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湘西苗族服饰与江华瑶族服饰到传统手工艺振兴的思考

张智艳

(湖南科技大学建筑与艺术设计学院，湖南 湘潭 411201)

前言

凤凰苗族服饰以精美繁复的刺绣纹样，璀璨的银饰装点着苗族姑娘的身姿，摇曳生辉。其美形吉意的纹样被誉为“穿在身上的史书”。江华瑶族服饰同样刺绣唯美，因服饰、生活习性、地域分布的差异性而区分为平地瑶、高山瑶、过山瑶、花瑶等族群，而江华瑶族是瑶族最为典型人口最多的聚集区域。从史料学文献学可知两者民族溯源极为古老，刺绣历史悠久。“春秋以前已具雏形，因为此间苗族先民‘三苗’蚩尤部落逐鹿战败，已退隐江淮乃至五溪地区，无力再问鼎中原。战国时期，‘苗的楚国’绣技高超精湛，人们以彩虹作绣样制作的彩旗五色协调而光耀闪闪——‘建雄虹之彩旌兮，五色杂而炫濯’。《后汉书·南蛮传》讲苗族先民‘三苗’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隋书·地理志》记述‘荆州’一带盘瓠蛮后裔‘服章多以斑布为饰’，似当汉代的‘五色’遗制。宋郭虚若《图画见闻志》记载唐代‘东谢’苗族‘卉服鸟章’即在服装上绣绘有许多花鸟图案。”[1](P76)关于江华瑶族的起源，最为典型的有长沙、武夷蛮说。“其原始居住地在今湖南的湘江、资江和沅江流域及洞庭湖沿岸地区，其中又有人认为，还应包括湖北、四川、贵州、江西、安徽、河南、陕西等省的部分地区。从西汉刘向征剿‘长沙、武夷蛮’，他们被迫东西南三路离开该地及苗族、瑶族、畬族三个民族的形成与迁徙路线来看，向东迁徙的形成畬族，向西迁徙的形成苗族，向南迁徙的形成瑶族。瑶族是从该地区一步步的往南迁徙的。”[2](P28)湘西苗族与湘南江华瑶族之间相似的民族溯源，差异的居住地理环境以及相近的周边汉族乡民的交流，塑造了两者各具特征的民俗美学趣味。

一、湘西苗族服饰与江华瑶族服饰常见服饰类型比较

对湘西苗族服饰与江华瑶族服饰常见服饰类型进行比较，包含有头饰、云肩、胸兜、女装进行分析比较，以寻求两者艺术规律的共同性与差异性。

1.头饰比较

两者服饰均有便装与盛装之分。湘西苗女的便装头饰为种类繁多的头帕，苗族头帕的包法多达十余种，头帕的种类有丝帕、青帕、花格帕、扎染花帕和挑花帕等等。苗族盛装中的银饰是苗族文化中最为夺目的，是苗家人炫富爱美的表征。图1湘西传统苗女盛装头饰以璀璨的雕花银饰与垂帘装饰，银质冠帽与银质云肩、项圈、银质后尾将苗女装扮得富丽繁复。湘西型银帽有接龙银帽、银花大平帽、凤冠等。银帽是由银皮压锻成各种花鸟虫鱼纹样的形状焊接而成，常见雕花有“孔雀开屏”“二龙抢宝”“双凤朝阳”纹样。银花、银凤、银虫均用银丝与帽体相连，工艺精湛、银色辉映。图2瑶族服饰便装喜用织锦头巾装饰，格纹头巾折成尖角状，简单朴素。瑶族盛装如新娘装，冠帽富贵艳丽，以银质凤冠与绒球及穗须相装饰。“江华的高山瑶女子盛装时，前额顶上一个由竹篾制成的箭靶大排架，上用一块青色锦花帕罩住，外饰有不少长方形银片，头顶的两边各系一个红绒球，头架后方披若干珠穗及彩色丝条。”[3](P23)比较两者的差异性，湘西苗服头饰盛装时由璀璨的银饰雕花与垂坠的银帘组成，极为繁复华丽，江华瑶族服饰头饰由银质雕花与五色绒球拼镶而成，古朴大方。

图1 湘西型苗族妇女着装.何相频阳盛海.湖南少数民族服饰[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0：P117.

图2 江华平地瑶妇女着装.何相频阳盛海.湖南少数民族服饰[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0：P72.

