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平
回族
1
接到返回云南的命令时,梁涛正带着几位便衣侦察员在黄河边上察看渡口。命令是骑兵通信员送来的,令他马上西渡黄河,到中央社会部报到。当然,命令上并没有提到让他返回云南。
到了延安,社会部李部长才告诉他,你是云南人,云南急需大批军事干部,总部决定派你回云南。出于安全考虑,你的关系留在总部,与南方局的联系,社会部会专门给你派一位联络员。
社会部派给他的联络员叫明丽,也是云南人。按李部长的意思,两人最好装扮成夫妻。但梁涛考虑,他在昆明有未婚妻,万一途中碰到熟人,反倒不好解释。于是,两人一路以兄妹相称,经山西、河南、安徽、上海、广州,历时半年,终于来到了越南海防。
在海防接头前,梁涛多了个心眼,决定先到那家杂货店看一看。杂货店表面上看,一切正常,但梁涛是侦察科长出身,杂货店门口那些细皮嫩肉的车夫能瞒过他?河内那家旅店也是如此。显然,事先约定的两个联络站都被破坏了。
梁涛草拟了一份电报,让明丽通过邮局发给华南分局,自己则准备去碰碰运气。一路上,他们曾做过多种假设,联络站被破坏就是其中之一。那时梁涛就说,真到了那一步,就只能靠自己了。抗战初期,中央军校搬到了成都,以后又在大理等地开办分校,云南籍学员占了很大比例。他想碰的运气,就是看能不能遇到几位认识的同学。但梁涛的运气却没那么好,等他搞到一辆摩托赶到海防,一个熟悉的背影已经走进了那家杂货店。
此人叫杨洪兵,他们是乘同一条船到的海防。还在船上梁涛就试探过他,但杨洪兵告诉他,他是从东北、从共军那边开小差回来的。
杂货店里很快响起火气十足的叫骂声,杨洪兵是昭通人,他的口音听起来更像是四川人。保密局得到的情报是延安近期将派一批云南籍干部返回云南,所以特务没跟他纠缠。
出了店门,人力车夫迎上去问他要不要车,杨反问:“坐车要不要钱?”
车夫说:“那你还是走路吧,走路不要钱。”
离开杂货店几百米后,梁涛的摩托悄悄靠了上去:“上车吧,老同学!”
跟杨洪兵一起从东北回来的一共有五个人。明丽从华南分局获悉,云南省主席卢永衡正着手组建保安部队。梁涛说:“这倒是一个机会,万一我们的人被捕,只要咬定受卢主席之邀,特务就无话可说了。”
杨洪兵胆子比他还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打出‘保安旅筹备接待处’的旗号,先把人拦下来再说。”
杨洪兵当天就到码头接人去了。短短一周,接来了200 多名云南籍军官。梁涛头都大了,虽然明丽已电告华南分局,这个“保安旅筹备接待处”,就是新的联络站,但延安不可能一下子派回那么多干部。杨洪兵说,先把他们统统带回去,到了云南各为其主,该投谁投谁。
一星期前,杨洪兵先是带着一伙人把海防那家杂货店给砸了。接着又跑到河内那家旅店,把掌柜的拖到大街上毒打了一顿。
其实,杨洪兵倒真是回来“投奔”人家卢主席的,他的任务是返回滇军做兵运工作。
临别前,他问梁涛:“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梁涛说:“先到昆明再说吧,明丽的哥哥在省府保防处。”
明丽的哥哥明智,此时也在越南。得知河内和海防联络站被破坏,明智当天就上了火车,赶到河内,刚好看到杨洪兵毒打旅店老板。
明智的父亲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是老蒋的同窗,参加过重九起义和护国战争,滇军中的许多将领,都是他的部属。1941年末,兄妹俩准备经重庆投奔延安。在重庆,组织经过与明智谈话,告诉他,你不能去延安了,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央决定在云南开辟抗日根据地。希望借助他父亲的关系,发展敌后武装。
在组织的安排下,明丽如愿去了延安,明智则返回云南,进入滇军。
2
梁涛的未婚妻叫李一雪,是建华中学的教师。俩人是省立师范的同学,中央军校搬到成都后,梁涛考入十七期,但前后只念了一年就提前毕业,加入了滇军。之后,滇军第60 军开往湘鄂赣,梁涛却背道而驰,向西去了延安。原来,早在省立师范,梁就秘密加入了中共。
梁涛原想在昆明停留几天就返回老家勐兴,但李一雪却不愿跟他回去。两人对内战的看法也不近相同,李一雪责怪他,既然在那边干的好好的,就不该半途而废。梁涛当然不能说奉命返滇,只说,打完日本,下一步就该打土豪分田地了,现在不回来,莫非将来带着队伍回来打我父亲的土豪?
走之前,梁涛陪明丽去了一趟五华山,但保防处告诉明丽,她哥又从河内去了南京,短期内恐怕回不来了。
下午李一雪早早就回来了,注意到明丽的床头放着一本《西游记》。一个女孩子,看《西厢记》还差不多。拿起来随手翻了翻,但她不知道明丽在书中做了记号。
三九年一别,八年过去了,梁涛对李一雪现在的情况也不太了解。李当年就属不左不右那一类,她老家在思普地区,家有良田千亩,磨黑盐矿大股东李万才是她的伯父。
明丽惊讶地:“你连她的政治面貌都搞不清,就私订终身了?”
梁一笑:“你说对了,正是因为她的灰色身份,组织才同意我和她恋爱。考入军校后,原打算让我长期潜伏。后因延安急需干部,才去了抗大。”
李一雪不愿跟他回去,梁涛只好带着明丽回到了勐兴。
刚到勐兴,两人就被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盯上了:“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明丽吓了一跳,但很快就认出了男子:“六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六指头大号罗勇,是明丽西南联大的同学,当年曾疯狂追求过她。又因左手多了一根手指,人称六指头。罗勇说:“我还想问你呢,我在建华中学教书。你呢,你怎么到了勐兴?”
见罗勇西装革履,明丽拿不准他的身份,指了指梁涛:“认识一下吧,我未婚夫,梁涛。”
明丽原想搬出梁涛,让罗勇知难而退,谁知罗却热情地抓住梁涛的手:“幸会幸会,梁兄。”
接下来看了一眼手表:“晚饭时间到了,给我个面子,今晚替二位接风。”
明丽拿眼看着梁涛。梁一笑:“恭敬不如从命,咱们还是客随主便吧。”
饭桌上,从罗勇口中得知,建华中学校长竟是原省立师范教育长,梁涛的入党介绍人范建民。不由一惊,建华中学不是在昆明吗?罗勇解释,建华中学高中部迁往昆明后,学校一分为二,但两边都用同一个校名。
尽管范建民是自己的入党介绍人,但按社会部指示,不得与其他组织发生横向联系。师生重逢后,除了感谢老师的知遇之恩,梁涛绝口不提自己的经历。范是党内老同志了,只管叙旧,不谈别的。叙完旧,问起了梁的父母。
见到从天而降的小儿子,父母兴奋得一宿没睡。梁涛和李一雪的婚约,家里是知道的,现在又冒出一个明丽,梁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将错就错。谁知梁母对这位“儿媳”十分满意,拉着明丽的手问长问短。倒是夜里睡下后,梁父说,老二不是投了八路了吗?八路也兴乱搞?梁母说,两个我都喜欢,两个都长得跟天仙似的。
范建民又问:“今后有何打算?”
梁涛告诉老师,父亲的意思是让他接手家里的生意。但他对买卖一窍不通。范点了点头,不如到我这儿吧,省府要求每个中学都要配一名军事教官。另外,我听罗老师说,你未婚妻也来了?
梁涛:“是的,她跟罗老师是联大同学。”
范建民:“我这儿正好缺一位物理老师,让她也一块来吧。”
梁涛和明丽到建华中学后,罗勇与两人来往十分密切。罗家也是磨黑的,罗父是磨黑盐矿的股东,家里有一支一百多人的护矿队。1942年夏,还在联大念书的罗勇突然跑回来宣称,他不想念书了,想当护矿队长。父亲同意了。罗又得寸进尺地要了一大笔钱,买了100 条伽兰德步枪。但日本人被挡在怒江西岸后,他又拍拍屁股不干了。
3
明智是从保密局越南站的来电中,得知联络站被破坏的。按惯例,保密局一定会放长线钓大鱼,不由心急如焚。明智与云南工委没有直接联系,情报传递,都是通过圆通山一棵歪脖子樱花树。而且是定期的,半个月一次,于是决定冒险赶往越南。
到了河内,刚好看到杨洪兵痛打旅店老板。一开始,还以为是保密局的。到了保密局河内站才知道,他们也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哪一路神仙。明智破口大骂,哪路神仙?妈的,他就是你们千方百计要找的共产党!河内站站长叫江山,江山知道明父与委员长是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而且,跟蒋公子关系非同一般。果然,明智骂完,叫江山马上帮他搞一张机票,他要到南京面见经国兄。
明智到南京见小蒋只是个借口,其实是想与南方局联系。但他不知道南方局已迁往上海。倒是见到小蒋后,小蒋见他还是个上校,就说,几年前第一次见,你就是上校,怎么现在还是上校?因此,当明智返回云南时,原先肩上的梅花,换成了金灿灿的将星。
保安旅的筹建,由保防处负责,明智一看从各地回来了那么多滇籍军官,马上就明白了。听说妹妹也从延安回来了,当即让其速来昆明。
接到电报,明丽十分兴奋,总算可以跟组织取得联系了,不料,却被梁涛兜头泼了一瓢冷水:“云南地下党并不清楚明智的身份,李部长交代,不到万不得以,我们不能和他联系。”
明丽:“可他是我的亲哥哥!”
梁冷酷地:“亲哥哥也不行。”
明丽愤怒了:“你的意思是,我连我哥都不能见?”
梁涛一笑:“那倒不至于,我还想通过你哥搞一部电台呢。”
出于安全考虑,梁涛陪同明丽一起到了昆明,但他没去见明智,而是去了钱局街。敲了半天门,房东才告诉他,李老师半个月前就搬走了。晚上,明丽回到旅店,见他一脸惆怅,明白了几分:“怎么,一雪还是不愿跟你回勐兴?”
梁涛说:“如果仅仅是不愿跟我回去,问题又简单了。她要跟我回去,一下子冒出两个‘未婚妻’,我还不成了花花公子?”
明丽:“想得倒美!谁是你未婚妻了?”
梁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有人亲口说的。”
明丽刚要动手,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可能是我哥——”
来人果然是明智。
明丽向两人相互作了介绍。明智说,我就说,明丽不可能一个人回来。梁涛自称是60 军184 师的,海城起义后,离开了部队。明智说,你还可以重返滇军嘛,老蒋已同意成立云南绥靖公署。
梁涛:“这么说,你到南京,就是为了绥署的事?”
明智笑笑:“不完全是。不过,我请小蒋出面催问了一下,小蒋误会了,以为我是来跑官的,让国防部委了我一个绥署副参谋长。”
说到这里,明智停了一下才说:“我在河内顺便查了一下,联络站被破获纯属偶然,是交通员上了特务的当。”
听他这么一说,明丽和梁涛互相看了一眼,明智莫名其妙地:“怎么回事?你们不会把我也当成了特务吧?”
明丽忍不住笑了:“你本来就是。”
明智也笑了:“原先是,但军统名声太坏。后来蒋公子出面,把我的关系转到了国防部。”
接下来又告诉两人,你们要的东西,过些天才能搞到。东西有,但我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梁涛要的东西,就是前面说过的电台。
回到勐兴,梁父告诉儿子,他哥梁伟过两天也要回来,兄弟俩八九年没见了。梁父的意思是,趁大儿子回来,把梁涛和明丽的婚事办了。梁涛吓了一跳,推脱时间来不及。但梁父说,梁家的鼎盛时期虽然过去了,但方圆百里还算体面人家,你不能不明不白把一个姑娘带回来,不作任何交代。
梁涛慌了,夜里与明丽商量:“要不,我们搬到学校去?”
明丽脸一沉:“你就那么怕结婚?”
见他被吓住了,明丽这才一笑:“不用你搬,明天我就搬走。”
但不等她搬,第二天,梁家就开来了一辆三轮摩托,从摩托上下来两位国军少将,一位是梁涛的哥哥梁伟,一位是明丽的哥哥明智。电台到手后,明智考虑,这东西太危险,只好自己跑一趟了。梁伟是黄埔六期的,现任93 旅副旅长,从前就认识明智,早上途经碧色寨时,刚好遇到明智在那里转车。勐兴虽然不通公路,但马帮大道勉强可供摩托通行。
一见明智,梁涛心里暗暗叫苦,这个婚,怕是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了。
果然,老爷子一听明智是明丽的哥哥,高兴地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两边家里都有人了,我这就吩咐准备婚礼。
这下轮到明丽傻眼了,将明智拉到一边:“哥,梁涛有未婚妻。我跟他,根本没那回事。”
明智一时也没了主意,想了想说:“真结也好,假结也罢,这个婚,看来是非结不可了。梁涛的哥哥是位老派军官,不结,恐怕会引起他的怀疑。”
勐兴是傣族聚居区,傣族有通宵喝酒的习惯,范老师专门请了两位赞哈(歌手),边喝边唱。婚礼还没开始,罗勇就醉了。梁涛也喝了不少,回到新房倒头就睡。明丽不懂傣族的规矩,看着意犹未尽的赞哈问“婆婆”:“他们打算唱到什么时候?”
“婆婆”笑笑说:“离天亮还早,估计至少也得天亮。不行,你先去睡吧。”
明丽进去后,推了推梁涛:“喂,往里让一让。”
梁涛的三叔生了一对双胞,因为一次就生了两个,勐兴人操办婚礼时,爱把小双“借”去压床,希望新娘也跟他母亲一样,一次就生两个。时间一长,小双养成了听房的毛病。听了明丽那番话,马上得出结论,新人早就不“新”了。
回到酒席,伯母把他拉到一边:“怎么样,有动静吗?”
小双知道伯母想早一天抱上孙子。就说:“不是我说你,伯母,你们就不该请范校长作我哥的证婚人。范老师人缘不错,但他是傣族。他一个傣族,把一个好端端的婚礼弄成了四不像。你听那两个赞哈,才刚刚开嗓——”
梁母听不懂傣话:“他们唱的是什么?”
小双:“傣族叙事长诗《葫芦信》,有关爱情的。”
梁母:“还要唱多久?”
小双看了一眼赞哈:“早着呢,才刚刚开始。”
梁母吃惊地:“不是唱了半宿了吗?”
小双:“前面唱的是《创世纪》,说的是人到底是怎么来的。你说到底是怎么来的?听了半辈子房,我还不知道?”
梁母数落侄子:“我说,你就不能找个人正经过日子?光听那东西管用吗?”
小双嬉皮笑脸地:“这话要看怎么说了。拿今天来说吧,你老不就盼着我早点把听来的动静,告诉你?你放心,伯母,今晚虽然没动静,但听我嫂子的意思,他们早就明铺暗盖了。”
梁母打了侄子一巴掌:“你就胡说八道吧,没一句正经的。”
4
婚礼第二天明智就走了,梁伟问弟弟:“你真的打算做一辈子教书匠?”
梁涛反问哥哥:“教书有什么不好?我本来念的就是师范。”
梁伟:“可你后来又投考了中央军校。”
梁涛解释:“那是因为日本人打进来了。”
哥哥:“但愿你说的是真话。我可不想我们兄弟成为战场上的对手。”
梁伟是过了元旦才走的。不久,学校也放假了,范老师和罗勇去了一趟建水。从建水回来,直截了当地问:“原60 军警卫团有位延安回来的团长,姓朱。你熟不熟?”
范建民口中的这位朱姓团长曾担任过抗大学员队的队长,梁涛是抗大战术教员,当然很熟。范说,熟就好,朱已从车佛南入境,过几天就到错科,我想让你代我去一趟错科。
明智搞到的是一部两瓦电台,功率太小,别说中央,连华南分局都联系不上。梁涛正为这事发愁。离开延安前,李部长告诉他,云南省立女子中学教师江鹜,写过一首歌曲《金凤子开红花》。江鹜是个化名,真名叫廖哲萍。如果有人说出“金凤子”,这人就是中央派来与你接头的,接下来,你就应该报出江鹜的真实姓名。
梁涛与这位朱姓团长相距半天赶到错科。
去年底今年初,我军在各个战场开始了反攻。罗勇传达华南分局指示,应尽快在云南发动武装暴动,吸引蒋军,支持我军正面战场的反攻。
朱主要是听,说得很少。当听梁涛介绍,驻滇南的中央系93 旅已扩编为整编26 师,后又改番号为26 军时,警惕地问了一句:“谁是军长?”
梁答:“余程万。”
朱:“余程万曾任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74 军师长,常德一仗,中外闻名。”
晚饭后,朱叫住了梁涛:“走,陪我到外面走走。”
两人来到无人处,朱放慢步子,说了一句:“金凤子。”
梁涛心头一热,脱口道:“廖哲萍!”
朱转过身来,梁涛激动地:“一年多了,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晚上接着开会,议定按照工委指示,由朱带一部分同志到路南或弥勒,发动武装暴动。
梁涛请求由自己带队到路南和弥勒,让他留在基础较好的勐兴。
朱一笑:“走马换将?”
接下来严肃地说,你这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勐兴肯定是保不住了,你要做好退往思普地区的准备。我那边是来不及了,你这里可先办几期训练班,培训干部。因为远离中央和主力部队,云南的武装斗争肯定比内地更为残酷。当然,有利条件也不少,党员中,知识分子比例很高。一般而言,知识分子对理想信念的追求,要高于一般人。
朱走后不久,春节就到了。过完春节,梁涛提出,准备带马帮去一趟磨黑。之前,梁家的马帮一直由大双小双负责。双胞兄弟赶马,也是出于无奈,两人很小父母就染上了鸦片烟瘾。双胞兄弟上学上到初中,就不愿上了,找到大伯说,大伯,从今往后,我们替你赶马吧。兄弟俩虽然长得十分相像。但脾气禀性却大相庭径,小双有听房的毛病,但为人直爽;大双内向,喜欢心里做事。梁涛提出赶马,梁父十分高兴,过了春节,就是走马跑帮的季节,将磨黑的盐巴运到车佛南,再从车佛南换回茶叶,两头都有钱赚。但大双却不这样想,他赶马比他大伯赚得还多,马帮规矩,正项运货算东家的,加包归马锅头。加包一般都是非法货物,赚头更大。大双小双帮大伯赶了几年马,就把父母卖掉的房子赎回来了。堂兄提出赶马,这个包就加不成了。大双当天就告诉大伯,孩子病了,车佛南他去不了了。
五匹为把,五把成帮。指挥一支马帮至少要25 匹骡马。但梁家的马帮却庞大得多,有300 多匹,浩浩荡荡,头骡已经下山,追骡(殿后的骡子)还在山的另一面。明丽问他,你把马帮骗到手,莫非想组建一个骑兵营?梁涛说,我们第一批学员就有80 多人,这么多人,每天人吃马开销,得花多少钱?
离错科还有五里地,梁涛告诉小双:“我到错科办点事,你先走一步,办完事我到磨黑找你。”
小双:“找我干什么?你根本不用去,把钱给我就行了。”
说完,盯着梁涛马背上的钱褡。马背上驮着5 千个半开,半开是云南发行的银圆,两个半开抵一个大洋,所以叫半开。钱当然不能给他,这笔钱是用来办训练班的。梁涛和范老师、罗勇事先就商量好了,罗勇随马帮先到磨黑,从他父亲那里赊出盐巴,等马帮从车佛南回来,再来结账。小双一听罗勇要跟他去磨黑,当时还不太高兴,等到了磨黑才知道,罗勇根本就没带钱。
5
明智是主管情报的副参谋长,整个绥署,他第一个得知弥勒发生了暴动。为要不要报告卢主席,犹豫了好一阵。最后决定,报。反正他不报,别的渠道也会报。谁知卢一听弥勒发生了暴动,面露喜色地:“你能肯定是共产党?”
