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阳:《 域外资源与晚清语言运动:以〈圣经〉中译本为中心》

2019-11-12 04:45李强
国际比较文学(中英文) 2019年4期

《域外资源与晚清语言运动:以〈圣经〉中译本为中心》脱胎于著者的博士学位论文(2012年),原题名为《异质语言文化的相遇和融会:〈圣经〉中译本研究》。

由该书绪论可知,此著作的研究主旨和方法论可总结为:“从历史学考辨和语言学分类入手,采用了叙事史的方法,对早期《圣经》汉译本、汉语方言汉字译本、汉语方言罗马字本、西南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的《圣经》译本进行了系统、实证的考查,以期说明以《圣经》中译为代表的西方文化进入中国后,引发了汉语言表达方式的变化、汉语言文字形式的增加、汉语语法结构的变化、少数民族文字的创制、汉字拉丁化形式的开始、汉语词语的丰富。”(参见该书“绪论”,第15页)换言之,其核心主旨在于将以不同文体不同文字为表达形式的诸多《圣经》中译本作为“域外资料”,来探讨它们与晚清中国社会语言运动之间的关系,以进一步说明这些“域外资源”与中国古代白话文所提供的本土“民间资源”,在晚清社会变革的诸多因素影响下,“共同交汇成为‘五四’白话文运动的源头,促成了波澜壮阔的历史洪流”(参见该书“绪论”,第19页)。这也是该著作区别于之前“《圣经》译者的著述和工作记录”“西文部分学术研究”“中文部分学术研究”等非学术性研究和学术性研究成果的根源所在。该书的学术创新和学术价值,可从以下几个方面予以具体考察。

首先,在学术视野上,它突破了基督宗教在华历史研究的“内史”与“外史”之分。毋庸置疑,《圣经》翻译是基督宗教在华传播史上的重要议题,但是笼统而言,过往的中外研究较多集中于各种《圣经》译本的主要特征、译者翻译原则、神学术语的翻译与诠释之异同,以及诸多译本之间的关系等问题上。这些研究虽然可以从跨文化翻译和诠释的角度予以深入的个案考察,但是关注的对象和议题焦点还主要在《圣经》译本本身,尚不能完全地突破到基督宗教与中国社会文化发生关联的整体面相。尤其该书致力于解决的《圣经》中译本与晚清语言运动之间的关系问题,更是开拓了一个新领域,进入到基督宗教在华历史研究的“外史”部分,却也是影响中国社会和语言发展的重要部分。

其次,在研究资料的积累上,著者积十余年之工夫,在海内外各主要研究机构和图书馆,收集各种类型的《圣经》中译本,在其写作博士学位论文之前,已掌握各种汉字、教会罗马字和少数民族文字的《圣经》译本达81种。基于此,著者将其按照语言的角度分为:汉语言和少数民族语言两大类;又从汉语语体的角度分为:文言译本(即深文理译本)、半文半白译本(即浅文理译本)、白话译本;再从汉语文字形式的不同将之划分为:汉字本、教会方言罗马字本、王照官话注音字母本、国语注音字母本、盲文字本、快字本、威妥玛拼音本等7类。对中译本的不同分类,是该著作篇章结构划分并展开相应研究的主要依据。

再者,著者融合历史学、宗教学和语言学的学科知识和方法,以叙述史的写作方法将各章节串联起来。广义来看,《圣经》中译本的研究隶属于宗教学学科下的基督宗教研究。而宗教学研究的学科性质有着强烈的跨学科性质,特别是《圣经》翻译研究本身即涉及了语言学的议题,对研究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整体而言,该书著者以扎实的历史资料搜集和文本阅读为基础,带着强烈的跨学科的宗教研究意识,以语言学的学科方法为切入点,为读者呈现了《圣经》中译本与晚清语言运动之间关联的体系性研究。