2.云肩比较

湘西苗服云肩大多为补花绣工艺，或者是补花绣与银饰雕花相结合的形式。图3苗族补花云肩整体呈现出红绿色调，红色绿色虽然为极性对比色，但此云肩却红中有绿，绿中有红的色彩混合让整体云肩艳丽而不俗气。此云肩最内部靠近颈项之处为绿色花卉外轮廓底布上绣纤细的凤鸟纹呈现出二方连续状对称构图。外围下部垂坠有红色花辨状外轮廓补花绣贴布。整个云肩由各色艳丽瓜果、蝴蝶拼镶而成。无论是图底关系的图形部分还是底部留白都使得整个云肩繁复而透气。图4为瑶族云肩外轮廓呈披肩状，深紫色的小立领以布扣相扭结，下部为藏黑色底布上绣单独花卉纹样，以卡其色镶边。下部为圆形外轮廓桔色底布上绣金色对称蝴蝶。下部为白色底布上绣蝴蝶纹、花卉纹、双钱纹，黑色边布包襟边。瑶族云肩最下端为五色艳丽襟条垂坠。两者的相同性在于云肩呈现不规则的短小外轮廓，作为一种外加在服饰外套之上的装饰物件，增添了服饰的层次与奢华。两者的差异性，苗族云肩无领呈祥云状外轮廓，而瑶族云肩为立领呈不规则外轮廓。苗族纹样刺绣工艺与纹样更加繁复精美，除了补花绣与银饰相结合的云肩，亦有纯银璀璨雕花的云肩。江华瑶族纹样则颜色艳丽，配饰朴素。

图3 湘西苗族补花云肩.何相频阳盛海.湖南少数民族服饰[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0：P97.

图4 江华瑶族妇女云肩.何相频阳盛海.湖南少数民族服饰[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0：P212.

3.胸兜比较

图5为湘西苗族凤凰双凤戏牡丹高腰围裙，外轮廓呈现出钟形。围裙胸部为黑底镶粉绿如意纹边，整体胸兜呈现紫红色调，围兜下部为深紫红色的底布上绣蝴蝶花纹。主题纹为双凤牡丹纹，凤鸟造型颇有楚汉刺绣中凤纹造型遗风。正如沈从文先生在论及江陵楚墓出土的丝织品时写道：“一为阔幅大机织锦，有的织成通幅大单位花纹，以经丝起花，作对称规矩图案，横向分段织出双龙、对凤、对虎以及双人对舞等不同纹样。这些，和近代湘西苗族、土家族妇女的某些织造方法大同小异。”[4](P22)图6为江华瑶族胸兜外轮廓为细长条形，该胸兜年代久远、绣艺古朴，而且男女都用，均在平板布上先绣几何图案的挑花，上端钉有三个银质扣花，下沿钉有黑白珍珠制成的彩穗，长达尺余，中间还吊有一根长长的珍珠串，以增加整个胸兜的美感，体现了瑶族远古时代朴素而高雅的审美观念。两者在外形轮廓上有差异性。湘西苗族围兜大多呈现出不规则宽幅形，而瑶族围兜则呈现出长条形。两者装饰绣花的差异性，湘西苗族围兜装饰刺绣大多以自然生态的花鸟吉祥物象为主题，造型具象化、适形化、平面化、装饰化、繁复化。江华瑶族刺绣胸兜将具象的刺绣图案与抽象织锦图案结合一起，将绣花图案与珍珠彩珠与须穗结合在一起。

图5 湘西凤凰凤穿牡丹纹高围裙.何相频阳盛海.湖南少数民族服饰[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0：P65.

图6 江华高山瑶胸兜.何相频阳盛海.湖南少数民族服饰[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0：P169.

4.女装比较

图7为湘西苗族女装上衣，常见款式为无领广袖袖口，右开襟布扣扭结，双层叠摆宽松大摆式。祥云状胸襟与腰间云勾状边襟装饰是苗服女装极具特色与柔美之处。边襟常常刺绣有二方连续式花蝶纹样、凤穿牡丹纹、石榴金瓜纹、喜鹊梅花纹等纹样。图8为江华瑶族女子服饰，头戴角形织锦方巾，深黑色的底布上为织锦花纹，织锦装饰于胸前、袖口、腰间。江华瑶族女装常常以红色腰带束于深色底布上。图8中女子的头饰夸张形似狗头，这烙印上了瑶族的祖先盘瓠的远古图腾。“瑶族对‘盘瓠’的崇拜和祭祀有着悠久的历史。很早古籍就有‘以掺杂鱼肉叩槽而号，以祭盘瓠，其欲至今’的记载；城步瑶族民间珍藏的文献《过山榜》中也有记载：‘祖盘瓠，广受子孙之祭祀，永当敇赐之高盟’。”[5](P217)“传说中的‘盘瓠’为狗形，‘其毛五色’，故瑶族一直喜穿‘五彩衣’，其衣前短后长，形似狗尾；有称为‘狗头瑶’的一些村寨，妇女的头饰高高耸起，形似狗头；妇女衣服袖口上绣织‘盘瓠’图案。”[6](P217)“在瑶族人民的心中盘瓠迎娶公主，地位尊贵，而龙历朝历代都象征着君王、权威，因此过山瑶盘瓠尊称为‘龙犬’,认为‘龙犬’也是龙家族的成员，过山瑶服饰中便有了龙纹、龙角纹，如湘江乡黄南冲头帕正中心处运用了龙纹，裤腿处运用了龙角纹 ”[7](P35)。比较湘西苗服与江华瑶服女装的相同性与差异性，苗服以自然化曲线化的刺绣纹样为主，服装底色常常为深蓝色底布上绣花纹，以晶莹的银饰雕花与繁复的刺绣塑造苗服女装的华丽，江华瑶族女装将刺绣、挑花、织锦相结合混搭，几何化的条纹、米字纹、十字纹与具象的碎花纹样、凤穿牡丹纹协调一体。