明智当然可以肯定,保密局也不是吃干饭的,这种事,瞒不过他们。
卢又说:“不会是土匪吧?”
明智:“肯定不是,一开始人家就打出了旗号,叫云南人民反蒋自救军。”
明智这么一说,卢想了想说:“这事,你怎么看?”
明智知道他的心思:“我看是件好事,主席。”
卢点了点头说:“好是好,就是不知道领头的是什么人?”
明智:“这你可以放心,十天之内,我保证给你一个答复。”
跟报不报卢一样,这事要不要报南京,明智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谁知,他没报,保密局也没报。最后还是小蒋从报纸上看到弥勒发生了暴动,打电话问保密局,毛人凤才从一堆简报中,找到了一份不到五百字的报告。接下来,小蒋又拨通了明智的电话:“你帮我问问贾麻子,他还想不想干了?上百人揭竿而起,他的报告连五百字都不到!”
贾麻子是保密局云南站站长,军统改称保密局后,编制大幅缩水。他这个站长才是个上校,因此,一直消极怠工。下面报来的材料有好几十页,贾麻子不想招惹麻烦,大笔一挥,砍了只剩五百字。明智与麻子关系不错,帮他说了几句好话。小蒋这才不再追究。但小蒋不追究,不等于没人追究。毛人凤先是把贾麻子骂得狗血淋头,扬言明天就派飞机接他去白公馆。骂累了,才进入正题,限麻子三天之内查明真相。云南交通不便,三天如何查明真相?麻子又拨通了明智的电话。今天刚好是传递情报的时间,明智估算了一下:“要是我们开车去呢?”
麻子吃了一惊,听明智的意思,他也要去。果然,明智接下来说:“经国兄也打过电话。所以,我也想到实地核实一下。”
在别人面前提到蒋经国,明智从不称官衔,而是左一个经国兄,右一个经国兄,谁也吃不准他与太子是什么关系。两人约定,第二天一早出发。但第二天刚出城,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到弥勒,已是后半夜。等天亮上山,暴动的人马早已不知了去向。
6
梁涛没把训练班办在错科,而是放在离错科10 里外的朋陈。
训练班学员百分之七十是学生出身,职业五花八门,有乡长、保长、警察局探员、当铺掌柜、小学校长,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但有一条,清一色的共产党员,而且都很年轻,朝气蓬勃。
训练班一切顺利,但罗勇却遇到了麻烦。
锅盐因形如铁锅而得名,每块50 斤,一匹骡子能驮两块,300 多匹骡子就是600 多块。罗父一听儿子要赊6 万斤盐,一口就回绝了。罗父并不是拿不出那么多盐,而是对儿子丧失了信心。几年前跑回来要当护矿队长,结果干了不到三个月,拍拍屁股就跑了。
赊不到盐,马帮就白跑了。罗勇急了,明要不给,老子就硬抢。吩咐小双找几个准头好的,夜里去抢盐仓。但小双告诉他,抢他家的盐仓,还不如去抢银行。整个磨黑,就算罗家护矿队装备最好,清一色的八粒快。罗勇当时就给了自己一嘴巴,八粒快就是伽兰德半自动步枪,因一次装填8 发子弹而得名。护矿队的八粒快,就是他亲手买的。
小双说:“我倒有个主意。”
罗勇迫不及待地:“什么主意?”
小双盯着他的左手:“不过,罗老师恐怕要吃点苦头。”
只要能弄到盐,罗勇顾不了那么多了:“什么苦头?说!”
小双:“把你绑了,跟你父亲换盐。”
罗勇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他干过滇军旅长,你骗不了他。”
小双:“如果把你这根多余的指头砍下来呢?”
通知父亲,自己被人绑了,父亲肯定不信。但剁下一根手指,情况就不同了。
于是咬了咬牙:“好吧,动手吧。”
负责掌刀的是马帮伙夫马二,马二从前干过屠户。罗勇问他手艺如何,马二说:“从前宰头牛,也就是一顿饭的工夫。不过,砍人指头还没试过。”
听他这么一说,罗勇担心地:“马二,我只砍一根指头,你可千万别把我的手掌剁下来。”
马二说:“放心,砍手就用不着我马二了。”
说完,让罗勇把脸转过去,他要动手了。罗勇刚把脸转过去,“当”地一声,左手一麻,一旁的小双将一瓶白药倒在伤口上,动作麻利地包了起来。砍下的指头还在地上乱动,小双抓起来交给一条五大三粗的汉子,告诉罗老爷,他只有三天的时间。
一阵麻木过后,钻心地疼痛开始了,罗勇吸着冷气:“小双,你说,这盐,我爹到底会给不会给?”
小双说:“如果你爹说了算,这事不一定能成——”
罗勇气得大叫:“那我这一刀不是白挨了吗?”
小双:“你听我把话说完嘛。我的意思是,你爹不给,你小妈肯定会逼着他给。”
罗勇的小妈,也就是他父亲的姨太太,今年才24,比罗勇还小一岁。这位小妈一向对他很好,家里人都叫他少爷,但她不叫,叫先生。罗勇考入联大不久,就秘密加入了中共,当时,党的经费非常紧张,罗勇跑回来找父亲要钱。但父亲说,每月给你30 个半开,县政府的科长,一个月也没那么多,一口拒绝了。小妈悄悄把他拉到一边,将一张一千块的银票交给了他。
果然,罗父见了“指头”,冷冷一笑:“是罗勇这个小杂种,指使你来的吧?”
送指头的汉子叫沙里,正经干过几天土匪,一笑:“随你怎么想,罗老爷。我家掌柜的说了,今天送指头,明天送小头,后天,就该送少爷的人头了。”
小头指的是男人的命根,罗勇是独子,割了命根,等于断了罗家的香火。罗父当时一愣,但毕竟干过滇军旅长,错着牙说:“小子,我杀人那会儿,你还在你娘胎里呢!”
沙里从怀里掏出一把匣子,倒握枪管推到桌面上:“罗老爷,我今天既然来了,办不了差事,就没打算回去。”
罗父又是一愣,趁他一分神,沙里飞快将匣子抓到手里,不好意思,罗老爷,你不动手,就轮到小的了。说完,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罗父。说时迟那时快,罗勇小妈一步跨到两人跟前:“兄弟,不就是几斤咸盐吗?你说个数目,明天我亲自送去。”
回到朋陈,罗勇如此这般将赊盐的经过说了一遍,梁涛大惊:“什么?你抢了你父亲?”
罗勇摸了摸血迹斑斑的左手:“不能说抢,我还牺牲了一根手指呢。”
梁涛生气地:“胡闹!我还想争取你父亲呢,他是一位爱国军人。”
罗勇不服地:“你不也贪污了你父亲的盐款?”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明丽说:“算了,老梁,罗老师也是为了部队。”
梁涛:“那也不能绑架勒索啊。这是什么行为?土匪行为,土匪才绑架勒索!”
明丽宁事息人:“他勒索的是他父亲,没那么严重。”
梁涛余怒未休地:“勒索他父亲就更不对了。
7
李一雪得知梁涛与明丽结婚,原以为会痛不欲生,结果却没有。只是夜里躺下,想到那个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如今睡的却是别的女人,不由潸然泪下。
新学期开学前,李一雪调到了南菁中学。这次调动,也是组织的安排。南菁中学离五华山很近,组织谈话时,明确告诉她,她的任务就是设法接近绥署副参谋长明智。李一雪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跟他谈恋爱?”
与她谈话的郝大姐说:“是的。过去因为梁涛,组织不便要求你这么做,现在他已结婚,障碍消除了——”
但不等她说完,李一雪就泪流满面:“可心里的障碍还在——明智是明丽的哥哥!”
郝大姐等她擦干泪水才说:“当然,组织上不一定要求你那么做,你也可以采取别的方式。明智历史上比较清白,没有血债——”
李一雪:“可他是保密局的人。”
郝大姐:“过去是,现在不是了,现在是蒋经国的人。因此,从他那里,我们可以搞到别的地方搞不到的情报。”
明智快下班的时候,接到了李一雪的电话。电话中,李直截了当地说,她是梁涛的未婚妻。外间传闻,梁已跟明丽结婚,她想证实一下,7点整,“波尔多”见。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明智分管学运,从他掌握的情况看,这个李一雪,即便不是中共,也是党的外围组织成员。抛开这层关系,他完全可以不见,但正因为这层关系,他又不能不见。
因为长期从事情报工作,明智很少穿军服。但这天因为赶时间,走进“波尔多”时,明智身着笔挺的军装。
落座后,李一雪注意到,明智比照片上看上去还要英俊。暗想,要真的跟这人好上了,那就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成了梁涛和明丽的嫂子。长嫂为母,到时候,看我如何收拾你们。不由暗自乐了。
见她无缘无故地笑了,明智一惊,莫非妹妹和梁涛的假结婚,让她受了刺激?还好,李一雪及时收起了笑容:“明智先生,没想到你那么年轻。”
明智笑着说:“我还年轻吗?”
李看着他的肩章:“你是我见过的最年轻的将军。”
明智:“作为将军,可能年轻了一些。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和梁涛同龄。”
明智主动提到梁涛,李一雪趁机说:“我见过令妹——他们刚刚返回云南的时候。听说,他俩结婚了?”
这是一个令明智左右为难的话题,他俩的确结婚了,但又是假结婚。即便确信眼前这位女子是自己人,他也不能说。只好说:“不太清楚,他们回来时,我不在昆明。”
李一雪咬着下唇:“撒谎!我早就听说了,婚礼热闹非凡,通宵达旦。来宾中,光陆军少将就有两位。”
两位少将,显然指的是自己和梁伟。眼看瞒不过去了,明智只好说:“有些东西,我们不能光看表面现象,还要看问题的实质。”
他的原意是想提醒李一雪,冷静一些。李一雪却理解错了:“我知道,毕竟我们分开了八九年,令妹却天天和他在一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原想她可能会大吵大闹,没想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倒让明智十分感动:“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说明,我们还是心有灵犀的。”
李趁机抓住话头:“是吗?这么说,今后我们可以常来常往罗?”
明智上当了:“乐意奉陪。”
朱部已从弥勒转移到罗盘地区,26 军派出两个团围追堵截。从战报上看,26 军不但没有消灭朱部,反而越打越多,已从最初的几百人,发展到一千多人。
明智进入军统,是当时的省主席一手安排的。进入军统不久,就到中美合作所参加了为期半年的培训,并以总分第一的成绩毕业。戴笠为讨好小蒋,请小蒋出席了毕业典礼。正是在毕业典礼上,明智进入了小蒋的视线。
和李一雪第一次见面没多久,梁涛的哥哥就到了昆明。梁伟已升任26 军161 师师长。他告诉明智,为了提高26 军的战斗力,余程万一到任,就对部队作了调整,每师保留一个原有的老团;一个原空军警卫团和一个新组建的团。这样一来,不仅保证了各师战力均衡,而且随时都能投入战斗。
偏偏这时,李一雪又打来了电话。明智想,以李一雪这样的年龄不可能那么快就“移情别恋”,莫非另有所图?想到这里,不由笑了,如果地下党把自己当成了策反对象,那就太有意思了。
“波尔多”是昆明最高档的一家西餐厅,到这里用餐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外国人。李一雪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这天坐在附近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中国人,两人一开始就用英语交谈。谈话是从张恨水开始的,作为鸳鸯蝴蝶派的代表人物,李一雪对张恨水并不陌生。明智从当年坚守常德的57 师师长余程万说起,再过渡到现在的26 军军长。听到余程万这个名字,引起了李一雪的警觉。
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加,明智考虑应该搬出五华山了。本来“恋人”在这些地方约会也很正常,但明智面临一个麻烦,眼看快三十了,一直没成家,连卢主席都看不下去了,帮他介绍了一个叫汪文丽的女孩,汪文丽表面是正义影剧院的经理,实际是昆明有名的交际花,云南大权在握的党政军头目,没有一个不认识。为了她,26 军一位团长,差点跟贾麻子火并,吓得汪文丽跑到香港躲了起来。
贾麻子和明智是中美合作所的同学,关系一向不错,为了汪文丽,麻子差点与人火并,明智当然不愿趟这塘浑水。但在卢的坚持下,两人还是见了一面。从此汪频频约会明智,她要知道自己和李一雪“好上”了,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明智看中的是翠湖边上的一栋法式小楼,还带李一雪去了一趟,看完房子,李抿嘴一笑,什么也没说。
8
朋陈训练班第二期开训半个月了。
第二期学员仍以学生为主,也有部份退役滇军士兵,其中还有两位军官,一个是排长,一个是机炮连的副连长,都是党员。排长叫于德发,副连长叫马大海。
第二期120 名学员中,有16 位女学员,梁涛交给明丽,成立了报训队。
这一段,罗勇带着一支小分队在勐兴附近活动,一是访贫问苦,二是查看道路地形。这天,小分队返回朋陈时,带来一个人,梁涛一看,是堂弟小双。不由吃惊地:“你怎么来了?你走了,马帮怎么办?”
小双说:“马帮还有大双嘛。再说,雨季到了,车佛南也去不了了。”
梁涛又问:“你来干什么?”
小双满有理由地:“参加革命啊,只许你革命,就不许我革命了?”
见小双一口一个革命,梁涛忍不住笑了:“你也要参加革命?好吧,说说看,为什么要参加革命?”
小双两眼放光地:“吃大户哇。革命可以打土豪分田地。”
梁涛惊讶地看着罗勇:“你教他的?”
罗勇抓了抓脑袋:“他是问过我,共产党是干什么的,我就随口说了几句。对了,这一段访贫问苦,许多贫雇农提出,能不能分地主富农的田地?”
梁涛生气地:“不能分!脚跟都没站稳,就想吃大户啦?眼下动了地主富农,我们根本没法立足!培训班的学员,百分之八十出自大户人家。你父亲也是——对了,上次敲诈你父亲的事,还没完呢。”
一听堂哥提到罗勇的父亲,小双心虚地:“这事与我无关,罗老师提出抢他父亲的盐仓,我当时还说,抢盐仓还不如抢银行——”
小双不说还好,一说,等于不打自招。梁涛马上明白了,以罗勇的身份,谅他也想不出砍手指头:“我就说,以罗勇的为人,打死他也想不到敲诈勒索。说,罗老师的指头是不是你砍的?”
小双吓得连连后退:“不是不是,是马二干的,马二从前是个屠夫——”
梁涛愤怒地:“我没问你谁砍的指头,我指的是敲诈勒索!这是什么行为?是土匪行为!土匪才会绑票。难怪你也要参加‘革命’,要吃大户,原来你把革命当成了上山落草!”
小双脸都吓白了,幸亏这时明丽进来了:“哎,这不是小双吗?你怎么来了?”
梁涛没好气地:“人家来吃大户,来投奔革命了。”
见到明丽,小双松了口气:“我在路上碰到了罗老师,就跟罗老师一起来了。”
明丽又问:“家里还好吗?”
小双说:“好好好,只是伯母一天到晚念叨,不知你和二哥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梁涛忍不住爆发了:“我说,你就别忙着拉家常了好不好?你是政治教官,先把革命队伍和土匪的区别跟他讲清楚。别把我们也当成了土匪。”
说完,扔下众人走了。明丽莫名其妙地:“他怎么啦?”
罗勇不好思意地搔了搔头:“还不是为了上次那5 千个半开——”
抗战胜利后,老蒋解除了何应钦的兵权。云南警备司令部司令何绍周是何应钦的侄子。云南绥靖公署成立后,老蒋下令撤消云南警备司令部,何绍周一面大骂老蒋卸磨杀驴,一面故意拖延时间,一个交接,几个月都没办下来。
这天,明智接到梁伟的电话。161 师驻防开远,电话接通后,梁伟没头没脑地问,“反美扶日”是怎么回事?
明智想了想说,可能是麦克阿瑟又搞什么鬼了。麦克阿瑟是驻日盟军总司令。
梁伟说:“这就对了,上海、南京几万学生已经上街了。我刚刚接到何绍周电报,命令我师火速到呈贡待命。按国防部电令,自6月1日,26 军转隶云南绥署,今天已经15 号了,我们到底听谁的?”
明智:“我有什么办法?何一直不办交接,昨天我还给经国兄打过电话。”
说到这里,明智突然想起,李一雪已经好几天没跟他联系了,难道昆明学生也要上街游行?忙问:“你打算怎么办?”
梁的回答十分干脆:“我是不会做段祺瑞的,余程万也有同感。”
放下电话,明智驱车去找贾麻子。麻子正在收拾行装,见到明智说:“你都听说了?我原想收拾好行李,再去跟你辞行。”
倒让明智吃了一惊:“你要走?怎么回事?”
麻子一屁股坐到皮箱上:“经过兄弟的不懈努力,云南站终于升格了。”
明智:“好事啊,恭喜你。”
麻子:“好个屁!老子辛辛苦苦办下来,马上就有人下山摘桃子了。”
原来,云南站升格后,南京把沈醉派到了云南,麻子坐地升官的希望破灭了。
明智找贾麻子,是想从他这里打听一下,保密局有没有学生游行的情报。谁知麻子说:“上街游行好哇,老子都想上街游行。”
看来,麻子光顾着生气,站里的事一概不管了。明智又说:“你现在就走,不等沈醉办交接了?”
麻子撸撸袖子:“老子要上战场,要去东北了。上战场是要死人的,还办什么交接?妈的,把老子逼急了,一下飞机老子就投奔八路军!”
看来,麻子生气还不仅仅是被人摘了桃子,关键是把他派到了东北。随着我军夏季攻势的节节胜利,东北只剩下长春、沈阳、锦州三座孤城了。
从麻子那里出来,明智突然想起,自己上午就离开了办公室,李一雪打电话,根本找不到他。于是,又连忙赶回办公室。但整整一天都没有电话。
第二天刚起床,卢主席的副官就赶到了翠湖。进门就说:“参座,出事了,出大事了,昆明所有学校都罢课了,几万学生涌向了正义路!”
明智脸都没洗,就赶到了五华山。
见到明智,卢马上把气撒到了他身上:“还不快去打电话!姓何的把部队调进昆明老子都不知道,告诉他们,这个鸡巴主席,老子不干了!”
明智没把电话打到国防部,而是打到了小蒋那里,但小蒋跟老蒋去了北平,明智不好往北平打电话,才接通了国防部。国防部说,何绍周的事,恐怕要总统亲自下令才行。
接下来,明智又以保防处的名义,给警察局下令,只许维护秩序,不准武力驱赶,更不准向学生开枪。跟着又借小蒋之名,把电话打到了26 军。让值班军官转告余程万:“告诉你们军长,我跟经国先生刚通过电话,经国先生的原话是:谁开枪谁负责!”
9
傍晚,李一雪敲开了明智的房门。警备司令部对南箐中学动手了,抓走了教导主任和十几个学生。明智一听何绍周动手抓人了,马上说:“你不能回去了。”
李一雪一惊:“为什么?”
明智:“警备司令部不同于一般驻军,他们有生杀夺予大权,不但可以抓人,还可以杀人。”
李一雪笑着说:“你真的那么在乎我?”
说这话时,李一雪斜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两条腿显得异常的修长。明智说:“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在你身上发生任何意外。”
李一雪收起了笑容:“可惜,因为你所知道的原因,我不能留在你这里。”
说完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明智起身穿上少将军服:“我送你回去。”
原想自己开车送李一雪,可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但第二天打电话到学校,对方焦急地告诉他,一小时前,李一雪被特务带走了。
大约半年前,明智在光复楼碰到杨洪兵,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回头一看,认出这人就是在河内毒打旅店老板的那名军官。杨洪兵从越南回来,卢主席委了他一个团长,条件是征召1 千名新兵。但折腾了几个月,到手的还不足5百人,只能干营长。明智说,干营长,不如到我这儿来干绥署警卫营营长吧。
明智先把电话打到警卫营,命令手枪排立即集合。然后才拨通了麻子的电话,麻子的机票是后天的。但麻子说,军统这次一个人都没抓,老子已经不是云南站站长了。再说,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天下迟早是人家的。明智一笑:“你还留什么后路?你不是到了东北,一下飞机就投奔八路了吗?”
