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喜玲
冯梦龙是明代搜集民歌、笑话、编撰白话小说,受民俗文化影响最深,推崇俗文学最积扱,贡献最大的高产通俗文学家和理论家。在其重要作品“三言”中,通过大量民俗生活的描写,冯梦龙深刻而全面地展示了晚明真实的社会风貌。民俗文化在“三言”故事中有着改造作品思想内容、设置故事情景、熔铸通俗风格的重要功用。
在以儒家正统思想为主流的中国传统文化中,民俗与市井细民的生活始终处于边缘地位。在文学创作中,世俗生活的文学演绎被视为低俗的“末道”,不为正统的价值观所认可。但是,冯梦龙非常推崇通俗文学。“三言”作品就“极摹人情世态之歧,备写悲欢离合之致”,运用通俗的白话语言,将市井生活的人生百态和民俗风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些民俗意象和文化在“三言”作品发挥着重要功用。
一、改造作品的思想内容
冯梦龙在讲《三言》编纂的意义时说,他写这些小说主要是为了发扬儒学思想精华,大体不外乎宣扬忠孝节义思想,同时以佛道二教为辅。除此之外,他还主张在家庭伦理道德上遵循一种人道主义原则。由此可见,他还具有传统文人鲜明的封建立场,但是在长期的民俗文化熏陶下,他也不断反思并表现出一定的叛离。在“三言”故事中,人们可窥见他思想反叛的一面,这一点在对女性问题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传统儒家思想对女性的要求不外是“三从四德”;而针对已婚妇女,有严酷的“七出之条”的约束,这完全是对妇女个性的压抑。在三言的作品中,人们可以看到冯梦龙对这些传统道德规范的思考和挑战。
在《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这种反叛尤为明显。如果人们以传统儒家思想对妇女的规约来审视王三巧的行为,那么免不了她会受到道德的谴责。而冯梦龙强调“情”的作用,提出“情为理之维”的观点,主张以情维系理,反对以理来规范情、扼杀情。作品先写了前期三巧与丈夫浓情蜜意的生活,极力渲染了夫妻离别时的不舍,让读者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真挚的感情。而之后又细致地描绘了三巧对丈夫思念的难捱、薛婆的苦心经营以及三巧对陈大郎的真心,并非只是出于简单的性欲。这一步步铺展,使得读者越来越靠近人物的内心,调动起读者的共情能力,因此使得三巧的“出軌”行为显得情有可原。这是笔者的功力,从中也能窥见冯梦龙对三巧的态度。人们可以看出传统儒家思想对妇女要求的从一而终在这里是有动摇的,也可以看出冯梦龙对市民生活情感的理解和包容。
冯梦龙进步的女性观突出地体现在他塑造的一系列光彩的妓女形象上。其所塑造的杜十娘和莘瑶琴虽说都是风尘女子,却有着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杜十娘性格刚强坚毅,其一怒沉箱,痛斥了李甲这个封建家族子弟的不忠和虚伪,通过激烈的矛盾冲突和对比,更加突出了杜十娘高贵的尊严和人格;她用其行为告诉世人她不再是以泪洗面的被侮辱、被损害的灵魂,而是可以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斗争获得自由的。她以庄严的人格力量成为文学史上独特的典型,也成为众多名姫的榜首,为世代所崇敬。人们从这里可以看出冯梦龙对其人格的高度赞赏。在《卖油郎独占花魁》中,莘瑶琴对秦重的重重考验显示了其智慧的光华。这些妓女形象也是“三言”中的华章,充分体现了民俗文化对传统思想的冲击和改造。
二、设置故事情景
