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霞
石倚洁,旅欧男高音歌唱家,出生于上海市,日本东邦音乐大学硕士。2006年,他获得东邦音乐大学全额奖学金赴奥地利继续学习,在奥地利进行了为期一年的“闭门深造”,完成了12部歌剧的系统学习。一年之后,为了检验自己的学习效果并确定今后的发展方向,石倚洁与导师商议后决定参加国际声乐比赛。于是,在2007年4月至9月的半年间,他连续获得“第13届费鲁乔·塔利亚维尼国际声乐比赛”第一名,最佳男高音奖和最受观众欢迎奖(奥地利);“第37届托蒂·达勒·蒙特国际声乐比赛”第一名(意大利);“第24届玛利亚·卡尼利亚国际声乐比赛”第一名(意大利);“第3届德国帕绍艺术节国际声乐比赛”第一名。
2007年以来,石倚洁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与众多世界顶级指挥家和歌剧导演合作,出演歌剧40部,2008年至2012年,石倚洁连续五年参加“罗西尼歌剧节”,成功出演《兰斯之旅》《欧利伯爵》《德梅特里奥与波利比奥》《摩西在埃及》《意大利女郎在阿尔及尔》,成为登上世界最高舞台诠释罗西尼作品的首位(也是至今唯一的)华人歌唱家。2010年,石倚洁在伦敦举办个人独唱音乐会,举办方将音乐会的视频片段上传到互联网,石倚洁就此成为“网红男高音”。在同年的“北京国际音乐节”上,石倚洁作为男主角参加叶小纲原创歌剧《咏·别》的世界首演。也是在这一年,双胞胎女儿出生,石倚洁决定回国任教,他成为湖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的一名声乐教授。回国后的石倚洁将工作重心一半放在国内、一半放在国外,各种演出、讲座邀约不断。笔者受《歌唱艺术》杂志委托,在石倚洁老师北京演出间隙对他进行了访谈,请他谈谈对于歌唱的理解(以下,石倚洁简称“石”,笔者简称“张”)。
演出莫扎特歌剧《女人心》,石倚洁在欧洲的歌剧处女秀,赢得“第37届托蒂·达勒·蒙特国际声乐比赛”后得到的演出合同(意大利特雷维左市立歌剧院,2007)
张:石老师,您好!能否为广大读者介绍一下您在大学期间的声乐专业学习情况?
石:好的。我没有在国内读大学,所以不知道学习内容是否和国内的音乐院校科目一样。我当时在日本东邦音乐大学除了专业课的学习之外,还有歌剧表演课、各类外语课(如意大利语、德语、英语等),另外就是视唱练耳课及各种音乐史类课程,一般与音乐专业相关的课程都有学习。专业课方面,我的专业老师山崎明美是女中音,她和她的丈夫从德国学成归来,有十多年留学德国的经历,是两位学者型歌唱家。她的丈夫既是一位男高音又是一位翻译家,他将一些德国诗歌翻译成日文。我的老师一生都专注于德国艺术歌曲的研究与演唱。直到现在,她仍然在演唱一些鲜为人知的德国艺术歌曲,并坚持每年举办德国艺术歌曲独唱音乐会。
山崎老师是“德派”的教育方式。在德国或者奥地利音乐学院的声乐系,分为歌剧表演和室内乐表演两个方向,我想我的老师应该是专攻室内乐表演这个方向的。大学一年级,我演唱了许多意大利古典艺术歌曲,那个时候,只要自己觉得合适的作品就会拿来学习。我所说的“合适”,主要是以音域作为参考。大一时,我的音域基本在中央c到小字二组的降a或者a。记得大一上学期我的考试曲目是《虽然你冷酷无情》,下学期的考试曲目是莫扎特的歌剧《唐璜》中的咏叹调《我亲爱的宝贝》。从大学二年级开始,在老师的引导和熏陶下,我演唱了大量的德国艺术歌曲,如舒伯特的声乐套曲《美丽的磨坊女》、舒曼的《诗人之恋》,还有很多耳熟能详的单曲,如《噶尼美特》《艺神之子》《鳟鱼》《魔王》《小夜曲》《阿德拉伊德》等。除此以外,我还演唱了很多清唱剧选段,如海顿的《四季》《天地创造》、门德尔松的《伊利亚》、亨德尔的《弥赛亚》等。之前,我学习演唱的意大利声乐作品,歌词内涵和音乐旋律相对较为简单;而德奥艺术歌曲的处理方式则更为细腻,歌词及内涵相对更为丰富,演唱处理上更规范、严谨。所以,在音乐修养的培养方面,老师对我影响很大。
张:您曾说您是“意大利学派”的声音,能否给大家讲解一下?
