马丽京
在《说文解字》中“悍,勇也。”“妒,妇嫉夫也”,即妻子嫉妒丈夫。《辞海》中“悍”义为“凶暴蛮横。”“妒”义为“嫉妒,妒忌”。而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悍”为“凶狠、蛮横”之意,“妒”为“嫉妒”之意。班超在《女诫·卑弱》说“谦让恭敬,先人后己,友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卑弱下人也”。在封建社会时期,女性地位低下,男性可以随意欺压女性,如果出现蛮妇、毒妇、强横的女性或是有自己主见的女性,是被社会所唾弃和不齿的,这种女性被称为悍妇。而妒妇则被认为男子可以娶妻纳妾,妻子必须贤惠,同意丈夫纳妾且不能吃醋、不能虐待妾室,否则就会被认为是妒妇。而在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云萝公主》中说:“悍妾妒妇,遭之者如疽附于骨,死而后已,岂不毒哉”。这里的“悍妒妇”则意为:为人的悍、妒异常,性情酷虐无比。
所以,本文中的“悍妒妇”义为:为人多善妒、彪悍无比,以虐待他人为乐的妇女,都被认为是“悍妒妇”。
先秦时期的秦简《日书》中曰:“心,不可祠及行,凶……取妻,妻悍。”已提到“悍妻”。在《山海经》中有记载:有一种兽类,住在亶爰山上,自为牝牡,吃这种兽类的人不会有妒忌之心。无独有偶,又有记载:太室山上有一种木叶,吃了它也会让人不嫉妒。可见那时已有了治疗妒的药方。直到汉代《汉书·谷永传》中提到:朝中有一些骄傲狂妄的臣子,纳一彪悍、厉害的妾室,悍妾酒醉后,行狂妄之事……”。而《后汉书·冯衍传下》中也提到冯衍娶了北地任氏的女子为妻,其妻异常凶悍、嫉妒,不许冯衍蓄养纳妾。可见,在先秦两汉时期,社会中对“悍妒妇”已有了一个较大的范围存在。
魏晋之时亦出现许多悍妒妇形象,如袁绍的妻子刘氏,妒忌异常,袁绍死后,还没有出殡,其妻就把五个妾室杀死,并毁掉其容貌和身体。又如晋时,贾南风经常杀人,手段非常残忍,有时用戟扔向有孕的妾室,孩子随着刀刃而掉落在地……南北朝时期有《潜确类书》记载:阮宣的妻子生性嫉妒、彪悍,一次,丈夫出门看到桃花正盛,随口赞美了一句,其妻便把桃树给砍了。又如《王氏见闻》中有记载:曾经有一个人,夜半三更带着妓女饮酒作乐,正在吟唱着曲子,其妻闻讯赶来,一棒子便把丈夫的帽子打掉……从此便有了较为具体的悍妒妇形象。
南北朝时,在《宋书·后妃传》有记载:宋朝时期,袁氏的妻子被赐死罪,是因为她嫉妒成性,太宗便让臣子虞通编撰了《妒妇记》。
明清时期,悍妻妒妇的形象愈演愈烈,在许多文学作品中出现了形形色色、活灵活现、千姿百态的悍妻妒妇。白话小说《读金瓶梅》中的粘夫人、《醒世姻缘传》中的薛素姐和童寄姐······而最以《聊斋志异》中的悍妒妇为多。
《聊斋志异》中,作者蒲松龄不仅描写了许许多多的贤妻美妾,还描写刻画了许多形色各异的悍妒妇。据统计,《聊斋志异》中有17篇记载悍妻妒妾的女子。如《江城》中的江城,毒打残害自己的丈夫;如《阎王》中的李常久嫂,残害婢女、妾室的妇人;如《张城》中的安生母沈氏虐待继子等等,许多篇章都描写了悍妻妒妇的恶形。而作者蒲松龄在塑造这些悍妒妇形象时,主要运用了“极化”的塑造手法、正面写实与侧面衬托相结合的塑造手法、行为描写的塑造手法使这些悍妇、妒妇的形象更加生动、形象。
所谓“极化”的塑造手法是指作者在刻画人物时进行了极端的刻画,描写其极端的一面,把她的某种特征描写超出了生活中的同类人,她往往具有某种超常性,把所要刻画性格、形象夸大化,从而达到一种意想不到的效果。如在《婴宁》中,作者蒲松龄所要刻画地是天真可爱、纯真烂漫、自然的美感,所以在这篇文章当中,她总是笑得很开心、很可爱、很天真。而《马介甫》中的尹氏,作者要刻画她的“奇悍”无比,所以把她的彪悍、嫉妒最大可能地放大,以致让人触目惊心。写她的丈夫,一旦有一点违背忤逆她的意思,就用鞭子抽打杨万石。对待公公,不给衣服穿,像对待奴隶一样地对待公公,致使其投井而亡。对待妾室,在其怀孕之时,使用各种手段毒害她,最终“崩注堕胎”。对待弟媳,因杨弟去世,弟媳失志不嫁,尹氏则经常唾弃辱骂她,不给吃穿,对待侄子,从早到晚鞭打他,冷言冷语嘲讽他。如此彪悍的妒妇,正是作者运用了“极化”的手法把她的恶性尽可能地放大,从而使这些悍妒妇的形象更加丰满、更加生动。
