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村庄(组诗)

2019-11-12 08:43黄浩
边疆文学 2019年5期

黄浩

雪是一种最廉价的颜料

雪是一种最廉价的颜料

她不需要加工制造销售生产

她按季节叫青山白头

她不知不觉中把你

从儿子染成父亲祖父

不收费,直至把你埋葬

沐云

如果他活着应该今年跟我一样大了

时光倒退二十六年,我在地质队里跟他赌棋

很快他的钱就输光了,然后我们赌裤叉

谁输了要把自己裤叉挂在院内的杨树上

规则:不能拿下来

结果:他又输了

然后:他的裤叉挂在单位最高的杨树上飘扬了一个冬天

人们指着他的裤叉笑了又笑

这是九二年地质队里最大新闻

他吃酒嫖妓吸毒,他在全队声名狼藉

很快他又赌了一把

这次很不幸他又赌输了

他赌公安不会抓到他

他杀了人然后抢劫了收破烂的老头

他的父母没有收尸,他成了孤魂野鬼

也许他早已托生为人,也许他游荡在人间另外一个角落

世间已找不到他的影子

有时我会悄然想起他,我不停责备自己

是否我不赢他,他在世间就会赢一次

风有时会停在我的面前,好像就在昨天一样

他已经变成了一阵风,他变形的脸依旧恍惚

叫我疑心这个叫沐云的人

是否在人间曾经存在过

最后的村庄

少年时可以依据谁家炊烟的高低

判断烧得是啥柴禾

可以依据炊烟的早晚

判断村里婆娘的懒勤

可以依据炊烟

判断出小红偷偷出门的时间

炊烟也是一户人家活着的标志

比如光棍老孙,只要他家炊烟升起

大伙都会长吁一口气,人还在啊!

炊烟是一个村庄在人间的温暖

没有炊烟的村庄还能叫村庄吗?

村庄这些年丢的东西太多了

先是马牛羊猫狗骡子等家畜

猪现在据说也不叫养了

后来是大马车手推车

还有一个个的孩子在街头也丢了

炊烟可以叫迷路的孩子回家

如今村里没有再冒炊烟的户了

回家我只有靠百度导航了

最后的村庄如果连北岭的墓地都弄丢了

那真是找不着村庄了

足够大的雪

大雪在若干年后再次出现

只有大雪足够大才能浮现出当年的故事

多少年没出现的大雪覆盖了故乡

故事的主角已逐渐变老

那年你击碎了我雪中的苍白和无力

我认识了洁白雪中有残酷的念头

哦,雪中的刀斧

贾宝玉走在雪中的脚步

满眼里都有着哀伤

大雪下白了一个人的头

大雪埋葬了两个人的爱情

几年必须出现一次足够大的雪

足够大的雪是一把抵在心口的刀子

可以叫整个胶东痛疼

是谁在足够大的雪里将谁忘记

足够大的雪中分别即天涯

足够大的雪中马尔克斯的爱情可以重现

只有足够大的雪才能祭祀许多年前的爱情

小雪之后

小雪之后,众神沉睡

萝卜白菜已躲在被窝里

月光泛着白磷

骨头一样的月光

夜里只有露水在歌唱

人间的罪恶太多了,数不过来

玉帝旨意末至

需要一场大雪来覆盖

初冬暮色

群鸦鼓噪,夜色包围了群山

半块月亮就是一块大刀片子

远处的坟地月光迷离

村庄愈发黯淡,在一步步退缩

山路上拾干柴的老者

企图叫这个冬天的夜晚

充满人间烟火气

风停在山脚歇息

万事万物默言不语

谜底很快要揭开

炊烟被神仙提到半空

狗叫声停下

谁喊了一嗓子……要吃饭了

天空中漂浮着慈祥的香气

太像人间了

老电影

某个冬天,落下的是雨不是雪

江南的某个街道,有少女撑着油纸伞接头

暗号却在一声警笛中忽然忘记

街上响起枪声,人们作鸟兽四散而去

已经缉拿多年的罪犯,依旧逃脱了绳索

绸缎店里镜子,在雨声停下时碎了

店铺的老板再三提示她别忘了拿伞

女主角含糊其辞

是否她在犹豫自己的身份

国恨家仇在她眼前逐渐模糊

我依然担心的是她的爱情

她哭了,她的蓝裙子载不动她的愁思

她快步走入附近一家诊所

一个文质彬彬的长袍男子迎了她进去

看来这里是她医治自己创伤的地方

命运在闪烁着诡异的笑容

新院子

中秋节,我们在给大伯父修一所新院子

找风水师看了阴阳八卦

水泥砖石一应俱全

这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去处

黄土层厚实,可以看到村中来往的人群

……一座坟墓

满座衣冠似雪,我们在给他踩院子

他的两个弟弟坐在旁边

……一个是我父亲

慢条斯理的要求我提前给他俩

也修一座新院子

我们的谈话被满山的树叶听去

哗啦啦落了一地

蒹葭

春天里冰雪消融咔吧声

春风一吹就要开河啦

夏天夜晚月亮漫过北岭的坟地

月光停了好一会儿

秋天的夕阳压在院墙上

秋声嘶哑

冬天的南山早上白了头

一个人雪夜渡断桥

山坡上瑟瑟发抖的茅草

河边风烛残年的芦苇

厨房里头上挂了霜的母亲

都在《诗经》里走了一遭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

蒹葭苍苍

我在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