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处孔庙争暖树

郑嘉励

我的家乡玉环是个海岛小县，少年時至县城，在公安局大院玩，院子里有座石板老桥，曰“状元桥”，桥下是一弯半月形的池塘。

我纳闷，家乡从来不曾出过状元，何以“状元”名桥？池塘的形状更加奇怪，半圆形的，面积也不大，与乡下习见的池塘全不相同。后来知道，公安局之所在，乃吾乡清代孔庙的旧址，奇怪的池塘叫“泮池”，池上石桥曰“状元”，寄寓着每日道经于此的童生将采金榜题名的祝愿。泮池的后方，原来有大成殿，旁边是县学，聚集着本地的读书种子。

我对此长期不知情，可能怪不得我，因为孔庙的整体格局早已不存在，在高楼大厦的簇拥下，唯余一口池塘和一座小桥。

同吾乡相比，宁波慈城的孔庙保存要好很多，这本是明清慈溪县孔庙，正殿（大成殿）、东西两庑等主体部分基本尚存。大约二十年前，孔庙作为当地文物保护机构的办公场所，也是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工作站。宁波考古发掘出土的古物，偶尔会寄存于此。

为了整理古物，我在孔庙住过一段日子。老房子尚能住人。但里头空空如也，全无先圣先师、孟子曾子、历代圣贤大儒的排位，只有偶尔散落的孔庙、学宫碑文，告诉我们这里曾经是过去的孔庙。

孔庙附近有个菜场，每天凌晨，我从嘈杂的市声中醒来，正门前方是条繁忙的马路，“军民人等至此下马”的石碑前终日车水马龙。将大门紧锁，就此与世隔绝，庭院深深的孔庙，在于我，只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场所。

衢州孔庙。是孔氏南宗的家庙，地位仅次于曲阜孔庙一等，建筑规格要高出一般的州县孔庙。2002年，我第一次去衢州，很喜欢那里的建筑与环境，孔庙刚刚经过修葺，并恢复了部分建筑。从此，每逢孔子诞辰，群贤毕至，男男女女，穿着各种古装，大人们表情肃然，孩子们朗诵《论语》《三字经》《弟子规》，举办祭孔大典，缅怀先圣先师。

这里的孔庙，不仅仅是古迹，在现实中似乎依然发挥着教化的功能，近年来重新恢复的礼仪，在仪注、祭器上的细节，与传统“释奠礼”略有出入。形式上，难免会与时俱进，但对先圣先师的尊崇之意，古今一也。

2005年，我在祖国宝岛台湾，台南孔庙绐哉留下深刻印象。孔庙保存极完整，正.殿供奉孔子等人塑像，东西两庑供奉着配享的七十二弟子及历代先贤、先儒，从司马迁、范仲淹到朱熹，多是史有公论的人物。圣贤们的神位，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井井有条，——神位能够配享孔庙，置身于东西两庑“吃冷猪头”，这是古代读书人所能赢得的最高荣誉。礼器库里陈列的祭器，鼎、豆、簋、篮，是清代的旧物，释莫时依然使用，俨然“醇古”气象。所谓“礼失求诸野”，这是我在浙江从未见过的、保存最好的孔庙，无论硬件，抑或软件，真让人由衷感慨两岸割不断的历史情缘。

参观孔庙时，当地陪同的朋友介绍，有人正在主张以连横先生配享台北孔庙，连横先生是日据时代的爱国人士。宝岛之行，来去匆匆，不知道这个提议后来有否实行。

与吾乡相仿，龙游县城的孔庙，也只保留了泮池，唯面积更大，简直是一片浩瀚的水面。我猜想，这一定是浙江境内现存面积最大的孔庙泮池。宁波镇海中学，是浙江数一数二的高中名校，校内的泮池是旧镇海县学的遗迹，面积恐怕不及龙游泮池的三分之一。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两江总督裕谦镇守定海，抗英失败，自沉于泮池。以身殉国，所以镇海中学的泮池名气特别大。

2017年，因为龙游旧城区改造，我曾前去调查过相关遗迹，清理了孔庙的泮池，还有紧邻孔庙的县衙遗址。看当地的城市规划蓝图，假以时日，这块土地上将会重新矗立起全新的孔庙。据悉，新孔庙将会成为本土的“文化坐标”，举办各种活动，以满足人民群众不断高涨的“国学热”和对传统文化的热爱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