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昱
2016年的6月,姥姥从家乡给我寄来一封家书。
那时正是我到哈尔滨求学的第三周,水土不服,加上又刚与老师、同学混个脸熟,名字还大多叫不全,打招呼也是尴尬地走过。从六三制的初二到五四制的初三,我和他们之间相差的,不仅仅是不同版本的教材、十几篇古文、上百的单词和一册化学书这些有目共睹的东西,我们之间相差更多的,是三年的积累与努力。
“我们这儿可是卧虎藏龙啊!”这是在进学校大门时校长说的。
“你是不是走错年级了。”这是在进班级小门时班主任说的。
如今,初中某節课堂的知识我已记不太清了,甚至连老师说话的语调、她们的音貌都渐渐模糊,可唯有这两句话,像刺猬似的在滚动,碾过我整个初四,每每想起,皆是说不出来的难受。
我审视着镜中的自己:没有甜美的样貌,没有高挑的身材,没有看来就灵活精明的大眼睛,可也没带着乡土气息,举止言谈都得体,甚至说,还很惹人喜爱。
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以为我很差劲。
姥姥在信中写道:“那对于你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们不会听你讲光辉岁月,也不会感兴趣于你差多少教材没学。可这是个全新的开始,如果没人懂,就做你自己。”
于是,在那些阴暗的日子里,练习册和书本堆满了时间线,让所有孤独、彷徨、害怕都无暇光顾。我没有熬夜的习惯,尽管同学挑灯苦读到凌晨,我也会在11点准时睡觉。当忽视了那些冷漠、嘲笑,就奇怪地一点点放大更多的友好,并依然保留着内心深处的真诚。
也许人真的是在成长中一点点被磨平了棱角,但总有一些东西,你会为之坚守;总有一个人,你会倾尽所有去守护。
十七年前,她把我从产房中抱出来,她说我哭都像是笑。
于是我冲着她笑了十七年。
姥姥是一个知识分子。青年时做队长,中年时做校长,退休了做园长。她爱写文章,自我离开家的那天起,半年一封的家书便没断过。她什么都写,凡她写的我都爱看,只这一封,我放在了信匣最上面。
今天,当再次阅读这封家书时,和两年多前那个夜晚一样,我泪流满面。
她在信中写了很多。
她一直很懂我。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戏称那里为故乡。那个地方有城市没有的安逸与快乐,有熟悉的一切,有全县第二的光辉人设,有来自老师和同学无条件的信任。在那里,我从来都不用证明自己。而如今是打碎了一切归零,前路漫漫是无期。我突然想起那些白天笑着说“今天过得特别好”,晚上却蜷在被子里无声抽泣的日子。那时对于十四岁的我来说,只有深深的怀疑和恐惧,可那份懂事又告诉我:这是很难得、很正确,又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那些鼓励又怀疑的声音中,我考上了全省最好的高中——哈尔滨市第三中学。
妈妈在与好友攀谈时总会讲起我这段小有些传奇的经历。和我同时期来哈尔滨并且也考入哈三中的学生家长说,她孩子当时哭着闹着要回去,每天晚上几乎是以泪洗面。我妈则惊讶地同她讲:“我姑娘当时可开心了,从来没哭过。”我苦涩地撇了撇嘴,看见一旁的姥姥不住地摇头。
我的压力与恐惧,我的那份坚强伪装背后的脆弱,只有她懂。她和她的家书,陪伴我熬过了最艰难的一年,让那些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苦涩多了一分甜。
能回老家的机会很少,过年才得几日闲,近年越发紧了。家书也因姥姥的一次摔倒成了不定期。有时候我会和她视频聊天,有时候我会重温她的来信。
在那微微泛黄的页角上,有一行字:
“永远做一个善良的人。”
也许时至今日,我仍然未能参透善良的全部意义,但我已然明了.她用十七年将我教育成一个有内在的人,当我最听从内心时,也最接近善良。此即正所谓——守得初心。
姥姥没有孔明先生一般“淡泊无以明志,宁静无以致远”的深邃哲理,没有习主席“投入到为人民服务的事业中去”的热血豪言,没有“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的爱国宣言。她有的只是朴实真诚的话语、简明清澈的告诫,是平凡生活中细碎的幸福和内心共鸣的懂得,甚至还微微透着些年迈文人的执拗。它们向我宣告着她的思念、她的牵挂、她的期盼,源源不断地传输着精神养料,那有关于为人立世,有关于迷途知返,有关于善良正义,有关于爱和坚守,有关于正道沧桑。
于我而言,她和她的家书,是精神的依托和慰藉,是寒冬里的一把火,也是深夜里的一点光。
我要感谢姥姥。
有人问我:“你是怎么改变那些人对你的看法的呢?”
我翻出了盛家书的匣子,张口却只说出了六个字:
“用实力——和善良。”
恍惚间姥姥在冲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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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有温度,便会在激励关爱里凝聚成共鸣和感动;作品有态度,便会在坚定明朗中升华成力量和希望。姥姥,很平凡;姥姥的信,也很平凡,却在“我”的生活里激起闪着金光的波澜,在每一个面对怀疑、聆听冷嘲又要不断咀嚼痛苦和脆弱的日子里,化为美丽的微笑。书信的背后,没有年龄的代沟,没有辈分的隔阂,多的是理解,是融通,是支撑——这是怎样的可贵和高大啊!易卜生说:“朋友是生活中的阳光。”而美好的书信,又何尝不是生活中的阳光呢?在这里,有注脚,有答案,还有那来自姥姥的一缕缕动人的明媚。
(指导老师:闫伟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