麻子突然低压了声音:“依我看,你才像八路。”
明智吓了一跳:“我怎么像八路了?”
麻子笑道:“一不爱财,二不搞女人,不是八路是什么?”
明智这才放下心来:“别开玩笑了,麻子,抓走的是我未婚妻。走之前,你得帮我查出她的下落!”
麻子说:“我这里肯定没有。不过,我听说,警备司令部倒是抓了几十人。你跟六和尚不是很熟吗?”
麻子说的六和尚,是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的处长。但不巧的是,等明智赶到稽查处,六和尚到司令部开会去了,下面几个军官跟他不熟,连办公室都没让他进。
一开始,杨洪兵并不知道明智调兵的原因,现在才知道是稽查处抓走了他的未婚妻。二话不说就拔出了手枪:“少废话,先把人放了再说!”
稽查处平时就霸道惯了,带班军官一拍桌子:“你他妈的是什么人?”
杨上前一步,把枪顶到带班军官的脑门上:“我是你大爷!”
带班军官一看加拿大大张着机头,头上的汗就下来了。走道里的哨兵见状,连忙吹响了警笛。这一吹不要紧,手枪排不到三分钟就控制了整栋大楼。杨洪兵手一伸:“拿来!”
带班军官:“拿、拿什么来?”
杨手枪一顶:“羁押室的钥匙,还能拿什么来?”
明智原想通过六和尚把李一雪保出来,现在一看,和尚不跟他拼命才怪了。一不作,二不休,干脆下令:“把所有的牢房通通打开!”
明智开车把李一雪送到翠湖说:“记住,我回来之前,你哪儿都别去!”
明智很清楚,和尚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结局无非两种,一是向何绍周报告;二是直接告到卢主席那里。果然,一见面,卢劈头就说:“看来,你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啊。我问你,你是不是带人洗劫了稽查处?”
明智振振有词:“和尚无缘无故抓走了我未婚妻!”
卢一拍桌子:“你到底有几个未婚妻?”
明智这才反应过来,卢发火是因为汪文丽。推脱说,家父不同意自己与汪小姐交往,汪的名气太大。卢倒吃了一惊:“明公也认识汪小姐?”
明智摇头:“不清楚。”
卢叹了口气:“明公是我的老长官,既然他不同意,这事就算了。不过,六和尚那里,你要处理好。救未婚妻,你就好好救你的未婚妻,怎么能把整栋楼的人都放了?”
和尚爱财,明智先是派人送了三根金条,最后才把他约到了“波尔多”。拿人手短,和尚虽然怒气冲天,但到底没跟他翻脸。
吃饭的时候,和尚向他透露,近期内,共党有一次大的行动。他的意思很明确,为了避免再伤和气,请管好你那位准夫人。但明智关心的却不仅仅是这个:“我都没听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和尚神秘地:“还记得闻一多案吗?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们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教授干什么?我爹就是教授,他连蚂蚁都不敢踩,会是共产党?”
接下来又说:“从那以后,我们在昆明几所学校下了些工夫。”
明智回来时,发现灯是亮的。决定不绕弯子,将情报直接通报给李一雪。
李一雪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过了半天才说:“你为什么不能走到我们这一边?”
明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党国待我不薄——”
李一雪打断说:“可你那个党国,已经腐朽到坟墓的边沿了。”
明智:“这可不好说,任何党派都有朝气蓬勃的时候。别忘了,当年推翻满清的是国民党,而不是你们共产党。”
李一雪气得满脸通红:“你——”
明智一笑:“我怎么了,顽冥不化?”
李一雪:“算你还有自知之名。”
明智不笑了:“好了,别再浪费时间了。稽查处在各个学校都布下了眼线——你们可真会挑日子,选择‘七一’游行。”
10
梁涛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提出想借50 条枪。明丽奇怪地问:“你借枪干什么?”
梁涛:“我已请范老师向工委建议,马上打出‘云南人民反蒋自救军第2 纵队’的旗号。”
明丽兴奋地:“发动武装暴动?”
梁点了点头:“是的,离开延安一年多了,总算迎来了这一天!”
几天后,小双用骡子把枪驮回来了,一共50 支,30 支中正式,另有卡宾枪20 支。梁父没问借枪的用途,只是让小双转告梁涛,你们已经长大成人了,我相信你们各自选择的道路。明丽说,你父亲真好。有点像我父亲,当年我和我哥去延安,我父亲也是这么说的。
正说着,女生宿舍方向传来一阵尖厉的喊叫。梁涛抓起手枪,冲了出去。
勐兴天气炎热,培训班为女学员盖了一间冲凉棚。刚才那一声尖叫,就是从那里来的。梁涛和明丽赶到时,几个冲凉的女孩已经跑出来了。见了明丽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明丽一时也慌了手脚:“哭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叫康莉的女孩指着草棚:“有人偷看——队长。”
其实,她不说,梁涛也猜到了。当即下令,全体集合。清点人数后发现,除了小双,所有人都在。过了几分钟,小双才从树林里钻出来,被梁涛叫住了:“站住!干什么去了?”
小双若无其事地:“肚子坏了,拉肚子。”
梁涛:“好吧,带我去看看。”
小双知道事情坏了,捂着肚子:“哎哟,又来了。帮我弄点大烟,那玩艺管用——”
梁涛咬着牙道:“我看现在最管用的是枪子,给你一枪,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不由分说,下令把小双关了起来。
明丽问:“这事怎么办?”
梁涛:“让他滚,明天一早就让他滚蛋!”
但罗勇却不同意:“这人点子多,而且熟悉滇南一带地形。把他交给我吧。”
因为敷了白药,罗勇的伤口基本痊愈了。梁涛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伤疤:“你们就狼狈为奸吧——上次敲诈你父亲还没完呢。”
再说,收到李一雪转来的情报,工委决定,为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取消“七一”游行。但学联贯彻决定时,将学生代表集中到了云大会泽楼和南菁中学。等报到工委,何绍周已派兵包围了两所学校。
为方便联络,郝大姐在翠湖开了一家书店。明智几次提供的情报都很准确,引起了她的怀疑,当她说出自己的看法时,李一雪眼前一亮:“你是说,他很可能是我们的同志?我也有这种感觉,他好像总是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郝大姐:“而且,他提供的情报,往往也是我们最需要的。”
明智从前就认识沈醉,听说抓走了学生,直接把电话打到了云南站:“沈兄,你来得不是时候,本该为你接风,但学生一闹,闹得我焦头烂额。”
沈醉知道他与蒋公子的关系,连说:“参座客气了。麻子跟我说过,参座虽然离开了团体,但对云南站一向关爱有加。”
明智趁机说:“沈站长,这次带走的学生,是不是在你那里?”
沈醉:“人是警备司令部带走的。毛局长交代过,在云南抓任何人,都必须通过绥署。”
最终,绥署与警备司令部、教育部、保密局云南站达成共识,被捕学生全部交给云南绥署成立的“夏令营”。明智知道,为了站稳脚跟,沈醉给了卢主席一个天大的面子,“四方会议”中,何绍周态度坚决,教育部不置可否,但因为沈醉倾向于绥署的方案,才达成了协议。
11
工委批准了梁涛发动武装暴动的建议。但这之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打乱了他的计划。
元江上有一座铁索吊桥,从朋陈到勐兴,吊桥是必经之地。这天,小双与罗勇大摇大摆地上了吊桥,刚走了一半,对面一队头戴钢盔的队伍也上了桥。傣族把钢盔叫做“铁帽”,小双一看对方戴着铁帽,连说不好,肯定是26军,保安团没有钢盔。罗勇也吃了一惊,他担心的倒不是铁帽,而是训练班暴露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对方看到他们后迅速卧倒。同时发出,站住!不许动的口令。正是对方的口令,避免了一场火并,小双听出了对方的声音:“高连长,别误会,我是小双!”
高连长从前是梁涛大哥梁伟的卫士,与小双很熟。认出小双后,高连长从地上爬了起来:“还真是你啊,小双。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双:“赶马啊,赶马人四海为家。我还想问你呢,高连长,你去哪儿?”
高连长说,青龙场有一批粮食,他们是去背粮的。小双奇怪地问,你们不是在开远吗?怎么跑到青龙场背粮?高向地上啐了一口,妈的,都是何绍周干的好事,过去粮食都是直接运到部队。自从惹恼了卢主席,人家不干了,要粮可以,你们自己去背。
小双同情地:“是不够仗义。这样吧,高连长,我先把货送到勐兴,回头再去帮你运粮。”
好好,太好了。高连长边说边打量商人打扮的罗勇,最后目光落到了卡宾枪上:“嘿,如今的生意人也背上美国造了。小双,今天要不是你,我还以为碰上了游击队。”
罗勇和小双这才明白,为什么对方看到他们就卧倒。
回到朋陈,罗勇把铁索桥上的遭遇,添枝加叶地说了,他的本意是想帮小双。但梁涛对小双的“功劳”,并不感冒,而是反复询问,对方有多少人,装备如何。小双说,既然是高连长的队伍,应该是一个连吧。梁涛厌恶地,我没问你。小双吓得退到了一边。于德发到底干过滇军排长,报出了大致情况:“140 人左右,10 挺机枪,正副班长一色冲锋枪,士兵大都是伽兰德。”
这么说,自动半自动火器占了一半?梁涛自言自语。罗勇明白了,他是想吃掉这股敌人。可是,现在离暴动还差一星期。当然,把这股送上门的敌人,当作奠基礼,那也未尝不可。于是兴奋地说,那位高连长还等着小双帮他运粮呢,我们可以趁机装成马帮,混进青龙场。
但梁涛断然否决了:“不行,如果在青龙场动手,冤有头,债有主,敌人肯定会报复。这是我们成军后的第一仗,绝不能让老百姓骂我们不仁不义。”
最后决定,由小双带马帮去青龙场,把粮食运出来后,在元江北岸的仙人坡伏击高连长。
仙人坡的地形非常适合设伏,两边是高山,马帮小道从两山之间穿过。梁涛分析,敌人采用的肯定是押送方式,马帮在前,大队人马在后。这样一来,只要马帮通过仙人坡,就可以动手了。但出乎意料的是,高连长没有采用押运方式,而是把队伍放到了马帮的前面。
梁涛在山谷的左侧,右侧由马大海负责。呈行军纵队的蒋军进入仙人坡后,梁涛下达了开火命令。小双等人十分机灵,枪声一声,趁着骡马受惊,转眼就消失了。但又一次出乎梁涛的意料,高连长的队伍遇袭后,丝毫没有惊慌,而是迅速展开,开始了反击。从未经历实战的队员们,只顾一个劲地抠动扳机,至于子弹打到了什么地方,根本没人在意。梁涛掏出手榴弹示意,也没人搭理。只好大声下令:“手榴弹!”
这下总算有人听到了,纷纷掏出手榴弹,胡乱扔了出去。如果手榴弹都爆炸了,效果也还不错,问题扔出去的手榴弹,一半以上都没拉弦。高连长籍此判断,对方是一群毫无战斗经验的菜鸟。他已经不满足于被动挨打了,命令两个排火力掩护,另外两个排,同时向左右山脊发起攻击。
梁涛后悔了,还是应该先打保安团,等学员积累了一定的战斗经验,再跟26 军交手。正想着,阵地上传来一阵极有节奏的枪声,每一声枪响过后,对方都会倒下一名机枪射手。
梁涛边打边转到阵地左翼,原来不紧不慢射击的居然是明丽。大吃一惊:“没想到你还打得一手好枪!”
明丽冷静地再一次抠动板机:“七岁那年,我父亲就教我打枪了。”
难怪那么好的准头。梁涛告诉她,先打军官,打掉军官就群龙无首了。明丽手起枪响,5发子弹干掉了三名军官。一口气被打死了三名军官,高连长的阵脚乱了,部队也停止了攻击。就在这时,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直没露面的小双,挥舞着一件白色的褂子,连滚带爬地向山下跑去。
罗勇一惊:“他想干什么?”
梁涛愤怒地:“干掉他!这个孬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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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丽却迟迟没有开枪,梁涛气得大叫:“干掉他!听到没有?”
明丽头也不回地:“我看不像,他真要投降,刚才形势对我不利的时候,为什么不投?”
梁涛不想再费口舌,夺过卡宾枪,却被罗勇一把抓住了:“明丽说得对,再等等。如果他真的投敌,待会儿杀他不迟。”
接下来,一件更加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听到小双的喊声,两名军官从死骡子背后站了起来,小双扔掉褂子,朝两边山脊指了指。两名军官似乎明白了什么,下达了停火命令,随即,跟小双一起,向梁涛所在的山头走来。
见到梁涛后,两名军官相互看了一眼:“像,确实很像师座。”
小双擦着头上的汗水:“怎么样,我没骗你吧?高连长。”
高连长敬了一个礼:“国民革命军第26 军277 团3 营9 连上尉连长高斌!请问,贵军是哪一部份?”
梁涛:“云南人民反蒋自救军第2 纵队!”
高连长一怔,转脸看着小双:“你不说是八路吗?”
小双指着梁涛:“我二哥是八路,正宗老八路,不信你回去问我大哥。”
高连长有些发懵。梁涛上前一步伸出右手:“放下武器就是朋友,认识一下吧,我是梁涛。”
高连长没敢握他的手,而是看了一眼同伴:“果然是师座的弟弟。我们没招惹你们啊,为什么打我?”
梁涛指着他头上的帽徽:“因为你们是蒋介石的军队。我们反蒋自救军,打的就是你们。”
高连长要哭了:“可你大哥是我们师座,你们兄弟之间,总不能同室操戈吧?”
梁涛说:“那要取决于他的态度了,是转向正义的一边,还是自绝于人民。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高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了一声,没了下文。梁涛又说:“我们的政策是愿意留下的欢迎;不愿的发给路费。现在我命令你,就地放下武器!”
高连长猛地蹲到地上:“就地放下武器?这不是抢明火吗——”
小双一脸同情地:“我劝你还是认了吧,高连长。抢你是轻的,惹恼了我哥,‘咔嚓’一声,你连命都没了。”
高连长只好自认倒霉,144 人的一个连,被人打死7 个,打伤了16 个。
出人意料的是,剩下的121人中有40人——三分之一愿意留下。后来才知道,这40 人都是山东河南的,那里已经成了解放区。虽然自己是国民党,但老家一视同仁,照样给他们分了田地。
训练班只有两人轻伤,无一阵亡。
首仗告捷。
这一仗,从头到尾,小双功不可没。但梁涛却一路训斥说,无组织无纪律,知道吗?我差点崩了你。还有,动不动就打白旗,美国电影看多了吧?小双嘿嘿一笑,是英国电影,缅甸放的都是英国电影。梁涛又说,战斗打响后,你跑哪儿去了?小双说,都是老熟人,下不去手,所以才跑下去劝降。
12
几天后,梁涛提前打响的消息传到了省工委。工委连夜赶印传单,庆祝胜利。见了传单,李一雪目瞪口呆,她的第一反应是梁涛欺骗了自己。但郝大姐冷酷地说,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不也欺骗了人家?你告诉过他吗,你是共产党员?
明智知道的更早,一口气吃掉一个连,而且是中央军,胃口不小啊。为了证实情报的真实性,明智又给沈醉打了电话。沈醉告诉他,千真万确,是被俘的那位高连长亲笔撰写的。最后问明智,你怎么看?明智说,滇东朱部刚刚被赶出云南,滇南又冒出一个2 纵。看来,国防部调26 军的计划要泡汤了。沈透露,朱部没在广西停留,进了广西就直奔越南河阳。河阳是越共地盘,只怕从胡志明那里得到接济,返身又该打回来了。两人最后商定,分别以绥署和保密局云南站的名义,向国防部报告,陈述26 军不能调离云南的原因。
“6.28”事件被扣的学生移交绥署后,明智把“夏令营”办在了南菁中学,由绥署警卫营营长杨洪兵担任夏令营主任。交代说,你就按训练新兵的标准,早、中、晚,每天训练12个小时。对此,卢主席相当满意,好,连轴转,看他还闹不闹事了?时值盛夏,时而骄阳似火,时而大雨倾盆。学生泥里水里,苦不堪言。李一雪实在看不下去了,质问明智,你到底想干怎么?昨天已经有十几个学生中暑了。明智反问,他们在大街上游行的时候,为什么不中暑?李愤怒地拍着桌子,法西斯!典型的法西斯!明智这才解释,军事训练也是一门技术,而技术本身并没有阶级性。
事后,李一雪再次向郝大姐提到了她对明智的怀疑。郝大姐说,她已向工委作过汇报,工委有一条获取情报的秘密渠道,我们的人,多次在附近看到他。接下来,郝大姐传达了工委指示,为了更快获取情报,同时也为了她和明智的安全,她和明智结婚的时机已经成熟。
李一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开什么玩笑?我跟他结婚?”
郝大姐:“如果是‘假结婚’呢?”
李惊得目瞪口呆:“假结婚?”
郝大姐点了点头:“对,假结婚。这也是对他的一种考察,如果他真是我们的同志,一定会同意的。”
李一雪突然想到了梁涛,想起了街上那些传单:“梁涛怎么办?他和明丽很有可能也是假夫妻,从延安到云南,千里迢迢,不知道要闯过多少关卡。”
郝大姐一笑,那就更好了,反正都是假的,等胜利了再换回来。哦,不对,明丽是他妹妹,换不回来了。
晚上,李一雪回到翠湖,像个真正的主妇一样,做了满满一桌子饭菜。明智一进家就闻到了香味,抓起一条炸得焦黄的抗浪鱼。李一雪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才把筷子递给他:“手都不洗。”
明智吞下抗浪鱼,才指着满满一桌子饭菜:“让我猜猜,你一定是看到了传单上的落款——云南人民反蒋自救军第2 纵队司令员梁涛!他不是逃兵,更不是叛徒。”
李一雪表情冷漠地:“也许吧,可惜跟我无关了。”
明智困惑不解地:“那这一桌子饭菜,总得有个说法吧?”
李一笑:“有人告诉我,要想留住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留住他的胃。”
明智不解地:“你要走了?好吧,祝贺你,祝贺你尽快跟梁涛团聚。”
李一雪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别忘了,他现在的妻子是你妹妹!”
明智:“这么说,你不走?”
李一雪定定地看着他:“你呢?你希望我走吗?”
这个问题难度更大,左右都是陷阱。明智灵机一动,旧话重提:“可是,这一桌子美味,总得有个说法吧?”
李一雪一字一句地:“既然你不愿开口,那就只好让我来了——今天,我正式向你求婚。”
明智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傻瓜一样看着她。
李一雪:“吓着了吧?你不是要一个说法吗?”
明智倒吸一口冷气,结结巴巴地:“不是,这个、这个——”
就在他反复权衡,要不要把梁涛和明丽结婚的真相告诉她时,李一雪开口了:“别跟拿刀子顶住似的,是假结婚——我就那么让人讨厌?”
明智慌忙解释:“不不不不。你完全称得上秀色可餐,沉鱼落雁。”
13
明智和李一雪的婚礼十分隆重,卢主席亲自主婚,26 军军长余程万、保密局云南站站长沈醉等党政军要员悉数到场。蒋经国专门从南京发来贺电,并送了一个五千大洋的礼包。
婚礼结束后,明智告诉李一雪:“我清点了一下,今天收到的礼金,折合成半开,将近8 万。”
李一听收了那么多钱,大吃一惊。明智说:“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出手阔绰。”
李一雪想了想:“你打算怎么办?我是说这么多钱?”
