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斌
废墟探险“在废墟里寻找城市的过往”,这是一句流传在“废墟探险”爱好者之间的流行语,带着“寻找”“回顾”“缅怀”的心情,更多的年轻人走进废墟,历经城市的过往,这无疑拉近了这个城市与我们的距离。
城市探险的目标来源是人工建造的旧建筑。以过去用的城市下水道、废弃的厂房、动迁中的残恒断壁的老洋房等为背景,进行探寻的探险活动。这些建筑由于历史原因不能再生和不能保留。会使人带有惋惜的心情融入探险运动中,使得活动更加富有刺激,惊险,更激发人们对近代文化内涵追溯回味!
说到废墟旅行,就必须要提到北京极负盛名的798,它便是从一个工业废墟到艺术乌托邦,最终成了一处旅游胜地。
那些散落在各地的废墟都有着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承载着一个城市乃至一个国家的历史变迁和文明兴衰。时间将它们昔日的辉煌打磨得一干二净,可即便残破,即便寂寥,也无法毁掉它们的铮铮傲骨。正如一位诗人所讲“时间毁掉的是我的身体,却永远毁不掉我那颗桀骜不驯的心。”
废墟是课本,让我们把一门地理读成历史。时间可以让所有荒诞变得合理,让所有合理变得荒诞!在这里你看到的不仅是历史的遗迹,更能感受到什么叫做永恒!
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不得不说,废墟探险让人感到着迷的地方,就在于它们赋予探索者的经验和观看角度十分多元,既可以是恐怖的、刺激的,同样也可以令人感慨万千。其中许多寄托了建造年代的人类对未来世界的梦幻,却被眼下这个真正的“未来”所抛弃;它们曾有各自的光荣使命,却在喧嚣过后独自吞噬着后果。它们总能触发一系列对于时间、生命价值的思考,走入一座城市的废墟,仿佛能透过这座废墟的空间,想到隐藏在这个城市的许多阴谋与企图,当然也能想到这个城市的腾飞梦想。
这次要介绍的这个地点是一座钢铁厂,一座拥有100年历史的传奇钢铁厂!它位于北京长安街延长线上,距天安门17公里,最高年产钢近1000万吨,一个承载着数十万老北京人生活与命运的工厂,一个曾经供养着70%石景山区人民的企业。
首钢,在北京是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方,你可能不知道它在哪,你可能没有走进过这座工厂,但你肯定听说过它。这就是首钢。
首钢是我国工业的奠基者之一,从1919年,官商合办的龙烟铁矿股份有限公司在京西石景山建设炼厂,北京近代黑色冶金工业由此起步。到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侵略者强行占有炼厂,将其改组为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华北兴中公司下属的“石景山制铁所”。再到1945年11月,国民政府行政院资源委员会接收石景山制铁所,改名石景山钢铁厂。1948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华北、东北战场上节节胜利,国民政府急令石钢南迁。该厂的中共地下党组织在华北局城工部领导下组织工人开展“反南迁,迎解放”的护厂斗争,使工厂较完整地得以保存。再到北平解放后,石钢于1949年6月恢复生产。以及1966年,石景山钢铁公司改名为首都钢铁公司,“文化大革命”爆发后,首钢一度停产,在周恩来总理的批示下,生产得以恢复。直到2005年2月18日,国家发改委回复批示,同意首钢减产、搬迁、结构调整和环境治理方案,炼铁厂五号高炉于6月30日上午8时正式熄火,光荣退役。首钢先后经历了解放前30年,解放后30年,改革开放40年,走过了一条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大到强的发展之路,首钢人用艰苦奋斗把这座炼铁厂一步步建设成为一个先进的钢铁产业巨人,为中国工业和经济社会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看看这些大数据,其实,首钢为中国、为北京做了很大的贡献。早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热火朝天的首钢真的算是北京各大企业的老大哥了,但随着国家的飞速发展,首都的大环境日渐衰落,首钢不得不改变企业的经营思路去面对发展的挑战。
