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中《唐多令》的词牌研究

杨恩慧

一、词牌追根溯源

陶俊新先生在《历代词说》中云：“作为一种特殊的诗歌体裁，词滥觞于隋唐，酝酿于五代，大盛于两宋。”[1]据记载，初唐曲调共三百二十四个，到五代词调已多至四百六十七个，而宋代三百余年流传至今有资料可查词人达一千三百三十多家，词作达一万九千九百多首，足可见其规模。

本文所探讨的词牌——《唐多令》，为南宋中期新声，后成为南宋流行词调。遍观《全宋词》，此调最早的一首是辛弃疾所作：“淑景斗清明。和风拂面轻。小杯盘、同集郊垌。著个簥儿不肯上，须索要、大家行。 行步渐轻盈。行行笑语频。凤鞋儿、微褪些根。忽地倚人陪笑道，真个是、脚儿疼。”田玉琪先生的《词调史研究》认为此调始自辛弃疾。后来刘过一首“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舟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不。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是、少年游”，使此调流传开去。南宋末年，刘辰翁依此调作词七首，足可见其影响。

因刘过词中有“重过南楼”一句，所以《唐多令》又名《南楼令》。而刘过此词的词序有云：“安远楼小集，侑觞歌板之姬黄其姓者，乞词于龙洲道人，为赋此《糖多令》……”所以，《唐多令》又名《糖多令》。元代张翥有词：“花下钿箜篌。尊前白雪讴。记怀中、朱李曾投。镜约钗盟心已许，诗写在、小红楼。忍泪上云兜。断魂随彩舟。等闲闲、惹得离愁。欲寄长河鱼信去，流不到、白鹭洲。”其中有“花下钿箜篌”一句，所以《唐多令》又名《箜篌曲》。因本文只探讨宋词中的《唐多令》，所以对其他朝代的此调不作过多赘述。

以上便是《唐多令》词牌名的由来以及其他别称。据《全宋词》所载，此调共五十一首词，其中宋先生与王洧的两首虽有缺字，但并未对整首词有太大影响。这五十一首词中，十九首以《糖多令》命名、十九首以《唐多令》命名、十三首以《南楼令》命名。

二、词牌句式格律

谢桃坊先生在《唐宋词谱校正》中言刘过《唐多令》“精深语俊、韵协音调，为宋词名篇，亦此调正体”[2]，本文即以刘过《糖多令·安远楼小集》为正体，双片十句、六十字、属中调、八平韵，上下两片各五句、三十字小令、四平韵，其中上下片第四句不用韵。后仅有吴文英一首《唐多令·惜别》为六十一字，上片第四句多一字；周密一首《糖多令》为六十二字，上下片第四句各多一字，此二首为变体，其他皆依刘过《安远楼小集》为常格而作。

下文分列刘过正体及吴文英与周密之变体的句式及用韵情况，意在感受此调于流畅中又略有停顿的特征。

正体：刘过《糖多令·安远楼小集》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舟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不。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是、少年游。[3]

变体一：吴文英《唐多令·惜别》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4]

用韵：平仄仄平平。平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仄、仄平平。

平仄仄平平。平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仄、仄平平。

变体二：周密《糖多令》

丝雨织莺梭。浮钱点细荷。燕风轻、庭宇正清和。苔面唾茸堆绣径，春去也、奈春何。

宫柳老春娥。题红隔翠波。扇鸾孤、尘暗合欢罗。门外绿阴深似海，应未比、旧愁多。[5]

用韵：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仄平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

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仄平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

《唐多令》变化不大，仅有六十字一个正体和六十一字、六十二字两个变体，其余一些词用韵情况虽与正体有所不同，但也基本依照正体的句式与用韵排序。作词虽需遵守格律要求，但也应随心意和需要而定，偶有变化，属情理之中，亦可突显词作者思虑之精深。

