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爱玲香港传奇中的居室与陈设描写

郑悦 刘翠

摘 要 张爱玲香港传奇中的居室陈设描写呈现出鲜明的地域特点。香港的山地特点，逼仄的地理空间，热带潮湿的气候，形成了昏暗的洋房，阴暗的空间与鬼魅的氛围，伴随着人物的恐惧、逃离与堕落。中西杂糅的陈设描写，体现出本土文化和殖民文化的混杂，二者在各种空间里相互渗透，体现出香港社会的文化特点。居室和陈设的山地特点、殖民特点折射出人物对现实的无力感，书写了人被环境束住，不得不堕落的主题。

关键词 张爱玲 香港传奇 居室 陈设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00/j.cnki.kjdks.2019.07.031

On the Description of Rooms and Decorations in

Eileen Chang's Hong Kong Legend

ZHENG Yue， LIU Cui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of Science & Technology， Qinhuangdao， Hebei 066004）

Abstract The description of the room furnishings in Eileen Chang's Hong Kong legend shows distinct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Hong Kong's mountainous features， forcing geographical space and tropical humid climate have created a dark villa， dark space and ghostly atmosphere， accompanied by fears， escape and degeneration of the characters. The mixed description of Chinese and Western furnishings reflects the mixture of local culture and colonial culture， which permeates each other in various spaces and reflects the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of Hong Kong society. The mountainous and colonial features of living rooms and furnishings reflect the powerlessness of the characters to reality， and write the theme that people are bound by the environment and have to degenerate.

Keywords Eileen Chang; Hong Kong legend; room; decoration

張爱玲小说注重对日常生活的描写，居室陈设描写也在小说中多有涉及。夏志清赞《传奇》中关于闺阁所表现出的写实功夫，认为张爱玲能够提供有关房屋室内陈设等描写，与她的生活环境养成的趣味有很大的关系。张爱玲香港传奇创作的时代背景是上世纪四十时代初。因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被迫中断香港大学学业的张爱玲，返回上海，在最初的卖洋文后开始中文小说创作，用传奇的笔法集中创作了几篇香港故事，写作背景正是作家求学阶段1939年到1941年间的香港。在《烬余录》《同学少年都不贱》《小团圆》《易经》中，都有对这段香港生活的描写。殖民下香港呈现华洋杂处、新旧碰撞、东西杂糅的局面，对19岁的作家产生巨大的文化冲击。在张爱玲香港传奇的文本中呈现给我们别具一格的居室陈设风格，为我们展露着“一座阴湿、郁热、异邦人的小城” 体现着殖民下香港城市风貌，渗透在人物的日常处事、价值观念中，通过对居室陈设细节的刻画展示了一个“苍凉的手势”。

1 居室的地域特点

由于香港特殊的气候和地势，很多住宅建在山腰上，倾斜着，由于地气潮湿，形成了长石阶这种住宅特点，山上的房子都有很长的石阶。由于地面崎岖不平，街身比沿街的房屋高了很多，形成了“高街”这一特殊的山地景观。这些因香港地势形成的居室特点，在香港传奇中有集中的体现。《沉香屑 第一炉香》梁宅、《沉香屑 第二炉香》蜜秋儿太太家、《倾城之恋》中白流苏的家、《茉莉香片》中华南大学的男生宿舍都建在半山上。

1.1 建在山腰的禁锢之地

居室位置营造出压抑的氛围，家成为人身禁锢的代名词。《沉香屑 第二炉香》中，阳台底下的街道，地势非常倾斜，可以猛得跌下十来丈，山上的房子有很长的石阶。罗杰“走下一截迂长的石阶”才到蜜秋儿的家门前。在这山上的房里，连女儿们读的报纸都要经过母亲检查。《沉香屑 第一炉香》中葛薇龙去姑妈家时，发现富家大宅都建在山上，有三四丈高的石基，要爬螺旋式的百级台阶才到。由于香港自然环境地气潮湿，形成了长石阶这种住宅特点，在张爱玲的笔下还有着深层次的作用，居所通过这几百级台阶完成了与外界的隔离，梁太太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葛薇龙困于梁宅，无力摆脱。《倾城之恋》中白流苏刚做了范柳原的情妇就被抛弃，离开香港前范柳原为白流苏准备了一所房子，这房子是补偿也是金丝雀的牢笼。《茉莉香片》聂传庆“家里冷极了，白粉墙也冻得发了青”，得不到父爱的他“身上也像冻上了一层冰壳子”。

1.2 依山而建的肃杀之所

由于房子建到了山上，房子背后一点遮拦也没有，就有了独特的景观，这种居室特点，带有危险的味道，也体现出家中人与人之间的危险关系。《沉香屑 第二炉香》在新婚之夜闹出丑闻的罗杰去找愫细。“阳台底下的街道，地势倾斜，拖泥带草猛跌下是来丈去，因此一眼望出去，空无所有”，只看见黄昏的海面上一串串碧绿的汽油灯，鬼魅地眨着眼睛;《沉香屑 第一炉香》中葛薇龙从姑妈家出来看到的是：“那巍巍的白房子，蓋着绿色的琉璃瓦，很有点像古代的皇陵”，心里想的是自己像《聊斋志异》中的书生“上山去探亲出来之后，转眼间那贵家宅第已经化成一座大坟山”，葛薇龙已经感到了姑妈家的危险，“我既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茉莉香片》中聂传庆参加完舞会从半山下来，暴打言丹朱，两个人骨碌碌沿着石阶一同滚下去。

