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火根
我读初中时的黎川中学,校舍设在县城孔庙内,那里的两棵桂花树,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桂花树。
桂花樹生长在大成殿内,孪生姊妹般,亭亭玉立于丹墀左右。绿叶婆娑,枝杈横斜,挺拔的躯干,张着硕大的树冠直冲云霄。夏天骄阳炙烤大地,斑驳的树荫铺满大殿空间,给暑日的孔庙送来几分清凉。到了秋季,两树桂花悄然绽放,一棵金桂花色橘黄,一棵银桂花色月白,堆金铺银的花儿缀满枝头,茂密的绿叶围着团团簇簇的花蕊,像母亲爱护着娇嫩的婴儿。或许是四围高耸院墙的缘故,没有风时,桂花的香气几乎飘不出来,一墙之隔,大殿外难闻到藏在墙内的桂花香,但当秋风拂过枝头,花香就荡漾飞逸,一阵接一阵地飘往操场、教室、办公楼,给师生送去一份恬静清爽、素雅淡馨的美好感受。
旧时的孔庙很多是“庙学合一”规制,把孩童们的学习场所与祭祀的殿宇合为一体,这类孔庙称为学庙。在学庙内种植桂花树,有着丰富而含蓄的文化内涵:在我国的神话传说中,月亮被称为桂宫,桂花树是与天仙嫦娥相伴的神树;科举时代的文人,登科及第被誉为“蟾宫折桂”;桂花树还隐含“桂者,贵也”的口彩。凡此种种,孔庙植桂,寄托着对莘莘学子的殷切期望和深切祝福。
桂花树生长缓慢,孔庙的两棵桂花树,长成这般高大,听老人们说,它们的树龄超过了300年。300年来,两棵桂花树在至圣先师的祭宫里,笔挺着身姿,默默地蓄积芳华。它们像两位遐龄寿翁,经年累月,看护着庄严肃穆的孔庙,守望着一茬又一茬的青衿学子。
1965年,我刚跨入黎中校门时,学校的各个学科,纷纷采取措施丰富学生课外活动,减轻课业负担。一时间,校园内大唱革命歌曲和组织课外体育活动,还有自制教具和开展学科趣味活动等,格外热火朝天。那年初秋的一个下午,为了激发新生对俄语的学习兴趣,学校组织了一场俄语课外活动。就在孔庙桂花树下,我们初一3个班的学生聚集一起,观看高中部同学用俄语表演节目,演出持续了两个小时,演出形式包括讲故事、唱歌、演短剧等。整个演出活动高潮迭起,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震得桂花树叶“哗哗”作响,仿佛也在为学长们的出色表演喝彩。
孔庙的桂花树下还是念书的最佳场所。一个深秋的清晨,同学们又来到桂花树下,伴着桂花的清香朗声诵读。早餐时间到了,我们收拾书本准备起身离去,忽然一个顽皮的男同学抱着桂花树使劲地摇了几下,顿时成熟的桂花纷纷扬扬地飘下来,落得大家满头满身。一位女同学兴奋地喊:“啊!真像下雨,好香的雨啊!”几个女同学赶忙找来竹帚,轻轻地把摇落的桂花扫拢,拣去小枝小叶,包在小手绢里。她们说,拿回去晒上几天太阳,晒干了,装在瓦罐里,过年时打麻片糖可以用,酿“十月生”酒可以用,还可以掺在茶叶中泡茶,反正这个年,要让全家都沉浸在桂花香里。
令人遗憾的是,我们紧张活泼的学习生活,不久就被“文化大革命”中断了。在红卫兵破“四旧”的打砸中,孔庙遭受了史无前例的浩劫,许多珍贵文物被毁。1968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浪潮把学校师生统统卷到了农村。两棵桂花树在被糟蹋得伤残破败的孔庙里,冷清孤寂、枝叶凋零地度过了10年。
到了1986年,经过8年插队知青、乡村教师的社会历炼后,我被调入黎川一中(原黎川中学)当老师。此时一中已经是省属重点中学,学校把孔庙辟为图书馆,每天来看书的师生络绎不绝,两棵桂花树在书声墨香的滋润下,又重新清香满院、生机盎然。由于办学规模迅猛扩大,黎川一中于2011年迁往了新校区。2016年,孔庙成功申报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县里对孔庙进行了复古翻新的保护维修,气势恢宏、古韵厚重的孔庙,即将被打造成为旅游景点,对四海游客开放。两棵桂花树,周围建了护栏,身上挂着标识牌,沐浴着新时代的明媚阳光,生长得更加欣欣向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