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经(组诗)

2019-11-12 08:43杨角
边疆文学 2019年5期

杨角

在水边

一片落叶,正缓缓坠入天空

坠到底的时候,会在水面

遇见真实的自己

一片落叶太孤单了,秋风

唤来了更多的落叶

像一群麻雀向着天空的深处飞

它们越飞越快越飞越小

直到飞成黑色的斑点

眼看就要看不见了

突然又集体在水面还原

这上下颠倒、左右相悖、远去

即是归来的发现,令我惊喜

一群刚刚结束旅行的落叶

坐在流水的草坪上

仿佛回到故里

仿佛翻山越岭就为一个孤独的人

山野经

读野史,不与三皇五帝过招

选一处风水,五马归槽

此生是不可能再去天空振翅了

做一只青蛙,草木加身

不带一根翎羽

继续保留田鸡的笔名

从此不玩微信

在山野重建朋友圈

任命螳螂为花花草草生疮害病的

外科医生。学做端公

为死去的昆虫写咒符张罗法事

邀请萤火虫参加一朵花的烛光晚会

让所有不切实际的眺望

都石头一样滚蛋吧

忘掉绵延的峰峦,在那里

我的脊骨,会看见自己的遗址

派送光

晚风凉。半夜里,月亮仍在派送光

送树叶一点,送小草一点

除去江河与大海,它把更多的光

派送给熟睡的人间

鸡叫三遍,月亮仍在

为伸手不及的旮旯移动着身子

待最后的光派送出去

天就亮了。太阳开始了又一个轮回

这个世上如有上帝

那月亮和太阳都是。人不分尊卑长幼

心地好坏,都能从它手里

领取一份光,像领取死亡一样

赌徒

跟一棵小草打赌

我赢了

它已死去五十多次

我至今活着

跟一座山打赌

我也赢了

胜利来之不易

但我终于

在中年等来了规划和挖掘机

后来我跟命运打赌

算是扯个平手

客观地说

是至今没分出胜负

我是一个嗜赌如命的人

从不和时间打赌

一想到祖父、祖母、母亲和二弟

都输给了它

就悲从中来,投子认输

登梅岭谒罗汉寺

一座山空等我三十年

那时年轻,畏惧于它的远,它的高

今日得宽馀,与一侄辈登上山顶

路边的墓碑又换了一层新漆

五百罗汉仍挤在罗汉寺里

有的已多次转世,但八戒还是八戒

沙僧仍是沙僧;悟空吹一根猴毛

化作满山的树木与花草

一口铜钟掉落地上,满身灰尘

仿佛在等远去的神仙

送回它金属的声音

出得寺来,几棵梅树虬枝盘曲

我感觉自己像树一样老了

有些急切的事还得一件一件去办

比如登高望远,比如抬升

三千尺,小看一眼脚下的人间

夜事

叫卖的声音散去之后

整个菜市形同

一个废弃的马厩

偶尔我在夜里经过那里

会遇见几片菜叶

三俩棵萝卜、红薯

它们受伤严重

几近于毁容

不小心又被我踢了一脚

昏暗的灯光下

这些连阴影都没有多余的生命

像一群被生活打败的人

踯躅在电线杆下

到半夜都不敢回家

大 词

把长江抱在怀里的,除了四川

还有西藏、云南、湖北、江西等十个省市

从地域上说,长江是个大词

十一个省市都是小词

只有整个南方才能与它相匹配

长江至少活了五千年,仍像一个小孩

刚刚哭过,闹过,方才睡下

力气有限,四川太瘦小了

只有整个南方才有可能

将它抱起来,轻轻放进大海

假如

假如没有大宋

就不会有梁山这具怪胎

不会有宋江等一百零八根反骨

就不会有人仗义疏财

买通狱卒,杀掉

奸夫淫妇,被逼上山去

不会有发配、充军这些偏词

也就不会有人打假

踏雪山神庙

更不会有人吃了饭没事干

倒拔垂杨柳

当然咯,没有了西门庆和潘金莲

流水照样走到今天

作为写诗的人

就少了许多畏惧

比如苏东坡

比如,辛弃疾

运白云

天气晴好的日子

能看见天空运送白云的马车

云朵是白的,马是白的,车也是白的

蓝色跑道上,到处是白色的辙印

那些快速奔跑中的车被风

处理成一幅泼墨。很多时候

我们只看见一只马脖,几只马蹄

一束白色的鬃毛,抑或带有黑质的尾巴

季风向北吹,我常随庞大的车队

走出祖国的边境

地球是一片洼地,从万米高空回来

人间正在下雨。而运送白云的车队没有停下

车轮的雷声隆隆滚过

很多时候,我们能看见一记

又脆又亮的响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