这种手法的运用在《聊斋志异》的许多篇章中都有所显现,它贯穿在作者的笔中,随处可见。又如在《辛十四娘》中作者写道:阮氏,非常彪悍、妒忌,婢女和妾室一点儿也不敢忤逆她。一天,婢女进入房中为阮氏“掩执”,不料阮氏用棍子向婢女的头部打去,使其脑裂而死。作者蒲松龄用“最悍妒”来描写阮氏,虽然全篇只用这一句话来概括阮氏,但足见其性格之悍。后又通过短短几句话来写一件很平常的小事,作者却用了一个“击”字,便可见阮氏之凶残至极、凶狠至极、歹毒至极。虽然带有点夸张的意味,但作者正是运用了这种“极化”的手法来描写、刻画悍妇之“极”。让读者感到这种歹毒的手段,不用多余的字、词来描写阮氏的性格,而是简单的一句话便把阮氏的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在《邵女》中刑罚之残酷,手段之残忍,听起来咋舌,令人毛骨悚然。蒲松龄把阮氏,金氏的恶行做了夸张性的处理,把她们的恶夸大到极点,让读者感到不寒而栗,闻声惧怕,更把这些悍妒妇的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作者蒲松龄把这种“极化”的手法运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信手拈来,在描写这些悍妒妇形象时,随处可见一些夸张性的词语,如“鞭挞”,“惨掠”,“叉手顿足”,“割裂”,“批颊”等等。但这些词语让人读起来一点也不觉得虚假,反而更能看到这些悍妒妇凶狠歹毒、蛮横骄纵的一面,使这些悍妒妇的形象在读者头脑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不用作者去特意地说出他们的恶性,不用把他们说的恶话一一道出,也不用把他们的恶行一一描绘,只是很自然地使用了一些夸张性的词语,便把他们的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这便是我所谓的“极化”手法。
作者蒲松龄在刻画这些悍妒妇形象时,同时也采用了正面写实和侧面衬托相结合的方法,从不同的角度、多层次、全方位地为我们展示了一部“悍妇大全”,将悍妒妇的凶相、家庭的丑闻、社会的罪恶一一揭露在读者面前。在《大男》《吕无病》《锦瑟》等几篇中,作者就是采用了这种正面写实与侧面衬托相结合的手法。在《马介甫》中,也有类似的手法,如:她叫丈夫跪下穿上女人的衣服,拿着鞭子便把他逐出家门,杨万石稍稍松口气,又怕衣服掉了,马强脱之,他又坐立不安,怕尹氏给他加个“撕脱”的罪名”。在古代,男人要是穿女人的衣服,是对男人的极度侮辱和不尊重,更何况是在那个男权社会中,更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可杨万石却不敢把那身“巾帼”衣服脱去,即使他的朋友强行脱掉,他也是坐立不安,生怕尹氏给他加一个“撕脱”的罪名。这是对杨万石正面写实性的描写,同时也侧面衬托出尹氏的彪悍,以至于杨万石连这种极羞辱的事情都得忍受着,连一点反抗的意愿都没有,真替他感到可悲!这就是作者运用正面写实和侧面衬托相结合的手法来刻画悍妒妇之凶悍、恶毒的性格,更能让读者体会到这类人物的性格,看到这类人彪悍的形象。这也正是作者蒲松龄运用正面写实和侧面衬托相结合来刻画悍妒妇性格和形象的独特之处。
作者蒲松龄运用正面写实和侧面衬托相结合的手法来塑造悍妒妇类女性形象。虽然没有特意地去把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都做细致入微的描写、刻画,但在其作品中,我们看到了真正的悍妒妇。这就是作者一方面尽可能地把这些悍妒妇的凶狠歹毒做形象化的描写,另一方面从受害人的一些表情、动作及语言中衬托出悍妒妇的凶悍之态。这种正面写实和侧面衬托相结合的手法,让读者感到不那么呆板,且灵活多样,更能凸现出彪悍的形象。
在《聊斋志异》中,作者在塑造人物时,运用了许多非常生动的动词性词组,尤其是在塑造悍妒妇类女性形象时,所运用的动词更是别具一格,不但能生动的刻画出这类女性的性格特征,更能凸显出其凶悍毒辣的特征。
