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农民诗歌的余晖

2019-10-12 13:57程文强
艺术大观 2019年29期

程文强

摘要:20世纪下半期苏联诗坛发展可谓“一波三折”,经历了五六十年代的“解冻”时期,七十至八十年代的“停滞”时期,及至八十年代中后期的 “再解冻”。诗歌流派纷呈迭起,作为怀乡诗歌的代表人物之一,佩列德列耶夫承接前人诗歌传统,在对故土的深切怀望中丰富而精细地刻画着俄罗斯的心灵,他是时代风貌的记录者,其对乡村故土地回忆书写不断丰富着这一时期的农民诗歌,结合时代背景可以管窥该时期农民诗歌的流变特点。

关键词:佩列德列耶夫;怀乡诗歌;农民诗歌流变

一、引言

俄罗斯诗歌在经历了19世纪普希金时代的黄金时期,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诗歌白银时代后,到了20世纪下半期俄罗斯诗歌进入诗歌的“青铜时代”时期,此时流派纷呈,诗歌论战不断,其中“大声疾呼派”(громкая поэзия)与“悄声细语派”(тихая поэзия) 的诗人们以不同的诗歌表达方式展现着自身的艺术追求以及时代风貌,如果说“大声疾呼派”宣扬公民性和个人的道德完善,关注记忆与命运,那么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承继普希金、叶赛宁的抒情传统的“悄声细语派”诗歌,充分汲取民间诗歌的营养,注重内心世界的展现和细腻刻画,精巧地表现了科技革命时代的现代人的复杂的心理感受。(吴迪:91),“悄声细语派”代表诗人除了索科洛夫、鲁勃佐夫、日古林以外,佩列德列耶夫也以故乡题材(怀乡)诗歌在该流派中占据重要位置。佩列德列耶夫、齐宾、弗吉娜所创作的“怀乡诗歌”既是对俄罗斯诗歌史上“农民诗歌”的丰富,也与同时代“乡村小说”相映生辉。(王立业:26)静派诗人大多既是农民诗人,也属于根基派诗人,也以极其普遍的形式表现迫切的时代问题。他们关注的是个性,具体的个人,试图在自身的经验中探求同周围世界的最大联系,追寻自然、故乡和家庭的共同基础。阿纳托利·佩列德列耶夫(Анатолий Передреев,1932—1987)是二十世纪下半期最优秀的诗人之一,鲁勃佐夫称他是自己真正的老朋友。虽然国内外对佩列德列耶夫作品的研究相对较少,但其作品中所蕴含的个人追求与时代精神为我们探索彼时俄罗斯的诗歌精神风貌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二、时代洪流下的创作选择

