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
按照当今已经注意营养饮食的人们的观点,麦饭是属于真正的绿色食物。
我自小就有幸享用这种绿色食物。不过,不是具备科学的超前消费的意识,恰恰是贫穷导致的以野菜代替粮食的饱腹本能。
早春里,山坡背陰处的积雪尚未消去,向阳坡地上的苜蓿已经从地皮上努出嫩芽来。
苜蓿芽儿用水淘了,拌上面粉,揉、搅、搓、抖均匀,摊在木屉上,放在锅里蒸熟。出锅后,用熟油拌了,便用碗盛着,整碗整碗地吃,拌着一碗玉米糁子熬煮的稀饭,可以省下一个两个馍来。似乎从我有记忆能力时,母亲就擅长麦饭技艺。她做得从容不迫,干、湿、软、硬总是恰到好处。
麦子面拌着头茬苜蓿蒸成的麦饭,再拌进熟油,那种绵长的香味的记忆是无法泯灭的。
苜蓿之后,我们便盼着槐花。槐花蒸成的麦饭,另有一番香味,似乎比苜蓿麦饭更可口。这个季节往往很短暂,家家男女端到街巷里来的饭碗里,多是槐花麦饭。
家乡的原野上,苜蓿种植已经大大减少。已经变得稀罕的苜蓿地,不容许任何人涉足动手掐采。传统的乡俗已经断止。主人一茬接着一茬掐采下苜蓿芽来,用袋装了,用车载了,送到城里的蔬菜市场,卖个好价钱。乡俗断止了,日子好过了,这是现代生活法则。
母亲的苜蓿麦饭、槐花麦饭已经成为遥远而又温馨的记忆。
(摘自《人生就是欢声和泪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