明智:“你去找一位可靠的朋友,用他的名义把钱存起来,然后把存单交给家里。”
李一雪知道,他说的“家里”,其实就是组织,心头不由一热,果然是自己人。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扑到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郝大姐后来问:“为什么不呢?我是说痛哭——”
李一雪:“可是,梁涛怎么办?”
提到梁涛,郝大组说,这笔款子来得非常及时。这几个月,朋陈训练班的经费,都是他们自己解决的,梁涛截留了马帮的收入;有个叫罗勇的更是登峰造极,砍下一根手指,从他父亲那里敲诈了5 千个半开。
仙人坡伏击仗后,部队进行了整编,编为两个大队,罗勇任一大队大队长兼教导员;马大海任二大队大队长,明丽任教导员。
离朋陈70 里,有一个地方叫猪街。猪街有个叫杨天水的地霸,从前做过滇军团长,退伍回乡后,仗着手里一百多人枪,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第五专署虽然也派员查过,但有钱使得鬼推磨,每次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天,梁涛让罗勇挑选几个熟悉猪街的队员。罗勇告诉他,要说熟悉,没有谁比小双更熟悉了。猪街出产甘蔗,小双每年都要到猪街驮运蔗糖。说到这里,突然笑了:“听说,光被他听过房的,猪街就不下几十户。”
这话太夸张了,猪街总共也只有一百多户人家。
杨天水多年鱼肉乡里,为了防备仇家,修了一座占地30 亩的深宅大院,光院墙就有一丈多高。梁涛打杨天水的主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方面,杨天水民愤极大,打了他,国民党不会深究;另一方面,可以缴获一批武器和浮财。
小双先于梁涛等人混进猪街,在约定地点见面后,小双两眼放光:“机会来了,杨天水明天要喝喜酒,摆了一百多桌,我们可以趁机混进去。”
梁涛奇怪地:“他不是有六房姨太太了吗?”
接下来看了一眼罗勇:“你怎么看?”
罗勇:“小双说得对,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梁涛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杨家大院:“可是,我们对大院的地形并不熟悉。你看,按说,应该在大院的四个角都安上碉楼,可他却没有。我怀疑他设下的都是暗火力点。”
小双捋捋袖子:“这个简单,今晚我就摸进去,探探里面的虚实。”
小双听房多年,爬屋上墙是家常便饭。
梁涛交代,首先要弄清杨天水的住处。但杨家大院足足有一百多间房,杨又有六房姨太太,夜里到底睡哪里,谁也不知道。小双上了房后,发现一间北屋还亮着灯。三更天了,什么人夜半三更还不睡觉?于是摸到了亮灯的北屋,揭开瓦片,一眼看到了下面的红罗蚊帐,原来是杨天水的新房。正暗自高兴,突然听到有人哭泣,连忙屏住了呼吸。听了一辈子房,小双还从没遇到过强奸,纵身一跃,人已到了屋里。“七姨太”虽然被剥得精光,但仍拼了命在抵抗,杨天水只顾忙活,连小双到了床前都不知道。小双也不跟他罗嗦,一枪柄打晕后,麻利地捆了个结实。“七姨太”缩成一团,一双手顾得了上面,顾不了下边。小双抓起衣服扔给她:“快,穿上快走!”
“七姨太”穿上衣服不抖了,双手抱拳:“敢问恩人是哪路英雄?姓甚名谁?奴家改日当涌泉相报。”
“七姨太”一连串戏文,小双如梦方醒,坏了,二哥肯定饶不了自己。这时,被打晕的杨天水也醒了,一看被捆成了粽子,低眉顺眼地:“这位英雄好手身。说吧,你想要什么?”
小双拿枪指着他:“老子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件东西。”
杨天水知道性命无忧,说话更有底气了:“英雄尽管开口。”
小双本想说,老子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的脑袋。但转念一想,抓到了杨天水,事情恐怕还有转机。于是说:“这里说话不方便,还是到外面去说吧——我大哥在外面等你。”
杨天水狐疑地:“你大哥?”
小双:“对,161 师师长梁伟,你不会不认识吧?”
14
小双连哄带骗把杨天水弄出杨家大院,打乱了梁涛的计划,部队最快也要天亮才能赶到。当着杨的面,梁涛不好发火。正想着对策,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大伙心里一惊,坏了,一定是杨天水的手下追上来了。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七姨太” 说话了:“肯定是我爹来了。”
梁涛看了她一眼:“也是来喝喜酒?”
“七姨太”朝杨天水啐了一口:“喝什么喜酒,是来取他的性命。昨天我来赶街,被这个老不正经的碰到了,二话不说就把我抓进了大院。”
从“七姨太”口里,大家才知道,她是距此50 里地的毛家冲人,哈尼族,父亲是毛家冲的头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梁涛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七姨太”答:“金凤子。”
金凤子?梁涛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金凤子说:“跟一种花儿同名——金凤花。”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梁涛差点把她的名字当成了联络暗号。
梁涛:“好吧,你听我说,金凤子,你现在就去把你父亲拦住,告诉他们别去猪街了。然后,你跟他们一起回去,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金凤子出去后,梁涛掏出了塞在杨天水嘴里的破布。杨天水一声惊呼:“不对,你不是梁师长!”
小双说:“梁师长是我大哥,他是我二哥梁司令——只不过,我二哥是八路的司令。”
一听八路,杨天水头上的汗就下来了:“共产党——”
梁冷冷地:“没错,我们是共产党的队伍——云南人民反蒋自救军。”
接下来,开始询问杨家大院的兵力部署。不出所料,杨家大院墙头上可以跑马,墙身是空的,可在里面机动兵力。如此看来,即便部队及时赶到,取胜把握也不大。转而做起了杨天水的工作,希望由他带把部队带进杨家大院。但杨死活不干,声称,家丁掌握在他弟弟杨小水手里,杨小水巴不得他早死,早一天“继承”家业。
刚说到这里,金凤子带着一群手持大刀的哈尼汉子闯了进来。领头的身材高大,肩上蹲着一只猴子,进来纳头便拜,感谢好汉搭救了小女性命。认出地上的杨天水后,二话不说就拔出了长刀,被小双拦腰抱住:“千万使不得,好汉,我们还指望他混进杨家大院呢。”
哈尼汉子看了一眼梁涛,梁涛点头说:“是的。不过,这个路,到底带还是不带,杨老爷还没想好。”
哈尼汉子再次亮出长刀:“那还不简单?不带,先骟了他的卵子再说。”
一旁的金凤子羞红了脸:“爹——”
哈尼汉子这才住口,上前拉住梁涛:“我叫牛头金,毛家冲的。感谢好汉救了小女一命。”
梁涛知道,哈尼姓氏一般都是父子连名,难怪这位姑娘叫金凤子。
金凤子念过高小,听老师讲过延安和共产党。对父亲说:“爹,人家是共产党的队伍,是来打土豪分田地的,不是绿林好汉。”
牛头金面露喜色:“打土豪分田地好啊,老子早就想打杨天水这个土豪了。我们合伙一起干。”
但革命不是做买卖,如何合伙?再说,眼看天就要亮了,牛头金带来了几十号人。天一亮,那边找不到杨天水,这边又冒出几十条哈尼汉子,杨天水的弟弟肯定会生疑,这仗还怎么打?小双看出了梁涛的心思:“不如这样吧,哥,他们要去也好,让他们扮成女方喝喜酒的,混进杨家大院,我们再见机行事。”
也只好这样了。回头再做杨天水的工作,梁涛告诉他,你可能也听到了,金凤子是这位牛头人的女儿,同意配合我们,保你性命无忧。否则,我就只好把你交给他了。杨天水扑上来抱住他的双腿:“救命啊,梁司令,千万别把我交给他们——”
昨晚,罗勇返回朋陈给大部队带路,因为替留在猪街的梁涛担心,部队赶得很急,天刚蒙蒙亮,大队人马就到了。
自救军没有统一的服装,仙人坡战斗留下的解放战士,至今还穿着国军军服。其他队员的服装虽然五花八门,但大都弄了一顶仙人坡战斗缴获的钢盔。梁涛决定干脆冒充喝喜酒的26 军,混进杨家大院。
为了保险,炮兵出身的马大海在杨天水背上绑了一颗60 炮弹。
按计划,部队冒充赴宴的26 军进入杨家大院后,罗勇、小双带人控制通往院墙的各个通道。梁涛、马大海带杨天水直奔杨家祠堂,把杨天水的弟弟杨小水骗进祠堂,再由杨小水下令解除家丁武装。
天越来越亮了,小双这才看清金凤子果真相貌出众,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脸上还有一对深陷的酒窝。难怪杨天水要霸占人家。
罗勇、杨天水、马大海并肩走在队伍最前面。马大海在杨天水的右边,手里的牛皮枪绳穿过杨的衣袖,直通后背。杨天水要想逃走,就必须挣脱马大海手里的枪绳,枪绳脱落,炮弹就会直接砸向地面。
到了大门口,梁涛一眼就发现了隐蔽得十分巧妙的机枪射孔。
大门口的家丁见到杨天水,哈腰道:“老爷回来啦?”
杨天水按梁涛的交代说:“26 军搜索连的弟兄。去告诉小水,到祠堂来见我。”
起初,一切按计划进展顺利。杨小水并不像他哥说的那样顽固,梁涛也兑现了承诺,留下杨天水的性命。杨家拿出2 万个半开,留下5 支短枪和10 支长枪,其余统统上缴。
但就在收缴武器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
一看收缴了那么多枪支,毛头金的手下围了上来,其中一个顺手抄起了一支斯登式。这种英制冲锋枪极易走火,这位老兄刚把手指扣在扳机上,枪就响了。
枪声一响,祠堂里的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杨天水到底干过团长,反手摁住炮弹,一个箭步冲出了祠堂,刚跑出十多步,明丽手起枪响,杨天水手一松,60 炮弹掉了下来。
一声巨响过后,地上只剩下半截身子和一摊血水。
正在上缴枪支的杨小水一看不好,带人爬上围墙,跟着机枪就响了。但梁涛手下也不是吃素的,不到十分钟,战斗就结束了。杨家两兄弟都死了,部队打开谷仓,把粮食分给了贫苦百姓。
开仓放粮后,梁涛决定,部队在杨家大院住下不走了。这个决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他接下来的解释,又让人心服口服。他说,猪街离县城50 多里,杨家兄弟一向没把官府放在眼里,县里不会管他的闲事。这是一。其二,刚才清点人数,发现有几个家丁跑了。我们来的时候,打的是26 军的旗号,家丁如果报官,也只会把账记在26 军头上。
果然,绥署收到报告,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第五专署的报告称,杨氏兄弟是被26 军打死的。明智心知肚明。但沈醉也收到了同样的报告,于是,把电话打到了绥署。明智告诉他,他找人核实过了,确实是26 军干的。沈听后说,一个恶霸,杀了也就杀了。当晚,明智告诉李一雪,第五专署有个叫陈铨的督导,是军统老牌特工。猪街战斗,本来我已经压下了,但陈铨又捅到了保密局。
15
打下杨家大院后,小双遇到了麻烦,他被金凤子缠上了。
开仓放粮后,梁涛又挑了10 支中正式送给牛头金。但分手时,金凤子死也不愿跟父亲回去,声称,她也要当兵闹革命。牛头金无法,转而向梁涛求援。梁涛劝说金凤子:“你现在还小,等过两年长大了,再来当兵不迟。”
牛头金知道他弄反了:“梁司令,我这个女儿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她想留下,你就收下她吧。”
金凤子留下后,分到了电台。但没过几天,她又不干了,提出要和小双在一起。又过了几天,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明丽是小双的嫂子,整天嫂子长,嫂子短,叫得明丽阵阵发毛。最后还是电台一位叫黄亚男的哈尼族告诉明丽,金凤子说了,她要嫁给小双。明丽哭笑不得地:“她认识小双才几天?”
黄亚男说:“打杨家大院,小双救了金凤子。但救的过程中,小双看见了她的身子。所以,金凤子才非他不嫁。”
明丽不解地:“哈尼族有这种规矩?”
黄摇了摇头:“没有,恰恰相反,哈尼人的婚姻观非常开放,自由恋爱。”
明丽笑着说:“这就对了,你们几个也被小双看过,真是这样小双就惨了。”
黄亚男也笑了,明丽指的是小双偷看她们洗澡,就说:“小双这人虽然可恶,但作战勇敢。仙人坡战斗独闯敌营,这次又单枪匹马生擒了杨天水。我估计,金凤子是听戏听多了——她在县城念书时,学校旁边就有个戏园子。”
一天闲聊时,明丽把这事告诉了梁涛,梁涛一听就跳了起来,要去找小双算账。明丽说:“你听我把话说完嘛,这事不能怪小双,要怪只能怪金凤子。”
等明丽说出事情的原委,梁涛才承认自己错怪了小双。
梁涛一直想组建一支侦察队,但因条件不成熟,只好把侦察队放在一大队,由罗勇兼任队长,队员只有小双,有任务再临时抽调其他队员。罗勇是学物理的,从小双听房受到了启发。还在抗战期间,为了防空预警,有线电话就通到了各县。附近几个县属第五专署,只要窃听到第五专署的电话,基本就可掌握敌人的动向了。
这天,小双窃听到一条重要情报,第五专署督导陈铨,后天要到勐兴,同行的还有保安副司令刘一奇和一个200 人的保安大队。
一听陈铨,梁涛马上说:“这个陈铨,就是省工委提到的那个军统特务。他来勐兴,很可能与猪街战斗有关。”
从第五专署到勐兴,沿途均为马帮小道,非常适合伏击。兵力上,我方也占了一定的优势。这天天刚亮,梁涛就带着小双等人看地形去了。
平时窃听电话,小双都是晚上出去,今天一大早就离开了杨家大院,金凤子奇怪地问:“嫂子,小双他们要去哪儿?”
明丽没有回答,而是说:“你先说说看,为什么叫我嫂子?别人都叫我教导员。”
金凤子说:“那还不简单?因为你是梁司令的妻子,小双是梁司令的弟弟,我呢,是小双的阿嘎——”
明丽吃了一惊:“等等,什么是阿嘎?”
金凤子:“就是没过门的媳妇。”
明丽明白了,原来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亲戚”。
明丽告诉她,无产者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只有解放了,才能谈婚论嫁。金凤子一脸困惑地,你和梁司令不也结婚了?明丽说,虽然我们结了婚,但并没有住在一起。这个金凤子知道,她还问过小双。小双吓唬她,住在一起就会生孩子,我哥我嫂哪有工夫生孩子?
于是,似懂非懂地又问:“什么叫解放?”
明丽耐心解释:“解放就是推翻压在劳动人民身上的三座大山,建立一个没有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公平、公正的理想社会。”
金凤子:“你的意思是,在这个公平、公正的社会建立之前,或者说解放之前,连夫妻都不能住在一起?”
这下,连明丽都不知道怎样回答了,含糊其辞地:“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金凤子使劲点了点头:“明白了,我今后要加倍努力,争取早一天推翻三座大山,这样我跟小双就可以早一天结婚了。”
经过实地勘察,梁涛把设伏点放在了转塘河。转塘河是一片开阔的河滩,便于发挥火力,梁涛手头光轻重机枪就有30 多挺。
一战仙人坡,二打杨天水,已经引起了敌人的警觉,陈铨和刘一奇学乖了,尖兵放到了五百米外。梁涛下令放过尖兵,又过了大约一袋烟的工夫,大队人马出现了,除了两名骑马的军官,队伍中间还有一乘轿子。轿子也不是正经轿子,而是老百姓娶媳妇的花轿。
小双咕噜了一句:“莫非又来了一个讨小老婆的?”
罗勇笑说:“是不是耳朵又痒了?”
梁涛放下望远镜,瞪了两人一眼,将望远镜递给明丽:“先打四条腿,打掉骑马的,再收拾其他人。”
部队掩蔽在河对岸的芦苇丛里,距离马帮小道不足两百米,明丽小声吩咐了队员几句,举起了手中的卡宾枪。
骑马的军官走在队伍中间,在马背上有说有笑。明丽第一枪正中一名军官的前胸,第二枪稍稍偏了一点,打在另一名军官的腿上。其他队员的子弹,全部集中在马身上,枪响的同时,两匹战马轰然倒地,两名军官被马死死压住,刚才还是人骑马,转眼变成了马骑人。
与此同时,30 多挺轻重机枪也一起开火了,当场打倒了一片。但保安大队大多是参加过抗战的滇军老兵,虽然当头挨了一棍,却并不惊慌,而是利用地形地物,就地开始还击。马大海的60 炮响了,嗵嗵嗵,五发炮弹准确地干掉了五挺机枪。这下对方慌了,知道是遇到了硬主。那顶花轿调头就跑,抬轿的是两个老百姓,明丽只能前一发后一发,打在两人的腿前,吓得两个轿夫挪不开腿。
打了一阵,保安大队发现不对,对方火力实在太猛了,光机枪就有几十挺。于是,停止射击大声问:“请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罗勇高声道:“我们是云南人民反蒋自救军!大家都是云南人,缴枪吧,别替老蒋卖命了。”
对方想了想:“如果缴枪,你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吗?”
罗勇说:“绝对保证,愿意留下的欢迎;不愿的一律发给路费!”
罗勇的话,整个河滩都听见了,不少人纷纷扔掉了武器。就在这时,花轿里开了一枪,一名士兵应声倒下了。接下来,不等明丽抠动扳机,河滩上的士兵纷纷掉转枪口,转眼就把花轿打成了筛子。两个轿夫吓得扔掉了花轿,一个穿中山装的男子“咕咚”一声从花轿里滚了出来。中山装正是保密局特务、第五专署督导陈铨。由于身中数十枪,当场就打死了。
梁涛对转塘河伏击仗十分满意,有点主力的意思了。同时破天荒地表扬了小双,真是藏龙卧虎啊,我们这个部队,还有大海同志的60炮。不过,大海同志,你要尽快带出一批徒弟,你是大队长,总不能每次战斗都亲自操炮吧?
16
三战三捷,26 军和保密局都坐不住了。据第五专署报告,这个2 纵的司令跟1 纵的司令一样,也是中央军校毕业的。
几天后,卢主席从东北回来了,他是被老蒋请到东北,替包围在长春和锦州两座孤城的滇军打气的。
明智试探性地问:“东北情况如何?主席。”
卢摇了摇头:“朝不保夕啊,锦州稍好一些;长春铁路公路全部中断。”
明智:“从杜聿明,到陈诚,再到卫立煌,三易其主。就没有一个人能把东北弄好?”
卢说,难啊,关键是国民党气数已尽。我已告诉曾泽生和卢浚泉,活泛一点,不要事事请示。但卢浚泉像个白痴,话说得那么明,只差把双手举过头顶了,还不明白。看来,我这位幺叔是蚂蚁日大象,不知死活了。
气数已尽,明智还是头一次听卢这么说。
深秋时节,湖畔一片萧杀。李一雪问明智:“对这件事,你怎么看?我是说卢主席。”
明智说:“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他既然让曾泽生和他叔叔卢浚泉自行决断,我估计,他是不会陪老蒋殉葬的。”
接下来,李一雪给他出了一个难题,她表妹最近要到昆明,要在家里住一段。
明智:“她是你们的人吗?”
李一雪摇了摇头:“不清楚,我离开老家十多年了。她是来报考大学的。”
明智:“即便是你们的人,也不能让她知道我们的关系。”
李一雪:“家里也是这么说的。”
李一雪的表妹叫玉腊,是个傣族。
玉腊到家的当天,明智和李一雪婚后第一次住在了同一个房间。李一雪都快睡着了,玉腊突然推开了房门,睡在地上的明智想回到床上已经来不及了。
玉腊惊奇地:“姐夫,你怎么睡在地上?”