在《张诚》中,作者写到:“继室牛氏悍,每嫉讷,奴畜之,啖以恶草具”,从“奴畜”、“啖”中便可看到牛氏对前妻之子讷的狠毒,刁蛮,竟像对待牲畜一样地对待讷。后又写到:“日责柴一肩;无则挞楚诟诅,不可堪”,从“挞楚”这二字中,更见牛氏之凶悍。在《邵女》中,写金氏十分有心计,她热心教夫妾林女刺绣之艺,还亲自为她梳妆,“但履跟稍有摺痕,则以铁杖击双弯;发稍乱,则批两颊;林不堪其虐,自刭死”。通过这一系列的动词,我们看到了金氏是一个非常有心计的悍妇,她对待林氏是如此狠毒,以至于林氏不堪忍受而自杀。作者在描写金氏的彪悍时,用到了“握”、“裂”、“鞭”、“逐击”、“烧”、“烙”、“刺”等一系列的动词来刻画金氏之悍、更能从这些动词中看到一个活生生的泼妇、看到一个人面兽心的嫉妇。这些动词无论是在文学作品中,还是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很少见到的,而在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却是随处可见,更是在他的悍妒妇文章中,几乎是“漫山遍野”。在文章中,作者用了很多栩栩如生的动词,描画了一个个惊悚、恐怖的悍妇、妒妇的形象。通过这些传神的动词来凸显悍妒妇的凶悍至极、可怕至极、狠毒至极、蛮横至极的性格。这也是作者蒲松龄在刻画这类女性形象时的一大特色。
这是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对悍妒妇类女性形象刻画所运用的几种手法,即:“极化”的塑造手法、正面写实与侧面衬托相结合的塑造手法、行为描写的塑造手法。通过这几种手法来刻画、塑造悍妒妇得彪悍、蛮横、毒辣、骄纵、心狠的面目。
总之,悍妻妒妇是文学史上一种“另类”的女性形象,历来受到人们的批评。通过上述几种方式,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虚实结合、行为描写和对比的塑造手法是继承了我国前代的文化传统,并使之发扬光大。而“极化”的塑造手法则是作者蒲松龄地独创,这不仅在当时影响颇大,还开起了后人学习此手法的一个先河。
注释:
[1]许慎.说文解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580页、624页.
[2]夏征农.辞海[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9,980页、1241页.
[3]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312页、 498页.
[4]班昭.女诫·卑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12页.
[5]蒲松龄.铸雪齐抄本聊斋志异·下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539页.
[6]睡虎地秦墓竹简[M].北京: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238页.
[7]刘歆.山海经[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1,6页.
[8]张眣丽.也论《聊斋志异》中的悍妻妒妇形象[J].《聊斋志异》研究,2003.9,2页.
[9]同[8],2页.
[10]贾丽英.秦汉时期“悍罪”论说[J].石家庄学院学报, 2006(1),3页.
[11]欧阳询.文艺类聚·上举[M].北京:中华书局,1965,112页.
[12]房玄龄.晋书·后妃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223页.
[13]李开拓.从悍妇形象的塑造看蒲松龄的父权情结[J].《聊斋志异》研究,2006.8,2页.
[14]张眣丽.也论《聊斋志异》中的悍妻妒妇形象[J].《聊斋志异》研究,2003.9,3页.
[15][16][17][18][19][20][21][22][23][24][25][26]蒲松龄.铸雪齐抄本聊斋志异·上下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309页、222页、123页、310页、311页、851页、852页、853页、854页、103页、104页、1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