三、词牌内容风格

《全宋词》中的五十一首《唐多令》，较其他中调词牌如《定风波》《临江仙》等虽不甚多，但较《苏幕遮》《破阵子》等中调词牌也不在少数。本文从这五十一首词中提炼出以下几种表现内容，意在共同探究宋代词人对此词牌的运用情况。

(一)登临怀古

王锐先生在《古代文人的登高情结》一文中讲：“正因登高和古代文人心理的契合，不管是仕宦出游，还是羁旅漂泊，文人异地登高的渴望总是在所难免，登高一则可以饱览异地风光，尽情享受大自然的美感；一则可以放松身心，或抒发心志，或排遣郁闷，可谓一举两得。”[6]如刘学箕《糖多令·登多景楼》、李曾伯《糖多令·庚戌六月赴荆阃，宿江亭》都是登临怀古、抒发忧愁之作；而张榘《唐多令·九日登平山和朱帅干》和王奕《唐多令·登淮安倚天楼》，这两首词都表现出词人登高之后舒畅的心态和忧思之后开阔的心境，体现了作者豁达的人生态度。

(二)羁旅忧思

中国古代文人或因志在四方而离乡，或因异地为官而幕游，抑或因遭贬外放而远行，种种原因使得文人们漂泊在外，恰恰是这种羁旅漂泊极容易引发古代文人的忧思之情，于是他们常常借助旅途中所见所想来抒发自己的孤独漂泊之感。吴潜《糖多令·湖口道中》、邓剡《唐多令》、张炎《南楼令·有怀西湖，且叹客游之漂泊》等，都是抒发羁旅忧思之作。

(三)送别怀人

离别之情也是中国古代文人热衷抒写的一大主题。古代由于交通、通信等工具极为不便，人们也许分别后便是一生，为了表达自己心中对亲人、朋友、爱人深深的眷念，常常习惯写一些送别之作来寄托情感，或表达最真挚的祝福，或抒发难舍的离愁。《唐多令》这一词牌中也有多篇送别之作，最著名的当属吴文英的《唐多令·惜别》，此词抒发作者与所念之人分别后，由离愁又引发出漂泊的孤苦，让人深深体会到难舍之情，可谓离别词中的佳作。除此之外，还有张炎《南楼令·送韩竹闲归杭，并写未归之意》和《南楼令·送杭友》，张炎的这两首俱是表现了山高路远，此一去不知何年何月再相逢，江湖风雨，唯愿珍重的离别之情。

(四)悲秋伤春

《唐多令》这一词牌中有多篇悲秋伤春之作，如汪元量《唐多令·吴江中秋》、周密《南楼令·次陈君衡韵》、陈允平《糖多令·秋暮有感》，都是写悲秋之意，抒发自己的忧思。再如周密《糖多令·丝雨织莺梭》，写新愁旧恨，悲秋伤春，代复一代，总未休。

(五)恬淡悠闲

在《唐多令》这一词牌中，并不尽是写人生失意哀愁之作，也有一些情感欢快的作品。人应是活在当下的，而当下一些愉悦的心情也激发着词人们的创作，如尹焕《唐多令·苕溪有牧之之感》，该诗描绘了一幅富有青春活力的清新美好景象。还有魏了翁的《唐多令·中秋》写出了中秋这一天从早到晚天气晴好、人民和乐，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六)其他

除以上几种题材内容外，还有一些酬唱赠和之作，如吴潜《糖多令·答和梅府教》、陈允平《糖多令·吴江道上赠郑可大》；还有咏物词，如陈允平《糖多令·桂边偶成》；以及蒋捷《糖多令·寿东轩》、张炎《南楼令·寿月溪》等几首祝寿词。

四、结语

总体来看，宋朝共有二十四位作家依此韵作词，该词牌所写内容多为沉郁孤苦悲凉之作，许是因此韵多作于南宋末期，家国动荡，也让词人多有凄清忧愁之感，于是诉诸词句，伤感之情便随词作而出了。此词牌名作品数量不少，且涉及题材内容广泛，笔者粗略归纳出以上几类寓意明显的内容方向，未尽完备之处，还请方家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