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川剧《变脸》看中国戏曲的文学性回归

2019-10-12 14:16张海洋
艺术大观 2019年18期
关键词:变脸

张海洋

摘要:《变脸》作为一部现代川剧,其无论是人物形象、主题的刻画,还是间离手法的运用,甚或是文学剧本的质量,都不失为一部优秀的现代戏曲作品。魏明伦说他写戏有四个“死不休”,即“语不惊人死不休”、“戏不抓人死不休”、“情不动人死不休”、“理不服人死不休”。[1]可以说,以上“四不休”都体现在他的现代剧作品当中。笔者在下文中针对以上三个方面逐一展开论述。

关键词:变脸;反封建;间离手法;间离;文学回归

一、人物形象及主题解读

川剧《变脸》讲述了江湖艺人川剧变脸大师水上漂,孤身一人没有后代,为了传宗接代继承自己的变脸绝活,花钱买了一个名叫狗娃的男孩,却在一次意外中发现他是一个女孩,便将其赶走。后狗娃为救身陷囹圄中的爷爷,舍身跳崖,水上漂因此感动,改变了自己“传男不传女”的封建思想,将变脸技术传授给了狗娃。两个主角水上漂和狗娃的形象都诠释地非常立体。

水上漂是一个善良但是受封建思想影响极深的老艺人形象。他凭借自己一身绝活闯荡江湖,本本分分做人,但是苦于自己后继无人,绝活不能传承,因此必须要买一个男孩子来传承自己的技艺。在他发现狗娃是女儿身后,虽然苦不堪言,异常气愤,但还是收留了无家可归的狗娃。在狗娃烧掉自己的变脸工具赶走狗娃之后,他又开始后悔自己的行动,开始思念狗娃。这些都是水上漂善良性格的体现。但同时,他骨子里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意识又使得这个人物形象带有极大的局限性。他买到狗娃时的欢喜与得知狗娃真正身份的悲愤,以及他得到天赐时的兴奋,更甚的,他无意识间唱出来的“没有茶壶嘴不行”等都是他封建主义思想的深刻体现。

狗娃则是一个勤劳懂事,知恩图报,而又富有觉醒意识的人设。虽然是女儿身,但是具备了丝毫不亚于甚至可以说在某一程度上超过了男儿的气概。在她身上,我们看到了中国女性身上所具有的美好美德。虽然被水上漂赶了出来,但是她丝毫不记仇。反而在水上漂遇难时竭尽全力营救。狗娃身上真正让人动容的,是她处于那样的时代背景下,具有的男女平等的觉醒意识。这是在当时社会上到王公贵族下到普通百姓都意识不到的,即便是在现代化的今天,仍然会有人“侃侃而言”着自己“男女不等”的优越感。但是作为普通人的狗娃就懂得“男女平等”,不得不说这是一种真正的智慧,令人动容。

《变脸》的背后具有其深刻的思想渊源。首先是对于上述提及的传统重男轻女思想的辛辣讽刺,无论是水上漂的重男轻女还是当时社会中人人都祈求观音保佑自己生男孩的社会现实,让人觉得无奈的同时也唤起大众的沉重思考。在作品中,创作者也借助于水上漂最后的觉醒传递一种男女平等的意识。同时,一出《变脸》也暗含着创作者对于当时社会现实的深刻反映,盗贼猖狂、官匪勾结、民不聊生、艺人如奴等,这不是一个健康的社会体系,这种状况应该也必须得到改善。艺术家应该是社会尊重的群体,而不是像梁老板和水上漂一样卑躬屈膝;罪犯就应该被绳之以法,这是狗娃和水上漂的期盼,也是那个时代人民的呼声。

二、间离手法的运用

间离,原为德国戏剧革新家布莱希特所创造和倡导戏剧手法。他的核心思想是让观众看戏,但并不融入剧情。[2]这是布莱希特专门创造的一个术语。叙述体戏剧运用的一种舞台艺术表现方法。二十世纪以来,布莱希特的间离手法被越来越多的导演所创新和发展。《变脸》中就有关于间离手法的运用。

