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颜如舜华”观 “木槿”意象

杨萍

群芳之中，栽培历史最悠久，文化内涵最丰富的非“木槿”莫属。现作为韩国与马来西亚国花的木槿花，当下有着美丽的花语：温柔的堅持。富贵不过牡丹，隐逸不过菊花，圣洁不过莲花，木槿以何而为众人喜爱且号称文化内涵最丰富？我们不妨从《诗经》溯源，从木槿的生物特征以及它在中韩两国的文化内涵来一瞻其因。

一、木槿花的生物特征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1]462

这是《诗经·郑风》里非常有名的一首《有女同车》，从诗歌内容看，作者是将女子的容貌比作了“舜华”。李樗《毛诗李黄集解》曰：“颜如舜华，言颜色如木槿之华也。”[2]210传统观点，包括朱熹、苏辙、吕祖谦都认为这里的舜华、舜英指代的是孟姜的美丽容颜。“颜如舜华”，《郑笺》注曰：“舜，木槿也。”[1]462《诗经学大辞典》曰：“舜即今之木槿，别名：朝菌、椴、榇、日及、日给、爱老、重台、藩篱草、朝开暮落花、花奴、近树、平条树、白牡丹、清明篱、木桂花、篱障花等，花大而美，自古植作园林观赏作物。”[3]941由此可见，此处的“舜华”“舜英”便指木槿花。木槿花是什么花，都具有哪些生物特征，以至于作者能将其与貌美女子相比？

仲夏开花，璀璨夺目

不同于其他花木，木槿花是在仲夏时节绽放。开花时花团锦簇，光彩照人。这在古代文献中多有记载：《礼记·月令》（东汉 郑玄注）：“仲夏之月，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堇荣。”[1]507“半夏生，木堇荣”，这里直接点出了木槿花盛开的季节是在仲夏。《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也称“舜，一名木槿，一名櫬，一名椴，齐鲁之间谓之王蒸，今朝生暮落者是也。五月始花。”[4]12这里具体指出了木槿花开时节是在五月。此外，木槿花绽放时，花朵繁茂，光彩照人。嵇含《在南方草木状》这样描述木槿花的形象：朱槿花，茎叶皆如桑，叶光而厚，树高止四五尺，而枝叶婆娑。自二月开花，至中冬即歇。其花深红色，五出，大如蜀葵，有蕊一条，长于花叶，上缀金屑，日光所烁，疑若焰生。一丛之上，日开数百朵，朝开暮落。插枝即活。出高凉郡。一名赤槿，一名日及。[5]17这里的朱槿便是指的木槿，这在《广雅》就有解释：“日及，木槿也，一名朱槿，一名赤槿。”[6]1007就此，我们可知木槿花花色深红，花瓣繁密，光彩照人。陈大章《诗传名物集览》引《花谱》亦称：槿木如李，多岐，枝色微白，繁密如桑，叶光而厚，末尖有桠，齿花大小如蜀葵，五出中蕊，一条出花外，上缀金屑，一树开数百朵有深红浅红白色单叶千叶之异，自仲夏至仲冬，花开不绝，结实轻虚，大如指顶，秋深自裂。[7]799“槿木如李”指出了木槿树的形状，“花开不绝”点出了木槿花的繁盛。正是由于这一特点，许多诗赋都流露出了诗人对木槿花的喜爱。西晋傅咸有赋称木槿：“应青春而敷蘖，逮朱夏而诞英，布夭夭之织枝，发灼灼之殊荣。”[8]1544这里称木槿花“逮朱夏而诞英”是说木槿花夏季绽放，“布夭夭之织枝，发灼灼之殊荣”便是对木槿花花开繁密，色彩照人的赞誉。晋末年羊徽《木槿赋》云：“有木槿之初荣，藻众林而间色，在青春而资气，逮中夏以呈饰，挹宵露以舒采，晖晨景而吸赩。”[8]1544“在青春而资气”彰显了木槿花初开的蓬勃生气，“逮中夏以呈饰”是说木槿值仲夏时节开放，是夏季到来的预示。

朝开暮落，短暂美好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说：“木槿花朝开暮落，所以又名日及、槿、蕣，‘仅荣华一瞬之义也。”和昙花有些类似，木槿花绽放时间极短暂。《尔雅·释草》（东晋 郭璞注 北宋邢昺疏）称：“椴，木槿;榇，木槿。郭璞注：别二名也，似李树，华朝生夕陨，可食。或呼日及，亦曰王蒸。邢昺疏：此别椴、榇是木槿之二名也。某氏云别三名也。其树如李，其华朝生暮落，与草同气，故在草中。《诗·郑风》云：颜如舜华。陆玑《疏》云：舜，一名木槿，一名榇，一名椴。齐、鲁之间谓之王蒸。今朝生暮落者是也。[9]231 “朝生夕陨” “朝生暮落”的木槿花，只能在短暂的时间内绽放英华，便惹来了许多文人的感慨。西晋夏侯湛《朝华赋》曰：“皎日升而朝华，玄景逝而夕零，逮明晨而繁沸，若静夜之众星。”[9]1544这便是对舜华朝开暮落特征的描述。除此之外，唐代诗人也常感叹木槿花这种短暂的美丽。例如李商隐借木槿花感叹宫女的年华易逝：“风露凄凄秋景繁，可怜荣落在朝昏。未央宫里三千女，但保红颜莫保恩。”刘庭琦《咏木槿树·题武进文明府厅》称“物情良可见，人事不胜悲。莫恃朝荣好，君看暮落时。”直接在诗歌中感叹木槿朝荣暮落的悲凉。孟郊也曾感叹：“小人槿花心，朝在夕不存”便是用木槿花的一日之荣来比喻易变的人心。木槿花开放时热烈而蓬勃，却朝开夕落，极其短暂，千百年来，古今中外，不同的国度，便赋予了它独特的文化意蕴。

