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威
古人讲“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所谓“恻隐之心”就是同情心,更现代的一个词叫“人道主义”。恻,心中的忧伤;隐,内心深处的哀怜。恻和隐放到一起,意思更进一步。孟子用一个简单的比喻来解释恻隐之心,就是忽然看见一个孩子掉进井里时的心情。这种心情的产生,不是为和孩子的父母攀交情,不是为在朋友中博名声,也不是因为无法忍受孩子的哭声,而是出于一种同情怜悯之心。“恻隐之心”是自我约束不伤及他物的保证,是“仁之端也”,没有了它,心如铁石,人就会无情无义。因此,孟子把它放到了做人的首位,“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恻隐之心是能超越国家、民族、阶层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忧乐精神”,“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忧国忧民情怀……从古人那里,我们能够看到这样的心境,而西哲罗素更是直言,对爱情的渴求、对知识的渴望、对人类苦难痛彻心扉的怜悯,支配着他的一生。然而,人的心理又是复杂的,在有些情况下,我们却容易失去同情,恻隐之心会打折扣。
今年3月發生的埃航空难,令人痛心,包括八名中国乘客在内,无人生还,国内舆论一片痛悼之声。出人意料的是,随着遇难乘客身份曝光,舆论分裂,出现不和谐声音。夹杂在悼念声中,竞有人对一名来自浙江的遇难女大学生恶语相向,其微博下的流言,很多是不堪入目的人身攻击,原因何在?有个被斥为“冷血”的网友这样解释:“大家去她的微博看看自然有了答案。当我看你住着几千块一晚的酒店、每天锦衣玉食、看个长颈鹿要去,而且马上可以去非洲肯尼亚的时候,虽然我不会幸灾乐祸,但也绝对同情不起来。”这句话被广为转载,也被广为批判。如花生命香消玉殒,本是世间最痛彻心扉的事,有人为何“同情不起来”?答案就在“每天锦衣玉食”的“富”。这样的逻辑虽然不近人情,但它却带来了一个不得不直面的问题,“富”为何会让人失掉同情?
富不但不可耻,而且是美好的,是人类自诞生以来所孜孜追求的。人们之所以会“仇富”,显然是因为有些“富”沾上了污垢。失去了道义的富,也就失去了正义性、合法性。孔子曾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他希望的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尤其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贫富分化,加剧了贫富对立,引起人们对“富”的敌视,这种敌视是不加区别的。
“仇富”是有历史文化土壤的,古代“士农工商”的阶层划分,就把“致富能手——商”排在了末位。历代农民起义打出的口号,也透露出“仇富”具有颇深的历史渊源:唐代黄巢起义“天补均平”、北宋王小波起义“疾贫富不均,为汝均之”、南宋钟相起义“等贵贱,均贫富”、明朝李自成“均田免粮”……均平富成了农民起义的思想根基,只要祭出这一旗帜,就有了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井田制、均田制、一条鞭法、摊丁入亩,历朝历代的改革者没少在“平均财富”上做文章,然而,“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只是一种乌托邦式的愿景。在这种背景下,富人遭到嫉妒几乎是“东方式嫉妒”的必然。当“富”的来源不正当,或富了之后为富不仁、比富斗阔、欺行霸市、官商勾结,便会导致“由妒生恨”,催生出劫富济贫的“正义屠刀”。富人为了维稳,用财富培养武力,加剧了自身的为富不仁和穷人的仇富心理,造成穷富之间的离心离德,形成恶性循环。这是中国历史之大不幸。
“仇富”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其背后所反映的诸多社会问题。想要消解“仇富”心理。唤回人们的恻隐之心。就必须让“财富”经得起阳光的晒曝,取之有道,用之有方,还要尽快建立一个中产阶层占多数的“橄榄形社会”,消弭贫富之间的精神鸿沟。
摘自《今晚报》2019年5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