首钢以其特有的工业发展历程,见证了中国民族钢铁工业在近代艰难起步,以及在新中国飞速发展的历史,回望首钢的百年历史,它既是中国近现代工业史的缩影,也是国有企业发展的重要见证者之一。
最终首钢于2005年2月宣布离开北京移至河北,首钢虽然离开了北京,但钢铁精神却没有止步,它深深地留在了我们每一位北京人的心里。望眼看去一望无际的工业化厂区,这个时期的首钢倍显凄凉。偌大的厂区,数不清的厂房,高高的烟囱,看不到尽头的铁路,处处散发着光芒,无不彰显着首钢昔日的辉煌。不禁感叹时光蹉跎,世事无常,它代表了北京一个时代的发展,同时也见证了北京飞速发展的经济。
首钢大搬迁是首钢人一诺千金的精神,是一部波澜壮阔的现代工业史诗。是折射中国钢铁工业在市场经济困境中突围的艰难历程。只要到过首钢的人就会深切地感受到,是真正了解正在搬迁调整中的首钢人的独特心境的。首钢是中国钢铁企业的缩影。首钢的一切成果,是十多万首钢人满腔热血、浑身汗水建成的。这里有物质的,更有情感的。对许多人来说,拆迁亲手建造的工厂设备,好像是永别亲人似的,心中有怎样的难过和痛楚可想而知,但首钢人正是在历史性的告别中,实现了时代性的跨越。
工厂“安全生产”的警示标语高高地立在围墙上
从2008年奥运会,首钢拆除工作就被排上了日程,我知道首钢即将消失,所以这些年我也是只要一休息有意无意地就往首钢跑,总希望能再多记录下一些东西,不过随着搬迁和改造的原因,看守的力度和进入难度也在不断地提升,从最初开车随便进入,到后来坐首钢公交车进入,再到后来翻墙进入,这些年我去首钢拍摄不下百次,不仅需要背着沉重的设备潜入,而且还要随时躲避保卫科的巡逻车,印象最深的是我在拍摄首钢某高炉时,因为在首钢改造之际,整个厂区是不允许任何无关人员和车辆进入的,所以我只能孤身一人背着沉重的设备潜入首钢内部进行拍摄,在拍摄高炉时被看守的工人发现,我首先说明了我首钢工人子女的身份以及对首钢难以割舍的情感,工业需要传承,文化与精神亦是如此,我想要将它们记录下来!
我想在首钢拆除之前记录一些最后的画面,和即将消逝的厂区。我本以为对方会赶我走,或者立刻通知保卫科甚至报警,但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给我找了个安全帽,带我进入了他们工作的区域进行拍摄,还一边给我讲解这里的历史,工人老大哥说前段时间有个20多年久病不出的首钢退休老干部,在得知高炉即将被改造时,和子女们提出要再看高炉最后一眼,最终在家属的搀扶下不仅进入了高炉内部,而且还顺着炉身爬上了高炉!老人注视着高炉许久,一句话也没有说,但眼角的泪水却止小住地往下掉。之后又聊了许多首钢的往事与现状,使我受益匪浅,据了解他们当时就是建厂的这波人,现在又来拆厂,其实也是很希望有人能够记录下这一切,而我作为一个摄影师,用相机记录下来这些变化,是我最直接的本能,我们一直聊到天黑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工人老大哥还亲自送我出了厂区,受宠若惊之余更多的还是感动和感激。
拍摄不仅是辛苦的,更是危险的,在首钢厂区旁边曾经有个管理异常严格的要害部门,叫做“首钢机电厂”。到最后直到重要设备都被运走,我才得以进入拍摄,我在厂房里面一边拍,旁边的挖掘机一边拆,那天还正赶上北京刮大风,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厂房玻璃在强风的作用下,连带窗框直接朝我的脑袋砸了下来,我连忙闪身,玻璃在离我不到半米的距离被摔得支离破碎,虽然侥幸躲过了致命的危险,但飞溅起来的玻璃碎片还是把我的胳膊划了个大口子。