石:我刚开始学习声乐的时候,对于“美声”并没有概念,认为“美声”就是传统的意大利发声方法。我最开始所接触的也是意大利“美声”的发声体系,但其实现在“法国学派”“德国学派”“俄国学派”“美国学派”的演唱方法都统称为“美声”。就像我这次去德国柏林德意志歌剧院出演《弄臣》,同事们来自世界各地,既有澳大利亚的女高音、德国的男中音,也有意大利的男低音、俄罗斯的女中音等。排练之余,他们会问我在哪里学习的声乐,我回答我在中国、日本、奥地利都曾学习过,然后在意大利开始工作。聊天中,他们一致认为我的声音是“意大利学派”的。在意大利工作期间,同事们也会说我用的是他们意大利的方法。但我个人觉得,自己身上略微融合了意大利与德国声乐学派的演唱方式。在奥地利“闭关”的那一年,我的发声训练老师是一位德国老师,艺术指导老师是一位奥地利老师。虽然我的演唱用的是意大利的方法,但受老师们的影响,我的歌唱中还是融合了很多德奥的歌唱元素。这与在大学时,老师让我演唱了很多德国艺术歌曲有很大关系。
张:石老师,您在大学时的声乐老师是一位女中音,作为男高音,您是否在声部差异上有过困惑?
石:我认为,声乐学习遵循同声部教学这个概念有利有弊。通常来讲,同声部教学是最佳方式,但也会存在一些问题。例如,一般的声乐教学,教师示范什么学生就会模仿什么。如果是同声部、同种类,随着学生跟随教师学习时间的增长,潜移默化间受教师的影响就会越来越多,很多时候学生就会和教师的演唱非常接近。但这种情况往往不是教师希望看到的,因为,这种情况下的模仿有时会限制学生的发展。如果是不同声部,模仿的可能性就会降低,这时候就需要教师更加谨慎地引导学生。男、女声的演唱方法有区别,跨声部教学时,教师也会有无从下手的情况。所以,我个人觉得在这个问题上,还是需要学生保持清醒的头脑。无论哪个声部的教师对哪个声部的学生,教学都是可以展开的,核心还是在于学生对声音要有一个正确的审美。在声乐教学过程中,教师用敏锐的耳朵帮助学生辨别声音的对错,从各方面分析学生的问题,并引导他们在正确的道路上前进。作为学生,一定要知道自己什么样的声音是好的,要往哪个目标上去努力。在这一点上,必须要非常明确。
演出罗西尼歌剧《意大利女郎在阿尔及尔》(意大利“罗西尼歌剧节”,2009)
演出罗西尼歌剧《欧利伯爵》(意大利“罗西尼歌剧节”,2009)
张:石老师,能否为广大读者介绍一下您“闭门深造”那一年的学习经历。
石:那是2006至2007年间,我获得东邦音乐大学全额奖学金资助,前往该校在奥地利的维也纳分校继续深造。到了奥地利以后,我就被安排住进了策划这次深造学习计划的教授家的祖宅,位于奥地利格拉兹郊区的一座小山上。在那里,我度过了一年“与世隔绝”的封闭生活。这一年,我系统地学习了12部歌剧。尽管我住的房子比较大,但设施非常简单,只有一架钢琴、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个书桌。一周有18到21节课,周一到周五上课,周六、周日休息,课程安排每周不完全一样。声乐课一般是上午第一节,声音老师基本是帮助我练声开嗓,之后就是艺术指导老师进行授课,每天至少唱三四个小时。此外,还有表演课,需要边演边唱,唯一不用唱的就是意大利语课和德语课。我的歌唱耐力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充分地锻炼和加强。那个时候,我经过大学四年的学习,对于发声方法、演唱技巧、声音审美已经有了一些概念。大三上学期,我开始练习演唱《冰凉的小手》,大四毕业我演唱了《圣洁的小屋》。所以,“闭关深造”的这一年对我来说主要是曲目的积累,而教授选的这12部歌剧作品也是特别适合我的。
张:您在一年间学完了12部歌剧,如此庞大的工作量,您是如何读谱、学作品的呢?
