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方晓,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创作并发表小小说若干。其中,小小说《流石如玉》获“紫荆花开”纪念香港回归二十周年世界华文微小说有奖征文大赛二等奖;小小说《岐黄》获纪念汤显祖逝世四百周年全国小小说有奖征文大赛三等奖;小小说《武举人》获第二届“温瑞安杯”世界华文武侠微型小说大奖赛三等奖。
西城乔先生,自幼饱读诗书,奈何屡试不中。心灰意冷之余,在私塾随意地教了几个弟子。没事时就去后山白龙寺,静听梵音、动观松涛,以为人生第一乐趣。间或与寺中长老觉空谈佛论经,下几盘闲散之棋。恍然间,已近饭点,觉空长老自然留他吃斋饭。
这斋饭极其简单。一碟煎豆腐,素油细煎,两面金黄,外焦里嫩;一碟盐水花生,软糯清新,入口即化;一碟小白菜,油汪汪的,白的梗绿的叶,间杂铺开,令人食欲大开。饭只一碗,大锅蒸煮,沥汤为粥,剩米为饭,清香扑鼻。
乔先生每回吃罢,总是惬意地抹抹嘴,心满意足。觉空长老呢,每回都是微笑地看着他,好似比他还惬意,还心满意足。乔先生口袋里没钱,这斋饭钱自是不付;觉空长老心中无钱,这斋饭钱自是不向他讨要。
许多年以后,乔先生曾经的弟子纳兰,文才武略,扬名朝野,皇上使其经略西北。临行时,纳兰将乔先生带上,以为幕府。乔先生孤身一人,上没家眷之累,下无田宅之困,拍拍屁股就跟着去了。
纳兰经略西北,十余年间,整顿军备、奖励耕织,气象为之一新。北方诸游牧部落闻之胆寒,莫敢南侵。西北之民,也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一派祥和景象。西北这一苦寒之地,俨然已是塞外江南。这其中,乔先生出谋划策于内,奔波巡抚于外,功不可没。
皇上知纳兰干练,升其为宰辅。纳兰不肯贪乔先生之功,上奏皇上为乔先生谋了一份好差事,许多身有功名的人都为之眼热。可乔先生不愿京城为官,觉得身在朝堂,一举一动都舒展不开,好似背着无形枷锁似的,不几天就辞官归隐。
隐到哪里去呢?俗话说“外面一幢屋,不如家里一片瓦”,乔先生回到了家乡西城。
才落定脚,乔先生就来到后山白龙寺。嗬,这哪还是那座清冷的乡间小寺啊,经历次扩建,规模已是当初的数倍有余。进香之人、还愿之士也络绎不绝。所幸,梵音还在,松涛还在,觉空长老也还在。
棋盘,还是那样不经意地摆着,黑棋、白棋,各自分明。乔先生和觉空长老,如多年前一般,你一手,我一式,闲散地下着。觉空长老不问这十余年间乔先生的深深浅浅,乔先生也不问这十余年间觉空长老的点点滴滴,仿佛这十余年的分别从来不曾有过,他们一直都在这下棋似的。只有鬓角轻扬的白发、唇上轻颤的白须,才知时光其实真的来过。
午时已至,这盘棋也堪堪下完,沙弥送上了斋饭。这斋饭,可与十余年前的大不相同。一盘红烧鱼,纹理分明,鲜活生动;一碗红烧肉,肥瘦相间,红亮诱人;一盆母鸡汤,母鸡全须全脚,配以香蕈野笋,风味醇厚。当然,这肯定不是真正的荤食,只是厨师手艺高超,用素材料巧夺天工,模仿荤食的样子罢了。
乔先生皱了下眉,知道寺里条件大为改善,斋饭丰盛些,也无可厚非。可本是豆腐、面粉之类的素食之物,偏偏要做成鸡鸭鱼肉之类的荤食之状,虽僧众、香客食来,没有犯半分口腹之戒,可心中却难免没有一点犯戒之念。
觉空长老仿佛知道乔先生心中所想,没等他开口,便轻声问道:“这寺庙大了,早已不复当年的样子,梵音可有丝毫走样?”