李一雪连忙解释:“他打呼太厉害,我明早还有课。”
玉腊是来找厕所的,家里都是坐式马桶,玉腊从没见过。
玉腊报考的是云南大学,就在翠湖边上,第二天吃完早点就走了。
明智也上了五华山,刚进办公室就接到了卢主席电话:“你过来一下。”
卢的办公室原先只有一幅云南地图,这时又多了一幅中国行政区划图。听到脚步声卢没有回头,而是指着图上的东三省:“终于打响了,10月14日,东野对锦州发起了总攻。”
明智一惊:“马上就入冬了。这个时候打响,时机不对啊。”
卢摇了摇头:“锦州是东北连接华北的咽喉,共产党打锦州,打在了七寸上。唉,93军完了。”
明智:“不至于吧?锦州有10 万大军,东野想一口吃掉,没那么容易。”
卢转过身来看着他:“我可以跟你打赌,不出三天,顶多一星期,锦州就是人家的了。”
卢不愧为“模范军人”,他的推算非常精准,东野10月14日发起总攻,仅用32 个小时,就拿下了锦州。包括滇军93 军在内的国民党第6兵团全军覆灭,范汉杰和卢浚泉,统统做了俘虏。
明丽刚从电台里收到锦州大捷的消息,工委的指示就到了,1 纵近日将重返滇东。2 纵应在三战三捷的基础上,主动出击,将26 军吸引到滇南,减轻1 纵的压力。
梁涛让人通知侦察队集合待命,罗勇进门就说,是不是要打第五专署?梁涛指着地图说,不,打勐兴,勐兴距昆明不足300 公里,只有打下勐兴,才能把26 军调回滇南。
转塘河俘虏的保安队士兵,一多半留下参加了反蒋自救军,加上陆续参军的青年农民,1纵实力已突破500 人。
勐兴没有中央军,只有一个300 来人的保安大队。而且,这300 人中,一半是我们的人。因此,勐兴之战,没有任何悬念,战斗仅持续了半小时,2 纵就占领了县城。
小双现在已经是侦察队队长了,跑来找梁涛:“哥,要不要回家看看?”
县政府有一幅五万分之一的滇南地图,梁涛看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地:“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吧。”
26 军三个师中,开远的161 师离勐兴最近。但师长梁伟明确告诉余程万,他不能去勐兴,2纵司令员是他弟弟,仗要打赢了好说,吃了败仗难免授人以柄。余叹了口气,既生瑜,何生亮?好吧,让叶植南去。
叶植南是93 师师长,接到命令,带着他的看家部队278 团连夜出发了。
梁涛是通过电话窃听得到这一情报的,别人都捏了一把汗,但梁涛却轻蔑地说,278 团不到3000人,连26军总兵力的十分之一都不到。看来,还是没打到痛处。
勐兴解放后,范建民代表工委赶来祝贺。梁涛向老师求助:“老师,你是滇南工委的负责人,你得帮我一个忙,勐兴之战后,2 纵实力已突破了1000 人。武器问题不大,关键是服装,现在的服装五花八门,有损我军形象。”
范建民说:“这个问题,工委已经考虑到了,正在加紧赶制。衣服好办,就做中山装,军帽怎么办?从前八路军新四军戴的都是国民党军帽,现在的解放军,谁也没见过。”
不等梁涛回答,范建民灵机一动:“要不,做成当年红军的八角帽?”
梁涛高兴地:“好!再缀上一颗红五星,表示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
范建民考虑的十分周到,除了军服,还让人赶制了一面绣着“云南人民反蒋自救军第2纵队”的军旗。
队伍前面,高擎着猎猎军旗的是侦察队队长小双。部队集合完毕,原以为梁涛会发表一番激动人心的讲话,但他什么也没说,掏出一顶八角帽,戴到头上,一挥手:“出发!”
17
打下勐兴,梁涛在县政府把自己关了两天。第三天,范建民带着一位身材结实的壮汉进来了。壮汉叫李成汉,曾做过60 军184 师张冲师长的卫士,现在是个碧石铁路护路大队大队长,手下有300 多人枪。他是专程从石屏赶来,邀请2 纵联手攻打石屏的。
这两天,到底打石屏,还是打峨山,梁涛一直犹豫不决,这两个地方,兵力都差不多,都只有一个保安大队。而且,两地还有一点十分相似,石屏是铁路的终点,公路到了峨山就断头了。峨山到昆明约130 公里,打峨山,对敌人震动更大。但公路不易破坏;打石屏,可以顺便破坏个碧石铁路。问题是石屏离开远很近,26 军乘火车大半天就能赶到。
这时,李成汉一句话提醒了他,建水东山有一座旱桥,炸掉旱桥,26军就只能下车徒步了。建水到石屏140 里,步行至少需要两天。
梁涛猛地一拍地图:“用不着两天,我只要一天就够了。”
第二天清晨,部队赶到了石屏郊外的大松山。梁涛下令,不许生火,只能吃随身携带的干粮。但命令刚传达下去,老百姓就从四面八方赶来了。小双吓了一跳,拦下一位老大爷。老大爷掀开竹筐,露出了热呼呼的饭菜:“是范老师让我们来给‘铁帽游击队’送饭的。”
正说着,范建民到了,小双连忙敬了个军礼:“政委!”
范建民还兼着2 纵政委:“饿坏了吧?我估摸,你们也该到了。”
经过一天一夜强行军,人人都累坏了。但热呼呼的饭菜吃下去,一个个又变得生龙活虎了。梁涛从地上站起来说:“吃饱喝足有力气了,那就好好感谢你们的政委。”
范建民一笑:“谢我干什么?要谢就谢大广人民群众,打好这一仗,用胜利感谢我们的人民!”
梁涛笑着说:“政委就是政委,才几句话,讲得连我都热血沸腾了。现在家当越来越大,你是不是该归队了?老师。”
范建民:“等打完这一仗吧。部队扩大了,除了武器装备,还要及时组建相应的政治机关。梁涛,你看明丽担任纵队政治部主任怎么样?”
梁涛想都没想就说:“这人文武双全,又在延安呆过,完全可以胜任。”
接到石屏被攻陷的报告,卢主席问明智:“这事你怎么看?连克勐兴、石屏,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明智实话实说:“连续打下两座县城,估计是为了调动26 军。”
卢怒气冲天地:“可他打的是我的保安大队!今天一个大队,明天一个大队。长此与往,我这个省主席不成了光杆司令了?”
明智只能从旁劝说:“那是地方上的保安队,我们刚刚组建的10 个团,毫发未损——”
卢拍着手里的电报:“那么县城呢?今天石屏,明天就该打玉溪了!还有个碧石铁路,电报上说,他们一口气炸毁了七座桥梁!”
余怒未休,副官又拿着一份电文进来报告,打下石屏后,梁部未作休整,调头北上,似有攻打峨山的迹象。卢连说:“看看看看,我就说了,下一步,人家就该打玉溪了。告诉马县长,固守待援,老子亲自带队增援,再丢了峨山,提头来见!”
明智等副官走后才说,杀鸡焉用牛刀,还是我替主席跑一趟吧。说完,当着卢的面,打电话给保3 团,立刻集结待命。放下电话才说:“我回去准备一下。主席还有什么吩咐?”
卢自言自语地:“这个2 纵,据报已有一千多人枪。去一个团,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明智心领神会:“我懂了,主席。”
电话打到学校和家里,李一雪都没在。明智驱车赶回翠湖,敲开了玉腊的房间。玉腊打开房门,又飞快地钻进被窝。
明智摇着头说:“玉腊,大学可不是靠睡觉睡出来的。”
玉腊满不在乎地:“无所谓,考不上就算了。等我姐生了孩子,我帮你们看孩子。对了,姐夫,你们结婚快半年了,我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明智:“我哪儿知道?玉腊,我马上要去峨山——跟保3团一起去,记住了,等你姐回来,别忘了告诉她!”
说完,又将一张药方放在桌上:“告诉你姐,这个方子是老家要的。”
明智刚离开,李一雪就回来了。玉腊指着桌子说:“姐,姐夫说,这个药方是老家要的。对了,姐夫说他去峨山了,跟什么保3 团一起去的。”
李一雪一分钟都没敢耽搁,就赶到了郝大姐的书店。
攻打峨山的战斗,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天了,卢主席下了死命令,丢了县城提头来见。丢了县城是死,弃城逃跑也是死,横直都是死。县长老马命令把银库里的半开提出来,守住县府,不论官阶大小,每人赏5 百个半开。财税科长死活不干,说私分银库是要杀头的。但老马告诉他,丢了县城同样也要杀头。到时候我先杀了你的头,再让卢主席杀我的!
县政府在一座孤立的山包上,居高临下,老马把人马撤到了县政府,打算孤注一掷。老马早年干过炮兵,一看对方只有几门迫击炮,心里有了底,下令把全城的棉絮买下来,在屋顶上厚厚地铺了一层。从远处看,县政府屋顶白花花一片,像是下了一场大雪。大伙起初搞不清老马的用意,等炮弹落到软绵绵的棉絮上,又滚落下来,才知道坏了。炮弹没在屋顶爆炸,而是滚到突击队跟前炸了,当场炸死了一位排长和两个战士。
前面一连打下两座县城都没死一个人,现在才刚刚开打,就损失了三名队员。梁涛愤怒了,叫人拿来了信号枪。正在组织进攻的罗勇明白了,他是想烧死老马。但奇怪的是,一连打了十几发信号弹,都没把棉絮点燃。梁涛放下望远镜说:“别打了,狗日的浇了水。等天黑再说吧,天黑再收拾他。”
但没等到天黑,明丽就送来了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工委来电,停止攻击,立刻撤出峨山!”
打下石屏后,缴获了一部50 瓦电台,通信联络比过去顺畅多了。但梁涛已经打红了眼,看都不看就说:“要撤,也要等我砍下老马的人头再撤!”
明丽提醒他:“你冷静一点,电报是用老家密码发来的。”
老家密码?原来,郝大姐除了将明智率保3团驰援峨山的情况报告了省工委,又把那张“药方”交给工委,请他们原文拍发。
梁涛看完电报后下令:“交替掩护,撤出战斗!”
因此,等明智率保3 团赶到,2 纵早已撤离了峨山。卢主席命令保3 团暂留峨山,明智以为他担心2 纵卷土重来,结果错了,卢要他办的是另外一件事。
18
几天后,到省城汇报工作的范建民回来了。据他带回的消息,2 纵连破两城,引起了敌人的恐慌,老蒋严令限期剿灭云南境内的中共武装。26 军又调了两个团到滇南。工委决定,为避免不必要的牺牲,2 纵应尽快撤离勐兴,开往思普地区。梁涛说,跟我想到一块了,我们的本钱太小,还不宜与26 军硬碰硬。
其实,跟梁涛想到一块的,还有云南省主席,而且开出的条件十分优厚,连明智都大吃一惊。卢命令他尽快与梁部联系,只要2 纵远离昆明,绥署绝不与之发生冲突。除此之外,为表示诚意,送给梁部50 挺机枪和1 千条步枪。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把卢的这一决定尽快传递给省工委。
保3 团是由原绥署警卫营扩编的,团长是杨洪兵。还在路上,杨洪兵就想好了,这一仗如果非打不可,他就率部战场起义。到了峨山,县长老马把明智和保3 团当作了亲人,每天好吃好喝侍候着不说,还连夜派人到昆明请戏班子。但因为打仗,戏班不敢来,老马把汪文丽请来了,还带来了几部美国片。当那位叫杰克的好汉,不顾尸山血海,把手伸进女主角的裙子时,汪文丽十分自然地靠到了明智肩上。
也许,她倒是一位合适的人选。
于是,当天晚上就敲开了汪文丽的房门。进去后,汪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明智抓住她的手臂,转过身说:“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汪文丽:“什么事——我有言在先,杀人放火,我可干不了。”
明智笑着说,杀人放火,我也不会找你。你知道,家父年老体弱,我找了个偏方,想请你带回去,交给李一雪。
汪文丽靠近明智,亏你想得出来,让我去见我的情敌。边说,边顺势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这个男人如果属于我就好了。”
刚说这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汪一脸紧张地:“不会是李一雪吧?”
明智一笑:“不会,可能是我副官。”
来人果然是明智的副官,进门就说:“参座,卢主席电话。”
第二天送走汪文丽,明智派人把杨洪兵叫到县政府,把卢那封封着火漆的信递给了他。看完信,杨一脸平静地:“参座需要我做什么?”
明智没想到他比自己还沉得住气:“尽快与梁部取得联系——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收到工委的电报,梁涛原想,明智可能会通过官方渠道与他联系。但没想到,明智派来的居然是杨洪兵。一见面,杨洪兵就说,知道吗?你可是出尽了风头,十天之内连下两城。若不是保3 团“星夜驰援”,恐怕两城都不止。梁涛笑着说,有意思,要是你赶到峨山,我还在攻城,你是帮我还是帮老马?杨说,那还用问?接到命令我就想好了,战场倒戈!明智要出面阻拦,我就先干掉你这位大舅哥。
梁涛告诉他,一、他肯定不会出面阻拦;二、对这个人,你必须绝对保证他的安全。杨大张着嘴巴,你的意思是——他也是我们的人?
19
明智是第二天傍晚赶到的。
听了卢开出的条件,梁涛说,行,我们完全同意。作为回报,明智说,卢还保证,一旦2纵开往思普地区,他将命令第四专署专员余建,率部撤离普洱。
梁涛想了想:“卢的条件中,没提到到磨黑盐矿。按区划,磨黑也属于思普地区。”
明智知道他的心思,磨黑是云南第二大盐矿。就说,不提更好,他不提,你就毫不客气地把税收下来。
梁涛还是不大放心地:“你回去怎么交代?”
明智脖子一梗:“我交代什么?我什么都不用交代。只要你撤往思普地区,我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回到昆明,李一雪一副爱理不搭的样子。直到明智进了厨房,才跟进来说,让我来吧。
明智让到一边问:“玉腊呢?”
李一雪:“补习去了。”
趁玉腊没在,明智决定把梁涛和明丽的假结婚,告诉李一雪。于是,蘸着水,在灶台上写下“他们也是假结婚”。
吃完饭,李一雪提出到外面散步,两人来到翠湖边上,李才说:“这么说,你见到他们了?”
明智点了点头:“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假结婚。”
李愤怒地:“为什么不早说?”
明智笑笑:“我能说吗?当初,你是带着任务来的,就算说了你能信吗?”
是啊,他是无辜的。过了半天李一雪说:“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明智莫名其妙地:“什么晚了?”
李一雪:“不管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我都回不去了——”
一阵寒风袭来,明智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现在看来,全国解放,恐怕比我们的预期大大提前了。一切等解放了再说,好吗?”
李一雪知道他的意思,历时40 余天的淮海战役已拉下了帷幕。至此,长江以北,已基本解放。
部队刚走了一天,打前站的罗勇就回来报告,第四专署专员余建和一个保安团已经到了磨黑,磨黑盐矿股东李万才希望与2 纵联手,干掉余和他的保安团。李万才是李一雪的伯父,与梁涛的父亲又是世交。梁涛很清楚,李打余的主意,主要是盯上了他随身携带的半开。明智告诉过他,余撤离时,有50 匹骡子的半开也要撤往昆明,用于重建滇军。
罗勇主张打。但梁涛考虑再三,决定不打。
小双痛心疾首:“50 匹骡子的半开,足够2 纵吃喝好几年了。”
但梁涛说:“我们答应过,让余部平安离开。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失信于人。”
罗勇:“我们只要半开,人可以让他平安离开。”
梁涛:“动了半开,就等于动了余的性命,他不跟你拼命才怪了。”
但不抢余,不等于不要半开,部队到了磨黑后,梁涛决定休整一段,筹措经费。这时,已经到了旱季,正是磨黑盐矿一年中最繁忙的季节。2 纵接管盐税处后,将税率下调了两个百分点,消息传开,更是车水马龙,白花花的半开一天就能收好几箩筐。
小双的侦察队,人员装备都是最好的。为了保证税款安全,梁涛把侦察队派到盐税处,协助收取税款。
明丽与梁涛商量,这半年多,小双身上的恶习虽然改了不少,但他对革命的认识,还停留在“杀富济贫”上。侦察队有80 多人,任务又十分艰巨,指导员护送范老师去了省城,一时半刻回不来。金凤子既然喜欢小双,干脆把她调侦察队任指导员。
梁涛一笑:“你这是拉郎配。”
金凤子听说调自己到侦察队,十分欢喜。金凤子高兴,还不完全是因为和小双搭档,关键是侦察队任务特殊。侦察员,不就是戏里神出鬼没的探子?
报到后,金凤子找到小双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戏里说得好,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侦察队原来的指导员是个大学生,小双对他心服口服,他对小双也很尊重。现在弄一个黄毛丫头来当自己的指导员,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就说:“好吧,说说看,你打算怎么报答?”
金凤子:“嫂子——”
小双:“等等,那是我嫂子。”
金凤子:“好吧,就算是你嫂子吧。我问你,明主任给你的《党章》看了吗?”
小双:“没工夫,每天光收半开了,哪有那个工夫?”
小双原想杀杀这个黄毛丫头的锐气。谁知金凤子不但不生气,反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哨我已经查了,半开就在我房间,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小双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什么意思?”
金凤子翻开本子:“我们从今天开始学习《中国共产党章程》。你要不爱看,我念给你听。”
妈的,这是给我派的指导员?纯粹是派了一个管家婆。人家大学生指导员,那么大学问,也没逼我学《党章》。刚想骂人,金凤子又说:“我给你念,但你要用心听,每晚作一个小结——”
小双捂着脸说:“你饶了我吧,我自己看还不行吗?”
20
墨江位于勐兴与磨黑之间,按卢主席开出的条件,本应划归2 纵,但墨江县长张光青,是思普地区有名的地霸,张光青、张光天、张光白兄弟三人都是县长,号称一门三县长。
张光青毕业于黄埔四期,干过中央军少将旅长,根本没把2 纵放在眼里。2 纵南下前,明智给他打过电话,让他放行。但他在电话里说,要想借道也不难,但必须一路打过去。2 纵只好绕道墨江,梁涛有意示弱,意在麻痹他一下,回头再收拾他。没想到张光青也盯上了盐税,公开贴出告示,盐商必须在墨江完税后才能离开。贩一趟盐上两道税,这不是抢明火吗?
梁涛原先还想麻痹他一下,但自从张光青开始收税,到磨黑的马帮一天比一天少。坐不住了,把小双找来,让他设法混进墨江,摸清张光青的兵力和城防工事。小双一听要打墨江,埋怨堂兄:“张光青软硬不吃,当初我就说打,你偏要绕道。现在等于脱裤子放屁,又要跑一趟。”
金凤子看不下去了,批评他:“你怎么能这样跟司令员说话?”
梁涛倒一点也不恼:“赶马,你是行家;但论打仗,你还嫩了一点。”
墨江是哈尼族聚居区,金凤子提出,她也要去。被小双一口回绝了:“不行,我是去打仗,不是去逛大街。”
金凤子冷冷一笑,摘下卡宾枪:“我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
梁涛赞许地:“我看可以,既然是化妆侦察,有男有女,更容易混进去。”
堂兄点了头,小双不好再说什么,回去挑了两位班长,正准备出发,他哥大双找上门来了。大双本来是去贩茶,但车佛南遭了大旱,茶叶歉收,马帮只装了一半茶叶,剩下一半,打算到磨黑驮盐。但到了磨黑才知道,如今贩盐要上两道税。又听人说,收税的是自己的兄弟小双。于是,找到了盐税处。
金凤子换上便衣刚一出门,就撞上了大双。一看,不到一袋烟工夫,“小双”就长出了山羊胡子,上去一把揪住说:“你就给我装神弄鬼吧。你以为穿上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换了别人,早就暴跳如雷了,但大双已经习惯了。这事怨不得别人,要怨,只能怨自己和小双长得太像。小双过去爱听房,刚开始的时候,手艺不精,时常被人打上门来。小双心中有鬼,早就望风而逃了,大双就成了出气筒。为了不背黑锅,从此蓄上了胡子:“你认错人了,我是小双的哥哥。”
金凤子羞红了脸:“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是小双呢。”
正说着,小双来了,一见大双,倒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双:“听说你做了盐税官——”
小双又是一惊:“我什么时候做了盐税官啦?”