在拍摄工厂全貌的时候,有几组镜头必须爬到百米高的高炉和烟囱上,稍不留神就会失足摔下。为了防止有人攀爬,年久失修的钢架不仅很多地方已经锈穿,还被人刻意锯断了很多地方,首钢刚停产时我和朋友曾经一起去爬过双曲线冷却塔,里面的过道是用石板铺成的,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两边的扶手也早就没了,通过拍摄废墟,记录废墟,我也逐步意识到:每一场冒险都是人生拼图中不可或缺的一块,它们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也因此,我从一个废墟爱好者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以拍摄为职业的建筑摄影师。
首钢工厂高炉设备远景。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现着具有年代感的工业之美
提到首钢,大多数都是我小时候的回忆。在我当时的印象里首钢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工厂,我们家离首钢厂东门很近,经常和小伙伴一起到厂子里的职工澡堂子蹭澡洗,洗完了再去冷库蹭盐汽水和甜汽水还有冰棍,首钢的冰棍是夏天专为炼铁工人制作的,纯水加白糖,没有包装,一桶一桶的,碰到好心的工人还能多给几根!还有就是到当时被称为“首钢大水池子”的地方捞鱼捉蜻蜓。上小学的时候还组织远足到厂子里的五一剧场看电影,虽然现在的五一剧场已经在人们的惋惜声中“退役”,但首钢子弟们永远都忘不了,小时候,在那个人山人海的大剧场里,坐在木头椅子上仰着小脑袋看电影的场景。
2015年5月,北京首钢厂东门迁建项目启动,施工单位开始搭建拆门施工脚手架
挑高的厂区里机器已经搬走,只剩下灰白色的墙面和空荡荡的房间
三四十年前,在北京一提起首钢,没有人不知道,没有人不羡慕;二十年前,说到首钢也是为人所熟悉的,而近年来,首钢似乎有些沉寂了。
首钢不是停产了吗?首钢不是搬走了吗?首钢不是改成冬奥组委的办公室了吗?首钢不是拆了吗?我就知道首钢男篮……这些反应和印象与实际情况相差甚远。
现在提到首钢,其实很多人都没有真正走进去过,更不会了解它的历史和它的贡献与辉煌,大多数人的印象可能都是:首钢是一个很大很破的老工厂,高炉,火车,忙碌的工人。甚至还有些人认为,这些钢厂、工人嘛、还不就是“进去一股焦化味儿,出来一身汗与尘”。
其实当年的首钢是令人羡慕的,首钢职工在行业内一直都算挣得多的,福利好的。不论是计划经济时代,还是改革开放后的产业结构调整,首钢人都还算是富足的。土生土长的老北京人,保不齐谁的父母或是三姑、二大爷的就是首钢的职工。有那么一阵儿,北京孩子毕业后都以能进入首钢为荣,进不去的,则有遗憾终生的感觉。因为这里就是个食堂、澡堂、剧场、宿舍、幼儿园、医院、副食店一应俱全的“小社会”。在大家都吃大锅饭的时代,这里的伙食标准也要高出标准线一个档次,福利待遇自然也不用说,吃的喝的用的几乎什么都发。企业还为此建了面包、香肠、饼干、麻花、冰激凌、汽水等副食以及洗衣机、电风扇、家具生产线。厂区内每周定期供应面包、香肠等副食品,在很长一段时期内这些就相当于是特供食品,所以首钢的副食票一度在整个石景山区都很紧俏。过节的时候鸡鸭鱼肉都有,平日的面包、饼干、肉、香肠也有供应,每年的年终有会餐,如果家里有两个首钢人一个春节就不用再买别的了,还可以有孝敬老人的。
那时候还有一个惯例,每年都搞全员的年终会餐。“那时候地铁1号线上,如果满车厢是香肠味儿,准是首钢又发香肠了;如果满车厢是酒味儿,准是首钢又会餐了。”
首钢的多个职工宿舍遍布石景山区,首钢职工就像撒豆成兵一般生活在石景山的各个角落,特供香肠、汽水还有那些传闻轶事,变成了尽人皆知的秘密。
早年间那些曾经的老首钢人,对它还是有很深的感情,毕竟那个年代的工人,都已经把青春乃至一生奉献给了首钢这个万人大家庭!对老首钢人来说,首钢,是他们的过去。对那些如今长大成人的青年来说,首钢,是他们的童年。对因为搬迁远走曹妃甸或他乡的首钢工人来说,首钢,是他们的故乡。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废墟只是暂时性的风景,我觉得有必要加以记录,给下一代人留下一些值得去读的故事”。我觉得其实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建筑不是,废墟更不是,但废墟“承载了一段岁月,是一个时代的印记。”当厂房改建成动漫基地,车间变身金融大厦,样子变了,但记忆里的故事永远挥之不去!