“没有!”乔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这松林大了,松涛可有丝毫懈怠?”觉空长老又问。
“没有!”乔先生肯定地回答道。
“这时间久了,棋盘可有丝毫世故?”觉空长老再问。
“没有!”乔先生断然回答道。
“梵音、松涛、棋盘,都是本我,斋饭只是外相,只要本我不变,外相就由他去吧。”觉空长老声音虽小,却有如狮吼,乔先生一阵轻松。
乔先生吃罢这斋饭,惬意地抹抹嘴,心满意足。觉空长老呢,微笑地看着他,好似比他还惬意、还心满意足。这回,乔先生口袋里有钱,这斋饭钱仍是不付;觉空长老心中无钱,这斋饭钱自是不向他讨要。
第二天,乔先生快马加鞭,上京去找纳兰,请求复职。他知道,只要本我守得住,不作丝毫改变,朝堂之上又怎么会有枷锁呢。
铁土豪
西城豐秀才,自小读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有模有样。偶尔也自我欣赏,暗自得意。可惜命运多舛,竟然屡试不中,及至而立之年才中了个秀才,一气之下便不再应试,靠设立书馆教授城中蒙童为生。日子虽不富裕,倒也活得个自在。
隔壁街上,住着一位铁土豪,田产数万亩,深宅十数栋,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与钱庄老板吴员外号称“西城双璧”。铁土豪很讨人喜欢,有钱人喜欢他,穷苦人也喜欢他,因为他为人豪爽,从不与人计较,别人看中的东西,只要自家有,哪怕砸锅卖铁,都可以眼不眨地送人。至于扶贫济困、救急解难之类的事,那更是每日都做的。
一日,丰秀才闲来无事,照例门也不关地在街上闲逛。丰秀才最让人称道的,就是不酸,没有一般读书人身上那种甩不掉、遮不住的酸腐味。他接地气,没事时逛逛街、看看热闹,就跟寻常市井小民无异。而且他不管去哪儿,总是大门四开。有人劝他好歹把门遮掩一下,莫让贼儿顺着进去。他哈哈大笑:“家徒四壁,盗走何妨?”
逛累了,便来到铁土豪这讨杯茶喝。一进门,看见铁土豪正躺在宽大的藤椅上,一边喝着上好的龙井,一边把玩着一件黑漆漆的小玩意。丰秀才也不客气,斟茶便喝。是啊,到了铁土豪这,就不须得客气了,客气显得假。铁土豪见丰秀才来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乐呵呵地看着他将上好的龙井当成解渴之物牛饮,也不拦着。
稍稍歇了口气,丰秀才把手一伸:“什么东西?拿来瞧瞧。”铁土豪微微一笑,随手将手中那件小玩意递了过去,故作神秘地说道:“你书读得多,想来见识也不少,猜猜看,这是什么东西?是龙还是蛇?又或是别的什么?”
