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红侠
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
“前海学派”是当代中国戏曲研究领域重要而杰出的一个学术群体,参与和见证了中国戏曲在20世纪最重要和最深刻的转折与变革,更是中国戏曲由地方戏时代全面进入现代转化时期最重要的学术支持与力量。“前海学派”所开创和建构的是现代形态的中国戏曲完整的理论体系,从勾栏瓦舍到词山曲海,中国戏曲理论从来没有经历过前海时期这样系统的梳理和建构。《中国戏曲通史》《中国戏曲通论》等鸿篇巨制开创了一条传统戏曲通往现代化的路径。
在前海的巍巍峰峦之上,有两棵大树,枝叶相连,根扎大地,星空与苍穹在心中和头顶,黄土与江河在身后和脚下,正是他们撑起了前海的浓荫与峰峦,当年一枝一叶,而今果实累累——这两棵大树即是张庚和郭汉城。之所以把张庚和郭汉城两位先生比喻成两棵大树,是因为我们后来人都在他们的浓荫之下。
1911年1月22日,祖籍浙江的张庚出生于湖南长沙。当然,那时他并不叫“张庚”,因为先生本不姓张,“张”字是他为了避免和鲁迅先生重名而在笔名“长庚”的基础上加了一张“弓”而成。
张庚本姓姚,为赫赫有名的浙江姚氏。因为舜的出生地为姚墟,后人便以“姚”为姓。今日的天台、临海、临安、建德、温州、永康等地仍然分布着大量的姚姓祠堂和宗庙。姚姓族人,明清两代都为浙江望族。姚源纶,是姚姓族人中一个没落的官宦弟子,虽无显赫功名,但文人的气质在儿子的回忆中仍然充满了“旧做派”。姚源纶娶妻曾国藩的族中后人曾宝菱,生子取名姚令圭,后改为姚禹玄——也就是张庚。因此,在张庚的性格中,能找到湘民坚韧勇毅和浙人聪明气质的佐证。
张庚6岁那年,也就是1917年,在他的原籍浙江萧山县一个叫张家弄的小村落里,郭汉城出生了。他的父母都是当地的手工艺从业者,但这并没有耽搁他进入私塾接受开蒙教育。郭汉城从私塾到高小都在萧山度过,直到1935年前往杭州农业职业学校上学。
在两位先生的回忆里,他们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在勤俭甚至是窘迫中度过的,但两位少年都没有因此荒疏学业。张庚就读于湖南的百年名校楚怡学校,这所具有新思想传播火种的学校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1984年,已到耄耋之年的张庚先生拿出一张站在“楚怡学校”校门前和当时的校领导合影的照片。那一年,先生73岁高龄,在楚怡读书的岁月已经过去了整整60年。60年的时光跌宕竟然未让先生忘却少年时的求学时光,这其中的原因恐怕并不仅仅是因为曾经在那里度过的青葱岁月,答案藏在他为母校的题词中:
楚怡为革命培养了许多人才,希望今后继续为社会主义建设培养更多的人才。
原来,张庚先生所思所念的是学校教育给他的一生奠定的革命气质与理想信仰。楚怡之后,张庚考入赫赫有名的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受教于校长邓演达、教育长张治中,并在北伐战争中以看护兵的身份接受了恽代英的动员,随军前行。这些经历使得年少的张庚亲眼目睹了这个古老而伟大的国家当时是如何的积贫积弱。对于这个有志气的少年,山河破碎并不是一声慨叹,而是更深沉的爱和行动。
1927年,因为上海劳动大学可以免除学费,张庚再一次踏上了求学之路。而就是在这个中国当时现代化程度最高的城市里,17岁的张庚第一次读到了日文版的《共产党宣言》。
“一个幽灵,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这句开头语一定是在这个青年人的心里留下了深刻而不可磨灭的印记,那神圣的幽灵从此变成了火种,在他和一代有志青年的心里星火燎原,照亮了他一生的道路,没有一时一刻不走得坚定从容。
在上海的张庚接触到了欧阳予倩和田汉等人,《名优之死》《潘金莲》等完全不同于传统老戏的新编戏给他很大的感触。戏剧作为启迪心智、开启民智的艺术功能,是从前在乡野高台上看到的那些戏不能给予的。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张庚在当时左联的刊物《煤坑》上发表了大量的文章、诗歌和小说,《五四运动与文艺之开展》《文学与个性》以及格罗塞的《艺术起源》首译稿都是这一时期的作品。这些作品记录着一个青年走上有志道路的过程,也使张庚这个名字从那时起出现在中国现代文艺理论的书写之中。
