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普罗夫迪夫
像一把利剑划破天空
夜晚,我聽见斗士们遥远的哀鸣
一些愤怒的喊声呼啸而来
瞬间将我从沉睡中惊醒
鸦雀之翅如黑色的钟声
在黎明之前,折射大地的困顿
当我再次举起生锈的长矛
努力挺起这佝偻的腰身
即使弱小如普罗的一丛野草
也要冲破那血色的牢笼
我曾鲁莽地与生活角斗
直到遍体伤痕,纵然倒下
那些身披蓑草的人
也从来不惧铠甲的坚硬
我看到一位吉普赛人向着河流歌唱
罗马竞技场早已荒芜,残垣遍地
唯有玛丽萨河奔腾不息
向日葵开始枯萎,孩子们在草原嬉戏
有谁注意到一位忧伤的吉普赛人
他浑浊的目光已无处栖居
他向着河流放声歌唱
音符被冲走,水鸟落下了翅膀
他清澈的泪水足以洇透大地
我也曾守望一条河流的坚韧
那是记忆深处孤独的冰冷
歌声拂过河岸,所有的追逐
终会在某个秋天的夜晚抵达平静
倘若我们不能在热爱中活着
奔跑便失去所有的意义
一些粗犷的石砾悄然崩裂
河流深处,它守护着所有的秘密
在米兰,思念有一万种痛苦的写法
在米兰,鲜花与阳光是柔软的
飘落的桐叶,还有大教堂的钟声
以及站在高处的雕像们
都是柔软的。他们被长久而深情注视
并在胆怯的目光中渐渐凝固
他们从不关心过去,不陷于缅怀
就连短暂的交流,也是柔软的
当我醉倒在米兰的街头,灯火昏黄
当我转身拥抱冰冷的石雕和暗夜的天空
用力伸出双手,渴望远方的温暖
在米兰,身体仿佛被一个词语撕开
那些柔软的夜晚在向我低声耳语
“我曾去过你的故乡,问起你的名字
在充满关怀的回答中羞涩不已”
在佛罗伦萨的阿诺河边
与但丁说起一些事情
我看见一只飞鸟,经过百花大教堂的穹顶
经过阿诺河上轻盈的水波,经过夜的甘露
经过神曲中无数跃动的音符。经过翡冷翠
逼仄的光影,经过大卫们久而坚硬的目光
在佛罗伦萨,我的脚步经过暗黄色的石墙
经过绵延不绝的葡萄藤,以及斑驳的木门
经过突如其来的傍晚的雨水,月光洒下来
总有些欲言又止的梦想值得期许,总有些
诗歌或浓烈的酒,在行走的途中心怀感恩
如果可以与但丁先生席地而坐,促膝长谈
他的语言在柔软的河床上缓慢流淌。他的
头发柔软而浓密,像那些生而坚韧的水草
他的声音忽而高昂,仿佛召唤众神的呓语
他唯一的温暖来自诗歌,并与我惺惺相惜
索菲亚,所有的生活都是战栗的
凌晨五点的街头,我看见一个疲惫的男人
在路灯下大口抽烟。他似乎在努力平复着
涌动的喉结,以及渐渐散去那寒冷的夜色
他始终没有抬头。椴树的叶子飘落在脚下
让他感到异常的局促。烟头忽然就变暗了
他的头颅垂得更低,低到大地的水平线上
天色开始泛白,他仍然保持一个固定姿势
对周遭无动于衷。当我正要转身离开之时
听到隐忍而低沉的呜咽,从他的方向传来
又在瞬间静止。他的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
黎明到来之前的无所适从,或许反复经历
他曾期待一声问候,鸟雀陆续从枝头飞走
在索菲亚,生活的答案更像是谎言在重复
我身在无边的夜晚,常常于凌晨心怀悲悯
一杯与春天有关的酒
必须在春天,于温暖的河流边上
布一个盛大的酒局。有李白作陪
嵇中散轻抚悠远的广陵,遥想起
多年以前,那个升起炊烟的早晨
那春天的露珠呵,轻湿你的衣衫
飞鸟与江河在明媚的阳光中翻腾
而在此刻,杜甫举起白玉的杯子
斟满了傍晚的氤氲。一夜鱼龙舞
那是故乡家宴上,她温暖的回眸
那微弱的灶火在灯影纷飞中荡漾
少年呵,我总是在此刻踯躅不前
举杯已是不易,他乡又何处重逢
关于醉酒,以及回忆
他明目皓齿,翩翩少年
与我痛饮十斤烈酒
俯仰天地之间,大醉三月
他柔软的指尖拂动青衫冰冷
在灯火明亮中纵情起舞
这是大唐遥远的舞
这是北宋温暖的舞
他流淌的歌声突然无比苍凉
没有一壶冷酒,能让我们沉醉
有时候,我常常突然站起身来
余光掠过那些无关的欢愉
掠过夜晚的空旷和灼热的疼
依旧不声不响。而在此时
他已无所适从,或者,痛哭失声
坚硬的夜晚
黑色的焰火在头顶跳跃
它们将黎明缓慢炙烤
这黎明的光,是夜的隐忍
是河流尽头众神的舞蹈
我将颂词填满了大地
孤独在苍茫的夜空飘摇
酒是冷的。此刻我身负千斤
蜷缩在密林的深处
这些破碎而零落的果实呵
在一些傍晚种下,另一些黎明开花
无关故乡,无关冰冷
梦见了草原深处大河浩荡
额尔古纳奔涌着夏天的芬芳
白马在时间云朵上跳跃
它送来鲜花与酒、闪电与光芒
英雄的弓箭上洇透了汗水与北方
如今我仍然流落他乡
把身体隐匿,藏起负重的翅膀
一杯温酒漫过我冰冷的胸膛
倘若醉去也是另一种温暖
你的孤独便是盛宴之后的安放
一只苍鹰栖息于我的枕边
对于未来,它早已开始歌唱
若寒,原名李晓奇,1981年生,山西武乡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星星》《扬子江》《诗歌月刊》《诗选刊》《山西文学》《黄河》《鹿鸣》等刊发表作品,入选《2017青年诗歌年鉴》《山西中青年作家作品精选》等选集。现居山西杏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