石:在日本读大学时,给我感触最深的就是我们的合唱课。每次合唱课,教师都是现场发谱子,同学们拿到谱子就直接唱,四个声部直接进和声。从大一的无从下手开始,经过四年的锻炼,我视唱新谱的能力有所加强。关于读谱,我的学习过程一般是这样的:拿到歌曲后,首先是查阅歌词的含义及相关文献,接下来我会去找三到五个版本的唱片,然后看着谱子对照每一个演唱版本进行聆听。听完一遍之后,我会拿上笔再次聆听并记录每一个版本中歌唱家对谱面表情记号、演唱处理的各种诠释。例如,当我演唱法语作品时,我的第一项工作肯定是查字典。词的意思是什么?音标是什么?这些全部标注在谱面上。然后看着谱子听,每位歌唱家是如何处理的,音乐和语言是如何表达、表现的。等这项工作完成后,我才会坐在钢琴前,弹着旋律开始慢慢哼、慢慢唱。为什么要慢?因为音准、节奏等歌唱要素都需要慢慢来,否则很容易糊弄过去。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即使是精心录制出版的唱片,也存在唱错的情况。例如在男高音的声乐教学中,当碰到学生唱错的情况,我基本能推测出他们平时听的是哪个版本。总体来说,我是很鼓励学声乐的学生多听唱片的。一般学器乐的学生看到谱子,他们头脑中就会有旋律,这种能力学声乐的学生会偏弱一些,可以通过聆听唱片的方法来进行补充。但要注意的是,听的时候一定要看着谱子,而不是欣赏式的盲听。
另外,如何选择唱片也很重要,我们需要积累一些这方面的知识。首先,在选择唱片时,我们会看到歌者的名字,那么你就要声乐发展史中各个时期、各个风格的一些重要的歌者。其次,最好选择以母语演唱的歌者的版本,他们在语言风格上相对更为准确和纯正。再次,还要看唱片的录制年代,特别是看清此时歌者的年龄。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看指挥和剧院或者乐团。因为指挥是整个音乐的灵魂,音乐是靠指挥把控的,而非歌者。例如,如果看到穆蒂(Riccardo Muti)指挥的威尔第的作品,或者是阿巴多(Claudio Abbado)指挥的罗西尼的作品,那就必须马上拿来学习,这就是范本。一般来说,欧洲的指挥家有着细致、明确的专攻领域,有些专门指挥“美声三杰”的作品,有些专门指挥瓦格纳的作品,有些专门指挥巴洛克时期的作品……这些都需要声乐学习者在日常的学习中不断了解和积累。
张:说到指挥家,能否请您谈一谈演唱者与指挥的合作,如何准确诠释作品风格?
石:欧洲的指挥在指挥曲目种类上分得很细,他们一般会精于指挥某位作曲家或某一时期的音乐作品,这些通过查阅指挥家的简历就会有一定了解。很多歌者也是有明确方向的,有些只唱巴洛克;有些只唱威尔第、普契尼;有些只唱瓦格纳;有些只唱现代作品。这些都是根据每一位歌者的嗓音条件和成长经历决定的,这也就是术业有专攻的表现吧!像我就比较擅长演唱罗西尼、多尼采蒂、贝里尼和莫扎特的声乐作品,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现在演唱这些作曲家的作品时,即便是下意识的演唱,我也基本能准确诠释他们的作品风格了。而这对于一个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学生而言,是很难实现的。
演出多尼采蒂歌剧《爱之甘醇》(意大利卡利亚里大剧院,2009)
张:我们常说声乐是一门语言艺术,您是如何突破语言关的?
