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艳
周末,整理房间。在一个角落里,散着一地的杂物,几个旧鞋盒歪躺着,有几本旧书睡在里面,盖着几张明信片,一包小贝壳散得七零八落。旁边是一团缠成乱麻的磁带,还有几支笔不安分地逃离一尺开外,皱皱的纸上,涂鸦着几个戴王冠的公主,不用问,是我女儿的杰作。不知何时,调皮的小妞侵略了我的秘密花园。
说是秘密花园一点也不为过。那些针头线脑的小玩意盛装的,无不是小姑娘家家的小心思。此时,旧时的物品重现,恍若隔世。曾经,这一件又一件,是怎样装扮过我的心情。
这些旧物,都曾参与过我某一时期的生活,是时光的缩影,小小的身体里,藏着的那些喜怒哀乐,现在要准确地说出来具体的情景,却是不能了。就如这些小贝壳,是何年何月和谁去捡的呢?不得而知。当初,小心翼翼地从海水里捡起,捧在手心里观赏时,也是动了心的。它曾水润过,也曾光彩夺目,可现在的它,干巴巴地躺在地上,看不出一丝水灵的气质,当初嫩红的光泽早已哑然失色。我猜,它们被我打入冷宫的时日,已超十年之久了。这里距海也不过数百米,可它终究不得重返,宿命一般暗藏玄机。像不像一个人,一转身,一辈子,偏离了生活的轨道,渐行渐远?
我只是不知,在水里润泽惯了的贝壳,被遗忘在一隅,是否有过埋怨,是否有过抗争,是否还葆有一颗回归的心?
瞥一眼乱七八糟的老磁带,本想随手扔掉,到底是深爱过的东西,我又捡了回来,用一支笔穿进小孔,一圈一圈地转,就像少年时常做的那样,线圈一点一点丰满,恍如旧时光被一点一点找回。细看磁带,由于年代久远,又加上损坏,有皱折有残缺,就算缠回圆满也是发不出声音了,况且,当年的随身听录音机早就不知去向了。但我還是固执地绕,手机械地转着,心,飞到遥远的过去。
看了下封面,这是一盒张学友的老磁带,斑驳泛黄。想当初,张天王磁性的声音带着魔力,俘获了几多少男少女的心,大街小巷飘荡着他的“吻别”,平淡的生活,慢悠悠地晃荡,善感的多情的心,悄无声息地悸动,感性的潮水,涌来涌去。
留存的这几盘磁带,裹挟着消失殆尽的记忆,卷土重来,瞬间将我淹没,带我重返锦瑟年华。
青葱的学生时代,我们听刘德华、张学友、孟庭苇、邰正宵,大街上、校园里,到处回响着忘情水的深情。半大的愣头小子故作忧郁,等真正识得人生滋味时,歌声已老。
上班后,我喜欢上清丽的古筝曲。《二泉映月》《高山流水》,淙淙的流水声中,拥书而眠。还有几盒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马友友的大提琴,致爱丽丝,秋日丝语,按钮打开,多乱的心瞬间宁静。
最喜欢的一盒磁带,是二胡的经典曲,弟弟给我的,有一首雄壮的《赛马》,气势磅礴、旋律奔放,每每听来,振奋不已,再萎靡的日子,也会满血复活。
后来,我恋爱了。第一次去男友那,发现他的小录音机里播放的都是英语,其时他在考研,是个平淡得不会表达喜怒哀乐的人。下一次,我把那个《赛马》的磁带带去,甫一打开,万匹骏马奔腾嘶鸣,把他吓了一跳。看着他的神情由平湖秋月变幻成波澜壮阔,我就知道,再怎么波澜不惊的青春,都暗藏着激流勇进。
他陪我去报名考报关员,憧憬着等他考上研究生留在南方,我也可以相伴谋个工作。他激励我,如果我考上了,他在最高级的饭店为我庆贺。
后来,就像小说里的情节一样,我考上了,他也考上了,在成绩下来之前,我们分手了。那盒老磁带我没有要回,抑郁气质的人需要时时亢奋一下,不是么?就像抽丝剥茧一般,看到这些老磁带,连带着牵出这段忘却了的记忆,也不知他把老磁带扔在哪里了。
听说张学友要在南京开演唱会,同事小蒋的小姨特地嘱托她订两张门票,小姨说年过四十,有两件事不能留有遗憾,那就是听一场张学友的演唱会,听一场郭德纲的相声。演唱会前一天,小姨从成都飞南京,和小蒋坐在前排,近距离地聆听,泪水无声地滑落。在男神的歌声里,拼了命地再假装一次青春。不,小姨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从来不是追星族,也早已过了做梦的年龄,此番近乎疯狂的千里飞奔,并不是为了男神,而是缅怀一段不能再来的旧时光。
男神已老,尽管他的眼神依旧明亮。岁月,从不会饶了谁,任你花容月貌,老掉的美艳也会碎落一地;但时光也会成全,它让经年的练达积淀,塑成非凡的气质,将浑厚的过往沉进骨子里。听老磁带和现场听演唱会是不同的两个概念,但如果时光能倒流,唯愿我们都能重回泛黄的岁月。
磁带断了,再不能缠回一个圆满的循环,就如逝去的时光,在某一个瞬间静止,故事走到那里,还没结束就截成了片断。这一刻,我把记忆翻拣,把早已淡掉的画面定格,就像电影中的闪回,只那么几秒,足够用来悼念似水年华了。
我把这些老磁带装进一个袋子,存在盒子里放好,就像保存我的青葱年华,轻轻地唱起:“我只想唱这一首老情歌,让回忆再涌满心头,当时光飞逝已不知秋冬,这是我唯一的线索。”我又看见了我的学生时代,同桌吹着口琴我伴唱,深情款款,为赋新词强说愁,却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如今,我们都是尝尽烟火百味的妈妈了,拖儿带女的,硬是把平淡的日子过得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