二、木槿花的文化意蕴

木槿花不仅受中国人喜爱，也受其他民族青睐。同时作为韩国、马来西亚两个国家的国花，木槿花有独特的文化内涵。

（一）美好容颜的象征

上文已经阐述了木槿花的生物特征，我们知道木槿花娇艳美丽，因此木槿花也是女子美好容颜的象征。关于“颜如舜华”的解释，除了上文提及的李樗《毛诗李黄集解》，范处义《诗补传》也称“舜华舜英，德之见于容也”[10]108，这里不仅将也是将舜华解作美好的容颜，而且高度赞扬拥有此种容颜的女子的德行。王质在《诗总闻》中也说：“舜，木槿也，盛夏已吐花，当是此时，国人见而喜之辞也。”[11]75由此可见人们对木槿花的喜爱。陆化熙《诗通》说：“两章美处俱根上颜字来。”[12]26唐羊士谔《玩槿花》“何乃诗人兴，妍词属舜华。风流感异代，窈窕比同车。”这里便是用《有女同车》的典故来赞美木槿风华绝代，同时也用木槿指代美人。

中国古代诗歌中多以花喻美人，这一用法的源头就是《诗经》，而这一意义的源头在《诗经》。除了我们熟知的“桃之夭夭”“唐棣之花”“隰有荷华”“有女如荼”等，影响深远的便是“舜英”，即木槿花了。《有女同车》讲述的便是一位与我同行的女子“颜如舜华”，美的如同夏日里安静盛放的那株木槿花，她华美的衣袂迎风飘举，仪态万方。她身佩美玉，雍容华贵。佩玉声叮当作响。因此胡承珙《毛诗后笺》亦曰：“通篇皆形容叹羡之词。”[13]395

坚韧与永恒美丽的诠释

关于木槿花，有很美丽的传说。中国濮阳一代盛传木槿仙子为舜所救，故取舜之姓以作纪念。木槿花除了在中国是美貌容颜的代名词，在韩国还是永恒美丽和坚韧的象征。花开时节，木槿树枝花苞次第绽放，一朵凋落后，其他花苞再依次绽开，也因此韩国人也叫它“无穷花”。

早在3000年前，朝鲜人就将木槿就看作“来世”和“轮回”的象征。新罗王朝叫做“Geunhwahyang”意即 “木槿的国家”。

根据韩国以前“Mugunghwa”这个词的发音，很有可能是从“木槿”的中文读音得来。也有人认为“Geunhwahyang”在文字中应表示为“无穷”，意为无限。不管是哪种解释，可见韩国整个国家与木槿花的渊源颇深。

在日本殖民统治时期，木槿代表了朝鲜人民的爱国精神。一些爱国人士将木槿写入歌词，与人互赠木槿来传达爱国思想。即使受到日本侵略者的打压，烧掉了很多木槿树，但朝鲜人民依然避开了殖民者的监视，偷偷用木槿传递信号。木槿是朝鲜民族锦绣山河的象征，是朝鲜民族几千年来坚持抵抗灾难的精神力量。

木槿花虽然朝开暮落，但每一次的凋谢都是为迎接下一次的魅力绽放，正如四季轮回，更替转换著，却又生生不息着。正因为它生命力强，又鲜艳美丽，在当代便被人们赋予了矢志弥坚的性格特征，代表着生命、红火，象征着念旧、重情义。

舜华不仅如颜，更似坚韧、永恒。花开如火，花落为开，正是因为其独特的生命特征与独特的文化意蕴，千百年来，才为古今中外喜爱！

参考文献

[1]（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礼记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2]（宋）李樗、黄櫄.毛诗李黄集解，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 71 册[M].台湾：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3] 夏传才.诗经学大辞典[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14.

[4]（三国）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 70 册[M].台湾：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5]（宋）罗愿.南方草木状，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 589 册[M].台湾：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6]（宋）李昉编，撰，夏剑钦，校点.太平御览·百卉部六[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

[7]（清）陈大章.诗传名物集览，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 86 册[M].台湾：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

[8]（唐）欧阳询编.艺文类聚·卷八十九·木部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9]（晋）郭璞，注，（宋）邢昺，疏.尔雅注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10]（宋）范处义.诗补传，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 72 册[M].台湾：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11]（宋）王质.诗总闻[M].北京：中华书局，1985.

[12]（明）陆化熙.诗通，续修四库全书第 61 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13]（清）胡承珙.毛诗后笺[M].合肥：黄山书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