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张贤亮

2019-10-22 13:15傅守乾
安徽文学 2019年10期
关键词:人与狗驴车张贤亮

傅守乾

2014年9月27日,张贤亮因患肺癌走完了人生的最后路程,在他亲手打造的西部影视城里去世,享年78岁。看到这个消息,我也为之感叹唏嘘。或许是因为我看了他不少作品,或许是我和他有一面之缘,或许因为我俩是同乡……

2010年9月30日,我在宁夏西部影视城见过他,那时候他看上去非常健康。一开始我没发现他,同行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看,那不是张贤亮吗?”我一看果然是他,他穿着米色休闲西服和浅蓝色牛仔裤,后背上背了个背篓,背篓里是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孩子。他手指着前方充满浓郁西部风情的建筑,兴致勃勃地向游客们介绍着这处景点。我急忙赶过去,想听听他的介绍,没想到已经结束,他上了他的驴车,走了。我追上去抢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坐在驴车的前排,一个30多岁的女人抱着刚才他背的那个孩子,坐在后排。驴车装饰得像个花轿,花色的顶,上黄下绿两道荷叶边,红色的车帘,前面还有两朵大红花。一个人赶车,缓缓而行,一直开到影视城一角的四合院才停下来,三个人走了进去。

如果你不看他的作品,对他没有一个初步的了解,你是不会相信74岁的他会用背篓背孩子,还会带两个年轻少妇在众目睽睽之下招摇过市。

出于好奇,我找到了影视城的一个工作人员,向她打听张贤亮的消息。她告诉我,那个小院子是张贤亮办公和休息的地方,也是他在影视城的家。我好奇地问起了小驴车和那个孩子,她说小驴车是他在影视城的交通工具,那个孩子据说是他的养女。同行的朋友催我快走,带着遗憾,我离开了影视城。

张贤亮,江苏省盱眙县人,特殊的经历造就了他的大器晚成。40岁以后成为国家一级作家,担任宁夏回族自治区文联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宁夏分会主席等职,并连续六届任政协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张贤亮说:“要让世界上因为有了我而变得不一样。”他自小受中国古典文学熏陶,中学时代开始广泛接触俄罗斯文学和法国文学作品,并尝试文学创作。1957年,这个热血青年又开始了他“不一样”的人生:因为发表《大风歌》被划为“右派分子”,押送农场“劳动改造”长达22年。1979年平反恢复名誉后,他的“不一样”得到了真正的体现:创作激情如井喷,先后发表了大量作品。代表作品有短篇小说《灵与肉》《邢老汉和狗的故事》等,中长篇小说有《河的子孙》《浪漫的黑炮》《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我的菩提树》等。他的作品有9部小说被改编成影视作品,包括《牧马人》《黑炮事件》《老人与狗》等等。其作品被译成30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国发行,成为当年中国最具影响力的著名作家之一,在国际上有广泛影响。

至今记得《青春之歌》中林道静第一次见到大海的狂喜与激动,她身边的一个渔民冷冷地回了她一句话:“天天在这里,没发现哪里美!”看来,“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號称西北影视城的地方,原来就是明清时代所建的边防哨所。1961年,还在劳改中的张贤亮被释放到农场去做农业工人,因为骨瘦如柴,没有劳动能力,当时的村书记就给他安排了看管菜窖的工作。张贤亮后来回忆,他只有一个脸盆,用来洗脸、洗脚,也用来做菜。但因为没有盐,更没有油,每天做白菜吃的日子让他几乎没办法生存下去。擅于自我安慰的他把这样的生活和在监狱里比,感到很满足。但是既然有了一点自由,就不会安于现状,于是他找到农场的场长,场长告诉他,一直往南走有个集市,你可以去那里赶集,那里可以换盐。就这样,张贤亮踏上了令他永生难忘的赶集之旅。“那一天,没吃早饭,在贺兰山下走了一上午,正是饥饿难耐的时候,忽然远远看到在荒漠和鹅卵石的沙砾之中,突兀地出现了两个巨大的土城堡。”当时那里是一片狼藉,荒凉、萧瑟、凄凉。但是张贤亮用他那“不一样”的视角发现了这里原始、质朴、粗犷、雄壮的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他把这里介绍给电影界,在这里陆续拍摄了《红高粱》《牧马人》《大话西游》《新龙门客栈》等百余部影视作品。九十年代初,张贤亮在这个没有水,没有路,没有电,甚至没有任何植物的一片废墟上建立了占地面积0.7平方公里,建筑面积50万平方米的西北影视城,并且用3年还清全部贷款,步入了良性循环,成为5A级景区,做成成功的文化产业。易中天教授在参观影视城之后写道:“旷野一堆土,居然八阵图。提刀写世界,仗剑走江湖。大隐何妨市,立言未必书。壮哉镇北堡,真是不含糊!”