探索废墟,记录历史,不仅需要大量的时间与金钱作为支撑,在爬上爬下的拍摄过程中也是对体力和心理的一个挑战,时刻要面临各种突如其来的危险,所以总有人会问我这么做是否值得?甚至也有很多质疑的声音。
我觉得其实生活中本就充满了各种危险,拍摄废墟正好迎合了我喜欢冒险的性格。能够进入到这些隐藏在世界中的神秘地点我就已经乐在其中了,而探险的过程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挑战,这些曾经宏伟的建筑被废弃后依然壮观。它的设计十分具有空间感,放在现今也是非常出色的工业设计,身处其中犹如置身于外星文明。而拍摄废墟搞创作,本就是为了取悦自己,在将它们的美通过镜头记录下来的同时,也能够了解到其中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比如北京人都知道石景山区有个首钢,但很少有人知道首钢里有座“石景山”。随着首钢搬迁的推进,这里陆续发现了一批从近唐以来各历史时期的文化遗迹,其中不乏颇具艺术和考古价值的精品。
这座海拔只有183米的小山在史料中却有着“燕都第一仙山”的美誉。而事实上,在1952年8月更名时,就是因为它而被正式命名为“石景山区”。
石景山位于首钢厂区西侧,山上古迹中既有佛教遗存又有道教踪迹,还不乏当年明清皇帝巡幸到此留下的御诗墨迹。其中一座修建于明代的碧霞元君庙保存得最为完好。据说,在明清时期,每年农历四月十五这里都会举行热闹的庙会。在半山腰的一口古井也颇具特色,根据考证,这口建于元末明初的水井已是五六百岁“高龄”了,当初应有170多米深。
山上孔雀洞里新近还发现了一尊石佛像,经包括著名文物专家、中国文物学会前会长罗哲文等十多位专家先后考察鉴定,被确认为是唐代的释迦牟尼造像,此前在北京地区极为少见,具有相当的价值。
有趣的是,山上还有抗战时期留下的炮楼和防空洞,沿着山径一路走,就仿佛走过了一段悠长的历史。登上山顶的“望京阁”,透过造型古朴的方砖石窗,首钢高炉、管线、厂房清晰可见,小小的石窗霎时成了一条穿越千年的时空隧道。
我觉得这才是废墟探索的魅力所在,废墟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是一个跟文化和美学不相干的贬义词,甚至《现代汉语词典》对废墟一词的解释也仅仅是城市、村庄遭受破坏或灾害后变成的荒凉地方。
所以导致一提到“废墟”两个字,眼前总是容易浮现出垃圾堆和渣土的画面,但此“废墟”非彼“废墟”,这里讲的废墟是指含有一定历史文化信息、具有文物价值的建筑遗存,跟那些没有时间距离的、遭受天灾或人为破坏的瓦砾堆或废弃地没有关系,而拍摄废墟并不是为了给城市谱写一首悲伤的挽歌,只是出于一种自然的记录。
很多人无法理解所谓的“废墟美学”这确实很难理解,就如德国大哲学家、美学家德康说:“审美意象”是指想象力所形成的某中形象呈现,它能引起人想到许多东西,却又不能由任何明确的思想或概念把它充分地表达出来,因此也没有语言能完全适合它,把它变成可以理解的。
简单来说,我认为年代的久远常常使一种最寻常的物体也具有一种美,而历史上曾经辉煌过的一些古建筑遗址或废墟更是如此,美学本就是属于哲学范畴的,废墟美学更是如此,就如九方皋相马,可以透过表象看到内在,“废墟美学”对于能够发现美的人来说只看到这四个字即可明白,而不明白的人即使解释再多也如同鸭子听雷,就像本篇文章所写的首钢一样,有着百年的历史文化,以及文物古迹和精神,而在有些人眼里它只是一座废弃的破工厂。
探索废墟如同翻开那破旧的相册,钻进泛黄的相堆里,跟随时间我细细寻觅它的足迹,它可以让一个生命孕育并走向终点,也可以让一个庞大的建筑体走向成熟与辉煌再到衰败与凋零。我们跟随着时间的脚步不紧不慢,大千世界里,我们所见、所遇的诸般,总有共性。在一条道路上走得足够久和远,殊途会同归,看到的,其实是同样的云开与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