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林逋也不是一开始就无心功名,虽然他少孤(父母在他10 岁就都死了),可毕竟其祖上也是读书做官之人,他的祖父林克己五代时就做过吴越国的通儒学士。但他作为一个读书人,要想当官,就需要通过科举考试,学而优则仕。只是他考了几次都没考过。
后来,他又想去从军。
公元997 年,宋真宗继位后,很想有一番作为,不仅召回了主战派的人物王禹,“谨边防”,“减冗兵,并冗吏”,又以寇准为相,推出了一系列富国强兵的措施,一改朝廷过去软弱的样子。景德元年(公元1004 年),辽萧太后与辽圣宗耶律隆绪以收复瓦桥关(今河北雄县旧南关)为名,亲率大军深入宋境。辽大将萧挞凛先后攻下遂城与定州。宋朝野震动。随后,宋真宗亲临前线督战,使宋军士气大振,大败辽军,并将辽大将萧挞凛射死在澶州城下。时已在江淮间浪游了十五六年的林逋,在这种情形下,也披上了戎装,一路经芜湖、采石、含山、寿县、舒城、无为、潜山、池阳、金陵等地,来到与澶州仅隔一条黄河的曹州。当时,在曹州做知州的谢涛与林家素有交情,他到这里来,就是希望谢能把他介绍到抗辽的前线去。
在北上途中,林逋还写了不少表现出他要投笔从戎、报效国家的美好愿望的诗篇。如:
几许摇鞭兴,淮天晚景中。树林兼雨黑,草实着霜红。胆气谁怜侠,衣装自笑戎。寒威敢相掉,猎猎酒旗风。 (《淮甸南游》)
这样一个戎装配剑的林逋,是不是与我们印象中的那个隐居在西湖孤山、梅妻鹤子的林逋简直是判若两人?
但是,林逋很快就失望了。因为无论他如何想上前线,从军报国(当然,他也不大可能真的上战场去厮杀,他所求的,大约也就是到某个将军的府中去做一个幕宾),可他所到之处,人们还是只把他当作是一个文人、清客,这对他来说,不能不说是挺尴尬的。特别是澶州之役后,本来宋朝是完全有可能一举收复被契丹人长期占据的燕云十六州的,但宋真宗却为了赶快天下太平,竟与契丹人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澶渊之盟”——辽宋约为兄弟之国,宋每年输送给辽岁币银10 万两、绢20 万匹,宋辽以白沟河为边界。之后,又以主和派的王钦若取代了主战派的寇准为相。举国上下,无不愤懑。林逋也彻底打消了从军的念头,复放游于江淮间。
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正月,为挽回人心和“天威”,宋真宗与王钦若又设计搞了一个“天书”的大骗局:谎言梦见了神明,将有“天书”降世;六月,王钦若就上书称:泰山有“天书”降世。于是,宋真宗就“顺应天愿”,去了泰山,举行了一个“封禅”大典,并在全国各地大造宫观,耗去了无数的人力和财力,使刚刚获得和平,生产尚未完全恢复,还要背负着每年送给辽国的岁币银10 万两、绢20 万匹的大宋子民,又陷入了难以承受的水深火热之中。而在这场声势浩大的闹剧之中,多少无良文人,根本无视民间的疾苦,整天就知道向真宗献上一些谀文颂词,希求荣宠。林逋对此应该说是深恶痛绝,可又无力回天,这才决意归隐(“扰扰非吾事,深居断俗情!”)。
但人的思想是有惯性的,不是说你今天一归隐,马上就能洗心革面,不再关心外面的世界了。所以,当他到西湖孤山,垒土为墙、结茅为室、编竹为篱,住下来后,也常有在不经意间,“谈道,孔孟也;语近世之文。韩李(韩愈、李商隐)也”(梅尧臣语),“剧谈来剑侠,腾啸骇山神”(范仲淹语)。而当有人劝他,你与其这样,不如就出山吧,而且皇上也挺欣赏你的。他却又说:“荣显,虚名也;供职,危事也;怎及两峰尊严而耸列,一湖澄碧而画中。”
所以,他说“坟头秋色亦萧疏”,所流露的也是他对国家未来命运的不看好。
再往下,“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这里,他用了一个司马相如的典故。茂陵,是汉武帝的陵墓,此处就是指武帝。据《汉书·司马相如传》:相如死后,汉武帝曾从他家中搜出一卷谈封禅的书。相如在书中,先是大肆讴歌了一通汉武帝的英明神武,并建议武帝应该举行“封泰山,禅梁父”的大典。因为如此一来,您的功德就可以如泰山、梁父一样,万古长存了。林逋这明显就是在借古讽今了,表明自己决不会像司马相如那样靠写这种谀文颂词,希宠求荣。“犹喜”、“曾无”都是庆幸之语,感情色彩很浓,说明他对自己的从没做像司马相如写《封禅书》那样有失风骨的事,还是相当的自许的。
最后,我们再来说说他的“梅妻鹤子”吧。他为什么一辈子都没有结婚呢?他对女人是真的没有兴趣吗?有人说是,但也有很多人说不是。说不是的人,找到的证据是:林逋曾填过一首《长相思》: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这首词以一女子的口吻,讲述了她和有情人未能在一起的悲怀。吴山和越山,一在钱塘江的北岸,一在钱塘江的南岸,两山夹江而峙。词的上片,说的是吴越自古山明水秀,但这山这水,也阅尽了人间的悲欢。“谁知离别情?”是以拟人手法,向这两山发出的旷古的嗔怨。词的下片,“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不知是什么强暴的力量,使这对同心的有情人,终难成眷属,只能各自带着各自心头的累累创伤,在这明山秀水间,洒泪而别。这“平”的岂止是江潮,更是一颗追爱的心。难道说,林逋年轻时,也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因为这首词不像是一个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能写出来的。
而更进一步的证据是,在明人张岱所著的《西湖梦寻》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元初,也就是在林逋去世二百年以后,有个叫杨琏真珈的恶僧,在江南总摄(也就是总摄江南宗教事务)时,曾为修造庙宇,大肆盗掘南宋诸皇陵及公侯卿相墓,“凡发冢一百有一所”。林逋的墓也未能幸免。然而,当他们打开林逋的墓后,只在里面发现了一方砚台和一只玉镯。砚台嘛,好理解,乃是文人的常用之物;玉镯,就可疑了,因为只有女人才会戴。一贯标榜自己“梅妻鹤子”的林先生,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陪葬物?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只玉镯是他曾经一个深爱过的女人送给他的,而他也一直将它视为自己的珍藏,就是死了,也要把它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