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鸳渊
我与涓的“斗争”从初中开始,在我上大学时稍微缓和,不久前才彻底结束。
涓是我的亲妹妹,比我小两岁。我俩本应该和睦相处,拉着小手儿一起玩过家家的,可我印象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场景。我俩最亲密的接触就是互相推搡,别人家的姐妹总能一处玩耍,而我俩连坐在一处都觉得别扭。
十三四岁的时候,家里还种着许多的庄稼,我与涓交恶就是从一起完成父母分配的农活儿开始的。小孩儿能干什么农活儿?不过是收收院子里晒的谷子、花生,剥苞谷叶等细碎活儿。父母总将这些活儿交代给我,然后让我叫着涓一起做。久而久之,涓就觉得我是在耍滑儿,把活儿都推给她干。
记得有一年,家里收了很多的苞谷,父母留我和妹妹在家把苞谷从厚厚的叶子中剥出来。我想要早点出去玩耍,所以一直催涓快点儿干。
我不停地催,起初涓只是不搭理我,随着我催得越来越频繁,涓便撂挑子了。和我对着干似的,涓捉起了从苞谷瓤中爬出来的肉虫,然后将塑料瓶口对准虫子,只轻轻一推,虫子就咕噜咕噜滚进了瓶子里。
见涓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我知道再怎么说都没用,只得撸起袖子加油干,毕竟是我自己想出去玩儿。不一会儿,涓手中塑料瓶的瓶底已经铺满了大大小小的虫子,她却仍乐此不疲。
我那时的脾气很暴躁,眼看苞谷剥不完了,而涓依然悠闲,便有些急了“你还干不干活了?!”随着一声怒吼,我把手中的苞谷朝着她的方向扔了出去。我知道苞谷打人有多疼,所以扔苞谷时故意偏了角度,目的不过是提醒她干活而已。
涓眼睁睁地看着苞谷棒子飞了过去,没有躲闪,显然是被我突如其来的暴脾气惊着了。不过一会儿,她反应过来后,一个苞谷棒子就重重砸在了我的脚上。
那苞谷棒子還没有晒过,死沉死沉,恰好就砸在了我的脚趾甲上,疼得我眼泪都掉了出来。后来,我的脚趾甲溃脓,整个儿掉了之后又长出新的,只不过没有之前的光滑了,表面上有两条竖着的、突起的棱。我每每摸到这两条棱,都能想起来小时候剥苞谷叶儿的场景。
脚趾被砸了,也不能出去玩了,还得抹干眼泪接着干活儿,我有苦难言。好在涓将收集来的虫子倒在蚂蚁洞洞口后,接着回来干活了,直至结束都没有再偷过懒。
父母心里清楚我们不和,每次都一碗水端平罚一个主犯。但‘一个巴掌拍不响,不管教训哪一方,都会有人不服,“斗争”也就愈演愈烈。不得已,父母只得尽量将我和涓分开,把每天的任务分成两份,然后让我们各领一部分。父母的想法是,不相往来也就不会发生矛盾。
我上高中那会儿去镇里读书,住在学校,两三周回家一次,父母以为我和涓一个在家、一个在学校,平日里不太见面,矛盾总能缓和了些。其实不然,在村里读初中时,涓与我零花钱一样数目,我读了高中不在家吃饭,生活费比之前的零花钱猛然翻了好几倍,新的矛盾就渐渐显露出来。
其实我的生活费刨去饭钱、车费外,零花钱也没有多少,在学校也是紧紧巴巴着过。可涓不这么想,她以为我在学校里胡吃海喝,而她则要在家里节衣缩食。
我读了高中,父母觉得我应该吃好点儿、穿好点儿,否则脑子跟不上、衣服破烂被人笑话,所以过年买衣服时,会特意给我买贵点儿的;吃饭时,也总让我多吃点儿肉,说学校的饭菜没什么油水。这些在父母眼中很是平常、在我眼中理所应当的事情,在涓眼中却成了‘偏心。时日愈久,涓心里就愈不平衡。到我回家时,她总是横眉竖眼、百般刁难,十分不待见我。
自小我成绩稍微好点儿,且我是老大,亲戚们见面恭维父母,总要拿我说事儿:“娃成绩好!也聪明,还懂事。往后你们要享大福呢!”这些话我听了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却在涓心中生根发芽,直至在路人的玩笑中瞬间爆发。
“两姐妹,姐姐漂亮些!”“仔细看看还是妹妹好看些,姐姐是衣服穿得好看!”