1934年冬,张庚在上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介绍人是赵铭彝、肖之亮。1934年正是中央红军从瑞金开始战略转移进行长征的一年,是日本发表臭名昭著的侵华宣言《天羽声明》的一年,是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一军正式成立的一年,这一年发生了许多大事。在上海,蔡楚生导演的《渔光曲》连续上映了三个月,那首著名的渔光曲“轻撒网,紧拉绳,烟雾里辛勤等渔翁,鱼儿难捕租税重,捕鱼人儿世世穷”响彻上海的大小街头。而这温柔旖旎的曲调背后,是《申报》的史量才被杀,大小刊物被查封。在血雨腥风和白色恐怖之下,对投机钻营者和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言,表现出来的恐怕是避之不及。但对于最勇敢最忠诚的革命者,对于对革命必胜抱有坚定信念的革命者,选择的永远是逆流而上。张庚,正是在这个关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以勇毅和坚定找到了信仰与理想,从此对党的忠诚几十年如一。他是一位杰出的学者,同时也是一位伟大而坚定的革命者。
入党后,张庚担任左翼戏剧联盟的常委,在上海亭子间里从事地下活动,同时也笔耕不辍地继续撰写各种文艺评论文章。1935年,《八一宣言》发表以后,文艺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成立。1936年春,左联解散,上海剧作者协会成立。张庚和洪琛、夏衍等一起从事文艺抗战的相关工作,并参加了“中华全国戏剧界抗敌大会”。1937年,他在上海的麦伦中学成立了戏剧研究会。年轻的张庚在这里遇到了后来成为他第一任妻子的陈锦清。陈锦清1938年在延安入党,毕业于鲁艺戏剧系,后来担任北京舞蹈学院首任院长,如今斯人已逝,但才情和风华依然激励和影响着后来的追随者们。
而这一时期的郭汉城,因为就读的杭州农业职业技术学校解散,遂来到浙江衢州谋生。衢州是江南百越之地,明清两代为衢州府,也是“南孔”所在的诗礼之乡。这是一片古朴传统又执着倔强的土地。衢州百姓质朴和善良,抗日战争时期,为解救美国空军飞虎队的飞行员做出了很多努力,也因此遭受过日军细菌武器的袭击。郭汉城在这里的浙江卷烟公卖处谋得一个职位。但很明显,山清水秀的江南古城并没有让他安于现状。正是这一时期,他读到了一本书,也是一本改变了他命运轨迹的书——《西行漫记》。
《西行漫记》,即《红星照耀中国》(Red Star Over China),作者为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此书为他1936年6月至10月在延安时对陕甘宁边区采访的所见所闻。1928年来华的斯诺在去延安之前,是燕京大学新闻系的讲师。1936年,在宋庆龄的推荐之下,他成为第一个进入延安采访的西方记者。斯诺根据考察所掌握的一手材料完成了《红星照耀中国》的写作,对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作了客观评价和公正报道。1937年10月,英国伦敦维克多·戈兰茨公司出版《Red Star Over China》。1938年2月,胡愈之、林淡秋、梅益等翻译的第一个中文全译本在上海出版,译本名为《西行漫记》。郭汉城当时看到的应该就是1938年的这一版本。
《西行漫记》中,有红军长征的历程、对红军主要领导人的采访以及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政策与军事策略等内容。采访中,斯诺表达了对长征的钦佩之情,称赞长征是一部英雄史诗,探求了中国革命发生的背景以及发展的原因。斯诺用作品和思考向世界宣告: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革命事业犹如一颗闪亮的红星,不仅照耀着中国的西北,而且必将照耀全中国,照耀全世界。这本客观、公正同时又充满了魅力的纪实作品感召了那个时代很多阅读的人,诺尔曼·白求恩和柯棣华都曾是它的忠实读者。