演出莫扎特歌剧《魔笛》(比利时安特卫普皇家佛兰芒歌剧院,2012)
石:语言关很难,突破语言关分为两方面。首先,我认为学习语言如果脱离了环境是不行的。我们在音乐学院学习的德语、意大利语,可能只是掌握了这门语言的一些语法基础,只有生活在这个语言环境中,迫使你不得不每天用这门语言和他人进行沟通时,你才会快速地掌握新词汇和这门语言的语感。只要你敢于沟通,敢于交流,一两年后,日常生活的语言关自然就攻破了。至于歌唱的语言关,我更多的时候就是通过模仿进行学习的。有很多歌者并没有踏出过国门,但他们却能在自己熟悉的一些作品中,非常准确地、字正腔圆地完成演唱。我认为他们一定是在语言的模仿能力上有天赋,而且是下了苦功夫的,同时也一定听过多个版本的演唱,很详细地了解过这些外语的发音特点与规则。但,我想歌者最好还是要全面掌握这门语言,能够交流,能够有很好的语感,这样在演唱这一语言的任何作品时都将更顺利。例如,现在我听我大学时期的演唱录音,会觉得那个时候的语言发音有些怪,那是因为我当时在日本学习,并没有理解德语和意大利语的真谛。当我到了奥地利的时候,德国老师给我抠语言,一句话被纠正十几次,我甚至会觉得老师是不是在有意找我的茬儿。到意大利工作之后,我每去一个剧院,都会碰到不同的指挥、导演、艺术指导,有一些好的剧院还有专门的语言老师。他们会在排练之后,把歌者在排练时唱得不好的地方记录下来,并交给我们进行改正。刚开始的一两年,我被纠正得很惨。每天排练结束后,他们会给我好几张记录我语言问题的纸。随着在意大利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对语言的掌握越来越娴熟,再加上这么多指挥和艺术指导不厌其烦地帮我纠正,我对于语言和风格的掌握自然也就越来越好。现在,排练后的纠错提醒几乎没有了。
演出威尔第歌剧《法尔斯塔夫》(意大利佛罗伦萨歌剧院,2014)
张:作为多次荣获国际声乐比赛大奖的佼佼者,您能否跟我们谈一下关于声乐比赛的方方面面?
演出多尼采蒂歌剧《宠姬》(法国图卢兹市立歌剧院,2014)
石:我的观点是千万不要把比赛当作是一个终点。它只是我们学习时期的一个阶段性汇报,是让世人认识你的一个平台,也是你从学校到工作的一块跳板。一位才华横溢的学生从学校毕业后,演唱的道路如何继续下去?一般有两种途径,第一是参加比赛,第二是参加歌剧院面试。通过这样的途经让大家知道有你这样一位青年歌者。比赛最重要的并不是得到名次,而是让剧院经理和经纪人有机会认识你,并有可能让你顺利地衔接到日后的工作。有的时候,即使在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也不一定就会得到工作合同。有的时候,即使只是一个优秀奖,如果剧院经理看上了你未来的可塑性,也许机会会更多。所以,大家不要纠结于比赛的名次,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个平台找到自己的机遇。我参加过四个国际声乐比赛,其中两个比赛我得了第一名,但得到的只是奖状、奖杯和奖金,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的工作合同。而在另一个比赛上,我遇到了人生的伯乐贾尼·唐古奇,是他把我带入了歌剧的世界。所以,声乐比赛往往就是“鲤鱼跃龙门”的平台。对我而言,比赛获奖也只是为我学习的某个阶段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或者只能说是一个分号,并未功成名就,它只是另一个阶段的开始。
演出多尼采蒂歌剧《军中女郎》(国家大剧院,2017)
张:石老师,能否就您自己的经历,给我们系统地介绍一下您声音的发展轨迹?
