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祖形象与服饰探究
——兼论观音、西王母形象服饰比较

2019-11-09 01:29李乃翘张蓓蓓
齐鲁艺苑 2019年5期
关键词:西王母妈祖观音

李乃翘,张蓓蓓

(1.湖南大众传播职业技术学院形象艺术学院,湖南 长沙 410100;2.苏州大学艺术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一、 妈祖的服饰与形象

1.妈祖形象之嬗变

妈祖信仰起源于北宋时期,有关妈祖最早的文献记录是在南宋文人廖鹏飞所作的《圣墩祖庙重建顺济庙记》中,碑文中记载了妈祖早期的身份为湄洲小屿的“里中巫”,其中也着笔描写了关于早期妈祖的形象与服饰:“有女神登檣竿为旋舞状......戴玄冠兮出琳房,玉鸾佩兮云锦裳,俨若存兮爇幽香。”[1](P5)可见当时妈祖戴“玄冠”,佩“玉鸾”,着“云锦裳”的形象,也描写了妈祖呈旋舞状的姿态。

南宋绍熙四年(公元1193年),妈祖因助海战平寇之功,妈祖升格为“妃”,在宋光宗封妈祖为灵惠妃的诏书中载,妈祖“居白湖而镇鲸海之滨,服朱衣而护鸡林之使。”[2](P1)制诰中表明妈祖服朱衣救海难之事,在南宋时期的妈祖木雕像中(图1),可见在两肩、腹部及裙摆处残留有金色、红色的漆痕,也印证了妈祖服朱衣的传说。

在妈祖封妃以后,形象上也有一个重要的变化,刘克庄在《白湖庙》中所写“灵妃一女子,瓣香起湄洲......封爵遂綦贵,青圭蔽朱旒。”[3](P6)从诗句中可以得知,随着妈祖神格身份的提升,便出现头戴冠,手持圭的形象。这一“青圭蔽朱旒”的形象一直得以延续,至今仍在妈祖塑像中占据主流地位。

元代文人周伯琦在《台州路重建天妃庙碑》载:“乃择吉日,迎置神像,冠服尊严,绘饰炳焕。”更附诗有云:“广莫兮披披,纷珠盖兮拂虹霓。”[4](P300)从中可以知晓当时的妈祖服装为戴珠旒,着冠服,披霞帔,装饰华丽。元代毗卢寺的《天妃圣母像》(图2)是现存最早的妈祖壁画像,壁画中的妈祖头戴凤形簪花,着红色大袖袍服,双手举于胸前持翠玉笏板。壁画中还使用沥粉贴金手法,使画面更加富丽堂皇,神像光彩耀目,与《台州路重建天妃庙碑》中记载的妈祖形象相吻合。

图1 南宋妈祖夫人木雕像,引自《妈祖图像研究》 图2 元代毗卢寺《天妃圣母像》,引自《妈祖文献史料汇编》

(绘画卷.上编)

在明初刊印的《太上老君说天妃救苦灵验经》里,记载了妈祖形象最为详细的描述,在书中妈祖被附会为“北斗降身”的妙行玉女转化而生,其服饰也发生变化,在该经的《启请咒》中载:“头戴花冠乘凤辇,身披翚服仗龙形。”又以太上老君敕封的形式:“赐珠冠云履,玉佩宝圭,绯衣青绶,龙车凤辇,佩剑持印。”[5](P532)从太上老君赐予妈祖服饰来看,绯衣青绶,珠冠云履,佩玉持圭,仍延续了封妃以来 “青圭蔽朱旒”的形象。

明代中后期随着商品经济的出现,社会阶级结构和思想观念发生巨大的改变,艺术风格和审美趣味发生了变异,形成一股追求艳丽、慕尚新奇风潮。明代妈祖塑像承袭明早、中期以来的造像风格,在此基础上有所变化,开始向重装饰化的方向发展。[6]

