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民
一棵树,挺立在大地上。屹立。
孤独地站立着,默默地, 望着。高处不胜风,灵魂坚持着。
从一粒种子,萌芽,抽枝,长成参天大树,是一个艰难的历程。
穿越黑夜和风雨,在大地上成为生命的支点。
一棵树,它不是一个幻想主义者。在大地上,首先扎根,以韧劲深入坚硬的泥土里,延伸,坚定着自己的方向,坚持着牢固的根基。
它的根有粗的,不停地向大地深处拓展,紧紧抓住浑厚的大地,融进大地。那些细细的根,生命的触角,不停扩散,汲取养分和力量,积蓄着足够的信心。
它坚持着高昂的理想。在广阔的原野上,向着天空,不断挺拔,直指天穹。那些向天空伸出的枝叶,旁斜着,是欲飞的翅膀,时刻有着飞翔的愿望。阳光下,一片片叶子翻滚着,闪着亮光,是一只只鸽子振翅,嘶鸣。
一棵树,从大地上站起来是一件艰辛的事情。有风险,有苦难,是生命的一次又一次抗争。
一场大风,使大树弯下身子,摇摆着,枝断叶碎,疼痛遍及全身。一道闪电,撕开天空,雷霆击打,触目惊心的悲惨。
只有咬着牙,抱紧沧桑,坚持,保持伟岸,宣扬纯粹的品质。纷繁的枝,无论是直,还是曲,都是风的形状,雨的命运。
一棵树,经受着雪雨冰霜,一些蝼蚁也要侵蚀,在阳光下明目张胆窃取生命的时光。
其实,一棵树最大的威胁,是那些手执钢锯和利斧的伐木者,冰冷的白光和贪婪的目光,使内心发颤。
我所担心的是,有一天傍晚,一棵树倒下了,挟着黄昏的余光,重重击打着沧桑大地,尘世黯然失色,被痛楚地抽去了一根肋骨。
一些汉字,在黑夜中沉睡,黎明时分醒来。
五千年的路程,甚至更远的路程,是那么遥远。从疼痛穿过疼痛,从黑夜穿过黑夜,从黎明,走进阳光大地。
生命繁衍生命。是母亲的乳汁,滋润了生命。哭声和笑声,是霍霍萌芽的种子,遍地发芽,开出灿烂的玫瑰。
那些疼痛,流着鲜血,汩汩的声音是一丛丛鸟鸣,在大地上行走,在天空奔波。
那些携刻在甲骨上的一笔一画,深刻,桀骜,哪怕已经被腐蚀,甚至模糊不清,我都能感觉到剧烈的体温。
我始终不能理解,一片甲骨冷却了这么久的时间,深陷在黑暗里,还是这么富有激情?
我更想探究携刻在陶罐和青铜上的汉字,经受了火的灼烧,是象形,是写意,无论是工整的,还是潦草的,都是更加牢固。哪怕是一个偏旁,或者是一撇一捺,都坚固着,牢不可拆。即使已经模糊或者锈迹斑斑,却仍然清晰记叙着曾经的风雨,承载着往事的苦难,仍然是铮铮的质地。
我最崇拜这个叫作“黍”的汉字,是一株挺拔的庄稼,顶起一粒粒结结实实的粮食。看似孱弱的植物,却是经历了雷击电打,不屈,一茬又一茬,盛开着花朵,顽强生长,成熟着。
黍,可以饱腹充饥,是不可或缺的生存依靠;可以酝香酿酒,点燃一腔激情。
这些汉字沉默着,内心激荡,经受岁月的击打,却始终坚贞。
粮食在时光里行走,在天空下发出光芒。
纯粹的质地,在白天黑夜里沉着和冷静。
五千年的粮丰仓实,一颗又一颗从原野回归乡村。
那些被阳光灼烧的双眼,巡视着,不让任何一颗粮食遗失,顺着回家的路走回村庄。
粗糙的双手抓住泥土,寻找迷失在泥淖里的谷粒,让它回归粮食的本源。
镰刀行走于庄稼,神明穿行,锋利的光芒一扫而过,成为热爱的理由。
被收获的粮食,行走在民间,从黑夜,从白天,内心闪亮,跳跃着温热的脉搏,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匆匆,让淳朴的真实见证一个又一个朝代的兴衰。
月光流泻,阳光奔腾,冷与暖都是热爱的方式,幸福是感动丰收的背景,让原野厚重,让粮食崇高。
许诺情感,丈量泥土的高度。讓命运以一颗粮食的形式存在,静下心来,拂去世间的尘土,把苦难和创伤一一抚平,把粮食擦得锃亮。
粮食也有着自己的梦,始终沉默,紧闭自己的嘴唇,不泄露内心任何的秘密,只用那明媚的心灵叩开春天的门。
我想在原野里一生一世地守护着粮食,从黑夜一直守护到天亮,直到晒干涟涟的露水。
燕山之北,是无垠的国土。风吹,天空沙沙作响
云彩总是随着西北风的方向,浩浩荡荡。
那些洁白的雪花蓬蓬勃勃,覆盖在燕山之上。
坚硬的冰,浑厚,坚贞,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一只北方的鹰在天空盘旋,俯冲的姿势是一道闪电,穿透云雾,拍打着山岩,豪情遍及燕山。
长风呼啸,越过长长的马队,忧伤与骄傲,使冰雪更加暴躁,如猎猎的雷霆。
燕山,不再保持沉默。
我张开双臂,不再畏惧死亡。以一个北方汉子的喉咙,喊出粗犷的来世。
背后的燕山,岿然屹立。
春天停不下来。一开春,就停不下来了。
雨水停不下来,雷声停不下来,追赶着,穿过青色的天空。
草芽停不下来,花朵停不下来,呼喊,或者掩盖,都阻挡不了一场浩浩的情事发生。
我知道,尘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势不可挡,尤其是春天,只要来了,就会一直向前,直至大地苍茫。
母亲的唠叨也停不下来,唠叨田地该耕了,庄稼该种了;唠叨冰河开了,水汩汩地流;唠叨树发芽了,燕子就要从南方回来了。
母亲唠叨的时候,不停地仰望着天空。
我想静一静,深入思考今春的事情,却不敢闭眼,唯恐灿烂的景致一晃而过。
那些盛开的花朵对我施加诱惑,听到脆脆的鸟鸣,我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