石:我读大学的时候是按照抒情男高音训练的。大学期间,我就演唱了《冰凉的小手》《圣洁的小屋》《女人善变》《偷洒一滴泪》这样的作品,这些都是抒情男高音的曲目。在奥地利“闭关”学习的12部歌剧中也有一些抒情男高音的剧目。老师们一致认为我的声音从未来发展的可能性上来讲,一定是抒情男高音,所以在学习阶段演唱的都是抒情男高音的作品,包括我参加比赛也是演唱此类曲目。但是,在我参加完比赛开始工作的时候就遇到了问题。那时的我只能演唱莫扎特的《女人心》《后宫诱逃》《唐璜》《魔笛》等歌剧的主角,在其他歌剧中我只能演配角。一年以后,我的伯乐唐古奇建议我尝试一下罗西尼的作品。演唱罗西尼作品一般要具备方便的高音和敏捷的花腔技巧。那时我有高音,在音色上也适合,就是没有演唱花腔的能力,刚开始的时候我内心是抵触的。原因在于,我一直演唱的只是抒情的曲目,基本没有接触过花腔,而且我一直认为演唱花腔的能力是天生的,不是后天训练的。2008年,我参加了“罗西尼歌剧节”,之后连续演唱了五年罗西尼的作品。随着那几年的练习,我的花腔演唱能力慢慢加强,这也彻底颠覆了我的观念—原来花腔技巧是可以训练出来的。参加“罗西尼歌剧节”也为我拓展了一条更宽的路。目前,我已经演唱了12部罗西尼的歌剧作品,与罗西尼同一时期的多尼采蒂和贝里尼的歌剧我也演唱了五六部。
所以说,歌者的演唱是有成长轨迹的。就男高音声部而言,一般情况下,年轻的时候大多是轻盈的抒情男高音,即使你将来是一位戏剧男高音,在二十多岁时也不应该唱过重的作品,曲目是要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人体机能的逐渐成熟而慢慢拓宽的。
张:石老师,请您谈一谈如何准备一部歌剧,并为广大读者介绍一下欧洲歌剧院的演出及排练情况?
石:说到准备歌剧,首先是自己学习,听多种版本。一般情况下,如果想学习的速度快一些,就找一位经验丰富的外国艺术指导。在自己学习的基础上,请艺术指导帮助你把控作品。大概一周时间,每天全曲过上一两遍,大致的形状基本就出来了。在这个基础上,到了不同的歌剧院会遇到不同的指挥和艺术指导,不同的指挥对作品有不同的概念和音乐理解。即使是一模一样的谱子,由于指挥的不同,理解有时也不一样。一般一部歌剧的排练周期是三个星期,在排练开始前,每位歌者必须把谱面内容背得滚瓜烂熟。第一天的排练内容一般是指挥进行音乐联排,第二天开始导演阐述。虽然歌者对整部歌剧都有了解,但欧洲导演一般不会按照传统的形式再去排演同一部歌剧,毕竟歌剧在欧洲有着两百多年的历史,导演会根据他的新设计或者新理念去完成阐述。然后导演就从头开始排戏,一般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戏剧排练结束后会有一个钢琴联排,钢琴联排之后就是合乐队。接下去是乐队舞台合成,一般两三天。最后是两次带妆总彩排,总彩排之后,休息一天就是首演。
张:您曾经说到“对于一种歌唱状态,在连续演唱三个月或半年以上,就会形成一种习惯”,这应该就是我们常说的“肌肉记忆”吧?在这个时候就需要“借一副耳朵”,能否就这一问题给我们讲解一下?