随着清王朝加封妈祖为天后,对妈祖信仰的控制也加强,使妈祖信仰逐渐走向标准化,因此妈祖形象呈现出模式化的发展趋势。妈祖的脸部大都圆润丰腴,常见有双下巴的福态,容貌更似尊贵大气的中年贤妇,头戴冕冠,服饰以蟒袍、龙袍为主,胸前束玉带、腹部系玉腰带的搭配成为常态,腹部更为突出,双脚向内扣,膝部形成多条弧形衣纹。[7]艺术风格在这一时期稍有累赘之嫌,在创作方面走向富丽繁琐。

2.妈祖服饰探究

早期的妈祖因身份、地位所限,发式多见较为简洁的高髻。在高髻的基础上发展出更为复杂的发式,如在高髻上用绢帛布巾包裹,将发型包成各式花样、浮云等状(图3)。

图3 《天上圣母源流因果》中的包髻,引自:《妈祖版画史稿》 图4《天妃圣母像》中的朝天髻,引自:《妈祖文献史料汇编》(绘画卷.上编)

在壁画中,妈祖的发式多为朝天髻(图4),其发髻是先将发梳至顶,再编结成二个对称的圆柱形发髻,并伸向前额。还要在发髻下垫以簪钗等物,方使发髻前部高高翘起,然后再在髻上镶饰各式花饰、珠宝,发型似凌虚御风,多为少女及道教女神所梳。

自封妃之后,妈祖的首服多为冠类,主要的冠类有皮弁、冕冠和爵弁,如莆田市博物馆中的南宋妈祖木雕神妃像,妈祖头上所带冠式为皮弁。皮弁是以皮革为冠衣,冠上当有饰物,一般在皮革缝隙之间缀有珠玉宝石。

冕冠是古代帝王所戴最为尊贵的一种礼冠(图5)。在冠的顶部覆盖的一块木板,广八寸,长一尺六寸,前端略圆,后端为方。冕板的前后两端,垂着数条五彩丝线编成的“藻”,上穿以数颗玉珠,一串玉珠则为一旒,旒数多少有严格的级别之分。[8](P106)爵弁形制跟冕冠极为相似,只不过少其前后的珠旒。到了明清时期,妈祖所戴的冠类则更为精美华丽且独具创造性,在帝王式的冕冠或爵弁两侧装饰有后妃凤冠中的博鬓。

妈祖因为身份的变化和神格的提升,以升天为界,服饰方面也有很大的不同:版印图书中记载的妈祖多为平民少女装扮,穿的外衣多为褙子、交领衣等。褙子是两宋时期流行的一种常服,形制如杉,偏窄小,通常采用对襟直领,两裾离异,两腋开衩,衣袖有宽窄两种样式,在衣襟上以花边作装饰,从领子一直通到下摆。交领杉也多是宋代妇女所穿,这种服饰的形制是交领、右衽、大袖,多以轻薄的面料制成,颜色也以素雅为主(图6)。

图5 《天上圣母林默姑像》中的冕冠,引自:《降世神图话妈祖》 图6 清代《天后圣母像》中的交领衣,引自:《妈祖班花史稿》

在妈祖成仙之后,多见其身穿大袖袍服。大袖也称广袖袍,是一种后妃、命妇所穿用的服装,因两袖宽博肥大而得名,袍长及膝。常与大袖袍搭配的是云肩,最初是用以保护领口和肩部的清洁,后逐渐演变为一种装饰物,多用彩缎制成,上绣有人物、花鸟、蝶虫或吉祥纹样,是早期佛像服饰发展而成的一种衣饰(图7)。

在明清时期,妈祖像中经常出现穿着蟒袍或龙袍的形象(图8)。蟒袍与龙袍的形制一制,其区别是在于蟒纹仅有四趾,而龙有五趾,款式为齐肩圆领,大襟右衽,阔袖,袍长及足,袖裉下有“摆衩子”,也由此可见妈祖身份的尊贵。