(一)梦境

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认为:人做梦是将记忆中的真实事件和自己所希冀的事情联系起来,梦是人潜意识的活动。[3]谢平安导演在这部作品中就利用夢境来投射人的内心欲望或者人潜意识的内心活动。梦境在整个作品中一共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伴随着水上漂拒绝传授狗娃变脸奥秘,狗娃和水上漂在对关于观音是男是女的谈论后,狗娃走进了自己的梦。梦中的狗娃看到成群结队排列有序的观音在翩翩起舞中上演关于公主跳崖的故事,狗娃不甘心之前的争辩,在梦中发出了观音是男还是女以及机关窍门在哪里疑问。梦境虽短,导演借助于这样的处理方式,将狗娃在此刻的内心状态和盘托出,观众从狗娃梦中的一系列疑问当中,不仅仅可以感知到她对于变脸技术的渴求,更多的是同情,在这个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心情高洁的狗娃却因为自己的性别局限被水上漂嫌弃。导演用梦境来展示角色的内心状态,来引发观众的共鸣。

(二)帮腔

帮腔,是川剧高腔中最有特色的部分。它具有起腔定调、代替剧中人讲话,反映角色不便启齿而又不能不说的内心独白、抒发人物的内在感情、对环境的描绘和以第三者的身份对事件、人物做出评价等多种功能。《变脸》中,导演同样用到了帮腔的艺术处理。如在狗娃的性别被水上漂发现之后,水上漂勃然大怒,不顾狗娃的苦苦乞求将其赶走,此时,观众席上的帮腔走上台。帮腔直接代表观众的口吻唱起了:满场观众也悲哀,要求老汉留女孩。唱罢,帮腔下场剧情继续。从剧情的连贯性上讲,帮腔的上场在很大程度上是对连贯性的一种破坏,因为他不是参与剧情的人物。她的出现会让观众从原本精彩的剧情中跳出来,造成一种间离的效果。但是帮腔的出场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人物此时内心的状态,同时她也在代替狗娃向水上漂求情,狗娃的处境就更加让人同情。

三、《变脸》的文学性探究

中国古典戏曲最辉煌的巅峰是元杂剧和明清传奇。在那个时代,戏曲高度繁荣,作品数量可观,最熟知的剧作家例如元代的关汉卿、王实甫;明代的汤显祖、清代的孔尚任等。作品如元代的《窦娥冤》、《西厢记》;明清的《牡丹亭》、《桃花扇》等。但是随着清朝统治者对文人士大夫的思想控制,传奇创作最后步入衰微,因此中国戏曲的文学性就大打折扣,花部的兴起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以京剧为例,京剧的剧本基本是没有什么文学性可言的,都是一些前人留下的烂熟的才子佳人或者公案戏,他是明显的演员中心制。所以造成的后果就是京剧把唱腔表演发挥到极致而使得文学性大打折扣。京剧作为国粹尚且如此,其他的地方戏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讲,《变脸》的剧本是一个很大的惊喜,他至少说明了我们的戏曲编剧家有恢复剧本文学性的自觉意识,这对于长期处于文学性贫瘠境地的戏曲艺术来讲,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那么,《变脸》的文学性究竟体现在哪里?