因为是便衣侦察,小双换了两只德造二十响。大双拍了拍小双怀里的二十响:“有了这两件家伙,你的话,比盐税官还管用。”
小双无法,带着大双去见梁涛,梁涛皱了皱眉:“告示上写着我的名字,却对自家马帮网开一面,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
但小双说,这个税恐怕得免。接着,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他原打算找一支马帮混进墨江,条件是免了马帮的盐税。现在瞌睡遇上枕头,大双来了。
明丽和金凤子都表示赞同,但梁涛不同意:“税收和帮助侦察队进城,是两码事。不过,可以这样处理,等将来解放了,对帮助过我们的人,给予一定的补偿。”
大双是个认死理的人,不爱说话的人,一般都认死理,拿过桌上的纸笔说:“那你给我打个欠条吧。”
梁涛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双:“你还是另外找一支马帮吧,这个欠条我写不了。”
免税的事谈崩了,大双连饭都不吃就走了。小双追上去说,哥,这事你不能怨二哥,共产党跟国民党不一样,国民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瞒你说,我刚参加革命就被二哥关了半个月。当时也想不通,后来才慢慢明白,共产党可以把坏人变好,国民党最大的本事就是把好人变坏。接下来,又安慰大双,盐税的事,你别着急,共产党这边免不了,还有国民党呢。张光青虽然是个白眼狼,但他三弟跟我关系不错。听说张光白从南峤回来了,我们可以装作免税去找他,趁机摸摸张光青的底细。
因为大双,耽误了半天,小双让人通知两位班长,马上出发。
但刚走出不远,金凤子就追上来了。小双这才想起,刚才走得急,把金凤子给忘了。本来是个误会,金凤子却不依不饶,一口咬定他是成心的。人家领导斗气,两个班长不好插嘴。倒是几个马帮伙计过来凑热闹,小双,是不是又听了人家的房,让人打上门来了?
小双刚想骂娘,突然想起确实听过金凤子的房,不但听过,还看过她的身子。连连告饶:“金凤子,金指导员,你饶了我吧,我还等着你介绍我入党呢,如何敢撇下你?”
金凤子这才满意地:“量你也不敢!”
21
1949,这个在中国历史上注定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年,在人们猝不及防的时候,悄悄降临了。
元旦这天,新华社和中央社,分别播发了毛泽东和蒋介石的新年文告,毛泽东的文告题为《将革命进行到底》,开宗明义——中国人民将要在伟大的解放战争中获得最后胜利,这一点,现在甚至连我们的敌人也不怀疑了;老蒋的文告不但文字枯涩,甚至连标题都没有。
卢问明智:“你怎么看我们这位蒋总统的新年文告?”
明智:“以退为进。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他第四次宣布下野了。”
元旦这天,小双没费什么周折就混进墨江,找到了张光白。一见小双,张光白就像见到了亲人,兄弟,你来的正是时候,哥哥这次能不能活命,就看兄弟的了——我哥不听劝告,设卡收税,惹恼了南来北往的马帮。放出话来,要联手攻打墨江。报到卢主席那里,卢主席也不管,还骂他咎由自取。
小双不等他说完,就拍着胸脯说:“光白兄放心,我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多少还有几个过命的兄弟,我这就让人到磨黑搬兵。”
不提磨黑还好,一提,张光白脸都绿了:“磨黑不是被共产党占了吗?”
小双说:“我不找共产党,我为什么要找共产党?磨黑罗家、李家,是我们梁家多年的老主顾,他们也有一千多人枪。”
墨江地形北高南低。张光青把防御重点放到了城北。从城楼放眼望去,四周山上到处是延绵不断的火把,看来,马帮下决心今夜动手了。张光白将小双介绍给大哥张光青后,张光青说:“我认识你堂兄梁伟。不过,另一位堂兄,我就不敢恭维了。梁家家有万贯,投什么不好,偏偏投了共产党?”
张光白有求于小双,连忙将话头岔开:“哥,小双兄弟已经派人搬兵去了。”
夜里10 点,马帮武装果真发起了攻击,不惜血本用骡马驮着炸药,直接冲向城门。虽然几次爆破都未成功,但小双估计,只要一匹骡子冲到跟前,炸开城门不是问题。2 纵主力至少拂晓才能赶到。张光青这个老狐狸,在城内布置了上百个明暗火力点,马帮即便破城,也会血流成河。
张光白的宅院,离北门不到两百米。他哥张光青是个大胖子,换做白天,小双完全有把握将其击毙,但现在是夜里。正左右为难,突然想到了金凤子:“用短枪打城楼上那个胖子,你有几成把握?”
金凤子眯眼看了看:“七成吧,那人是谁?”
小双琢磨,金凤子七成,自己也不会低于这个数,于是说:“张光青,墨江县长兼剿匪大队大队长。”
金凤子明白了:“打死了张光青,他手下弃城而逃怎么办?”
小双胸有成竹地:“你放心,张光青一死,张光白肯定会来找我。”
果然,张光青被击毙后,张光白惊惶失措地冲了进来:“赶紧逃命吧,兄弟,我哥被人打死了。”
小双和金凤子,每人只开了一枪,城外接二连三的爆炸盖住了两人的枪声。小双告诉张光白,这时候出城,只有死路一条。
张光白脸色煞白地:“那你说怎么办?”
小双:“固守待援。我的人,最迟天明就能赶到。”
张光白要哭了:“可我哥已经死了,谁来指挥?”
小双:“光白兄,你信得过我吗?”
张光白:“当然信得过,咱们多少年了?”
小双说,信得过就好,你马上让人把你哥抬到你家。另外,严密封锁你哥阵亡的消息。张光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马帮以为我哥还活着?
张光青的卫士,将张光青抬进后花园后,小双突然双枪齐发,吓得张光白跳到一边:“兄、兄弟,你想干什么?”
小双收起大肚匣子:“不能留下活口。你现在就通知下去,就地坚守,等候援兵。违者杀无赦!”
三更时分,马帮终于炸开南门,冲进城里。但因为有杀无赦的命令,剿匪大队虽然火力上占了优势,却不敢乱动。
天快亮的时候,城北方向终于升起了三发红色信号弹,堂兄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小双拎起张光白的脖领:“快,打开北门,援兵到了!”
等张光白看清,潮水般涌进北门的是头戴红五星的队伍,已经晚了:“原、原来你是共产党啊,兄弟?”
小双笑着说:“不管我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反正我救了你一命。”
打下墨江后,因为张光青已死,马帮强烈要求枪毙张光白。但小双却为他求情:“哥,张光白并无血债,顶多算个花花公子。”
梁涛与明丽相视一笑:“看不出,我们小双也懂政策了。”
梁涛高兴,是因为小双越来越成熟,已经学会用脑子打仗了。张光青背上有两个弹孔,连梁涛看了都心惊肉跳,那么远的距离,又是夜里,短枪。老实说,这种决心,连他都不敢下。
当晚,到工委开会的范建民赶到了墨江,告诉梁涛,工委决定,经车佛南回国的44 名干部,全部调归2 纵。这些人中,有中央派来的,有琼崖纵队和长期在广州、香港等地从事地下工作,因身份暴露转移到国外的。所以又称“回国党”。
22
元旦这天中午,明智接到小蒋电话:“明智兄,请你速到南京一趟。我让人查过,下午有一趟从昆明飞往南京的航班。”
杨建波 瓦扎和牛 油画 200cm×180cm
明智试探着问:“主任,什么事?那么急——”
小蒋:“你先来吧,来了再说。”
因此,当各路马帮联手攻打墨江时,明智已经飞到了南京。
范建民到墨江后,梁涛与他商量,在磨黑留下一支部队,保证盐税的收取。罗勇已做通了他父亲的工作,将罗家护矿队编入2 纵。梁涛原打算把他们留下,后又考虑,由他们收取盐税,势必造成罗家与李家的矛盾。考虑再三,决定从侦察队抽两个排,留在磨黑。
进军车佛南,离不开小双。金凤子提出,由她留下来收取盐税。
明丽专门给她配了一部电台,小双将滇军出身的韩班长留给了金凤子。临别前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多动脑子。别忘了,你说过,解放那天就做我的新娘。
电台的康莉也留下了。康莉的哥哥康建,曾在“6.28”事件中被捕,后转移到2 纵,因高度近视,留在机关做了后勤助理员。
磨黑南来北往的马帮很多,街上开了许多饭馆。大部队开走当天,康建就约金凤子到一家饭馆吃饭。因为是康莉出面,金凤子不好拒绝。第二天,康建又跑来请金凤子,引起了她的警觉,这小子天天下馆子,会不会是贪污了税款?
其实,金凤子想错了,康建花的是他自己的钱,但这个钱的来路,比贪污了税款还严重。因为,钱是六和尚给的。原来,“6.28”被捕后,康建经不住威逼利诱,叛变了。说起来,和尚也没打他,要是真动了刑,他倒不会叛变了。和尚与学生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这帮学生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就算把人活活打死了,也捞不到便宜。慢慢也学乖了,用上了美人计。说是美人计,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美人计,无非是花钱找几个窑姐儿。
那天给康建找的是一个中法混血儿。康建出生于富裕人家,一关关了十多天,人都关臭了。被带进酒店后,打算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但刚洗到一半,混血儿就进来了,说是有人出钱让她帮康建洗澡,边说边把自己剥了个精光。康建还是个学生,哪里见过这个?说得不好听,是让人给强奸了。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党在思普地区创建了多支民间抗日武装。余部撤走后,这些武装又纷纷树起了大旗,其中,罗大明的佤山支队和陆国光的国光支队实力最强。2 纵刚到普洱,陆国光就邀请2 纵联手攻打思茅。思茅原是思普地区的中心,后因瘟疫不断,十室九空。抗战期间,为对付瘟疫,国民党还在思茅组建了一个防疫所。防疫所加上城防大队,守城兵力约400 人。
2 纵实力已超过3000 人,打下思茅不是问题。但梁涛考虑,那个防疫所还不能打,把那些防疫人员打死了,将来发生瘟疫怎么办?
谁知2 纵赶到思茅,战斗已经打响了,但进展并不顺利。小双告诉梁涛,表面上思茅城防兵力只有400 来人,但26 军留在思茅的在乡军人,少说也有七、八百人。因为瘟疫,思茅十室九空,在乡军人趁机占了不少青砖大瓦房。
梁涛在望远镜里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仙人坡战斗留下的解放军战士,他们也是26 军的。找来几位,问认不认识城里的在乡军人。其中一位叫麻老五的说,太认识了,他们哥仨是一起抓的丁,麻老大、麻老二在缅甸负伤后留在了思茅。
梁又问:“你有把握让他们放下武器吗?”
麻老五:“没问题,只要不动他们的房子,没人会跟我们作对。”
快到城门时,城楼上有人放了一枪,麻老五火了:“操你大爷,两军交战,不杀使者懂不懂?”
麻老五是山东人,他一骂,城楼上的人认出了他,打开城门,将他迎了进去。半小时后,麻老五带着他哥——城防大队大队长麻老二,来到梁涛跟前,立正道:“报告长官,鄙人率思茅城防大队战场起义,请长官典阅!”
梁涛看看麻老五,怎么回事?我让你去劝降,没说起义啊?事已至此,转而问起了防疫所。麻老二说,防疫所还在思茅。梁又问,你跟他们熟不熟?
麻老二说:“熟,大家都住在一个城里。所长姓王,长官。”
梁涛没想到,这位王所长居然是个少将。一听眼前的是共军纵队司令,王脸都白了。倒是梁涛主动握住他的手说:“希望你能留下来,王所长。你是一位科学家。听说,你们三个月没发饷了,我马上派人给你送一万个半开。”
不等王所长表态,麻老二就开导他,让你留下你就留下来吧。别摆你那个少将架子了,少将管什么用?国民党三个月不给你关饷,人家共产党开口就是一万个半开。
王所长不再犹豫:“王某愿意效劳,长官!”
占领思茅后,正准备进军车佛南,突然接到电令,“回国党”已从佛海到澜沧,与罗大明部会合后,取道澜沧到思茅,令2纵暂缓行动。
这份电报,磨黑的康莉也收到了。告诉金凤子,2 纵暂时不去车佛南了。
离开昆明前,六和尚告诉康建,你是我埋在共党内部的一颗炸弹,轻易我不会找你。但“回国党”是一件大事,连保密局都挂了号。2 纵在磨黑期间,和尚派人与康建联系,要他提供“回国党”的行踪。但康建只是一个后勤助理员,哪里知道什么“回国党”?现在听妹妹康莉一说,马上密写了一份情报,送到事先约定的地点。
云南警备司令部撤消后,稽查处并到了绥署保防处。明智主管情报,但他去了南京,六和尚这下可以当家作主了。和尚做主,倒不是说可以直接报到卢主席那里,因为学运,警备司令部与卢主席成了仇人。抗战期间,李万才秘密加入了军统,李家护矿队得到军统资助,规模十分庞大。卢主席为了扩充滇军,招兵买马,招到一千人就是团长,三千人就是旅长。李万才没费什么劲,就扩充到了一千人。但这时的李万才,已经不满足当团长了,向卢提出,除了团长,他还想干第4 专署的专员。卢当场就摔了一只杯子,一千人就想当专员,是不是到了一万人,连我这个省主席也要让给他了?所以,不但不同意他当专员,连团长都没给他。
收到康建的密报,和尚马上联系李万才,商定先吃掉盐税处,回头再对付“回国党”。李万才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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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税处设在半山腰的一个四合院里,背后是山包,山包上是一片坟地。这些天,韩班长一直带着队员抢修工事,普洱到磨黑有40 多里,就算强行军也得半天。
这天傍晚,康建找到金凤子说:“不好了,指导员,绥署保防处的人来了。”
金凤子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康建解释说,他有一个同学在保防处,刚才在街上碰上了。
韩班长提出下山一探虚实。康建说他也要去,因为只有他才认识保防处的人。
溜进李家后花园,韩班长直奔饭厅。刚到磨黑时,李万才在此宴请过2 纵排以上干部。韩虽然不是排长,但小双担心是鸿门宴,把侦察队也带去了。
正是晚饭时间,如果保防处到了磨黑,肯定在饭厅。到了饭厅,康建学着韩班长的样子,舔破窗户纸,一眼就认出了六和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康建二话不说就掏出了大肚匣子。韩班长只顾观察屋里的动静,没注意康建,等一串火光撕开窗户,一切都晚了。
康建高度近视,别说活人,就是靶子,也不一定能打上。但饭厅里的特务却吓得不轻,纷纷钻到了桌下。韩班长趁乱拉起康建,翻过围墙,逃出了后花园。
枪声同样惊动了金凤子。等韩班长回来,才松了口气:“怎么回事,是不是暴露了?”
韩班长没好气地:“你还是问他吧,差点没把我害死。”
金凤子这才注意到,康建一脸都是泪水。康莉替哥哥解释,“6.28”康建被抓进稽查处,遭了大罪,不少同学最后是被抬出来的。
韩班长问金凤子:“跟纵队联系上了吗?”
金凤子说:“联系上了,但部队在思茅,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赶到。”
韩班长估算了一下,思茅到磨黑140 多里,明天能赶到就不错了。于是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既然捅了马蜂窝,那就准备打吧。”
这边忙着备战,李家后花园却乱做一团。六和尚擦着头上的汗说:“幸亏哥哥我命大,子弹都打到了天花板上。”
接下来又说:“赶紧给我查一查,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冲本处长开枪。”
李万才本来就瞧不起六和尚,你算老几,人家就不敢对你开枪了?就说:“不用查了,肯定是盐税处那帮共产党干的。”
提到共产党,六和尚马上想到了“回国党”,一时也顾不上刺客了:“对了,你说的‘回国党’呢?”
李万才一愣,当初提到“回国党”,完全是为了借和尚之手,干掉盐税处。就说:“‘回国党’肯定还在来磨黑的路上,现在的问题是先打掉盐税处。”
但和尚却不同意打盐税处,他是冲着“回国党”来的,盐税处跟他有什么关系?李万才是个商人,赔本的买卖他是不会干的。打盐税处,多少可以捞些银两;打“回国党”,能有什么好处?
一直吵到下半夜,李万才和六和尚,才带着手下直奔盐税处。
盐税处的院子不大,一共只有五间房,为了争抢半开,李万才手下争先恐后踹开了房门。谁知屋里等着他们的不是半开,而是韩班长挂在门后的手榴弹。
手榴弹一响,金凤子知道敌人上来了,泼水般的子弹倾盆而下。
碰了一鼻子灰,李万才决定等天亮再说。
天亮后,吸取夜里的教训,稳扎稳打,先用迫击炮将山顶和山腰炸了个遍,最后才发起了攻击。
韩班长知道金凤子准头不错,告诉她,先打那些背匣枪的,护矿队没有统一的着装,打那些背匣枪的肯定错不了。护矿队离盐税处不到一百米了,但除了零星枪声,共军一直没有开火。渐渐才发现,这些零星枪声都是要命的,每响一枪,人群中就会倒下一人。而且,大多是大小不一的头目。李万才和和六尚站在一间屋顶上,冷不防“嗖嗖”几声,子弹擦着头皮飞过,两人吓出一身冷汗,连滚带爬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这时,护矿队离阵地只剩几十米了,韩班长一看时候到了,抬手扔出了一枚手榴弹。这是一个信号,他一扔,其他人也纷纷扔出了手榴弹。护矿队应声倒下了一片,活着的掉头一路狂奔,把后面的冲了个七零八落。
和尚在望远镜里看得真切,冷冷一笑:“看看,这就是你的队伍,什么素质?”
李万才损兵折将,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我的人不行,那就让你的人上吧。我倒想看看,堂堂国军是如何让人追着屁股,从东北一路打到长江边上的。”
这明显是指桑骂槐了,但眼下和尚还离不开李万才,笑笑说:“这我可答不上来,你还是去问蒋总统吧,他才是三军总司令。”
李万才朝地上啐了一口:“狗屁总统,现在的总统姓李不姓蒋。”
折腾了一上午,李万才的鸦片烟瘾犯了,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你先盯着,我得回去抽两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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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万才借口鸦片烟瘾犯了,其实是想看和尚的笑话。他知道,护矿队是他花钱养的,他不在,没人指挥得动。但他没想到,和尚也是耍大刀的,是个流氓。他前脚刚走,后脚,和尚就把几个头目召集起来问,盐税处到底有多少半开?有人说两万,有人说十万。和尚说,好吧,不管两万还是十万,我一个子都不要。打下盐税处,全都归你们。
有钱使得鬼推磨,护矿队跟他们的东家想到一块了,不为别的,就为那些白花花的半开,一个上午就发起了五次冲锋。韩班长急了,他知道,因为半开,这些人连命都不要了。照这种打法,很难坚持到明天。于是决定收缩兵力,把部队撤往山顶。
金凤子不解地:“敌人都被打回去了,为什么要放弃阵地?”