图7 清代《天后圣母像》中的大袖袍及云肩,引自:《妈祖版画史稿》 图8 清代台南天后宫妈祖像中的龙袍,引自:《宋元明清肖像式妈祖图像的综合考察》

二、观音菩萨的服饰与形象

妈祖信仰自伊始便与佛教结缘,妈祖的神性当中也明显有佛教痕迹,在《天后志》中将妈祖描写为通贤灵女,是观音托梦于林母而生。从妈祖与观音的神格来看,二者兼具慈航普度、济民降雨、佑安送子等能力,同时妈祖从人至神的过程中,也吸收了观音救苦救难、慈悲为怀等佛教元素,这让观音的神格及形象与妈祖之间产生了合流,因此推测妈祖形象当中有呈现观音化的倾向。

1.观音形象之嬗变

佛教在两汉之际从印度传入中国,在佛教中,观音为阿弥陀佛的左肋侍,是一位主导大慈大悲精神的菩萨,东晋佛驮跋陀罗所译的《华严经》中有写道观音菩萨为:“勇猛丈夫观自在,为利众生住此山。”[9](P127)北凉时期的《悲华经·受记品》中也有描写观音菩萨:“善男子,汝观天人及三恶道一切众生,生大悲心,欲断众生诸烦恼,欲令众生住安乐故,善男子,今当字汝,为观世音。”[10](P157)

可见在佛教传入中国的初始阶段,观音是以男子的形象进行传播,如陕西省三原县出土早期观音立像(图9),菩萨面目呈怒状,体型彪悍,头顶束高发髻,戴莲花型宝冠,发绺披散两肩,身穿通覆双肩式佛衣,下着长裙,腹部袒露,披帛绕体,佩戴璎珞,大臂、脚腕戴有佩饰。从此尊观音造像中能够看出服饰装扮形制似为古印度贵霜时期贵族装束,以及观音所呈现出鲜明的男性化特征。

图9 三国时期镀金观音立像,引自:《观音艺术形象的女性化研究》 图10 隋代持莲花观音石雕立像,引自:《从佛国到凡尘》

至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造像艺术也逐渐汉化,顺应魏晋时期“秀骨清像”的审美标准,观音的形象在此时期出现了由男性演变成中性的趋势。这时的观音形象在服装、体型、体态等并没有明显女性化,但五官面貌逐渐本土化,观音像由原来鼻梁高耸,额头开阔,下颌突出等典型印度面容,转变为五官清秀、面短而艳的中式面庞,从面容中也流露出丰满圆润的特征。其周身的装饰极多,显得繁复沉重,也加速了观音女性化的进程。

隋代是观音由中性化转为女性化的重要时期,观音女性化的一个重要变化是观音的腰肢部分变得纤细,呈现出女性的曲线,体态婀娜优美。从图10的隋代观音立像可以看出,观音的面容圆润,体态欣长,左手手肘弯曲,执多束莲蓬,右手微曲下垂,双足并立,头稍低,腰腹部略微向前,右腿弯曲,以颈、腰、膝盖为支点,为‘三折枝’式,从侧面看呈现出弯曲的姿态,扭转的幅度不大,但这个姿势充分体现了女性的优美曲线。

初唐时期,由于观音信仰向民间发展,女性信众的增多,女相观音成为主流,男相观音除了两绺须髭,其身形与容貌均已透露出女性的特征。至盛唐,观音造像进入繁荣发展的时期,其审美情趣也倾向于圆融饱满、富丽豪华。受此影响,这时的观音造像,皆面容姣丽,周身装饰璎珞,观音的体态造型也由腰肢轻扭的“三折枝”式发展到“三道弯”式(图11)。

图11 莫高窟57窟唐代观音壁画,引自:《论敦煌菩萨的女性化演变》 图12 宋代水月观音木雕像,引自:《从佛国到凡尘》

宋代的观音造像,在外形上除了保留童胸以外,其他特征几乎完全呈现女性状态。观音造像艺术也已经脱离印度犍陀罗风格之影响,在服饰面貌等方面,也更为符合中国古人审美要求和审美情趣(图12)。观音的形态随着宋朝审美风尚的转化和佛教思想的演变,也发生了世俗化、本土化的改变,观音造像明显的淡化了其神圣的色彩,呈现出民间普通妇女的形象。