丰秀才接过一看,这黑漆漆的玩意有鳞有角,类似蛟龙,蜷成一团,扬头张口,似在放声高歌一般。他端详了片刻,突然笑了,有意卖弄道:“土豪兄,你听没听说过龙生九子这样的传说?唉,肯定没听说过吧!当朝大儒李东阳所著的《怀麓堂集》中就记载有‘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之说。它正中其中的一位。”
“噢,那你说说它到底是九子中的哪一个?”铁土豪其实是听说过这种传说的,也知道这玩意是什么,可却故意装作不知,急切地问道。跟丰秀才逗趣,是他最快活的事。
“这叫囚牛,是九子中的老大,传说极具音乐细胞,在胡琴、龙头月琴、三弦琴以及其它一些乐器上常雕刻著它的形象,想必是希望借助它的音乐才气,让琴声更加委婉动听呢。”丰秀才摇了摇头,佩服自己竟然如此博学。一时性起,又开口讨要,“反正你又不懂,不如将这玩意借我玩玩,放你这儿简直就是糟蹋文化。”
铁土豪笑容满面,挥了挥手:“什么借不借的,送你了,难得你识它。”
第二天一大早,丰秀才正在家里把玩这件囚牛。别看它只巴掌大小,可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凉嗖嗖的,不知是什么材质雕刻而成。管他呢,反正肯定不会太贵重,否则铁土豪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将它送自己。正琢磨着,钱庄老板吴员外碰巧路过这,看到丰秀才手里握着一东西发呆,便好奇地一把夺过,笑嘻嘻地说道:“秀才,这东西虽不值钱,可架不住我看中了,我出十两银子,买了!”说罢,从袖兜里掏出银子扔在桌上就走。
丰秀才急了,赶紧拉住吴员外:“你就这么走了?怎么也不问问我卖不卖啊?告诉你,十两银子虽是我两年教授才能赚得,可这东西是朋友送的,又岂能随便卖人?我是那种没有道理的人么?”不容吴员外答话,用尽力气夺了回来。
“我出百两,你卖不?”吴员外又笑着问,腰间的钱袋子哗啦啦地作响。
“不卖,别说百两银子,千金亦不卖。”丰秀才一口拒绝了。心里纳闷:吴员外难不成疯了?这一不起眼的玩意,竞愿出大价钱买。管他呢,反正自己横竖不卖就是。
吴员外脸上笑容不褪,可心里却暗暗叫苦。原来,这囚牛是用极其稀有的和田墨玉雕刻而成,铁土豪用了一整座七进式大房子,外加千金才从一没落王公后人那里换来的,极是喜爱。可偏偏丰秀才不知高低,开口讨要,不给吧,恐坏了自己豪爽之名,让人耻笑,只能忍痛相送了。不过,丰秀才一走,铁土豪便火急火燎找到老朋友吴员外,相求他把这囚牛从丰秀才那买回来,多大价钱都可以,而且事成后,还会给吴员外一份丰厚的酬金。唯一的条件就是不可说破。奈何丰秀才穷是穷,却不贪,只因是朋友相送之物,死活都不肯卖。后来,吴员外又来了好几次,每回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买那件囚牛,丰秀才都是一口拒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丰秀才照旧教授蒙童读四书五经,又或是街头闲逛。只是奇怪,好几次远远地看到铁土豪,就觉得陌生了许多,好像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啊,是了,完全没了以往那股子精气神,从一虎虎生风的七尺大汉萎顿成重病在身似的。好心地问了几次,铁土豪总是满不在乎地回答说:“没事啊,这不挺好的吗?”说罢,努力一笑。丰秀才便没了去铁府讨茶喝的兴致。
一天,丰秀才从书馆回来。一进门就习惯性地摸了摸枕边,突然一怔,手里竟然空无一物,放在那儿的囚牛呢?唉,肯定是被贼儿顺走了。罢了,罢了,得之不费一根纱,失之何来半分恼。便照旧上街闲逛。又遇上了铁土豪,只见他这回虎虎生风的,丰秀才心中一喜,为朋友回复当初而高兴,禁不住又去往铁府讨茶喝了。
魔鬼的颤音
天一山,一处名叫“山”的小坡地,曾是这座小城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现在,除了几栋破落的明清老宅,一溜儿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造的砖木房子,多是两三层,修补之痕、乱搭之迹,比比皆是,与这座新兴的小城已经格格不入了。