韩班长解释,把敌人诱入山腰上的堑壕,可以夺取武器弹药。护矿队上当了,纷纷越过战壕,向山顶冲去。韩班长一声令下,40 多支斯登式一起开火,上百人应声倒下了。韩班长扔掉打空的斯登式,抓起一支步枪,跳出了堑壕。康建也跟着往山下跑,康莉还以为哥哥眼睛近视,跑错了方向,连忙大喊,回来!快回来!这时,和尚也发现了康建,下令停止射击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康建是冲着一挺机枪去的,机枪手虽然受了伤,但还没咽气,抱着机枪不放。康建上去踹了两脚,见他不肯松手,掏出匣子连开两枪,夺过机枪,掉头向山上跑去。
和尚看出来了,这个人是不可能被征服的,这才下令开枪。
这边一开火,金凤子马上组织还击。韩班长跳出弹坑,冲到康建跟前,抓住他的手臂,滚进了战壕。
金凤子抱起康建才发现,他的背上至少有五个弹孔,鲜血不断从后背、前胸和嘴角涌出。康建用尽全力结结巴巴地:“我是个可、可耻的叛徒,六和尚是我招来的——”
康莉以为哥哥痛糊涂了,连忙捂住他的嘴。康建推开妹妹:“让、让我把话说完。”
但他注定不能把话说完了,喷出一口鲜血后,头一偏,倒在了金凤子怀里。
小双是下午4 点赶到的,梁涛命令他带机动营火速增援。但跟他一起赶到的只有一个排,因为赶的太急,大部分人都掉队了。赶到磨黑,小双没去盐税处,而是直奔李家后花园。李万才有五房姨太太,小双原想把这五房姨太太抓起来,交换金凤子,没想到,却意外抓住了正在抽大烟的李万才。
李万才矢口否认攻打盐税处,而是称和尚以半开为诱饵,骗走了他的护矿队。
小双下令将他的五位姨太太带进来说:“我不管你什么半开不半开,给你三分钟,把护矿队撤下来——听说你最痛爱的是五姨太,那就从五姨太开始吧!”
说完,扳下加拿大的击锤,对准了五姨太。李万才从前就认识小双,如果眼前是真的共产党,他倒不怕了。但这位爱听房的马锅头他是知道的,向来说一不二。连忙道:“别别别,有事好商量。梁老板——”
但小双却不想跟他商量,调转枪口:“商量个鸡巴,没什么好商量的。我也不是什么鸡巴梁老板。告诉你,护矿队包围的是我老婆,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先拿你和你的五个老婆开刀!”
见他一口一个鸡巴,李万才慌了,跳下烟床说,好好好,先干掉狗日的六和尚。剩下的,什么都好说。
但不等他们赶到,六和尚已经跑了。原来,小双去了李家后花园后,掉队的机动营营长也赶到了,跟他一起赶到的不到一个连,硬打肯定不行,但他身边有个司号班。于是,命令一个班的号兵吹响了冲锋号。和尚一听,不知来了多少援兵,慌忙夺路而逃。
不久,范建民也到了磨黑,就李万才叛乱事件,详细询问了金凤子等人。金凤子说,护矿队发起攻击前,李万才确实在场,但后来就不见了。
部队和即将建立的人民政权,都离不开盐税,范建民决定,通过和平方式,解决李万才。李万才被带进来后,范问他知不知罪?李万才以为要杀他的头了,忙说,知罪知罪,请范老师高抬贵手。
范又问:“你跟六和尚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万才称,他有个侄女在建华中学教书,去年被警备司令部抓走了。为救侄女,托人找过六和尚。他口中的侄女,显然指的是李一雪。
范建民说:“好吧,念你初犯,这次就不追究了。但有一条,护矿队重武器必须统统上缴,规模也不得超过一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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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蒋告诉明智,李宗仁和白崇禧希望划江而治,共产党那边肯定不会答应,那就只能打了。但继续打下去,大陆已无任何一地可以阻挡共军的脚步。他父亲已下令恢复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改称总政战部。由他担任政战部部长,明智任副部长兼秘书长。
明智大吃一惊,如果到政战部,对获取情报肯定是有益的,但党在云南的武装斗争才刚刚开始,还有对云南地方势力的工作。卢非常信任自己,这个工作由自己来做,可少走许多弯路。想了想说,好吧,不过我得先回云南一趟。
得知明智要调南京,李一雪内心十分痛苦。虽然明智告诉她,小蒋的意思是把她也调过去。郝大姐也说,如果明智调往南京,她必须跟他一同前往。这样做,一是为了保护明智,另一方面,明智也需要一位得力的助手。
因此,当听说明智近期就要返回云南,李一雪像初恋的少女一样,兴奋不已。
蒋介石是1月21日,正式宣布下野的。两天后,代总统李宗仁的私人特使就飞到了北平。云南省主席坐不住了,必须立刻与梁涛取得联系,及早向中共传递云南准备脱离蒋家王朝,走向光明的决心。
但过去与梁涛的联系,都是通过明智。这种事,一旦走漏风声,就会人头落地。卢只好把小舅子找来,令他一星期内,与中共取得联系。卢的小舅子病急乱投医,先后派人到广州、香港等地,寻找中共地下组织。但哪个共产党员会在脑门上刻着“我是共产党”?
明智是3月末才回到云南的,听了大惊失色,我的天,这种事,也只有卢才干得出来。
前一段,风闻小蒋要把明智调走,卢抢先一步电告国防部,请求发表明智为云南绥署副主任,李宗仁当天就签发照准。因此,蒋经国打电话跟他要人时,卢装疯卖傻:“你要早点说嘛,经国老弟。”
小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明智回来第二天,趁表姐不在,玉腊警告明智:“姐夫,你们昨晚的动静也太大了吧?我姐可不是铁打的。”
倒把明智弄了一个大红脸。
就像卢做梦也没想到,明智是共产党一样,明智压根没想到,玉腊居然是六和尚派到他身边的奸细。
和尚对明智的怀疑,并无真凭实据,多少带有一点发泄私愤的性质。明智虽然出身军统,身居高位,但不赌不嫖,卓尔不群。尽管小蒋对他另眼相看,但只要坐实了证据,别说小蒋,老蒋也帮不了他。就在这时,李万才打来电话,说有个亲戚想报考云大,问他能不能帮上忙?和尚满口答应。等玉腊到了昆明,和尚才知道,明智的妻子李一雪,原来是李万才的侄女。玉腊年轻不懂事,和尚没费什么周折,就把她说服了。
男女之间那点事,玉腊很清楚。到表姐家没几天,就得出了结论,要么姐夫有病,要么像和尚说的那样,他俩的婚姻,本身就是一个阴谋。揭穿这个阴谋,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但她却不愿揭穿,不愿揭穿的原因,连她自己都难以启齿。姐夫长得英俊高大,仪表堂堂。但凡是个女的,就没有不喜欢的。因此,她向和尚提供的,大都是一些相反的信息。直到姐夫这次从南京回来,隔壁传来的动静,让她心都碎了。当天就把录音机扔给和尚说:“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录音机里动静很大,但和尚听得出来,不是那种轻浮淫荡的声音。更像久旱的土地,迎来了清冽的甘露;又像雨打芭蕉,缠绵而动人心弦。
26
解放军打过长江后,明智去了一趟重庆,是小蒋让他去的。一见面,小蒋又重提政战部。但明智说,目前形势岌岌可危,卢主席一向待他不薄,这时候离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小蒋不但表示理解,还夸他有情有义。就在明智飞抵重庆的前一天,胡宗南和宋希濂登门苦谏,要求率部退往康滇边境,被老蒋骂得狗血淋头。
回来没几天,小蒋打电话称,他和父亲要去一趟台北。
明智大吃一惊:“什么时间?”
小蒋说:“就这一两天吧。”
胡宗南和宋希濂的行动,取决于老蒋离开重庆的时间。很快,华南分局的指示就到了,令1 纵以一个加强团组成西进支队,直插滇西;梁涛2 纵以一个团,经滇中、楚雄,加入西进支队。
同时命令,2 纵整编为第19 支队,下辖三个团,梁涛任司令员,思普地委书记范建民兼任政委,罗勇任参谋长。梁涛知道,西进支队任务十分艰巨,胡、宋两集团兵力超过了30万,他们要真的开往滇西,西进支队面临的将是一场血战。因此决定,由他亲率战斗力最强的141 团加入西进支队。
明智没想到,老蒋去台北,前后只去了一星期。回来就打电话请明智和卢主席去一趟重庆。明智正想着如何回答,小蒋又说:“请卢主席放心,请他到重庆,主要是商议国防部和李弥第8 军进驻云南。”
听了明智的报告,卢想了想说:“明天我一个人去,你留在昆明。”
明智一惊:“主席——”
卢摆了摆手:“我料定老蒋还不会对我下手。”
明智又说:“可是,小蒋指名要我陪你去重庆。”
卢断然道,你不能去,云南起义离不开你。
果然,卢到了重庆后,老蒋非旦没有为难他,还给了云南两个军的番号。
卢到重庆前后只待了两天,回来就把明智叫到办公室,下令:“马上通知已经暴露的共产党离开昆明!另外,通知那几位民盟头头,今天就去香港——毛人凤很快就要到昆明了。”
一看明智还愣在那里,卢生气地:“还站着干吗?”
明智解释:“民盟好办,共产党你让我如何通知?”
卢也觉得是个问题:“要不,让你夫人想想办法?”
明智吓了一跳,莫非,他知道了李一雪的底细?但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松了口气:“云南地下党最集中的地方,就是各大中专院校。弟妹肯定有办法。”
两天后,毛人凤带人飞抵昆明,由于通知及时,暴露身份的中共党员全部撤离了昆明。
又过了几天,明智刚进办公室,就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汪文丽。汪一进来就关上了房门:“李一雪上了军统黑名单,你知道吗?”
明智一笑:“不可能,她要上了黑名单,早就被抓了。”
汪:“她的案子是六和尚办的,连沈醉都不知道。”
明智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汪一脸哀怨地:“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赶快把她送走,越快越好!”
赶回翠湖的路上,明智还有些将信将疑。刚一进门,玉腊就扑了上来:“我姐呢?姐夫。”
明智一惊:“怎么,你姐没在家?”
玉腊:“你赶快想想办法,和尚要抓她!”
明智又是一惊:“你怎么知道和尚要抓她?”
玉腊这才说了实话,她姨父李万才是六和尚的拜把兄弟。因为上学的事,她找过和尚,和尚让她监视明智和表姐。表姐的一个学生这次也被抓了,和尚设了一个圈套,让表姐到保防处签字划押,趁机抓捕表姐。
和尚这一手相当毒辣,事不宜迟,明智当即拨通了南箐中学的电话,还好,李一雪就在电话旁边。明智告诉她,你哪儿也别去,我马上过来接你!接着又拨通了杨洪兵,让他马上派一个班,到小板桥等他。
杨洪兵亲自带人赶到了小板桥,明智将李一雪交给他说,你今天就把她们送走,直接送到梁涛家。杨洪兵担心地,要不要给你派几个人?嫂子一走,和尚肯定要找你的麻烦。明智一笑,即便他不找我,我还要找他呢。
回到五华山,明智把电话打到了沈醉那里:“沈兄,老子没黑没夜替党国卖命,你们居然把我老婆抓走了。我警告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沈被骂得莫名其妙:“谁抓了嫂子?明智兄,你没搞错吧?”
明智:“我当然没搞错,和尚设了个圈套,让我老婆到保防处替她的学生签字担保,趁机扣押了她!”
沈:“消息可靠吗?”
明智:“千真万确,家里还有我老婆留下的字条。”
说完就扔掉了电话,沈醉拿着电话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了始作俑者,一个电话打过去,把六和尚骂了个狗血淋头。和尚大呼冤枉,沈醉咬牙切齿地:“你要真把人逼上了梁山,我就先拿你的脑袋开刀!”
和尚放下电话,当天就坐火车跑了。
27
李一雪如果在梁家多待两天,就跟梁涛不期而遇了。
尽管梁涛父母对她一如既往,梁母甚至还责怪儿子,不该把明丽带回来。但李一雪却有苦难言。见她身子不方便,梁母劝她,别走了,眼看中秋就到了。你和梁涛虽然没有成为夫妻,但毕竟还是亲戚,你是明丽的嫂子。但李一雪告诉梁母,眼下时局不稳,明智太忙,顾不上她。她准备去她伯父家生孩子。
李一雪离开勐兴才两天,梁涛就带着部队回来了。儿子回来,梁母高兴地问起了儿媳,问明丽有了吗?人家一雪已经出怀了。梁父只好把话引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马上就是中秋了。”
小双故意逗大伯:“大伯,我们人可多了,你有那么多的月饼吗?”
梁母问:“多少人?”
小双伸出三根手指,梁母:“三十个?”
见小双摇头,梁母又问:“三百?”
见小双还是一个劲地摇头,梁母一咬牙:“莫非还会三千不成?”
小双这才点了点头,梁母回头看着老伴:“老头子,赶快告诉店里,月饼一个都不能卖了。”
由于老蒋突然飞返重庆,胡、宋集团退往康滇的计划落空了。工委命令梁涛,原地隐蔽待命。
中秋这天,梁伟突然回来了。这次没开摩托,而是雇了一辆马车,车上装满了水果。看来,小双布下的暗哨,把他当成水果贩子了。
刚进院子,一眼就认出了站在石凳上摘葡萄的弟弟,失口道:“梁涛?”
跟在他身后的卫士,飞快地拔出了手枪。梁伟回过头来:“干什么?”
梁父梁母脸上乐开了花,“七七”事变后,中秋节两个儿子同时回家,还是头一次。梁父说:“梁伟啊,你要回来,怎么也不捎个口信?”
梁伟看看弟弟,心想,这里已经是他们的天下了,捎了口信,我还能回来?
这天的月亮不是太好,吃过晚饭,天就阴了。
兄弟俩坐在院子里,不时看一眼天上时隐时现的月亮,半天没说一句话。最后还是梁伟先开了口:“当了司令员,还穿土布衣裳?家里还有我带回来的两套军服,你拿去穿吧。也许,这是我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了。”
梁涛没说衣服,而是说:“哥,你说的没错,这很可能是你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了。你想过没有,今后如何打算?”
哥哥:“一仆不事二主,中国人讲究的是从一而终。我是断断不会投降的。”
弟弟:“可你那个所谓的主已经变质了,变成了天下最独裁最黑暗的政党。无产者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讲,共产党从来没有个人利益,这就保证了她的先进性和强大的生命力。”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梁伟明显不想继续了,看了一眼从白云间溜出来的月亮:“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时候不早了,该跟爹妈一起吃月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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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雪到了磨黑,没有停留,继续前往思茅,李万才特意派了20 多人护送。几天前,普洱县委宣传部长被土匪杀害了。
在地委见到范建民,李一雪失声痛哭。偏偏这时,明丽走了进来。怀孕后的李一雪胖了许多,但明丽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再一看她的肚子,什么都明白了,上前亲切地叫了一声,嫂子。见到明丽,李一雪更是泣不成声。最后还是明丽一句话解了围,我这个侄子来得正是时候,我估计,等全国解放,他也该出生了,就叫解放吧。范建民摇了摇头,明解放?不好。下一步,我们将亲手缔造一个崭新的中国。我看,还是叫建国吧。
李一雪这才破啼一笑:“范书记,请尽快给我分配工作,我已经来晚了。”
范建民:“不忙不忙,你先好好休息,等孩子生了再说。”
李一雪:“等生下孩子,起码还有半年。刚才明丽就说了,到了那时候,全国都解放了。”
看她态度坚决,范想了想说:“好吧,普洱县委宣传部长牺牲了,你去普洱,接任宣传部长一职。”
几天前,李弥的第8 军开进了云南,明智来到郝大姐的书店,店里没几个人,郝大姐左右看了看,小声说:“放心,她已平安到家了。”
明智感激地:“谢谢,谢谢家里对我们的关心。”
接下来,郝大姐传达了工委指示,希望明智说服卢主席,准许梁涛率部运动到峨山一带,以便卢宣布起义时,迅速给予支持。
卢正求之不得,当即表示,梁部近日即可开赴峨山。
李一雪到普洱上任不到一星期,李万才就撕下面具,公开发动了叛乱。当初攻打盐税处,因与和尚发生分歧,一气之下离开现场,躲过了一劫。大约一个月前,和尚打电话告诉他,毛人凤亲自到了云南,李万才认为报仇的机会到了——普洱县委宣传部长,就是他派人杀害的。
李万才的一生,主要是经商,干军统纯属业余爱好,熬盐卖盐才是他的主业。过去他只知道钱能生钱,攻打盐税处后才知道,原来钱也可以买命卖命。于是拿出钱来,招兵买马,短短几天,各种地痞流氓、散兵游勇纷纷汇于旗下。扬言三天之内,打下普洱。
普洱县大队只有80 多人。李万才的雇用兵超过了一千。死守,肯定是守不住的。李一雪提出,李万才是她伯父,由她出面,劝其悬崖勒马。众人看着她的肚子纷纷说,不行不行。但李一雪说,正是因为这个孩子,谅他也不敢动我一根毫毛。等她说出孩子的父亲,众人又吃了一惊。李万才当然不敢随便动她,动了她就等于两面树敌,共产党饶不了他,国民党也饶不过他。
到了磨黑,李一雪让李万才带她去盐税处。李万才心中有鬼,支支吾吾。最后李一雪说,你不去,我自己去。李万才这才硬着头皮去了。
还在山脚,就见树上吊着一个人。走近一看,吊在树上的是康莉,浑身赤裸,乳房也不见了,只剩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李一雪强忍悲愤:“畜牲!”
李万才慌忙下令:“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放下来!”
走进盐税处,李一雪拿起电话,发现是通的。原来,匪兵只顾争抢半开,没想到破坏电话。李一雪思索片刻后,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明智办公室。
听出她的声音后,明智惊喜地:“你在哪里?”
泪水从李一雪眼里夺眶而出:“在磨黑,这里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明智:“我知道,我们正在和有关方面协商,准备联合派兵进剿。你怎么样?”
有关方面,显然指的是工委。李一雪擦干眼泪:“我没事。”
明智:“你转告李万才,他要敢动你一根毫毛——不,他要再敢杀一个人,我们决不放过他!哪怕逃到天涯海角!”
明智的声音很大,李万才听得清清楚楚。和尚失踪快一个月了,和尚一跑,不论共产党还是国民党,人家都只会找他算账。
李一雪没住李万才家,第二天醒来,玉腊已经帮她端来了早点。不由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玉腊说,是姨父让我来的。
李一雪又问:“他人呢?”
玉腊说:“昨天夜里跑了。”
李一雪大吃一惊:“你怎么不早说?”
玉腊:“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几天后,西进支队一部就赶到了思普地区。西进支队进展神速,得力于活动在滇西的藏族骑兵大队,这个大队有800 多名藏族骑兵,日行百里,来去无踪。接到工委电令,西进支队最先派出的就是这个藏族骑兵大队。
骑兵大队如一阵旋风,很快就赶到了景谷。李万才原打算逃往境外,结果在景谷撞上了骑兵大队。藏族骑兵人手一把五尺长的藏刀,李万才的叛兵哪里是人家的对手?也就一顿饭工夫,李万才和他的部下统统做了刀下之鬼。
29
12月7日,西南军政长官公署长官张群飞抵昆明。张此行的目的是说服省府西迁,让出昆明。卢爽快地答应了。但话锋一转,开出了自己的条件,要三个月时间和5 百万大洋。张目瞪口呆,这跟不同意有什么区别?最后只好提出,总裁想见一见新组建的滇军93 军军长和74 军军长,93 军军长不是别人,正是卢的小舅子,74 军军长则是原第4 专署专员余建。
12月8日下午,卢的小舅子从成都打来电话,称明天一早返昆,同机的还有张群和陆军总部参谋长汤尧。
明智告诉卢,这是起义的最佳时机。
离开五华山,明智直接去了郝大姐的书店。
临晨2 点,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来人是郝大姐和一位中年男子。关上门,不等郝大姐开口,中年男子就握住了明智的手:“辛苦了,我是陈一年。”
陈说:“上级决定,由你出面和卢将军接头,联络暗号——解放。”
说完,拿出一份电文交给明智:“这是中央社会部给你的。明智同志。”
同志,明智快十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迅速扫了一眼用《西游记》密码拼写的电文,脱口道:“糟糕。”
陈一惊:“怎么?有问题吗?”