元代观音造像由于教义以及地区、民族、风俗的不同,因而艺术风格也有了明显的区别,观音造型多数为赤裸,仅有简单的璎珞、臂钏等装饰,这类密教造型多数形象是细腰,面相上鼻高且直,唇较薄,两颊较瘦,在造型上接近印度形式(图13)。明代的观音造型不仅继承宋代的造型,更与盛唐时期的观音造型有些接近,塑造的是中国封建时代美女的形象,观音头戴花冠、面相丰腴;衣纹组合疏密有致、线条舒展,更能衬托出观音丰满的体态(图14)。清代观音造像比明代更接近世俗化,宫廷观音造像的服饰风格趋向于装饰繁密,带有藏传佛教艺术的特点,民间的观音像往往成为装饰、案头摆设,淡化了佛教宣传的教化功能与神圣意味(图15)。

图13 元代水月观音坐像,引自:《观音艺术形象的女性化研究》 图14 明代法海寺壁画观音菩萨像,引自:《法海寺壁画》

2.观音服饰探究

在中国早期的佛教艺术中,菩萨大多为高束发、无头冠的行者形象,不能明确辨别其身份。当头戴宝冠的佛教造像出现后,头戴宝冠即成了菩萨的基本装束,不同的宝冠即冠饰,在信众的心中有其不同的象征意义,故此观音造像中多戴以下几种宝冠。

图16中,观音所带的佛冠为化佛冠,化佛冠即是在宝冠正中有一结跏趺坐的佛像,初见于北朝,象征着智慧庄严,此后头戴化佛冠为鉴别观音形象的突出标志。

观音像中也多见一种花饰发髻冠(图17),一般观音戴这种发髻冠时,会将一部分头发梳成高发髻,其余头发散落,高髻上配以低花瓣式的发冠,发冠上通常会饰有飘带。此发冠象征高贵、庄严及神性,在佛教典籍中也寓意苦修的精神。

图15 清代鎏金观音菩萨坐像,引自:红动中国 图16 五代鎏金戴化佛冠观之音像,引自:《论妈祖塑像服饰》

还有观音头戴花蔓冠的形象,这种花蔓冠应是继承犍陀罗艺术中菩萨头戴花冠的形象,戴花蔓冠通常头梳高发髻,在头冠的中央是圆盘形装饰物,而两侧装饰着花草藤蔓的植物纹样(图18)。

图17 唐代头戴莲花冠观音像,引自:《论敦煌菩萨的女性化演变》 图18 莫高窟45窟唐代观音经变图,引自:《论敦煌菩萨的女性化演变》

佛教自传入中国后,与中国主流文化相结合,形成汉化佛教。佛教的服饰文化与佛教同时传入,在中国传统服饰文化相互融合的过程中,也逐步演变成了中国佛教服饰之体系,随着观音造像不断本土化、民族化、女性化的过程,其身服形制也发生了诸多变化。

佛教最具代表性的袒右式服装是僧袛支,在早期男相观音中穿着(图19)。僧袛支意译为掩腋衣、覆腋衣。它是一种长方形衣片,着于袈裟之下,穿法是从左肩缠至右腋之下,袒右肩,覆左肩,盖住脐部,裹覆胸部。此外,右袒式是僧袛支唯一的披着方式。而覆肩衣,其形制与僧袛支相同,但披盖方式与僧袛支相反,为左袒式,半披右肩,左肩上敷搭右领襟末端,左臂、左肘露出在外。观音所着的偏衫则为通肩式,是古印度服饰传入汉地以后所衍生出的汉化沙门服饰,具有僧袛支和覆肩衣的双重功能,其形制是在僧袛支的基础上加缝一条偏袒衣,两层服装叠加之后形成交领没有衣袖的服饰。

