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舟
自从微信流行之后,我就被拉入了好几个“乡贤”群里。在这里,除了分享老家的美景与新闻之外,最容易引起热议的话题,便是为家乡的发展建设献计献策。老家崇明是个岛,因而相比他处更了解“要想富,先修路”这一道理,因为交通瓶頸摆明了是制约其发展的首要问题。虽然总算已有了一个过江通道,但这倒不如说仅是一根窄窄的输液管,仍然远未达到物畅其流的程度,如何再多开通道也就成了全岛七十万人翘首以盼已久的事,为了这事,群里已不知提了多少方案、吵过多少回。
打通交通瓶颈的道理谁都懂,但那样的巨型工程从技术到投资,都牵涉到太多复杂的因素,必须加以复杂的测算才行。日本曾耗巨资、费时三十年打通青函隧道,但建成后却并未带来预期的效益,那如何证明通过崇明连接苏北就能带来巨大经济回报?何况国家层面考虑的是更大的利益,如果投入巨资在别处修一条铁路能比在崇明修隧道带来更多经济效益、解决更多人的问题,那它为何一定要投在崇明呢?
如果留心下近些年的新闻和地方论坛,不难发现同样的心态在各地都普遍存在。最典型的就是一再出现的“高铁线路之争”:十多年前就有贵广高铁在广西境内三个线路方案的激烈游说争夺;不久又有河南邓州、新野这两个邻县为郑万高铁在哪里设站点而争得几乎反目成仇;前两年,湖北省内也为呼南高铁是过境宜昌还是荆州热议不已,荆州出身的省政协委员吴世金关于“过境荆州”的倡议一经发布,当天就冲到30万点击,支持者占压倒多数。
这可说是一种相当独特的社会现象。虽然当下社会的人口流动已经大大加强,但在我们这个发展主义占主导地位的国度里,中国人对家乡建设还是有着普遍而强烈的关心。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人都清楚地意识到,要迅速改变家乡的落后面貌,就必须争取以交通为主的大工程。网络上的地方论坛和微信群,则为这种民意的集聚与显现提供了平台,因而一旦倡议,往往在短时间内就聚集起压倒性的声量。
与近代社会相比,这真是巨大的变化。1905年沪杭铁路原拟从桐乡经过,因与大运河并行和征用大量农田,拆迁房屋、坟地,加上传统观念影响,桐乡县地主绅士拒绝线路经过。沪杭甬铁路总工程师徐骝良为此争取铁路通过海宁老家,因此嘉兴往南后,线路南折经过海宁。原本铁路还规划经过平湖,因嘉善方面极力争取,改由嘉善过境。这一线路一经奠定,再难更改,桐乡直至1957年还是全省82个县中不能通汽车的7个县之一,铁路则直到2010年沪杭高铁通车才设桐乡站。
无论在哪个国家,各地竭力争取自身利益和发展机会,这原本无可厚非。国内的特殊之处在于:一方面人们相当热衷于讨论这些,但另一方面,这些地方性的民意又很难以公开的制度性渠道得到呈现。与此同时,耐人寻味的现象是,人们有意无意中将“国家”视为一个抽象的存在,期望自己提出任意要求并得到满足,而不考虑国家是否能做到。这说起来更像是一个大家庭中,不顾其他兄弟姐妹如何,而期望家长能优先满足自己要求的孩子。
虽然在这过程中,激烈的竞争带来了不少争执、混乱乃至浪费;不过,这种地方竞争却也给中国带来了可贵的活力,正是在这样的竞争之下,各地才争相发展自身经济,突出各自特点。如果因为看到一点弊端就去压制这样的竞争就不免因噎废食了,重要的是如何既能兼顾各方利益,又能科学合理规划,并通过必要的沟通,最终将这种发展家乡的热情,引导到理性的道路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