图7 清末湘西凤凰苗族“叠摆式”上衣.何相频阳盛海.湖南少数民族服饰[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0：P33.

图8 江华高山瑶青年女子传统服饰.何相频阳盛海.湖南少数民族服饰[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0：P178.

二、湘西苗族服饰与江华瑶族服饰语言规律

湘西苗族服饰与江华瑶族服饰从视觉感受而言都有着唯美的外观又有着各自的民族性与地域性特点。服饰是历史文化的沉淀，是乡民朴素情感的外化，服饰上的纹样是一个个质朴的民俗符号。

1.从服饰纹样取材与寓意而言，两者相同性大多取材于山野村民日常生活情境中的常见元素蝴蝶、花卉、喜鹊、梅花、鱼、莲花、莲蓬、凤鸟、牡丹、寿桃、石榴、金瓜、佛手等等。刺绣载体有女性衣裤、云肩、胸兜、背裙、童帽、绣花鞋等织物上。以程式化的纹样寓意寄托着湘西苗族人民祈福求祥的美好愿景，主要包含有传统民俗符号语意的主题祖先图腾崇拜、生殖崇拜、祈福延寿、多子多福、官禄富贵的吉祥意义。“瑶族刺绣常见图案为方格、喜字格等。亦有飞禽走兽、花草虫鱼及传说中的龙凤麒麟等。瑶族姑娘多以精心自绣品作为信物以赠情人。”[8](P689)

2.从纹样造型与色彩而言，两者的相同性大多以自然化、具象化的造型为主要特征，广泛运用纹样造型中的添加装饰、移形换色、图案化手法，追求一种装饰化、创造性、吉祥化的意境美感。“苗绣色彩讲究冷暖对比，注重在强烈的对比中取得一种色彩美的谐调，造成一种既古朴又明艳的色调效果。其装饰纹样的夸张变形，既着意于生机勃勃的客观对象的表现，又揉进梦境般的幻想色彩。”[9](P141)

3.从纹样构成而言，两者的相似性在于湘西苗绣纹样与江华瑶族纹样大多装饰于云状胸襟与后背、广袖袖口、腰襟的装饰条幅之上。纹样构成以中心纹样、带状二方连续纹样、适形纹样为特征。从造型规律而言，常见各种适形圆形、三角形、带状构成的适形纹样。两者的造型差异性在于湘西苗绣纹样写实而具象，江华瑶族纹样造型夸张而抽象，纹样构成常见于大量的几何挑花纹样与具象的刺绣纹样以二方连续带状构成的形式结合于一体。

4.从服饰配饰与工艺而言，两者的相同之处在于将服饰刺绣装饰与雕花银饰结合于一体。湘西苗服繁复的刺绣与璀璨的银饰凤冠、云肩、凤尾结合于一体繁复精美。江华瑶族服饰相对朴素实用，银饰凤冠与五色绒球或铜质铃铛拼镶于一体，将刺绣、挑花、织锦混搭于一体。醒目的红色腰带束于女子腰间装扮瑶家女子阿娜身姿。“湘南江华、江永一带的瑶族，无论男女，普遍以青蓝布为上衣。头上青帕包成尖角形，未嫁女戴有峨冠，冠檐高耸，上绣花鸟图案，两边缀丝绦、珠子之类，耳垂大环，身带银扣、银链、银牌、银牙签、银针筒等。已婚妇女臂戴铜钏、未婚则戴银手钏。”[10](P35)