二十世纪六十到七十年代的作家中,如拉斯普京、舒克申在小说中描绘的已不仅仅是离开农村的农民的悲剧、城乡之间的界限,而是所有人的物质与精神和谐的撕裂的痛处,更是当时人民与当局之间的矛盾。乡村小说如此,诗歌亦然,诗人们面临同样的困境,在苏联时期,文学曾长期作为政治的“传话筒”,为政治发声,话语权牢牢被当局掌控,文学公式化、概念化严重。斯大林逝世后,苏联第二次作代会召开,彻底纠正“左”的偏向,作家们开始大胆的表现生活矛盾的冲突和社会的黑暗面,“解冻文学”由此出现。虽然在“解冻”期间文学恢复了一些生机,但始终没有迎来真正的文学的春天。除了受政治决策的影响外,50年代末期,“苏联的科学技术革命迅速发展。大批年轻人从农村进入城市,农村的人口急剧下降,留下的往往全是些老人,妇女和孩子。特别是在俄罗斯非黑土地带,成百上千个村庄的人都走空了。”(冯玉律:100)经历了战争的农村人口基数受到影响,加之农村人口进城谋求发展,使得原本占比较大的农村到这一时期农村居民已只占总人口30%左右,大量农村人口涌入城市,农村人在适应城市生活中必然会与城市文明发生冲突,有些人可以完全融入城市生活,有些人则生活在城市,却心系农村,难以融入城市生活的人会生发孤独、隔离、边缘感。与故土成为多数在城市或异乡生活的人的难以绕过的心结。这一时期的诗人大都有着“故土”情节,坚守故乡,疏离城市成为一批诗人的共同选择。“怀乡”便成了许多诗人笔下的主题,佩列德列耶夫正是在这样的政治与社会背景下创作了一首首“怀乡”诗篇。佩氏作為“悄声细语”派的诗人之一早在1967年献给萨科洛夫的诗歌中就明确提出了自己的创作方向:在熟悉的圈子里,/到处宣扬着自己的成就,/我们无意中互相注意,/志趣相投并非偶然。/ 在纷乱的姓名中 我们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幸而,在今日世界中 有一条俄罗斯中间地带。/那里让你想起,/美好,惊奇,惬意,/如同开在利霍斯拉夫利的牛蒡花,/又似静静生长的树木。/我们不会徒劳地寻找联盟,/岁月不会白白流逝……/就让俄罗斯姑娘——缪斯/永远不要背叛你。/树叶和青草在喧闹,/但普希金和勃洛克守护着你,/你不需要另外的荣耀,/你并不那么孤单。(《致弗·萨科洛夫》)这既是对“大声疾呼”派的回应,又是诗人自己创作的宣言。诗人坚信在“嘈杂”的创作环境中仍有志同道合的人,要坚持俄罗斯文学前辈普希金、勃洛克等人的优秀创作传统,回归到叶赛宁、费特的传统创作道路上。

三、作为精神慰藉的两个故乡

故乡在诗人的笔下是双重的,他对故乡的总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在佩列德列耶夫心中故乡不仅有出生时的伏尔加河畔平原,更是在那成长并让他感受到自由之风,充满莱蒙托夫精神的高加索地区。而出生地的平原故乡已经难觅村落,故宅早已没了踪影,虽然诗人全家在他出生后不久逃荒到了高加索地区的格罗兹尼城,但诗人心中的故乡仍旧是那个空旷凄凉对抗风暴的家乡--萨拉托夫州的新萨库尔村庄。“接纳我吧,作为你的儿子/在树叶和雷声下……/我的故乡,平原啊,无边无际的家园!”虽然科日诺夫将他的诗歌定义为郊外诗,“郊外,你要带我们到何方?/城市无处安身,/乡村已经远逝”。(《郊外》)但似乎诗人在努力摆脱这样的标签,文学评论家邦达连科称他有“绝对的审美品位”,绝不仅仅是郊外诗人,他是“庄严而自豪的,他爱着世界诗歌和世界文化,比起出生地萨拉托夫他更了解高加索地区。”“我听到了捷尔斯卡亚山谷传来的嗡嗡声,/我来自遥远的地方……/我将手紧贴近胸口,/这是我的手!……/你听:夜晚在我们上方,/它窃窃私语,却清晰异常,/仿佛与山峦相拥,/像莱蒙托夫精神一样!(《高加索组诗》)高加索地区铸造了诗人的性格与独立自由的品格,诗人与高加索地区始终无法分离,他娶了车臣姑娘为妻,1965年后诗人返回了高加索地区生活,他将莱蒙托夫作为精神偶像,追求莱氏的自我完善。然而诗人对高加索的态度是若即若离的,“不要揪住我的话不放……/故事不是那样的……从我的出生和流淌的血液来看,/我不属于你,/高加索!/我来自那片大地,/那里如此广袤,/我的房子容易丢失,/院子被遗忘。/那里只有百年的桦树,/衬托着风暴的荣光,/风久久地侵袭,/散落的巢穴。”(《不要揪住我的话不放……》)虽然成长于高加索,但诗人的根却在伏尔加河平原的村庄,尽管那里早已经荒无人烟。

