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占春
清晨,几棵杨树,摇响枝叶
那儿倾注着往日的寂静
高压电缆上的一只黑鸟
停落,飞走,是两个世界
荷塘升起一片莲花,一个形象
否认暗喻,渴望清新
坐在窗前,望着世界的表面
手在键盘上,像一只猎鹰
意念一出现就将其抓获
清晨,我正经历着言语的饥饿
然而鸟叫,狗吠,风吹过杨树的
言语,擦过世界的表面还是深处
谁存在着?谁在播撒它的声音
和气息?跟上它,现实正在
熹微中演进。一个形象是一个
梦。一个人的黑夜还在延续
当一个人老了,才发现
他是自己的赝品。他模仿了
一个镜中人
而镜子正在模糊,镜中人慢慢
消失在白内障的雾里
当一个人老了,才看清雾
在走过的路上弥漫
那里常常走出一个孩子
挎着书包,眼睛明亮
他从翻开的书里只读自己
其他人都是他镜中的自我
在过他将来的生活
现在隔着雾,他已无法阅读
当一个人老了,才发现
他的自我还没诞生
这样他就不知道他将作为谁
愉快地感知:生命并不独特
死也是一个假象
据说最终,完善的智能機器人
将取代人类。它对最后的人
做出最终判决:在这个星球上
你们的使命就是创造出我们
现在,这一游戏可以结束了
对丝毫不差地解决机器问题
人力就是添乱。在庞大的数据
系统里,人的消失是完美的设计
就像诗人所做的,他们渴望消失在
文本之后。就像上帝之死。最后的
辩护词,不会出自软件设计师
喜欢大数据的人已陷入可怕的疯狂
面对最后的审判,从文本后面
漫游奇境的爱丽丝将再次说出
最终的辩护:可是我会流泪
我的心会悲伤,身体会感到疼痛
无疑常常我也会忘记:一个人只存在于瞬息
不知道哪一次呼吸诞生了中年
从自身的前一时刻脱离,无疑也是
一种死,可没人为之悲叹
应该增加隐喻使意识转向他物:秋天
豆荚的爆满,使豆粒在中午跌入干燥的土地
最终消失的是一个片刻的我。而他的一生
在活着时早已失去。去迟
一只黑色的鸟在黄昏低飞,迟疑地
有什么也在我的“灵魂”里
离开,迟疑地
不相信自我,不相信它是真的
对故事的结尾报以
一次呼吸之间的,迟疑
两个狱卒进入牢房提审犯人
那人正往墙上涂鸦
他画一列火车穿越山洞
“请稍等,我要看看
火车里有没有我的座位”
狱卒相视而乐。他
变小了。从壁画的隧道里
远去的火车冒出一团烟雾
这个故事我要再讲一次
在虚拟的纸页上,我的一生
渐渐消失在错行的
诗句里,多么
遥远。说与沉默
同时留下我的
逃亡和返回的路,并且
再次避免了现实的提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