“凭什么她就有漂亮衣服,我什么都没有?”涓冲进厨房,对正在做饭的母亲咆哮。我从没有听过涓叫我“姐”,哪怕是已经和解的现在。那时,别人家姐妹的衣服都是大的穿完小的穿,而我家却从来没有这种情况,涓这么说不过是积怨已久的胡乱发泄罢了。
父母一直觉得,小孩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那时候,父母整日去给别人帮工,留我和涓两个人在家。我俩可以整日不说话,吃饭也是分开吃。父母注意到这个问题,才开始重视我和涓的不合,在村里只有分家了才不在一起吃饭,而我和涓现在这样,让别人知道了,不免被笑话。
于是,父母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我们之间充当和事佬,但效果并不明显。
我在和涓的打打闹闹中度过三年高中。
还记得我考高中时,涓说:“我决不会去你那个破高中读!”我考大学时只勉强读了个二本学校,涓说:“看着吧,我肯定比你考得好!”
后来,她去了和我一样的高中、上了和我同批次的大学,我有那么几次嘲讽过她,也有那么几次为她暗暗惋惜、遗憾。
我大三时,她参加高考。虽然平日里不和睦,但我依然期盼着她能超越我。只要她能去更好的大学就行,哪怕我被她看不起。
那是一个午后,我宅在宿舍里,一边无聊地刷剧,一边想着涓应该考完了,该如何询问她考得怎么样。无论如何,我也拉不下这个面子,只得瞟着电脑屏幕上无聊的人影儿,将手机在手里颠来覆去。熟悉的震感从手中传来,陌生的号码、熟悉的归属地,直觉告诉我这是涓打来的。
“怎么了?”涓打电话给我,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我的准考证丢了。”涓说话虽然清晰,但还是泄露出几分泣音。“都考完了么?”这个点儿,应该都结束了,可我还是担心,她有科目没有参加。
她回答:“嗯。”“那就不用管了啊!”“可是老师之前说,还有用的。”
我安慰她:“不要着急,事情没那么严重。”我又说了很多宽心话,总算是让她平静了。
我想,大概是因为她也经历了高中的生活、经历了高考,明白了我当初的辛苦与无奈,所以愿意向我寻求安慰与解决的办法吧。
自此,我们的关系开始慢慢地缓和,她渐渐地对我敞开了心扉,可我依然心存芥蒂。因为,她砸伤了我的脚趾,她和我相恶了近十年,而且我隐隐觉得父母其实偏爱于她。
2018年3月,我前往陌生的城市参加面试,人在异乡恰逢生日,且正面临人生中的转折点,不免觉得孤单。正暗自伤怀时,微信“叮”的一声响,居然是涓发来的一个祝福红包,红包有200元,要知道涓在外地读大学,每个月只有1000元的生活费,200元不多,却也是她一月生活费的五分之一。
我忽然泪眼模糊。“等我们老了,就剩下你们俩相依为命了!你会一直是她姐、她会一直是你妹,除了她,再不会有人关心你的死活!”一直萦绕在我耳边的话再一次响起,只是这一次不是来自父母,而是来自我的心底。
我想,这就是常言所说的血缘关系了,我与涓“斗”了十几年、“争”了十几年,我们打过,骂过,哭过,闹过,可我依然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