与此同时,郭汉城看到了1937年8月的一期《长沙日报》,上面刊登了成仿吾为校长的陕北公学的招生启事。就这样,对延安的向往和对陕北公学的渴望合二为一,郭汉城决定放弃在衢州的一切。于是,他辗转找到了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表明想去陕北公学读书。在办事处的帮助下,他徒步向心中的圣地进发,并于1938年10月到达延安。
此时在延安,27岁的张庚已先他8个月到达那里。从此,两个青年的人生轨迹在中国革命的圣地有了重合,对革命的信仰将他们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
1938年4月的一天,延安的中央大礼堂汇集了那个时代里最优秀最懂艺术的年轻人。他们身上的气质用毛泽东主席在一年以后给他们的题词来概括就是“抗日的现实主义、革命的浪漫主义”。于是,这所建立在一座半山上,山下是一片废弃的文庙废墟的艺术学校成就了它在中国革命史上不可复制的辉煌——延安鲁迅艺术学院成立了。
鲁艺工作的实际负责人一直是周扬。周扬对张庚的能力是心里有数的,因为在局势严峻的上海,他见过这个年轻人的坚定和成熟。所以,当周扬受命筹建鲁艺时,他心中想到的戏剧系负责人的最佳人选就是张庚,于是他亲自发电报到上海,要张庚到延安来,担任鲁迅艺术学院戏剧系的主任。周扬慧眼识珠,伯乐识马,张庚的天赋和才能从此有了机会贡献给中国革命,贡献给党的戏剧文化事业。
1942年5月,31岁的张庚参加了延安文艺座谈会,亲耳聆听了毛泽东主席那篇著名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更坚定了他对旧剧现代化和话剧民族化的理论思考。同年9月,毛泽东主席请各方面的杰出代表为《解放日报》撰稿,并在枣园亲自宴请大家,戏剧方面的稿件只找了一个人负责撰写,这个人就是当时31岁的张庚。
从那时起,此后几十年的岁月里,张庚把他全部的能力、才干和忠诚都奉献给了党的戏剧事业,也成为了20世纪中国戏剧发展与转化的见证者、参与者、设计者与践行者。
而郭汉城这时已经顺利进入梦寐以求的陕北公学学习。1939年底,他和冯纪汉等人被分配到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第五分区第五中学。郭汉城在那里从事抗战教育,踏踏实实为革命老区的乡村教育贡献力量,一干就是十年,一直到1949年被组织上调任察哈尔省教育厅文化处。
张庚在延安时期的理论思考和实践工作中最重要的思想成果是关于传统戏曲现代化的理论。1939年10月5日,《理论与现实》第1卷第3期刊登了张庚为中国戏剧写下的经典文献——《话剧民族化与旧剧现代化》,这原来是一篇给鲁艺学员所做的讲话,后来整理成为文章。在这篇文章中,张庚开宗明义地谈到他长久以来所关注和思考的四个问题:一是“五四”以来到抗战前期戏剧的历史倾向;二是抗战以来戏剧发展面临的主要矛盾和变化;三是指出话剧民族化和旧剧现代化是一个运动;四是指出新旧戏剧改革的困难和可能性以及戏剧工作如何展开。张庚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态度是清醒和睿智的。他首先肯定五四运动是中国民族资产阶级有计划地在文化上对旧传统的正面攻击和明确提出自己新主张的运动,但对于五四运动中出现的将中华传统文化看做无价值的观点并不赞同,张庚反对对中国旧文化持全盘否定的态度。在这样的立场和视角下,他对旧剧作为封建社会遗留物的事实没有异议,因为旧剧的体系、演出方式、角色创作的方法都是为表现封建的内容而服务的。张庚对旧剧的“旧”认识得非常清楚明白,旧剧只有“主角儿”而没有戏, 以演唱和各种繁文缛节的“规矩”而老大自居,观众将演出看戏当作一类消遣和应酬的手段。因此,张庚认为技术并不是旧剧改革的问题,旧剧的改革是一个社会的存在,对它的改革必须是配合着整个中国社会的变革,但同时他严肃地排斥所谓的“旧剧消灭论”,认为这种极端的观点是抹杀历史和完全不了解民族遗产的价值。张庚的戏剧运动理论是从延安的基层工作实践中得来的,更是从抗日战争的现实主义起点出发的。
1948年12月24日,郭汉城(右一)、周力(右二)等进驻张家口时留影
张庚思考中的戏剧运动,是在改造中得到遗产,革新旧剧。此后的半个多世纪里,戏曲改革一直是张庚等老一辈理论家和革命者毕生努力与实践的方向。“戏曲现代化”也成为了张庚戏曲理论的核心,现代化的目的是创造民族的新戏剧,剧运的进步就是中国新戏剧走向世界水准的基础。这是张庚当年的思考,也是此后的实践方向。