文学界很多人说他是中国第一个写性的人,中国第一个写饥饿的人,中国第一个写城市改革的人,中国第一个写中学生早恋的人,中国第一个写劳改队的人,中国少有的作家下海成功的人。张贤亮自己也这么认为。这是他的特殊经历而铸就的,如果没有22年的“劳改队”生活,没有被打成“右派”所受到的屈辱,没有早期对外国文学的喜爱和研究,没有40岁前的饥饿和性压抑,他是不可能写出那么多好的作品的。他对饥饿的感受是:因为极度虚弱而没有了呼吸,朋友将我送到太平间,我醒了,又从太平间爬出来。他对女人的感受是:世界没有女人便不成其世界,如果我在摇篮中发现这个世界没有女人,我一定在摇篮中就自我窒息而死。作家叶开说:“他是一位趣人,浑身故事,游戏人生而有大情怀。”这就是张贤亮,一个让世界变得不一样的人。

2019年6月,著名表演艺术家斯琴高娃主演的百部精品微电影工程“中国画,画中国”之《三界外》在明光市拍摄。因为她曾经主演过由张贤亮小说改编的电影《老人与狗》,我特地前往拍摄现场去采访她,恰巧著名作家刘玉龙先生也和她在一起,在拍摄间隙,我和他们聊起了张贤亮。他们告诉我,张贤亮是一个非常直率的人,说话、办事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不掩饰,不做作。在《老人与狗》的拍摄现场,他经常直言不讳的发表与众不同的个人见解,全然不顾他人的感受,虽然导演谢晋和男主角谢添当时已经是大腕,女主角斯琴高娃也是小有名气,但是他说话似乎旁若无人。好在谢晋、谢添和高娃他们都读过他的作品,了解他的特殊经历和性格,也都能够谅解他。高娃说:“因为他是小说的作者,对作品的理解更为深刻,所以他的意见很多地方都是对的。”玉龙先生还和我说起了一件奇事。《老人与狗》热播以后,特别是在获得上海电影评论学会“十佳影片奖”之后,那条狗和狗的主人也有了名气,有很多人慕名前去参观,也有人带着自己的狗去找那条狗配种。然而狗的主人却是一个变态的杀人犯,后来因为他在电影中饰演了群众演员又做替身演员而导致电影被停播。据说张贤亮听后曾经大发雷霆,怒骂那个狗的主人。我和高娃老师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感性的高娃老师非常惊讶,连声问拍电影的时候那条狗是否过吃人肉,得到玉龙先生的否认后,高娃老师才长舒了一口气。

几年前我去盱眙,朋友送我一本政协出的刊物,上面有一篇张贤亮的文章,我才知道他是盱眙人。据史料载,1932年之前,明光之大部分地域属盱眙县管辖,所以,我和张贤亮也算是老乡。我想知道,这样一个大作家是怎样写故乡的,便迫不及待地看完了这篇文章《故乡行》。他用了很大的篇幅描写了吃龙虾的过程和感受,把吃龙虾写的活灵活现,“未见其形,龙虾已先声夺人,待端上桌,果然气度不凡”,“火红的一脸盆龙虾成群结队地岸然而至,居于群肴中央,首先就取得轰动效应,叫人看着就热闹喜庆。主人教我丢开筷子用手抓,两手一掰,吮其壳中之肉,我一尝,确实名不虚传,鲜美异常。手上虽戴着塑料手套,但与大脸盆配在一起,仍不失粗犷豪放的野趣,让一桌人都撇开斯文,活跃起来”。接着他写了游览明祖陵,“明祖陵即使在水下浸泡了近三百年,出水后仍气势恢宏,残存的石雕石刻石人石马石道都表现出开国的马上皇帝的雄风”。这些都不是他故乡行的主题,最后一部分他写了祭祖的一段文字,这才是他的主题,“愧对故乡的山水,我来亦匆匆,去亦匆匆,目的性很强,就为了重修祖坟以纪念父母,心无旁骛,盱眙其他的名勝也没时间和心情去游览了,只看到祖坟所在地古桑乡的一小片田野。”百善孝为先,大作家也和我们凡夫俗子一样,张贤亮在家乡的土地上做了让自己心安的一件大事。他将荒冢整修一新,并从河北订做了一块大理石碑立在前面。“我从坟关抓了一把土带了回来,仿佛今后不管我走到哪里都有一根虚线连接着我和这里的土地。同时,我也比过去安心了一些,好像我为父母做了些让他们高兴的事似的。”如今,张贤亮自己也驾鹤西去了,他的妻子说:“要在西部影视城建一个博物馆,把他的骨灰安放在那里。”看来他和他的父母要永远的分居两地了。好在他已经为此做过努力,我想,整修荒冢的那一天,他可能也想到了他的百年之后了吧。

他的离去,让众多文友为之痛彻心扉,有的亲临追悼会现场,有的发去唁电。中国文联副主席、著名作家冯骥才的悼词比较准确地表达了大家的心声。他说:“文坛失去贤亮,应是痛失;我失贤亮,其痛有过文坛!贤亮是我人生的挚友,此时此刻,痛彻我心。我深知他所经历的那些磨难,他文学的才气和勇气,他的坦率、憨厚与好胜,他内心的种种冲突。我还知道他带着哪些心愿与遗憾走的。我只能默默地说,贤亮,放下心走吧,你已经完成了自己,因为你的笔、你的人物、你自己,真实和无情地记录了时代。对于作家来说,谁记录了时代,历史一定记住他。”这席话,对于张贤亮来说是当之无愧的,他记录了一个时代,历史将会记住他,他是永远的张贤亮!

责任编辑 洪 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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