明智指着电文:“社会部指示我继续潜伏。”
陈大感意外,现在是凌晨2 点,向工委汇报已经来不及了。
明智想了想:“这个任务还是由我来完成吧,临时换人肯定来不及了。”
12月9日上午9 点,明智准时走进了卢主席办公室。卢十分激动,招呼都来不及打,就把目光投向了他的身后,但明智身后却空无一人。就在他左顾右盼的时候,明智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解放。
这个暗号是他的全权代表从香港带回来的,华南分局负责人明确告诉对方,使用这个暗号前来接头的,就是中共方面的代表。
卢大张着嘴巴,足足过了半分钟,才说:“你——”
明智微笑着点了点头:“是我。”
卢先是像明智一样点了点头,然后又不停地摇着头说:“你就是共产党的全权代表?看来,国民党不亡,真是天理不容啊。”
接下来,改用庄严的口吻道:“请转告中共方面,云南定于1949年12月9日,正式通电起义。”
因为气候的原因,张群等人的飞机直到9日下午,才飞抵昆明。
卢亲自到机场迎接,把张群安排到翠湖东岸的老公馆,接着又让明智把陆军总部参谋长汤尧,送到巡津街的绥靖招待所。
绥署招待所只接待师以上高级军官。刚坐下,明智又站了起来:“条件倒还马马虎虎,但我听说,这间房子不太吉利,住进来的人,最后都被抓了起来。”
巡津街到塘子巷火车站只有几百米。明智前脚刚走,后脚,汤尧连行李都没拿,就上了开往曲靖的火车。
当晚,卢主席以西南军政长官公署长官到昆召集会议为名,将26 军军长余程万、第8 军军长李弥、保密局云南站站长沈醉悉数扣押。陆军总部参谋长汤尧没有到会,派人赶到巡津街,发现行李还在,但人已不知去向。
卢大发雷霆,当着93 军和74 军军长等人的面,下令把明智关起来。
第二天下午,卢派自己的小舅子把张群和明智送上了飞往香港的飞机。临别,卢的小舅子告诉张群,人各有志,张长官。卢主席是看在我们明副座的面上,才放你走的。张群没想到卢会放走自己,就像没想到明智执意要去台湾一样。
两人飞走一星期,12月16日,第8 军、26 军完成了对昆明的进攻部署,分别从正东、东南、和东北三个方向,合围昆明。
郭仁海 绿色生活·诗意田园 油画 180cm×160cm
梁涛141 团星夜从峨山赶至晋宁,抢筑工事,严防26 军沿滇池西进,切断滇缅公路。
战斗是清晨打响的,141 团强大的火力,大大出乎26 军意料。攻击这一线的是93 师278团。团长罗伯刚十分恼火,部队一天前就赶到指定位置了,攻击命令却迟迟不见下达。他不知道,为了谁来统一指挥第8 军和26 军,老蒋父子差点翻脸。明智和张群是12 号经香港飞抵台湾的。见到明智,小蒋悲喜交加,没想到他能死里逃生。张群如实报告,他是在明智帮助下才逃离大陆的。老蒋赞不绝口,得知明智没有军校学历,当场宣布,明智为黄埔四期后补生。接下来,希望明智飞返云南,统一指挥第8 军和26 军。但小蒋坚决反对。很快,又获悉余程万和李弥已在通电上签字。老蒋又气又急,匆忙发表曹天戈为第8 军军长,彭佐熙为26 军军长。提升逃到曲靖的陆军总部参谋长汤尧为陆军副总司令,统一指挥两军进攻昆明。
罗伯刚估计,当面之敌至少有一个加强团,且火力强大,仅仅靠278 团,根本打不下来。但报到彭佐熙那里,换来的却是一顿臭骂,哪里来的加强团?天上掉下来的?当晚,一个放回来的伤兵告诉罗伯刚,他们的对手是梁涛。罗伯刚这才明白,难怪打了一天都打不动,原来是共产党啊。
30
五天后,第8 军和26 军突然撤走了。当天,141 团接工委电令,返回思茅归建,准备阻击第8 军、26 军经思普地区逃往缅甸。
141 团像钉子一样,顶住了26 军长达五天的进攻,给卢留下了深刻印象。一边下令为141团补足粮弹,一边派人给每位官兵送来了两套军服,一套美式、一套中式。因此,当141 团在元江与第8 军170 师迎头相撞时,对方把身着美式军服的141 团,当成了友军。
归建途中,141 团又接到命令,火速破坏元江吊桥。部队调头迅速北返,走了半天,小双跑回来报告,老百姓跑了,连基层党组织都不见了。
元江两岸气候酷热,罗勇用军帽擦着汗水说:“真是见了鬼了,老百姓跑了也就跑了,你基层组织跑什么?”
说着说着停下不说了,盯着手里的美式军帽,看来,问题就出在这身军服上了。当天下午,第8 军170 师突破起义部队江防,冲过了元江。罗勇问,打不打?梁涛决定不打,当务之急是破坏吊桥。迎面过来的170 师十分客气,纷纷给“友军”让路。一位上校还停下来跟梁涛和罗勇打招呼,问他们到镇源怎么走?
本来,经元江往西直接可以到镇源,但罗勇告诉他:“你们先到墨江的通关,到了通关,再沿把边江溯江而上,就是镇源了。”
他这一绕,让170 师绕出了100 多公里。
赶到元江才发现,吊桥已经被破坏了。一开始,梁涛还以为是起义部队干的,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恶仗,尸横遍野。不久,起义部队一位上尉,一路打听着找到梁涛,敬了个礼:“请问,是梁司令员吗?”
梁点了点头:“是的,我是梁涛。”
上尉:“我们杨洪兵团长请你去一趟,梁司令。”
梁涛随上尉走进吊桥附近的一座地堡,杨洪兵受了重伤,整个胸部都被鲜血染红了。梁涛命令小双,快,快去把任军医请来!任军医是思茅防疫所的一位留美博士。任博士诊断后说,血气胸,必须马上输血和手术。
梁涛:“那就手术吧,我把警卫排给你,需要什么血型,就抽什么血型。”
但杨洪兵却不同意手术,他有话要说。趁任博士为他验血,他说,清晨,他率一个加强营赶到元江,刚在吊桥上装好炸药,170 师就到了。他们在河边,170 师在山上,直接从山上往下冲,机枪都挡不住。你的主阵地,千万不能放在北岸,听说第8军来了三个师,几万人,为了逃命,踩也能把你们踩死。我们就是活活被挤过江的,700 多人,不到半天就打光了。
梁涛奇怪地:“那吊桥是谁炸的?”
杨洪兵艰难地笑了笑:“孙进贤,170师师长。为了逃命,他连后面的陆军副总司令和军长都不管了,一过江,就炸掉了吊桥。”
梁涛采纳了他的建议,将主阵地设在元江南岸,但南岸地形比北岸低。只好下令抢筑工事,希望借助工事迟滞敌人,等候解放大军的到来。
天快亮的时候,对岸传来阵阵人嘶马叫。没过多久,江面上也有了动静,有人划着竹筏,开始渡江了。第8 军做梦也没想到,江南还有一支伏兵,竹筏上的电筒火把,为迫击炮指示了目标。梁涛一声令下,十几只竹筏转眼被撕成了碎片。
梁涛问罗勇:“你估计他们渡江的目的是什么?”
罗勇:“哪还用问?逃命呗。”
梁摇了摇头:“听动静,第8 军主力已经到了。几万人,靠竹筏渡江,不知道要渡到猴年马月。”
罗勇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冲着吊桥来的?”
不久,对岸的蒋军又开始渡江了。他们的用意很明显,赶走拦路的141 团,修复吊桥。
到下午,谁也记不清打退了多少次进攻,江水都被染红了。炮弹已全部打光,子弹也不多了。最要命的是,由于江水湍急,大量竹筏被冲到了下游,敌人从下游上岸后,猛攻141团的侧翼。两面受敌,部队伤亡很大,附近的群众都跑光了,只能自己转移伤员,141 团实力大减。傍晚时分,除去伤亡和转移伤员的1营,只剩下不到1000 人了。梁涛告诉罗勇,算上杨洪兵那个营,他们已经在元江阻击了两天一夜。进军云南的二野13 军是他的老部队,以他对这个部队的了解,最迟明早就可以赶到。因此他决定,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牺牲,今夜撤出战斗。但必须留下一支小分队,黎明前炸毁吊桥上的钢缆,彻底破坏吊桥。
小双不解地:“为什么非要等到黎明才炸?”
小双不懂,但罗勇却明白了:“炸得越晚,敌人对吊桥寄予的希望就越大。现在就炸,断了他的念想,连夜赶制竹筏,大部分人很可能就逃过元江了。”
梁涛说:“就这样吧,我和侦察队留下。你带团主力尾随170师,向镇源方向追击。对表,现在是7 点45 分,部队8 点准时撤出阵地。”
趁梁涛低头对表,罗勇一枪柄打在他后脑上,小双先是一愣,跟着把枪口对准了他:“你他妈的想干什么?”
罗勇收起手枪,看着晕倒在地的梁涛:“为了明丽——还愣着干吗?赶快把他弄走!”
31
金凤子受领的任务也是炸桥,炸毁把边江吊桥。
前天下午对岸就过来了一股蒋军,眼下是旱季,也是走马跑帮的季节。一开始,金凤子以为是马帮,但派出去的侦察员很快就回来了,边跑边喊,来啦,来啦!指导员,敌人的大队人马到了。
韩班长已升任排长,金凤子看了他一眼:“炸桥吧,老韩。”
但老韩却不同意炸桥,范政委反复交代,必须在确定敌人过桥的情况下,才能炸桥。敌人离吊桥还有好几里,桥北又是一个三岔路口,万一敌人是奔西南方向呢?还真让他猜对了,这股敌人就是前天上了罗勇当的孙进贤170师。离吊桥还有几百米,170 师向右一拐,上了通往镇源的马帮小道。
因此,当拂晓再次接到报告,又有一股蒋军从墨江过来时,金凤子沉着多了。大约一刻钟后,有人上了吊桥。但因为雾大,看不清人影,金凤子决定先探探虚实再说:“站住,哪部分的?”
对方一听就是北方口音:“别误会,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
金凤子厉声道:“请报出部队番号和姓名!”
北方口音:“13 军37 师,李解放!”
番号倒是对的,但名字却露了馅,李解放?你以为叫李解放就是解放军?怎么不叫李红军、李八路,红军八路军还是解放军的老祖宗呢。
金风子悄悄扳下加拿大的击锤:“慢着,先过来一个。”
李解放过桥后,老远就伸出了右手:“是游击队的同志吧?辛苦了!”
金凤子后退一步:“别动!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解放是个解放战士,从前叫李发财,淮海战役解放过来后,改名李解放。他倒一点没生气,立正道:“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3 军37师侦察连一班长李解放!请问,首长是哪部分的?”
金凤子将信将疑地:“19 支队侦察队指导员金凤子。”
李解放倒是个自来熟:“真是不打不相识啊,金指导员,原来你们也是侦察兵。我们是从元江追歼第8 军到这儿的。”
金凤子惊喜地:“你是说,解放大军已经到了元江?”
李解放说,不是到,而是已经过了元江。我们在元江北岸打了一天一夜,除了170 师,全歼国民党陆军总部、第8 兵团部和第8 军。
这么说,眼前这位李解放真的是解放大军?为了进一步核实,金凤子主动提到了141 团。李解放说,141 团也在元江。在元江南岸阻击了两天两夜,伤亡很大。我们赶到之前,他们就炸毁吊桥,撤走了。
金凤子心头一紧,两天两夜,小双怎么样,他还活着吗?
在李解放看来,金凤子根本不像一个侦察兵,更不像一位指挥员,那么大的眼睛,看上去,倒更像文工团那些漂亮的女演员。
金凤子告诉他,170 师逃往镇源方向了。李解放连说了几声谢谢,转身跑上吊桥才想起忘了敬礼,又回过身来向金凤子敬礼。
金凤子没有还礼,而是摘下了头上的钢盔,随即,一头浓密的长发瀑布般滚落下来。李解放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不停地挥动钢盔的金凤子——
32
小双背着罗勇走了两天两夜。罗勇是引爆炸药时负的伤,走了好一阵才说:“我挂彩了,小双。”
小双这才发现他的背上有一个弹孔,但因为出血不多,谁也没发现。
这时,天已经亮了,吊桥北岸突然枪声大作。罗勇:“听,一定是解放大军赶到了!”
说完,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人就直挺挺地倒下了。
途中,罗勇醒来了两次,一次在勐兴,一次在安定。勐兴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小双原想找大伯想想办法,但大伯家里也是空无一人。在大伯家,罗勇醒过来了,指着院子里的石凳:“把我搬到石凳上,小双——”
小双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罗勇指着胸口:“憋得难受,让我吐一吐。”
刚把他放到石凳上,哇地一声就吐开了,一连吐出七、八团鸡蛋大的血块,可以均匀地喘气了,小双背起就走。他知道,眼下惟一能救罗勇的就是任博士了,他的伤势,看上去跟杨洪兵差不多。
到了安定,罗勇又醒了,指着路边的田埂,吐,我还想吐,小双——
小双又把他放到田埂上吐了一回,这次吐出的血块比上次少,但颜色变成了暗黑色。小双一看坏了,在路上已经耽搁了两天了。
到了墨江才知道,任博士随梁涛到镇源追歼170 师去了。
罗勇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小双守在床前寸步不离。罗勇是小双革命的引路人,不是罗勇,他肯定还在赶马。
一连几天没合眼了,小双靠在床头就睡着了,直到大夫发现罗勇不行了,开始抢救才醒了过来。但等他醒来,罗勇已经停止了呼吸。小双拔出手枪,一口咬定罗勇是被“国民党”军医害死的,我背着他走了两天两夜,他都没死。军医告诉他,正是因为途中耽搁太久才死的。小双收起枪说,好吧,我现在就去找任博士,如果你骗了我,我饶不了你!
在元江南岸,梁涛先后派了四个连护送伤员,小双命令留下两个连,其余的跟他走。刚走到街上,迎面就碰到了大双的马帮,小双让哥哥把货卸下来,大双一愣:“你要骡子干什么?这批茶叶要得急,听说是慰劳解放大军的——”
小双不等他说完就说:“你就是装的金子,马帮我也要带走!”
小双嘴上说找任博士,其实是去追杀170师。到了镇源才知道,170 师逃到镇源按板井后,被解放军和梁涛的141 团堵住了。堵是堵住了,但一时却难以解决战斗。弹药也快打光了,县里正在组织抢运。小双说,弹药交给我们,你们不用管了。
在按板井,解放大军堵住了170 师。但为了逃命,170 师连命都不要了,一个上午就发起了十几次攻击,要不是梁涛和141 团及时赶到,说不定又被他杀开一条血路跑了。打到中午,170 师突然派来一位科长,要求停火谈判。带队的周师长当即派副团长周峰到170师谈判。
谈判中,孙进贤一言不发,与周峰讨价还价的是他手下的两位副师长。170 师的条件很简单,要求战场起义。周峰当即驳斥,战场起义,当初为什么不跟人家卢主席起义?眼看跑不掉了,才想起起义?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师长交给他的一封信。掏出来递给孙进贤,你是黄埔四期的吧?我们陈赓司令员让我捎封信给你。一听陈赓,孙进贤大惊失色,贵部、贵部是陈赓将军的部队?
见他缓和了口气,周峰说:“我们各让一步,不算起义,也不算投降,算战场投诚。投诚后,你们过去的罪行,一概既往不咎。”
也许是“罪行”刺痛了那两位副师长:“不同意起义,那就不用谈了,咱们接着往下打。眼下我们还有3 千精兵,不信打不过你们!”
周峰一笑:“是啊,滇南战役开始前,第8 军和26 军有8 万人;三年前更多,4 百多万!结果怎么样?”
两边正针锋相对,小双的人马赶到了。
到了按板井,小双跃马扬鞭,直接向170师发起了攻击。他的“骑兵”虽然不像藏族骑兵大队人手一把藏刀,但141 团自动武器多,他带来的两个连光机枪就有30 多挺,只一个回合,170 师就倒下了一大片。
枪声一响,参与谈判的两位副师长,“嗖”地拔出手枪,孙进贤也脸色大变:“怎么回事?为什么还在谈判,贵军就发起了攻击?”
两位副师长:“少跟他废话,师座,先杀了他再说!”
周峰是经历过长征的老红军,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吓倒的。冷静地侧耳一听:“这不是我们的部队,是骑兵,很可能是西进支队藏族骑兵大队赶到了。”
果然,除了枪声,还有马蹄敲打地面的“得得”声,犹如千军万马。孙进贤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周峰:“你能阻止他们吗?我是说藏族骑兵大队。只要停止攻击,我答应你的所有条件。”
周峰刚走出170 师,枪声就停止了。
原来,周师长和梁涛也被小双的“骑兵”搞懵了,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等梁涛从望远镜里看到,所谓的“战马”其实是马帮骡子,马上就明白了。指着像坦克一样用机枪反复碾杀蒋军的小双告诉周师长,这人是我堂弟,19 支队侦察队队长。周师长与梁涛过去就认识,抓了抓脑袋说,不行啊,梁涛,得想个办法,他这样胡闹,周峰就危险了。
这家伙肯定是疯了,要想阻止他只有自己出面了。还好,马背上的战士很快就认出了自己的司令员,停止了射击。但杀红了眼的小双,不管不顾,继续在马背上追杀四处逃散的蒋军。梁涛没办法,只好跟警卫员要过卡宾枪,瞄准了他胯下的坐骑。骡子中弹后小双一个趔趄,摔出七、八米远。等梁涛赶到,小双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擦着血糊糊的鼻子,四处寻找他的机枪:“妈的,居然敢打我的骡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梁涛上去一脚踩住机枪:“骡子是我打的,你想怎么样?”
小双没想到会遇到堂兄,先是一愣,接下来放声大哭:“哥,罗老师罗参谋长死了,你知道吗?”
这回轮到梁涛傻眼了,罗勇是替他死的。但即便死的是我,你也不能乱来呀。指着小双的血鼻子说:“知道吗?周峰副团长正在170师谈判,你想害死他吗?”
但小双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要谈你们谈,我要替罗老师报仇,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投降!”
梁涛气急败坏地:“你敢!”
说着就要掏枪,被一双大手按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周师长。周师长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小双:“我看你这位堂弟不错,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这种兵我喜欢。既然你要枪毙他,不如让他跟我走好了。”
原来,周师长已经见到周峰了,并从周峰那里得知,正是小双和他麾下的“骑兵”,让孙进贤彻底丢掉了幻想。
周师长说要把小双带走,原本是随口一说。但小双却信以为真,从此缠上了人家。从镇源一直缠到墨江,周师长实在缠不过他,只好与梁涛商量,老梁啊,你看怎么办?你要舍得,我就把他带走了。梁涛笑着说,行啊,喜欢你就带走吧。一听周师长同意把自己带走,小双又得寸进尺地:“首长,能不能先发给我一顶军帽?我不是贪图你一顶帽子,关键我头上戴的是美式军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的俘虏呢。”
周师长笑着摘下缀有八一军徽的棉帽,戴到了小双头上。
梁涛也被逗乐了:“老首长,你可要担心,这人是个流氓无产者,蹬鼻子上脸,你可千万别惯着他。”
小双一脸委屈地:“有那么严重吗?哥,好歹我也是一个有着半年党龄的老党员了。”
补记:
1950年2月17日,云南全境解放。这一天刚好是大年初一,李一雪生下了一个5 斤重的男孩,孩子大号明建国。这个名字,还是地委书记范建民取的。但护士又替孩子取了一个乳名——初一,意思是大年初一出生的。
初一还没满月,范建民单独来到医院,让李一雪带上孩子马上跟他走,有一架飞机在思茅机场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