5.两者情感与美学特征的相似性与差异性，湘西苗服纹样与江华瑶族纹样具有楚汉遗风的浪漫、热情、纯朴、真挚的情感特征。两者在纹样的寓意上祖先崇拜、生殖生命崇拜的主题性纹样突出，如苗族服饰纹样中随处可见的蝴蝶纹是苗族先祖蝴蝶妈妈的表征，也寄托着常年受汉族侵袭的苗族先民渴望子孙如同蝴蝶一般有着旺盛生命力，子孙兴旺。“瑶族的服饰美，集中体现在服饰的图案上。这些图案色彩鲜明、线条简练古朴、庄重大方，它不仅显示了瑶族妇女的艺术才华，也反映了瑶族人民勤朴的经济生活，耿直敦厚的思想感情和强悍的民族性格。”[11](P50)湘西苗服纹样具有更加细腻、繁复、精美、炫富的民族化特征。而江华瑶族纹样则具有古朴、艳丽、混搭的民族化特征，整体的服饰视觉形式虽然没有湘西苗族服饰华丽、繁复、精致，但也充分折射出瑶族乡民古朴、高雅、适度的美学思想。

三、从湖湘刺绣民艺到传统手工艺振兴的思考

作为湖湘地域特色的湘西苗服与江华瑶服沉淀着历史的遗风与古老。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不正蕴藏在凿花艺人画笔中、工匠的银锤下与绣女的针脚下吗？ 2016年湖南省举办第一届文化创意设计大赛，产品设计与视觉传达设计专业师生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文创设计潮流中。2019年正在举行湖南省第二届文创设计大赛。传统服饰与传统纹样为什么给年青人一种老气横秋、土气守旧的感受？笔者认为民族艺术与传统纹样程式化，长年不变的视觉感受是造成年青人厌倦原因之一，而现代时尚前沿的设计吸引年青人眼球的主要因素在于常变常新。在时尚的世界里，人们总是转瞬之间的喜新厌旧，时尚螺旋式上升的轮回。其次，文化政策滞后与文化产业法律法规不够完善。第三，现代民艺文化市场体系尚未形成。第四，文创产品相关的行业的落伍也是造成湖湘地域民艺备受冷落的原因。

如何将湖湘民艺与传统纹样建构一种当代设计的语意阐释？各个时期的设计学研究学者进行不同层面的思考。著名民艺与纹样研究学者诸葛凯先生谈到中国传统手工艺的脱胎换骨之再生之路的三种生存方式：“一种是整体的传承；一种是传统的技艺和现代风格的结合。一种是将风格从技艺中分离出来，使之与现代材料和工艺结合。”诸葛先生批评指出，在当今传统手工艺“蜕变——再生”的问题，一是形式与思想内涵的分离和移植；二是形式与技艺的分离和移植；三是形式与实用性的分离与移植。先生指出上述传统工艺的“再生”为之付出高昂的代价”[12](P64-66)。青年学者张朵朵提出传统手工艺设计创新的协同合作的微观视角：“是否有可能寻找更多更具体的充分激发手工艺人、本土居民、设计师的知识共享，使个体隐性知识转化与转移的最佳协同设计模式？要解答这些问题，既有赖于拥有现代社会主流文化体系的当代设计师与研究者进一步深入认识手工艺隐性知识的重要价值，也依赖手工艺人、本土居民积极地参与到手工艺设计的协同创新中来。只有在实践中摸索，手工艺所代表的本土文化才真正有可能转化为当代的新兴文化，实现经济与文化双赢的可持续发展与地方社区振兴。”[13]著名学者李砚祖从设计教育层面谈及英国手工艺教育的启示：“正如《手工艺和制造业的教育宣言》所提及的，由院校教师和行业骋任导师合作展开工作室项目，行业导师队伍由行业经验的设计师、艺术家、大师、传承人、工匠、技工组成，同时从业者的回炉教育与更新的资质论证还加强学校与行业企业的联系，给予切实、可靠、有效的就业发展指导，完善中学、学徒期和继续教育、高等教育的系统体系。”[14]笔者认为从宏观的国家政府政策法制方面而言，日本设计的民族化道路值得国人借鉴。1996年日本政府提出了“文化立国”的战略，制定《文化艺术振兴基本法》。一方面日本政府将日本手工艺及图案等传统艺术很好的保护起来。掌握传统艺术的手工艺者被看作是“国宝”，政府以很好的薪酬与待遇善待传统艺人，保护传统技艺与艺术思想的传承。另一方面，日本政府着力发展设计相关技术产业，如印刷工艺、材料学、色彩理论、感性工学等相关学科专业。既注重艺术与科技人才的培养，又坚持投资方式的多元化与销售市场的层次化。最后，希冀湘西苗族服饰与江华瑶族服饰插上艺术与科学的翅膀，让传统服饰与民艺的光辉灿烂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