在诗人心中始终萦绕着这样的两个故乡,一个是回不去的出生之地,一个是难以难割舍的高加索。“公鸡在啼叫……/遥远的远方/飘来清幽的烟草味。/对所有人而言,/关于它的回忆变得/似朦胧的梦/支离破碎……”(《关于村庄的回忆》)对于出生的故乡诗人更多的是朦胧的想象,回不去的故乡也象征昭示着俄罗斯农村的凋零与衰亡,纵观诗人的诗歌创作,他的诗大多数是深刻的出生回忆,正是这种回忆形成了诗人一生对故土的怀念、对家园的追寻。诗人的“返乡”描写更多地集中在他60年代的作品中,诗人作为俄罗斯农村悲剧的见证人,面临的农村已经不同于世纪之初“钢铁王国”初现之时新农民派诗人对农村将要面临的破坏与生态危机的担忧与预言,佩列德列耶夫所见的农村已经是遭受破坏,满目疮痍了,诗人笔下的“乡”与“土”实际上已变成一片荒芜可怖的“异乡”“弃土”;即无法寄托“乡恋”也难以安慰“乡愁”。诗人与同时期的鲁勃佐夫、库尼亚耶夫一样未曾长久地在农村木屋居住过,面对这样的故园,他们更多的是在寻觅一种“精神原乡”,或者说一种精神寄托,而远非物理空间层面的故乡。这种“精神原乡”是诗人心中精神道德理想的栖居之地。如同身在异国的布宁,亦或是远在彼岸的纳博科夫,战争亦或是政治原因令他们流亡国外,伴随逃亡而来的对故土祖国深深的眷念,“俄罗斯的文化宗教礼仪习俗又让他们深深依恋,难以割舍,因此,怀念故土,抒写乡愁就成了他们诗歌的主题。”(谷羽:77)诗人们内心怀念的“乡”,是望而不得的远方与想象,在对于故园的描绘中也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梦幻色彩,他们都是循着从故土失落到故土追寻再到故土想象的途径,在这背后往往隐含着诗人的自我身份建构和认同问题,诗人不仅在为自己寻根,也为俄罗斯精神寻根。库兹涅佐夫指出,“不应该忘记,在战前俄罗斯是个农民占三分之二的国家,而城市居民,在很大程度上,是昨天的农民。”(波利莎科娃:2000,5)农民身份是今日大多数俄罗斯人的本来身份,如何在城市生活中不迷失自己,保持原始的美好道德,成为多数诗人求索的方向。

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怀乡诗歌中,其他诗人如弗吉娜笔下的怀乡主题则体现为她对北方边疆深深的爱,齐宾则在对故土与自然的描写中抒发对生命和他人的哲理思索,关注自身精神的矛盾与个体生命的评价。

歌德曾说,谁不倾听诗人的声音,谁就是野蛮人。每个时代的作品都体现着这个时代的精神。这一时期的怀乡诗歌同样是时代精神的一面“镜子”,具有许多时代特征,首先,诗歌中具有或浓或淡的感伤情怀,对时代的失望,对政治的避而不谈,出版仍要面对审查制度,使得诗人不得不寻找自己的精神出口。其次,这时期怀乡诗歌是对传统的呼唤,诗风朴素真挚,体现着土地、对自然、对家园的依恋,对传统的膜拜。佩列的列耶夫的别样怀乡实质是政治环境所迫下无奈的抒情选择,而故乡正是他的情感出口。他的诗歌中少有晦涩难懂的象征或隐喻,邦达连科在评价佩列德列耶夫的诗歌时说道:“如果你挑选出佩列德列耶夫最好的诗歌,你能够发现,在继承俄罗斯经典传统中首先体现出来的是平易近人的世俗生活。挂在残枝上的俄罗斯心灵。”