距离《话剧民族化与旧剧现代化》一文的写作51年后,也就是1990年,在纪念徽班进京二百年之际,张庚又写下《戏曲现代化历程》一文。此文中,“旧剧现代化”的表述被“戏曲现代化”所替代,但一以贯之的传统戏曲现代转化的理论核心并没有变。张庚回溯半个世纪以来的戏曲现代化历程,总结了实际工作中遇到的障碍,也就是长久以来困扰舞台实践的“戏曲如何表现现代生活”的问题。张庚认为,戏曲表现现代生活和塑造人物没有困难;在新历史剧的创作和传统剧目的整理上有显著的进步。张庚以革命者的信念和学者的严谨对“传统戏曲的现代化”做了进一步的精深的论述——“我们在各个方面所努力从事的,就是把整个古代中国现代化的工作,也就是我们全民所正在努力实现的建设一个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工作。”
青年张庚
1953年2月,张庚调任中国戏曲研究院任副院长。
1954年7月,郭汉城调任中国戏曲研究院从事戏曲研究工作。
中国戏曲研究院,前身是延安平剧院。北平解放后,由田汉任院长,改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戏曲改进局京剧研究院。1950年,梅兰芳由中央政务院任命出任首任院长。1951年4月3日,中国戏曲研究院正式成立。文化部部长沈雁冰在致辞中讲到中国戏曲研究院的成立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还特别提出工作上的要求——要写一部符合马克思列宁主义观点的戏曲发展史。
中国戏曲史论建设的伟大工程从此奠基,张庚和郭汉城两位先生在此后的数十年中携手合作,不仅从宏观上整体设计了中国戏曲史论“戏曲资料—戏曲志—戏曲史—戏曲理论—戏曲批评”学科体系意义的构建与研究框架,更是深入参与组织具体的工作实施。
“前海学派”的奠基人张庚先生(右)与郭汉城先生
《中国戏曲通史》是中国戏曲近千年来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历史,是第一部戏曲历史的专著,更是以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探讨戏曲的起源与形成、北杂剧与南戏、昆山腔与弋阳诸腔戏,直到清代的地方戏勃兴和鸦片战争前后地方戏曲的发展状况的史书。同时,在纵向的历史阶段发展梳理之上,又横向而全面地呈现了戏曲的文学、表演和戏曲舞台艺术方方面面发展的历史。更重要的是,这本史书的书写有严肃的史观,古代戏曲与各个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关系以及戏曲作为传统艺术发展的规律的探讨,都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观照之下写成。
张庚和郭汉城两位先生,不仅是编写的组织者,更是重要章节的撰写者。《中国戏曲通史》前期的研究和撰写工作,从1958年就已经开始。1961年到1963年,用将近三年的时间,完成了全书的编写工作。此后,因“文革”被搁置。1978年春,经历了“五七”干校和各种波折的张庚和郭汉城两位先生带领着刘念兹、何为、余从、李大珂、沈达人、邓兴器、郭亮、龚和德、戴不凡、游默多位当时文学艺术研究院即今天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所的同志又重新开始了修史工作。大家以百废待兴的热情和干劲,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1979年年底,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春风中,正式完成了《中国戏曲通史》所有章节的写作。1980到1981年,中国戏剧出版社以三卷本的形式正式出版。《中国戏曲通史》的学术意义是毋庸置疑的,这部中国戏曲历史和戏曲学术史上筚路蓝缕、开天辟地之作从此成为一代又一代戏曲学学者的必读书目和经典文献。