菩萨所着下装一般为俱苏洛迦,即比丘尼所着的下装,为长方形的布缝制的筒状物,其穿着方式是用系带缠绕腰部,于身体右侧系结(图20)。《南海寄归内法传》中记载了俱苏洛迦的形制:“梵云俱苏洛迦,译为篅衣,以其两头缝合,形如小篅。长两肘,宽两肘。上可盖脐,下至踝上四趾。”[11](P1086)

图19 北周穿袒右僧袛支观音立像,引自:《海外及港台藏历代佛像 图20 唐代穿俱苏洛迦观音立像,引自:《论敦煌菩萨的女性化演变》

在北朝时期,观音的服饰逐渐被本土化和女性化,在莫高窟的菩萨像中出现了观音着羊肠裙的妇女服饰,后来成为观音较为普遍的裙装。羊肠裙是用一匹布裁成,原是流行于我国西北少数民族地区的一种褶裙,因形式比较瘦窄,挛缩如羊肠而得名。[12](P217)与此同时,观音所穿的裙子边沿开始出现花边,花边向外翻,称为花边裙(图21)。

通常披覆在观音身上的小型服饰可分为三种,即是天衣、条帛和披帛。天衣的幅度较大,如翅膀一样展开的带状条帛从左右肩绕至两臂,其形制可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窄幅细长的形式,另一种类似宽幅披肩,两端收成窄细,从肩部后背绕至前面交叉下垂至膝盖见,两带交叉处或有严身轮,然后上扬绕至手臂自然下垂。而条帛也被称为“络腋衣”(图22),是从肩膀斜垂至肋下的细长带状布,多在左肩的前后处系结。观音身上披挂的披帛一般有两种佩戴方式,一是从左右两肩下垂,横于胸腹之间,遮覆背部,二是从脚部交叉上卷至两肩。[13](P28)

图21 北周穿花边裙观音立像,引自:《海外及港台藏历代佛像》 图22 宋代大足山113竉穿条帛观音像,引自:《从佛国到凡尘》

观音周身佩戴配饰,是古印度贵族装束的风俗。早期造像中璎珞粗大笨重,佩戴方式为腹部靠下,多数系以严身轮;后来璎珞变得复杂多样,增加了璎珞的条数,更为细致精美,佩戴方式有交叉的,也有单边斜跨的,璎珞上的装饰不仅仅是简单的圆环了,出现了更为丰富的形式(图23)。[14]

图23 唐代观音造像竉中的臂严与腕严,引自:《十一面观音像式研究》 图24 隋代天部画像,引自:《论妈祖塑像之服饰》

3.妈祖与观音形象服装之对比

佛教属于异域文化,所以在服饰观念方面,佛教观音造像当中有诸多古印度服饰形制的元素,如头上戴的化佛冠、花蔓冠以及身上穿着的僧袛支与俱苏洛迦,这些异域服饰风貌和中国本土服饰文化之间有鲜明的区别,而西来的佛教为了迎合中原地区的发展与传播,在形制方面也融入许多中原服饰的观念,观音也在唐、宋时期佛教与中国本土女神崇拜相结合,完成了性别的转变。

佛教文化自东汉传入以来,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得到长足的发展,隋唐时期达到高峰,在题材、制作和表现方式等方面较为多样,所以对后世其他神像的制作有着借鉴意义。而妈祖属于本地文化中孕育而生的信仰,在其文化、服饰等方面,与印度佛教并不在一个体系当中,但妈祖的形象当中又受到佛教审美观念的影响。人们在创造妈祖的外在形象时,常常采用佛教造像当中的“相好”特征,如妈祖的面容大多圆润饱满,眉目慈祥,这与女相观音的样貌特征相似,代表了佛家圆融慈悲的精神追求。