大致了解该著在学术视野、研究资料和跨学科研究方法上的创新之处和学术价值之后,我们可以更好地来理解其整体篇章结构安排和各章的主要研究内容。

该书除绪论外,共分为10章,另有附录、参考文献、索引和后记。前三章可以看作是对明末至晚清时期基督宗教《圣经》汉译主要问题的综合性历史考察。第一章“寻求对等:早期《圣经》汉译”,从历史学的角度考述了明末清初天主教早期来华传教士《圣经》翻译的史实概况和本土化过程,重点梳理了白日升(Jean Basset)和贺清泰(Louis de Poirot)二人译本的主要特征,并对比早期天主教《圣经》中译本专有名词的异同,进而说明其继承性以及对早期基督新教《圣经》翻译的影响。第二章“‘二马译本’:基督教最早《圣经》全译本”,则考察了马士曼(Joshua Marshman)和马礼逊(Robert Morrison)译本各自以及与白日升译本之间的关系,纠正了学界之前的不确切认知,认为两个译本还开启了新教方面“剥离天主教话语系统、创建基督教汉语圣经话语系统的尝试”(该书“绪论”,第16页),并且“奠定了基督教与天主教不同专名翻译的基础,奠定了基督教汉语神学系统的基础”,也说明了基督宗教适应本土语言文学的特征和“福音”的可译性(第59页)。第三章“译介再生:本土基督宗教话语体系的建立”,从翻译学和语言学的角度出发,考察不同阶段基督宗教“唯一尊神”中文译名的历史流变,以及相关新词语、新概念出现的历史文化背景和对中国文化传统相关语词内涵的改变,并分析了中西文化冲撞与互动中,这些概念词语的再生及被本土社会认同的过程。

第四章、第五章是该著篇章结构中的“姊妹篇”。第四章“言文一致:现代语言运动的方式和意义(一)”集中关注数量众多的方言白话《圣经》汉字译本。作者首先分析了传教士选择方言白话译经的宗教维度认知和具体表现,随之梳理和介绍了吴方言、闽方言、粤方言、客家方言、官话方言白话《圣经》汉字译本的总体概况,并分析了方言白话《圣经》的意义。作者认为,它们是“中国历史上数量最大和流通范围最广的方言白话作品”,也可以被看作是“清末白话文实践先驱”(第104—108页)。第五章“拼写汉字:现代语言运动的方式和意义(二)”则考察作为汉语拼音开始的教会罗马字《圣经》译本的历史概况。作者首先梳理了传教士开启拉丁罗马拼音文字作为汉字书写新形式的历史源头,并分析了不同方言罗马字本《圣经》译本的情况,继而从近代以来汉语言文字改革的历史高度来评价基督宗教拉丁罗马字《圣经》译本的影响和贡献。

第六、七、八章,可以说是该著从语言学角度出发对《圣经》中译本涉及核心议题的独立个案研究。第六章“欧化白话:中国现代白话的开启”进一步从语言学的角度,分析了基督宗教《圣经》中译本中采用的“欧化白话”与中国古白话、现代白话的区别和关联,并以北京官话《圣经》译本为例深入考察了现代白话中的欧化白话语言学要素,认为欧化白话开始于19世纪60年代,随之从文化史的角度论述了欧化白话对近现代中国社会文化革新的影响。第七章“新词语与文化拓展:圣经新词语溯源与分布”则结合语言学和宗教学的方法,分析耶稣基督等18个外来词在十多种《圣经》译本中的译写演变,并梳理了这些作为文化交流结果的外来宗教新词语为中国世俗社会所接受的历程。第八章“创制文字:西南民族圣经译本”则独辟蹊径考察了较少为学界所关注的基督宗教《圣经》中文译本与我国少数民族文字创制之间的历史渊源,并深刻挖掘了西南少数民族96种《圣经》译本的学术启示,认为这些译本的出现为少数民族创制了文字,同时提高了民族文化水平,也开创了西南民族文字的拉丁字母方向。

第九章“圣经中译本的传播:以美国圣经会为中心”则以个案的形式梳理了美国《圣经》会在华百余年的历史,考察了它关于《圣经》翻译的资助、出版和传播活动状况,并借此了解《圣经》中译本的传播和流传范围。

第十章“结语”部分,著者指出该研究的出发点或预设点乃“不同文化之间是‘可通约的’,不同语言文化之间是可以力图实现‘对等的’”。这是著者从事此研究的文化对话观念的出发点,也体现在每一章的行文之中。

此外,该书附录及所列参考文献也为后来者从事《圣经》中译本的研究提供了按图索骥的工具,可与我国香港地区学者蔡锦图的新著《〈圣经〉在中国(附中文〈圣经〉历史目录)》(香港:道风书社,2018年)对观。整体而言,赵晓阳研究员著作中所运用的跨学科方法,以及超脱基督宗教在华历史研究本身的学术取向,开启了学界关于《圣经》中译本研究的新方法和新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