《中国戏曲通史》之后,张庚挂帅《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卷》,任戏曲编辑委员会主任兼戏曲史分支主编,郭汉城担任戏曲文学分支主编。大百科的编写工作繁难芜杂,又需要相当的严肃性,张庚和郭汉城两位先生带领戏曲所俞琳、余从、刘念兹、颜长珂、傅晓航、黄克保、阿甲、朱文相等人在短短的时间内日以继夜,全稿于1983年8月出版面世。
《中国戏曲通史》之后,张庚和郭汉城两位先生再次合作主编《中国戏曲通论》。1987年,在《中国戏曲通论》的前言中,张庚和郭汉城两位先生十分明确地谈到了写作此书的目的——提高理论水平,找出戏曲的规律性,才能从根本上说服人们严肃认真地对待戏曲;同时也是为了自觉地克服自己落后的东西和局限性,早日跟上时代。《通论》的写作仍然是从现实出发,针对戏曲现状回答现实问题。《通论》的写作有一个重视民族审美体系与传统文化的背景,这也是郭汉城先生在文章著作中多次所表达的一个核心观点——“我们在实践中逐渐扭转了对传统戏曲认识的偏差,戏曲是民族的宝贝,推陈出新和表现现代生活都要在充分认识到自身优势的基础之上。”
《中国戏曲通史》
郭汉城(后排右三)与张庚先生(后排右四)等戏研所老同事的珍贵合影
在《通史》《通论》和《大百科》之后,张庚先生又领导编撰了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戏曲志书——《中国戏曲志》。“实事求是,合情合理,顺人心之公道,合中央之政策”,这是张庚先生在《中国戏曲志》编撰工作会议上提出的学术工作要求,也是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所长久以来戏曲工作实践的指导方针与学术训诫。从1982年开始启动的《中国戏曲志》是我国有史以来第一部由政府主持编撰、全面反映中国各地各民族戏曲历史和现状的戏曲专业志书。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办,全国艺术科学规划领导小组组织编撰出版,主编张庚,郭汉城任编委会副主任。
作为“全面系统反映中国各地各民族戏曲历史和现实的大型丛书,其规模在世界戏剧文化史上是空前的,全书三十卷,三千万字,一万五千张彩色和黑白图片。演出场所一千八百三十二个,戏曲文物古迹有七百三十个,戏曲报刊专著一千五百八十四种,逸闻传说九百七十九条,人物传记四千二百二十人”。在全国范围内近万名戏曲工作者历时16年的艰苦努力后,《中国戏曲志》成为中国民族民间文艺集成志书工程第一部完成的集成志书,是中国戏曲学学科建设的一项重要成果。
《中国戏曲志》
在张庚先生看来,历时16年的戏曲志编撰过程也是人才培养的过程。他在晚年的数次讲话中都提及,戏曲志的编撰工作也是一个组织戏曲研究队伍的好办法。他很高兴看到戏曲志编写过程中人才的培养将会超过编写志书本身的意义,因此他身体力行,大胆放手让年轻人来挑大梁,龚和德、黄在敏、刘文峰等当时张庚先生眼中的年轻人都是通过《通史》《通论》和《戏曲志》《大百科》的编写工作成为了新一代“前海学派”的中坚力量。
在20世纪戏剧戏曲学理论建构过程中,在前海的峰峦之上,张庚和郭汉城两位先生是两座高峰、两棵大树。“戏曲”的概念,经由王国维的确立与论述得以进入20世纪学术的视野。而张庚和郭汉城两位先生,则是中国戏曲由传统走进现代这一关键进程中最核心的人物。张庚先生以左翼戏剧联盟时期为起点,经过延安时期,再到20世纪50年代,他为人民的戏剧事业工作的过程也是他不断思考中国传统戏曲走向与发展的过程。他在深入了解戏剧的艺术理论与实践的基础上,在广泛而深入的民间戏曲考察与认知的基础上,提出“话剧民族化”与“旧剧现代化”。郭汉城先生怀着对中国革命的一腔忠诚,从陕北公学到新中国成立后进入中国戏曲研究院,以严谨热情的工作姿态自始至终追随张庚先生,跟从他主持编撰《中国戏曲通史》《中国戏曲通论》《中国戏曲志》,提出戏曲现代化理论并积极应用于实践,在党的戏剧文化工作实践中和张庚先生亦师亦友,结下了亲密的友谊。他们为中国戏曲理论做出的贡献是无人能及的。
岁月荏苒,张庚先生离开我们已有16年时间。时光夺走了他的肉身,但他那勤勉忠诚的灵魂已化作人类文明星空之上闪烁的星辰,就在那里,让我们后来人仰望,让我们甘愿用一日又一日同样孤寂而沉默的努力去亲近和触摸他留下的学术与理论的光辉穹顶。汉城老而今已是百岁寿星,我们期望他健康矍铄,犹如前海峰峦上的大树,用绿荫感召我们后来者跟从他们矢志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