在服饰方面,妈祖也受到佛教服饰影响,大多为佩挂在身的小型服饰,如妈祖肩穿的云肩,在秦汉以前的文献资料中尚无有关云肩的文字记载,从服装款式看,其应受北方游牧民族观念的影响,为外来的服饰形制,在图像资料中,较早见于隋代敦煌壁画中,有中国化的菩萨身着云肩,如图24隋代敦煌第62窟西壁竉内北侧墙上绘有一名手持拂尘,头戴宝冠的天部,其肩部围合的衣饰在肩摆部分呈燕尾状,可以清楚看出这是一种独立衣饰的穿戴形式和肩颈部为封闭式的围合服装,是云肩初始衣着的形貌。[15]在莆田市文峰宫的妈祖木雕夫人像中(图26),可见妈祖肩上搭着的天衣,从此像中可以辨认出其天衣的形制为中间部分较宽而向两端收成窄细的样式,穿戴方式是将天衣披搭在双肩,与披帛绕在双臂的穿法作以区别,而雕刻手法也将天衣轻薄的质感很好的体现出来。还有在妈祖壁画中多次出现的璎珞与披帛,周身的装饰,也皆是观音形象与服饰对妈祖的影响。这些佛教服饰与配饰带有超凡脱俗的神伦之美,在世人眼里是这些异域来的衣物是神圣的物化载体,所以信众也将敬畏之心与信仰映射到妈祖的衣饰之中。

三、妈祖与西王母服饰之间的比较

明初由于《太上老君说天妃救苦灵验经》的出现,妈祖被道教说成是“北斗降身”之妙行玉女转化而生,是受了道教最高三清尊神的太清道德天尊的差遣,降生于民间。而后,明代作家吴还初所作《天妃娘妈传》,更是将妈祖奉为“齐天圣后”,与尊为“金母元君”的西王母同为道家女仙之列。

图25 唐代穿天衣观音画像,《从佛国到凡尘》 图26 宋代穿天衣妈祖像,《宋元明清肖像式妈祖图像的综合考察》

1.西王母形象之嬗变

西王母是中国上古时代神话中的女神,尊为道教女仙之首,对后世产生较大的影响,因与妈祖同被道教奉为女神,妈祖在道教中其阶位、服饰、仪仗等方面,很大程度上均借用西王母之情节。而自先秦时期开始,西王母的形象也是随着历史的推进而不断演变发展,《山海经》中描写了西王母的早期形象:“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篷发戴胜,是司天之历五残……”,“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16](P31)

从上述《山海经》记载有关西王母具有代表性的形象可以得知,早期的西王母掌管灾历和刑罚,具有刑杀之神格,文中描述西王母是人面、虎齿、篷发、戴有戴胜,虎身豹尾,通体白色、有斑纹,善咆哮,为居住在洞穴中人非人,兽非兽的凶煞形象。而后在司马相如的《大人赋》中刻画得西王母形象:“西王母,浩然白首戴胜而穴处兮。”[17](P82)

此时,西王母是以一名老妪的形象出现,从西汉末年至东汉的传时间内,西王母的人格化程度大大加深,西王母的形象随之发生了衍化。在《篆异记·嵩悦嫁女》中讲述了西王母宴请汉武帝与穆天子,和他们饮酒唱和,其中西王母是一个颇具风韵,能歌善舞的贵妇人形象,由此可知在两汉时期,西王母人格化程度大大加深,其形象也随之蜕变。至隋代,西王母的形象又发生了变化,道士杜光庭在《墉城集仙录》中写道:“王母……乘紫云之辇,驾九色斑龙,带天真之策,佩金刚灵玺,黄锦之服,金光奕奕,结飞云文绶,戴天太真晨缨之冠,蹑方琼凤文之履,天姿奄霭,真绝世之人也。”[18]

在唐代,赞美西王母的美貌及其服饰世俗化在唐人的笔下大量出现。王建有诗云: “武皇自送西王母,新换霓裳月色裙。”从诗中可见在唐朝信众的心目中,西王母已完全不同于早期“蓬发戴胜”的形象。

