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在我的身体里日夜穿行（组诗）

●

大理古城的月光

今夜，我低下身子，在月光下沿着

斑驳城墙，返回766年前，那场

攻城之役。大理国的卫国之火

被忽必烈泼灭于城下。蒙古兵的

呐吼声，让一座古城涅磐

己亥初夏，我从长安乘高铁而来

苦于没有路径，进入大理段家江山

寻一条固城之策。当年蒙军十万铁骑

被一座上关和洱海封喉。想不到

铁桶般江山，竟然一夜坍塌

苍山十九峰上，那些千年菩提日夜

睁着眼睛。佛祖坐在高处，他洞悉了

一切，他啥都不说。古城驿站里

一群前朝文人，聚在洱海边说古

偶有语言响箭，破城而出

走南诏

南诏岛像一朵莲，坐在水上

绽放出异香。天蓝得没有一点

层次，四面围困的水

令人绝望。一群海鸥贴在礁石上

像一幅油画。洱海仍在演练

把一个个浪花掀过来，掀过去

登上小岛，我的腿有些发软

那么多情人在岛上留恋。漫步在

绿色王国里，我发现妻子的眼神

竟然柔软了很多。在海边

合个影吧，孔雀公主杨丽萍

就住在我们身后

岛上那些密集的脚印，成为时空

最好的注脚，一半昭示风情

一半演绎浪漫

白族村寨

包着头巾的人，把智慧隐藏起来

树上尚年幼的水果，还无法

窥出端倪。檐下的藤编老人用心

把无序的植物，梳理成智慧

合欢树下，一只小狗正在假寐

爸爸去哪儿了

一位白族老太端坐堂前，把佛经

念了一遍，又一遍。头顶上

阳光已经西移，开旅游大巴的儿子

还没回来。一群天南地北

游客，跟着导游的小旗在寨子里

进出，像一群盲人

初夏，在苍山脚下蝴蝶泉边

谁能用方言，把这里的美悉数说出

下关风

在大理下关，风把房屋吹成

一个走向。面朝洱海，背靠苍山

哪里还有比这里更好的风水

和根基。那些站在照壁上的

花鸟、和文字，在向人们讲述

几千年以前的古经

风吹一万年，吹不走苍山积雪

洱海满月，上关百花和一个王朝

的图腾。大理国、崇圣寺三塔

在金庸笔下微微西斜

现在，让历史后退766年

看忽必烈十万大军，如何

乘着月色，从点苍山西麓偷渡

历史，水银一样泻下来

在植物园

那些自由自在的植物，大部分

不认识我。它们更像是长在

洱海里的头发、或衣服。你看

那些藤缠着树，树缠着藤，像抱着

打滚的恋人。往园区深处走

叙述显得更加陡峭

三角梅像蝴蝶在飞，情人眼睛里

果然出了西施。还有那些

热带水果，甜得让人味蕾颤抖

价钱便宜如这里的花草

白族导游一身盛装，她与花

看不出那个更美

园内那些年轻、招摇的花草

让人轻声叹息远去的葱茏

和爱。看着身旁慢下来的妻子

我再次弯下腰，从她身后

拾起一根白发。然后把她的右手

紧紧抓住

苍山

今天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殉情

爱人吃力地挽着我，一位

高血压病人，登上此生

最高的台阶。那些高耸入云的大树

因出尽了风头而过早死亡

在山中台地，圣洁的白雪让众生仰望

看不见的，是冰川里凝固的爱情

一只苍鹰飞翔在雪线上，它正在

努力穿越生死门槛。山坡上

牛羊，悠闲而从容，接受游客

馈赠的食物。看到生命如此巨大的反差

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人过中年，我仍在努力向上攀登

哪怕是今世最后一次

墙头上的象形文字

这些象形文字，站在墙上

用不屑的眼神，把南来北往的游人

细细打量。一个洱海畔生长的

民族，走出刀耕火种和渔猎生活

他们用石头、鱼骨和弓箭

在村庄里刻出符号

夜晚，徜徉在大理古城

大理白族调天籁一样，从洱海畔

远远传来，把我的魂魄摄走

那位操琴而歌的女子

不知是哪一洞神仙

我从未如此绝望。这个夜晚

我只有扶着这些文字拐杖

才能勉强，在一座古城上站稳

本主在高处，他啥都看到了

他啥都没说

游轮上

白族导游小姐说，洱海上起风了

扶住打洛小镇洱015号游轮

我出了一身冷汗。那些

喝了白族三道茶的游人，把手

从眼晴里递出。一棵站在

村头的古树，讲述着村庄神秘

天热得榕树都哭了，洱海

是唯一的证人。白族人的酸辣鱼

让一群北方游客睁大了眼睛

还有那些玉石、烟叶和药材

同样手上生出锋芒

想不到，一块地处西南边陲的水域

竟把无数蜂拥而至的欲望

统统打湿

天龙寺问佛

细密的诵经声，雾岚一样，追着

皇家寺院内香火，回旋、弥漫

然后坐在云端上。寺内几株千年

古松，结满了籽实，有些落在

寺内，有些落到寺外。相信

它们都能发芽，获取正果

几朵闲云，从唐朝赶来，挂在松树

枝上，在钟声里荡来荡去。菩萨

端坐莲花之上，乌鸦与和尚们一齐

诵经，所有生灵都会获得福报

那位在水塘边放生的妇人，正在

把我的往生超度。院内有蝴蝶飞翔

落在一枚叫慈悲的词上

冬已逝。春天刚从菩提树上睁开

眼晴。阳光从树隙间穿过来

落在一位女子哭声上，她手上

的签文，让我窥见前世的恶

一只鹰在寺庙上空盘旋，我不知道

它还有啥没有放下

我弯曲的一生，也有难言的罪过

需要忏悔，在慈悲的菩萨面前

夜宿洱海畔

就像前世约定，洱海仍在老地方

等着我。多么熟悉的表情，如我

初恋情人，有一丝矜持，有些

妩，还有一些媚。今夜在大理古城

我与洱海，相拥而眠

晚餐很丰富。主人搬出一河水产

招待我，我却有些走神。出门在外

久了，想起了老家汉江，想起

母亲五十岁那年，在一个动词前

止步。远处仿佛有水鸟声传来

一根鱼刺卡在我的喉咙

夜晚水声如蚊，咬破了我的乡愁

让初夏第一次失眠。异乡的水

有些不解风情，她试图用荡漾把我

耳朵堵住。一遍，又一遍

在人间。洱海只是一个动词

有时坚硬，有时却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