可老刘却独爱居住在这,说什么也不走。他说,在这儿生活了八十多年,石板路都被他踩平了三寸,正跟自己的脚合辙押韵呢,就走这路稳当、悠闲。老刘不走,大花也不搬,陪着他在这儿住着。大花小老刘十来岁,一辈子的邻居。
甭看老刘孤身一人,以吃低保为生,挺不起眼,可“底子”厚实着呢。据说解放前,他是省城一所师范学校的高才生,跟着一位意大利洋先生学拉小提琴,不几年,就成为全校小提琴演奏冠军,在整个省城都有些名气。这位意大利洋先生非常喜欢他,说他对音乐的领悟能力,以及小提琴演奏技巧,在整个省城都不可多得。临回国时,意大利洋先生将自己祖传的一把名贵小提琴送给了他,以资鼓励。
老刘,不,当时还是小刘,最喜欢演奏的,是意大利小提琴演奏家尼科罗·帕格尼尼创作的小提琴名曲《魔鬼的颤音》。这首曲子不长,因有大量高难度颤音而需要极高的技巧才能掌握,因此特意被小刘选来训练自己的小提琴演奏技巧。每次放假回到小城,小刘总会在心情淡定的时候,和着余晖,以及车马碾压石板路的啧啧之声,练习这首《魔鬼的颤音》。那时,小提琴还是稀罕物,会拉小提琴的人简直成了宝贝,琴声一起,听众云集。大批听众中,才五六岁的大花,瘦瘦弱弱,又怯生生的,自然是泯然众人矣。
解放后,因出身不好,历次政治运动中,小刘都是被批斗的对象,为无数人提供打斗的乐趣。批斗者一次又一次,将他家里里外外抄了个遍,大到雕花床、彩绘屏风,小到金戒指、玉摆件,都洗掠一空,硬是没找到那把最惹眼的西洋小提琴。就向他逼供,怎么恶毒怎么来,怎么厉害怎么来。拼着断了三根肋骨、折了一条腿,小刘始终一声不吭。
从此,没了小提琴,没了《魔鬼的颤音》。可大花还在,看着小刘遭这样的大罪,默默地躲在角落里,拼命流泪,不敢出声。
转眼问,小刘就变成大刘。平反摘帽那天,正艳阳高照,大刘变戏法般,不知从哪摸出那把小提琴,琴身依旧锃亮,琴弦依旧紧绷,琴弓依旧悠扬。他略一思索,右手琴弓飞起,左手四指跳跃,一曲《魔鬼的颤音》就在石板路上蹦跳着、延伸着。起初,旋律充满哀伤,有点幽怨,甚至有点哭诉的味道。接着,旋律便千姿百态、川流不息,时而如舞者般急速地跳跃,时而如邻家小女般悠扬婉转。不一会儿,旋律又慢了下来,好像是狂欢后的感叹,又稍微带点颓废的情绪。此时,颤音格外强烈。音颤,人亦颤。
这复杂多变的旋律,大花是唯一的听众。她觉得这是她听过的最动人的小提琴曲,里面有悲伤,有狂欢;有声嘶力竭的哭喊,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人生的虚无,有特别的渴求……大花瞬间泪流满面,哭哑了喉咙。而大刘,也早已涕泪满襟衫,不能自已。
旋律收时,大刘与大花,相对而望,有些尴尬。
当大刘变成老刘时,已是佝偻之躯,手脚迟钝,常自称“糟老头子”,别人也视其一无是处,多用嫌弃的眼光看他。可只要一拉起《魔鬼的颤音》,他立即神采飞扬,腰也直了,手脚也灵活了,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了,仿佛穿越般回到青春年少时。在旋律流转中,他仿佛看到了只有五六岁的大花,挤在人群中,崇拜地看着他这位大哥哥拉小提琴,目不转睛;他仿佛看到青年时的大花,不忍心看自己受侮辱,躲在角落里流泪,却不敢出声;他仿佛看到中年时的大花,倚在门前,独自听自己平反摘帽时拉小提琴,恸哭得双肩耸动……
只是,大花一家三代,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跟自己的清冷孤寂,格格不入。老刘只得在放下小提琴时,将一切记忆与现实,全都忘了,回归佝偻,回归迟钝,回归遭人嫌弃。而放下了小提琴,老刘糟朽的样子,让大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美国国会大厦
华盛顿市之美国国会大厦是美国最高权力机构所在地。1793年华盛顿总统为大厦奠基。1800年开始使用,1857年扩建。大厦坐东朝西,长229米,宽107米,中部圆形大厅宏伟、宽敞,富丽堂皇。四壁有表现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到美国独立史迹的大型油画。侧厅陈列美国各方面的伟人塑像。南北两厢为众议院和参议院,大小房间共540间。参观者可随意走动,如遇开会尚可旁听,当然需经警官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