至宋朝,西王母的形象已然成型了,但当时许多神仙传说故事都附会到西王母身上。宋代以后,宋真宗以朝廷的名义给玉皇大帝上了尊号,信众将西王母与玉皇大帝相配,西王母的身份逐渐转变成为王母娘娘,她的神格也有了新的变化,成为无所不能的人间尊神。但在元代时,元蒙统治者推崇佛教,以及将妈祖奉为天妃,西王母逐渐被观音和妈祖所替代,地位及信仰一落千丈。

2.西王母服饰探究

西王母的头饰有经历从早期“戴胜”,至后期梳高髻、髻插横笄或戴帽的变化。戴胜应是一种专属女性的头饰。据《后汉书·舆服下》中记载:“太皇太后、皇太后入庙服,……簪以玳瑁为擿,长一尺,端为华胜”[19],戴胜是贵族女性出席重大典礼时所佩戴的首饰,是西王母图像的标志性饰物。而到了东汉中晚期后,在西王母的图像中,华胜虽然仍是西王母形象的重要标识,但其唯一性正在逐渐消退,此时的西王母的发型头饰更为丰富,出现了当时流行的垂髾髻、高髻,副笄六珈,有的地区甚至有西王母饰以具有地方特色冠帽的形象。

在汉像砖中多见西王母梳垂髾髻,此发式的做法是先将发梳于顶做髻,从髻中分出一撮余发,下搭于颅后,这撮垂下的余发称“髾”,由于多呈下垂之势故称“垂髾髻”(图27)。这种发式的产生不晚于东汉,大量考古材料中对此皆有表现,此发式发展到魏晋南北朝时仍受世人崇尚,发式的变化在于发髾除单股外又有双股、三股乃至多股,并与长鬓、蝉鬓等结合为一体。

除了垂髾髻,出现较多的还有灵蛇髻(图28),这种发式为高髻的一种变式,发总与头顶后,汇成双股,后弯曲成两个大环,因其“似游蛇蟠曲扭转”,故以“灵蛇”名之。

图27 沂南汉墓垂髾髻西王母像,引自:《西王母文化研究集成图像资料卷》 图28 汉代规矩镜灵蛇髻西王母像,引自:《论东王公、西王母图像的流变及特征》

在西王母图像系统中,有许多戴副的形象,一般表现形式有两种,其一是三环高髻斜插两笄,其二是戴多笄副。所谓“副”,是以假发做成的发髻,古代妇女以长发为美,尤其在盛行高髻的时代,而那些发短、发稀或者发秃的妇女为使自己的发髻也能达到时尚的标准,只好借助于妆饰的手段。在《释名·释首饰》记载:“王后首饰曰副。副,覆也,以覆首也”[20](P15)。马王堆汉墓中出土假发实物可与上述记载相互印证,说明古人所称之副即为假发。副上插笄,一般以六为度,即《诗》所谓“副笄六珈”,到汉末此形式发生变化,所插之笄或加多或减少。

在战国时期出土的画像,西王母大多穿着深衣,深衣是将衣和裳连在一起包住身子,分开裁但是上下缝合,因为“被体深邃”,因而得名。在《礼记·深衣篇》郑注释:“深衣,连衣裳而纯之以采者”[21](P35)。深衣以衣襟分为曲裾禅衣和直裾禅衣两种形制,由于内衣(袴)的形制逐渐完备,至东汉时直裾禅衣逐渐成为主流服装。直裾禅衣又称襜褕,因无下体暴露之虞,故其款式多较宽松。《释名·释衣服》:“襜褕,言其襜襜宏裕也”[22](P11),此外,汉代妇女燕居时可将袍(内衣)穿露在外,此后 越加精良考究成为一种流行的服饰。而在早期的西王母图像中,出现的服装可分为三类:深衣,紧裹于身,衣袖宽大,腰部内收束紧,下摆盘曲肥大;襜褕,形制及其肥大;袍,比深衣宽松,但较襜褕合体。