石:是的。一般情况下,当一种演唱成为条件反射之后,歌者自身往往是无意识的。有的时候即使发声上有错误,但因为歌者自己听了三个月,它也会成为一种习惯,歌者会失去自身对声音的辨别能力。那么,这个时候,歌者就需要一副敏锐耳朵的帮助。方法之一就是请教师给你鉴别。如果身边没有教师,多年来,我的方法就是借助录音去辨别。我的手机里差不多有自己十年来各个时期的演唱录音。这个习惯源于2009年,那个时候我唱了一年的《欧利伯爵》,听的范本是弗洛雷兹的唱片。因为一直在听,所以潜移默化地也一直在模仿他的声音,结果就出现气息浮,唱高音时会有些晃、站不稳等现象。但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毫无察觉的,大概在一年之后我才发现并恍然大悟的。因为《欧利伯爵》的首演是意大利国家广播电台现场直播,直播半年后,有一次我在网上发现了这个录音并下载下来,当时我只听了两句就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了哪里。
演出多尼采蒂歌剧《拉美摩尔的露琪亚》(西班牙马德里皇家歌剧院,2018)
这样的辨别能力从哪里来?我觉得还是依靠自己对于歌唱的审美,要多听。怎么听?例如我们经常看的一些歌唱理论书籍,即使看不太懂,但作为歌者可以带着这样的理论思维去聆听,去分析歌唱家的演唱方法,分析其歌唱时的肌肉运用,这也是一种听的方法。通过聆听每一时期杰出歌唱家的演唱,去感知不同时期的声音审美。审美的建立和提升对于演唱者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张:欧洲很多剧院经理、经纪人、指挥都曾说过,唱到一定水平的歌唱家都差不多,为什么有时会喜欢某个人多一点儿?是因为他唱到了人们心里。我想这也是您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请您谈谈您是如何做到“以情带声,声情并茂”?如何获得歌者与听众之间良好的共鸣?
石:歌者想要获得与听者之间的共鸣,需要从多方面着手。首先,歌者要有很好的发声技巧。其次,音乐风格和语言要掌握得非常好。在此基础之上,歌者演唱出来的音乐还必须有丰富的色彩。这就要求歌者在熟知歌词意思的前提下,在音乐风格里把音乐感情色彩表现得更丰富、更有层次。歌者在演唱时要充分运用强弱、快慢等因素的对比来表现音乐感情。有很多歌者的声音、语言都很好,但演唱时从头到尾都缺乏感情,没有设计。这样的演唱,时间一长就会使听众产生审美疲劳。
张:在您的声乐学习过程中,印象中最困难的过程是什么时候?
石:我觉得应该是我学习声乐的最初阶段。从小,我的嗓子就还可以,乐感好,所以走上了学习声乐的道路。在初学声乐的那几年,可以说我是唱得很难听的,就像初学小提琴的学生往往感觉拉琴的声音像是在锯木头一样。声乐的最初学习阶段是极为枯燥和痛苦的,也是最艰难的。如何度过这个过程,因人而异,这也取决于教师的引导方法、学生的学习方式和自身的领悟能力。这个过程,也许悟性好的人需要一年,但也有学了好多年都走不出来的。对于学习歌唱而言,一定要耐得住寂寞,要善于寻找自身演唱肌肉的平衡。就犹如我们说刚出生的婴儿放声大哭时的发声方法是最科学的,这是婴儿与生俱来的发声平衡。但当他开始学习说话之后,这个平衡就会被打破,多年后会重新建立起一个发声的平衡。同理,我们在学习演唱方法时,就是一个打破原有的发声平衡,建立一个新的肌肉平衡的过程。随着演唱技术的不断加强,平衡的不断巩固,量变到质变总会到来,最后就会进入歌唱的自由王国。
访谈最后,石老师说道:“我的人生追求其实很简单,把歌唱好,珍惜自己每次在舞台上的机会,把最美的歌声传递给大家。我追求完美,所以我要求自己尽最大努力做到最好,认真唱好每一首歌。”
访谈结束了,可我的思绪仍久久地停留在石倚洁老师所讲述的歌唱人生之中。歌唱,其实是勇敢者的游戏,正是石老师所追求的这种执着于歌唱,并将之尽善尽美的简单人生,才使得他成为这游戏中的勇者。在此,我们衷心祝愿石老师—一位才高行洁的歌者,在未来不断攀登歌唱世界的一个又一个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