香港地处热带，绿植茂盛，但在张爱玲笔下，房前的各种植物，无不呈现杀气腾腾或死气沉沉的景象。《沉香屑 第二炉香》中罗杰的住宅，木槿树枝叶不多的空隙里，生长着各种带有毒辣颜色的草花，有着火山的涎沫。《沉香屑 第一炉香》中葛薇龙的窗外，各种植物生长繁殖得太快，就连吹进来的风也都是有着微微的腥气，茂盛的花树仿佛会将人吞噬一般。阳台对面的丛林中虫类、蛙声、猫头鹰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花草树木在这里都变成了让人胆战心惊的事物，在家中也感到不安全。《茉莉香片》中聂传庆的家是一座大宅，刚搬到香港时种了满院子的花木，不到两三年便枯的枯、死的死、砍掉的砍掉，变得死气沉沉。暴戾的父亲让聂传庆的身心受到重创，他痛恨父亲，却成为了“小聂介臣”，无法摆脱家庭的精神枷锁，这样的家庭如同坟墓，埋葬青春的生命。

潮湿的晚上，香港的房子都被雾气笼罩。绿玻璃窗里晃动着灯光，绿幽幽的，一方一方的，就像鬼魅一般作祟，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同时雾气弥漫的山上，什么也看不清，人们就在模糊的状态下生活着。阴湿，郁热，异邦人的小城，使每个人都变得可怜起来。罗杰是可怜的，愫细是可怜的，葛薇龙是可怜的，聂传庆也是可怜的。

2 陈设中的殖民特点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正是新旧交替的年代，张爱玲的香港传奇也再现了这样的时代特点，殖民风格的陈设表现了衰落中的中华，乱世中的文明，使我们领悟到乱世中人无家可归的漂泊感。香港小一辈的交际花周吉婕，有阿拉伯、尼格罗、印度、英吉利、葡萄牙等七八种血统，乔琪乔和范柳原都是混血。就像本属于中国的香港被英国殖民，失去了纯正的中国血统，让其他血统在香港占了上风。

2.1 东方陈设体现出殖民性

香港华人家中那些能够象征中国文化的陈设物品，只不过是迎合殖民者对东方文明的想象和向往。居室内雅俗共赏的中国摆设，是为了西方人而展览。《沉香屑 第一炉香》中梁太太大宅中陈列着仿古碧色琉璃瓦，石青漆布，金漆几案，大红绫子椅垫，古香古色的大红绫子窗帘，二尺来高的景泰蓝方樽，翡翠鼻烟壶，象牙观音像，斑竹小屏风，这些东方色彩的存在，显然是看在外国朋友的面上。“英国人老远的来看看中国，不能不给点中国给他们瞧瞧”。梁太太调教的丫鬟打扮得半中半西，也专为吸引男人。葛薇龙的学生制服“还是满清末年的款式;把女学生打扮得像赛金花模样”，也是香港当局取悦欧美游客的设施之一。这些器物作为古老中国文化的代表，在殖民地香港，已经成为一种文化消费符号，来吸引西方人。灯笼丛里歪歪斜斜的插上几把海滩上用的遮阳伞，碧色琉璃瓦的房子安着雕花铁栅栏，炉台上陈列着翡翠鼻烟壶与象牙观音像，沙发前围着斑竹小屏风，钢琴上摆着宝蓝瓷盘，金漆交椅上垂下高跟织金拖鞋，东方的和西洋的物件硬生生地摆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不东不西的对照，投射出不调和的文化气氛。西方人通过这些陈设创造他们心目中“荒诞，精巧，滑稽”的中国。

2.2 西式陈设体现出殖民性

南洋种木槿花和并蒂莲一起生长着，毛立士提起的“白种人在殖民地应有的声望”，体现着香港这个殖民城市带给人的心灵冲击。国家的落后带来的外来文化入侵，使殖民地人丧失民族文化之根，没有归属感。生活方式的西化，带来居室陈设的西洋化。梁太太的白房子外观是“美国南部早期建筑的遗风”，“里面是立体化的西式布置”，壁炉、沙发、钢琴一应俱备。为葛薇龙准备的服装，能满足各种交际场合，大型晚宴、舞场、小型下午茶、骑马、打网球，有沙滩上用的披风、睡衣、浴衣、夜礼服、喝鸡尾酒的下午服，色色俱全。葛薇龙明知姑妈准备这些服装的用意，一个普通的女学生当然不需要这些社交场合的服装，这和长三堂子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区别？虽然想到了姑妈的用意，但薇龙却不能抵制对那些舞会、下午茶、音乐会、跑马场建构的现代消费场的好奇，不能割舍对身着这些洋装住在山上豪宅体验西式生活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