四、农民诗歌的余晖

怀乡诗歌作为农民诗歌的一个支脉,不断丰富着农民诗歌的发展。相较于20世纪初期的新农民诗派,此时农民诗歌的再次勃发的背景与诗意追求均有不同之处。这一时期的诗人们在经历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单一话语统治后,在思想再次解冻的时期,试图在俄罗斯传统的文化、故土中寻找俄罗斯未来的出路。这一时期的农民诗歌与20世纪初的新农民诗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出生于农村的诗人们虽然面临不同的时代背景,有不同的政治遭遇,却都是在对故乡热土的回溯追忆中寄托情感,寻找应对“危机”的策略与出路。“所谓新农民诗歌之新,是为了区别于过去的、特别是19世纪后期的农民诗歌,那时的农民诗歌受到苏里科夫传统的影响,吟诵农民的痛苦生活,是农夫被沉重的劳作压得泯灭了个性思想、能力、才情的命运。”(吴泽霖:157)新农民诗人最先意识到由于无节制的开发和利用大自然而造成的生态危机,生活环境在逐步恶化,克留耶夫写道:“罗斯将失去往日的欢笑,变成没有鸟鸣和鱼戏的荒岛!”到了20世紀下半期俄罗斯城市化进城加快,大量农民背井离乡,道德观念的转变,戏剧性的生活命运,促使这一时期的诗人们不断“寻根”,试图在传统的宗法制农村中寻找社会出路。

笔者认为,每个时期的农民诗歌都带有自身的使命,每个时期农民诗歌的主题、色调都有自己的特点。纵观自19世纪上叶开始到20世纪下叶的俄罗斯农村,可谓经历了从自然田园——生态破坏——人口流失的变化历程。而每次农民诗歌从“登上舞台”到“逐渐谢幕”都存在自身及外在原因。吴泽霖认为“新农民诗歌的衰落根源在于这一思潮的农民乌托邦主题在时代前行中表现出其幼稚性,成为必遭幻灭的悲剧。”而20世纪下半叶的农民诗歌短暂的勃兴发展也难逃同样的命运。此外,与同时期的小说相比,无论就思想、艺术的影响力,就涉及的问题的广度和力度来说,还是就美学概括的深度来说,它都不能与散文同日而语了。(范一:80)而诗歌在整个文学中的作用也大大下降。这也是该时期农民诗歌逐渐衰落的重要原因。

五、结语

在叶甫图申科的大声疾呼时代,佩列德列耶夫以一种绝对自然的诗歌创作异军突起,他所追求的是表达俄罗斯命运和俄罗斯心灵。他始终都是与众不同的,在找寻自己的诗歌道路。以佩氏等人为代表的怀乡诗人在城乡结构巨变,乡土失落,政治高压的环境中坚守普希金、叶赛宁等人的诗歌传统,从故土中汲取精神营养,同其他农民诗人一起续写苏联解体前的诗歌“余辉”。

面对政权的更替,社会的变革,一切翻天覆地的变化,对诗人而言是难以适应的,佩列德列耶夫在生命晚期已完全沦为酒鬼,成了旧文化的“殉道者”。但佩列德列耶夫却为我们留下了他的诗歌遗训,他在《别洛瓦澡堂》一诗中用简洁明了的笔触向我们展示着他对农村或者说乡土俄罗斯复兴的希冀之情:

小径和大路都通往村庄。

土地仍然丰裕,

这片古老的土地壮阔而美丽......

她像沉睡的公主般久久地躺着,

田野中累积了那么多忧伤,

是时候收割农村罗斯了!

参考文献:

[1]冯玉律.悄声倾诉揪心的爱——当代苏联诗人尼·鲁勃佐夫[J].苏联文学,1987(4):99-103.

[2]范一.当代苏联诗歌发展的两个阶段[J].福建外语,1989(Z2):77-80.

[3]谷羽.剪不断的故土情结——俄罗斯侨民诗人怀乡诗赏析[J].名作欣赏,2000(3):77-80.

[4]王立业.20世纪末二十年俄罗斯诗歌状貌考察与分析[J].外国文学,2013(3):25-35+157.

[5]吴笛.“大声疾呼”之后的宁静企求——读鲁勃佐夫的《故乡之夜》和《别离曲》[J].名作欣赏,2004(8):91-94.

[6]张建华,王宗琥.20世纪俄罗斯文学:思潮与流派[M].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