西王母的服装当中经常可见披肩,为披搭在领肩部位的小型服饰,以质地厚实的布帛制成,中有一领口,以承颈项,使用时围系于领,披及肩背。刘熙在《释名·释衣服》解释:“帔,披也,披之肩背,不及下也,盖古名帬”。在西王母图像系统中所见披肩形制基本相同,大致分左右两幅,呈连弧状,外形似收起的双翼。自战国时期开始,羽化升仙的思想十份流行,《楚辞·远游》中曰:“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23](P410),尤其到了汉代,生翼成为重要的神性标志,自西汉中叶以后的仙人形象,多半有翼,而这种形制的披巾应是带有某种神性标志,其神性应表现为羽化升仙,穿披巾的仙人能够在时空中自由穿梭。

3.妈祖与西王母形象服装之对比

汉代是西王母信仰的鼎盛时期,通过出土的汉代实物画像砖、铜镜、屏风等,可以发现以西王母为主题的图像实物规模庞大,由此可见西王母神话在两汉时期的盛行及重要程度。而后期随着西王母信仰的逐渐衰落,西王母演变为王母娘娘,其身影出现在戏曲、文学等方面,但在后世图像方面的资料较少,所以西王母服装发式也多是汉朝时期的样式为主,因此对于两宋时期发轫的妈祖形象影响较小。

图29 十六国时期西王母像,引自:《论妈祖塑像之服饰》 图30 元代山西《朝元图》西王母像,引自:《试论永乐宫壁画朝元图的艺术特征》

图31 明代繁峙公主寺妈祖像,引自:《妈祖文献史料汇编》(绘画卷.上编)

在元代时期绘于山西永乐宫西壁的《朝元图》(图30)中,西王母的形象迥然于汉朝时期装扮,《朝元图》中的西王母头戴凤冠,可见其冠上有龙凤纹花钗装饰,多用金银镶嵌珠宝,冠边的龙形两博鬓下还镶嵌有珍珠坠子。除了龙凤花钗冠,西王母的服用穿着也为后妃的装扮,身穿交领大袖袍服,胸前佩如意纹玉佩肩部戴条帛装饰的璎珞,袍服袖腕处饰有羽衣,下身着碧色百褶长裙,上穿蔽膝,膝处亦有璎珞,俨然身份高贵的人间帝妃形象,但大袖袍服的衣领为左衽,也许是因《朝元图》壁画是元朝时期所绘,也有可能是为了彰显此为天界女神,不同于凡间服制。

《朝元图》壁画当中西王母的装扮,与前秦两汉时的服饰、打扮不同,反而跟妈祖的形象更为接近。究其二者装扮相似的缘由,其一是在皇权统治的社会中,帝后掌握人间大权,气势威仪,所以普通民众会将人间的社会等级来套用神灵的世界,将神像的形像塑造的倾向于帝后模样,这样的造像形式与中国对于皇权的崇拜及礼制有着密切关系。其二是作为根植于中国本土而衍生出的两位女神,妈祖为朝廷敕封的天妃,而西王母则是作为玉帝之妻,妈祖与西王母在神像仪轨和褒封称号上的模糊,导致二者的形象装扮相似。不论官方或是民间信众,为了表达对神的崇敬,对于神灵的褒封,皆是越封越高,而民众的审美理念也影响了二者造型的演变,所以西王母与妈祖的服饰装扮也随之成为同时期贵族妇女服貌的再现与缩影。

结论

妈祖信仰自肇始以来就与佛教、道教产生关联,神格方面也有相似的一面,佛教道教在中国的传播时间长、信众多以及艺术影响力强,所以观音与西王母两位女神对妈祖形象的塑造也有一定的影响。通过对比发现,妈祖身上佩挂的小型服饰,如妈祖肩穿的云肩、披挂的披帛与天衣以及佩戴的璎珞,皆是受到来自古印度的观音服饰影响。西王母主要流行于两汉时期,出土的画像多是西王母头戴华胜,身穿深衣的形象,但妈祖与西王母皆是中国本土孕育的女神,所以在壁画中还是能见到二者服饰造型的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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