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省萍乡中学 胡甸涵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please redial later.”
“淼淼,今天又是星期六了。给你打的电话还是没有接通,咱家已经下霜了,你记得穿厚一点。”
忙音无限循环,如寒夜中的凉水铺开来,渗进老栗的内心。
“儿啊,淼淼回了吗?”声带费力地颤动着,眼皮层层叠叠耷拉着,眼前年逾九旬的老母问道。干枯的手因为又一次的询问带来的希冀徐徐抬起。
这一问,宛若重锤,敲打在在场每一个意识清醒的人的心上。
“唉,没呢。”耳边回荡着忙音,右手紧攥着手机,老栗黯淡的眼神悄然落地,身体空壳般坠落在沙发上,忙摆着手对母亲赔笑,“淼淼说,马来西亚的风景很好,他想多待几天。”
“哦……他到底想在那儿待几天呢?”干枯的手因为又一次的回答带来的失落渐渐垂下。母亲像上了发条一样机械地掰着手指,吃力地撑开眼皮,显出迷离的瞳孔。“4 年了,家里的地都荒了,还不回吗?”
这样的对话频频在栗家上演,老栗想方设法地跟母亲周旋,可终究逃不开这一问,这沉重的一问。
他缩回房间,跌入靠椅,翻开日记。
“MH370 你在哪里?写在MH370 航班‘失联’100 天前夕。”
老栗的指尖划过那个小小的、微妙的引号,目光下移。
“我们对着高山喊:亲人啊,你在哪里?山谷回音:飞机在飞驰,在飞驰——”
那一天,飞机载着他的儿子淼淼,像断了线的风筝,坠入大海;他的心,也如断了线的风筝,沉入深渊。
“淼淼是我们村里唯一读书读到国外去的孩子,当时那个轰动啊……”
翻过一页又一页,这些叫人撕心裂肺的文字,他只敢允许自己在深夜浏览。
他翻到日记尾页,颤巍巍地提笔,写下“2018 年11 月10 日,第1708 天,我买下了14 日去北京的火车票。也许是最后一张”。
去北京开了多少场家属见面会?蔚蓝如海、淹没桌面的车票,永恒不变的“邯郸到北京”的字样,循环往复、永无止境的车次……它们都在无言倾诉。当了半辈子农民的他甚至四处借钱,往返北京40多次,还出了3次国。
地球仪上,老栗的目光又停驻在那条已永远定格的航线上,他想象着浩瀚无垠的大海,在那里,风浪永不偃息。
地球仪旋转着,旋转着……老栗睡着了。他太累太累了。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长达万里的梦。
他梦见,一架标着“Malaysia Airlines Flight 370”的飞机穿过云翳,俯身亲吻浪花,归心似箭地射向机场。
他梦见,自己对着电话那头的忙音4 年来的叨叨絮语,跨越了千座孤岛,等来了大洋彼岸的回音。
他梦见,自己被裹挟在人潮中,耳边隐隐传来机场大厅的广播:“马航MH370 的乘客请注意,飞机即将降落,请系好安全带。你们晚点了好多年,不过放心,没有人会怪你们。你们的亲人、爱人还有朋友都在机场等你们,请有序下机。记得拥抱他们,他们很爱很爱你们,也等了很久很久。”
老栗乐了。是真的吗?他忙不迭地掏出手机,按下日思夜想的号码,屏息凝神,等待接通。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
“淼淼,今天又是星期六了,你该回家了!你在哪儿?爸爸来接你!”
“please redial later.”
夜色深沉,四下寂静。
只余永远的忙音。
注:①老栗原型为河北邯郸农民栗二有,其子栗延林为马航MH370 上遇难的中国乘客之一。
②2014 年3 月8 日(星期六),搭载239 人、从吉隆坡飞往北京的马航MH370 航班失去联系,其中中国乘客共154人。
2014 年4 月,多国展开联合搜寻、打捞工作。
2018年11月14日,马航代表召开家属见面会,宣布调查小组将于11月30日解散。
2018年11月30日,MH370搜寻工作结束,MH370 事件国际调查组正式解散,至今154名中国乘客仍未归来。
点评
本文是一个基于真实事件的虚构故事,作者通过这个虚构的故事生动而真实地展现了马航事件对许多家庭造成的伤害。文章视角独特,在许多人都主要关注马航事件发生的原因的时候,作者巧妙地选取了一通永远也打不通的电话,来描述受伤家庭的生活巨变。父母与孩子的永别之痛,自然难以言表,而通过这永远的忙音,我们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一份苦痛。文章总体表述简洁,内里却藏有深厚的情感。
(张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