首先是突转和发现。这两个名词始见于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在这本书中,亚氏对这两个概念都做了规范性的界定。突转,即剧情的突然转变,指的是主人公的处境向着相反的方向转变,或从顺境到逆境,或者从逆境到顺境。发现则是主人公身份的发现,或一方发现另一方,或者双方相互发现。亚氏也进一步阐明了,好的作品突转和发现往往是相互伴随着的。突转和发现作为两项基本的编剧技巧,在两千多年前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中就可以找到范本,时至今日,他仍然是编剧家惯用的技法。在《变脸》中,魏明伦仍然是沿袭了这种传统的编剧方法,从而使得剧本的戏剧性得以增强。在狗娃的身份被识破那一场戏中,编剧处理的就很精彩。先是做了一定的伏笔铺垫,比如说水上漂教狗娃唱“绝技传男不传女”时,狗娃内心的紧张,这种紧张反映在行动上就是她被这句话吓得一下子嘴里吐不出话,唱不出来了。深夜来临,狗娃想上岸小便,被醒来的水上漂发现,不知情的水上漂阻止狗娃。狗娃表面上答应着,当水上漂睡着后,自己便又偷偷溜上了岸,不料在上岸时被蛇咬了。水上漂由于救狗娃被蛇咬伤,需要狗娃当场撒童子尿,狗娃不敢,水上漂一再相逼,于是狗娃身份暴露。伴随着狗娃身份的发现,他的处境也由顺境进入逆境了,之前是水上漂捧在手里的宝儿,翻脸的一瞬间,水上漂重男轻女的思想驱动着他立马要赶走狗娃。狗娃面临着由一个幸福的家庭再度成为流浪儿的悲惨命运。这里,突转和发现是相互伴随着的,并且剧情的转是相当具有合理性的,撒尿是狗娃生活中必须要进行的事情,而被蛇咬是因为他们处于特定的场景——芦苇丛生的河边,这就为接下的转变提供了一定的依据。可以说,《变脸》的突转和发现是相当具有水平的。

《变脸》的反转也是有力的。这里之所以用有力作为评价,是因为他不是传统戏曲中的俗套情节模式以及生硬的反转运用。水上漂如此固执的一个人,至少在剧作的前半段我们看不到任何让他思想发生改变的可能性。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物形象,编剧通过自己巧妙的处理,不仅让他最后改变了自己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还让他的改变变得完全合乎情理。改变有直接的和间接的原因。直接的原因是获救的水上漂得知狗娃为了救自己不惜性命跳下悬崖生死未卜,这可以说对水上漂是一个很大的触动,一个可以舍弃自己生命来救自己的人,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信任?狗娃的这个行动的意义本身就超出了性别的范畴,男生不一定有她这样的胆量。间接的原因有两个人在逐渐的相处与磨合过程中产生的感情,也有狗娃日常对话中给予水上漂的刺激,诸如观音还是女的呢?你们为啥那么崇拜?我比男娃还能干!以上放在一起,推动者水上漂的改变,促使他最终的觉醒。水上漂的转变作为剧情最大的反转,是有力且让人信服的。

最后,整个剧本是具有一定集中性的。《变脸》不属于传统戏曲折子戏的模式。传统的折子戏因为内容冗长,且演出时间和观众精力有限,因此只能演出剧情其中最精彩的一部分,比如《西厢记》的折子戏就是《拷红》,牡丹亭则是《游园》和《惊梦》。《变脸》则不同于这些折子戏,它在舞台上呈现的则是一个完整的剧本。魏明伦巧妙的将一個关于变脸的故事运自己独特的编剧手法娓娓道来,起承转合皆清晰可闻,给人以美的艺术享受。观众在这里找到了所有的期待,可以从一出戏的开头欣赏开来,渐入佳境。

《变脸》作为一部当代戏曲的优秀之作,他的出现,同时成就了编剧魏明伦和导演谢平安。《变脸》的成功至少也证明了作为中国传统艺术的戏曲,在新时代中仍然有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我们也期待看到更多的像《变脸》这样容思想性与艺术性与一身的优秀戏曲作品。

参考文献:

[1]董健,胡星亮.中国当代戏剧史稿1949-2000.[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8.

[2]布莱希特.布莱希特剧作集[M].安微文艺出版社,2001.

[3]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奥地利),梦的解析[M].刘佳伊,译.当代世界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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