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青
刘大嘴在镇上经营着一家早餐铺。镇上的早餐铺大都是开开关关,换了一茬又一茬,独有他的铺子能数十年不倒。要说他熬的粥、胡辣汤,蒸的包子、馒头之类的吃食,也没啥稀奇的,但他有一手绝活。
啥绝活呢?这绝活就是鸡蛋灌油条。就是在出锅后的油条上戳开一个小口,把磕开后的鸡蛋灌到里面,再回一下锅,重新出锅的油条,香酥可口,裹着一股蛋香,那味道叫一个美。你可能会觉得这没啥稀奇的,这谁不会做呢?可这镇上除了刘大嘴,别人都做不好鸡蛋灌油条。刘大嘴把鸡蛋倒进油条里,蛋液会均匀地散开,保准不会往一边跑,油条一翻个儿,蛋液还能把那个小口堵着,一点儿也不会跑到油锅里。别的早餐铺的人没少到刘大嘴的铺子偷着学,无奈都做不成,蛋液老是往一边跑,这一跑,油条就受热不均,沉的一头炸得重,带点苦头,浮的一头炸得轻,欠点火候,由于蛋液没散开,一咬就跟吃水煮蛋似的。
别人学不来的,那就是你行走于世的金字招牌了。刘大嘴用这一招,征服了镇上的不少食客,也养活了一大家子人。
刘大嘴的年龄渐渐大了,天天守着个油锅,油烟呛坏了身子,因此他老咳嗽,就不得不考虑让儿子刘乔礼经营早餐铺了。
别看刘乔礼是刘大嘴的儿子,性子却跟他爹一点也不像。刘大嘴不善言辞,就知道闷着头干活。刘乔礼恰恰相反,嘴巴特乖巧,一看就是个生意油子,正是因为这,刘大嘴才不愿意早早将铺子交给他。可到了这个分儿上,不交也是不行的了。
刘大嘴把这事儿一跟刘乔礼说,刘乔礼的心里就乐开了花,可他脸上不带出来,哭丧着脸说:“爹,您老不带着,我怕经营不好啊!”
刘大嘴心想,装,看你小子能装到啥时候,他说:“哪一样你都学成手了,嘴巴还比我能说,应该差不了。不过咱丑话说到前面,这铺子交给你之前,你得给我做回鸡蛋灌油条。”
刘乔礼支好了油锅,倒了半锅油,等油烧开了,炸了好几根油条,待凉透了,冲着刘大嘴一笑说:“爹,您说要哪一根吧。”
刘大嘴指了指其中一根,刘乔礼答应一声,把那根油条夹起来,重新放到了油锅里,然后用长筷子在油条上一点,一个小口子就出现了,另一只手从旁边抓起一颗鸡蛋,在锅棱上轻轻一磕,再稍稍摇晃几下,抓着鸡蛋的手放到油条上方,手指一错,蛋液就像一条线似的顺着小口子落到了油条里面。等一边炸得差不多了,他又用长筷子将油条翻个个儿,再炸一会儿,就将油条捞起来装到盘子里,递给了刘大嘴,说:“爹,您老尝尝,看味道如何?”
刘大嘴咬了一口,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心说这小子平时油腔滑调,倒是没少下功夫,真把我这手绝活给学到家了。
看到刘乔礼这样,刘大嘴放下心来,转过天就开始跟一帮老头打起了牌,对铺子的事儿不再过问。
过了一段时间,刘大嘴正跟人打牌,有个老头笑嘻嘻地说:“大嘴,你这一退休,好多人可就没口福了。”
刘大嘴说:“乔礼那小子手艺好着哩,他要不中,我咋会放心退休?”
那人說:“就他那手艺,跟你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我也不是说你,自个儿亲生儿子,还有啥藏着掖着的。”
刘大嘴一愣,把手中的牌一推,问:“你啥意思?”
那人不以为然地说:“啥意思?你一退休,那铺子离关门就不远了。”
刘大嘴一听,立马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走,跟他一块儿打牌的人连忙说:“大嘴,你怎么也得把这局打完再走啊。”
刘大嘴连话都不回,骑上车子就往铺子那儿赶。到了那儿之后,只见装油条的筐子里剩下不少,刘乔礼正站在熬粥的锅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中的汤勺。
看到刘大嘴后,刘乔礼先是一惊,很快就笑着问:“爹,您来了?”
刘大嘴也不说话,走到油锅前看了看装油条的筐子,怒气冲冲地问:“谁让你把油条变得这么小?”
刘乔礼说:“东西贵了,油条价也上不去,为了不赔钱,只能变小了。”
刘大嘴回过头,狠狠地瞪着刘乔礼说:“不赔钱?剩这么多会不赔钱?”接着,他又摆了摆手说:“你给我来根鸡蛋灌油条,早饭我还没吃呢!”
刘乔礼把汤勺放好,坐到了油锅前,把火烧旺后,不一会儿油就热了,他从旁边夹起一根油条,放到了油锅里,扎开一个小口子后,拿起一颗鸡蛋,磕开后倒了进去。灌进了鸡蛋的油条,很明显斜到了一边。他在给油条翻个儿的时候,有一大滴蛋液冒了出去,油锅里立刻出现了一个黑疙瘩,他赶紧挑到了一边。
这些都被刘大嘴看在了眼里,等刘乔礼把油条端上来,他从一头咬了一口,味道是不差,但没有蛋香,他又从另一头咬了一口,里面是满满登登的鸡蛋,还欠点火候。一下子,他什么都明白了。
刘大嘴勉强把这根油条吃下去,然后抹了抹嘴,说:“收拾东西,把门关了!”
刘乔礼犹豫了片刻,低声说:“时间还早着哩,再说剩这么多东西!”
刘大嘴把眼一瞪,说:“剩了好说,到家让狗吃!”
刘乔礼缩了缩脖子,赶紧收拾东西,把铺子关了。
回到家里,刘大嘴正坐在客厅里等着,见刘乔礼过来,他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说:“坐那儿吧。”
等刘乔礼坐下后,刘大嘴说:“这鸡蛋灌油条的手艺,我是从你爷爷那儿学来的,我接手后,也嫌挣的钱少,就偷偷让油条变小了,鸡蛋也拣小的买。结果咋样?做得越来越糟糕,吃的人也越来越少。这事儿让你爷爷知道了,狠狠地揍了我一顿,然后指着我的鼻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我说:绝活靠的不是手,是心。”
刘大嘴喘了口气,接着说:“从那一刻起,我让油条恢复了原样,一根油条用多少面,根根都一样。鸡蛋我都是找大个儿的,颗颗都一样。起初靠的是秤,后来靠的是眼。我只要打眼一看,分量一点也不差。”
说到这里,刘大嘴看了一眼刘乔礼,说:“乔礼啊,都怪我没告诉你这些话,原想着你天天跟着我,啥都记心里了,没想到还是犯了跟我一样的错。你也记着,绝活靠的不是手,是心!”
刘大嘴说完,就摆了摆手,让刘乔礼退了出去。
说也奇怪,从这天起,刘乔礼炸出来的油条个大不说,灌进去鸡蛋后,回锅时一点儿也不倾斜,溅出蛋液的事儿更是没有。早餐铺子的生意又红火起来了。后来有人也想向刘乔礼学这一手绝活,也是怎么都学不到家,问他的时候,他都是很认真地说:“绝活靠的不是手,是心,学绝活先把心练好了。”
那人听罢,琢磨了半天,摇了摇头,就走开了。刘乔礼在后面嘿嘿一笑,也摇了摇头。
〔特约编辑 缪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