“三言”描写的是市民生活,其实这是一个丰富的民俗文化世界。“三言”中的大量故事发生的典型环境和人物的活动、典型性格、心理活动的开展,故事发展的背景,往往都和深厚的民俗文化传统紧密相连。例如,清明的踏青出游、上坟,重九的登高,中秋的团聚、怀人,乃至钱塘江观潮的壮举等,几乎每一篇小说都可以说是在中国深厚的民间风俗和美好理想的基础上铺展开的,由此可见民俗文化为“三言”故事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契机。
“三言”的许多故事都是以民俗活动为背景展开的,尤其是一些民俗节日,为故事的发展提供了契机。“三言”的爱情故事大都在元宵、七夕这样的节日。在《张舜美灯宵得丽女》中,正是在元宵佳节这样的景致之下,舜美遇见了素香,便心生摇曳,后来二人又通过信笺互通情愫,才有了曲折动人的爱情故事。元宵节开始于汉明帝之时,后来发展为全国性的狂欢节日。这一天,天子与民同乐,共同祈福,那些闺中女子才可以与男子有邂逅的机会,故事才得以展开。除了风俗节日,文本还写到了很多的风俗物件,如男女定情的“红绡帕子”“同心方胜儿”等。这些民俗风物也是故事发展的重要支持。再如《闲云庵阮三偿冤情》也是在元宵佳节,处处观灯、家家取乐中,引出一段风流事来。
在“三言”中,端午佳节也经常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有时,这种节日还与人物的命运相关。《陈可常端阳仙化》说他生于端午,出家、际遇在端午,并且死于端午。端午节成为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契机。在中国民俗文化中,五月初五被视为一个恶日,这种民俗意义也渗透在三言作品中,成为人物命运的象征。可见,“三言”中大量的民俗描写为情节的铺展提供了重要的契机。
三、熔铸通俗风格
冯梦龙非常重视通俗文学的教化作用,其认为通俗小说有着极大的感染力,是“伤于藻饰”和“病与艰深”的经书史传所不能比拟的。因此,“三言”的通俗性首先便体现在其白话语言的运用上。“三言”是冯梦龙对宋元话本改编整理的结果。“三言”继承了话本的传统,以通俗的白话文进行编创。故事多取材于民间生活,为百姓所喜闻乐见,更加符合市民的审美倾向,自然会起到很好的教化作用。这无疑是与作者的生活经历和文学主张分不开的。冯梦龙生活于社会下层,虽然有着封建文人的骄傲,却受到了通俗文学的巨大影响。他一贯强调文学的社会作用,主张文学要以情感人,以情教人,即所谓的“情教观”。要做到此点,文必通俗,语必易懂。其次,还大量运用民间熟语,增强了作品的通俗性。例如,“三言”中有很多俗语、谚语、歇后语等,这些语言通俗易懂,符合市民的审美趣味,还包含深刻的哲理,易于实现其教化民众的作用。“三言”中很多评论性的文字也都运用了这种熟语。例如,《喻世明言》评论说:“世间只有虔婆嘴,哄动多多少少人……世事翻腾似转轮,眼前凶吉未为真。请看久久分明应,天道何曾负善人……”
其次,还会使用一些市话和行话,使得表达更为通俗。例如,《醒世恒言·陆五汉硬留合色鞋》,“今日先有十两白物在此送你开手”,“开手”的意思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小费;《警世通言·金令史美婢酬秀童》,“你自开解库,为富不仁,轻兑出,重兑入,水丝出,足纹入”,水丝指成色低劣的银子,足纹即为成色十足的银子。这些黑话行语的运用,极大地增强了通俗性。
再次,人物形象的塑造也体现了其通俗的风格。“三言”写的是市民生活,在其人物的塑造上,对象不再是传统文学的才子佳人、帝王贵胄,重点是表现普通市民的普通生活,有底层的商人、普通妇人,还有更加底层的乞丐、妓女,这些人物大部分来自民间,作品表现了大量的民间风俗和民间信仰,反映的是市民的心理特征。
冯梦龙是一位民俗文艺学家。他重视民间文学的作用。民俗本身就是生活。人们不能否认生活本身对作家作品的影响。因此,民俗文化在某种程度上改造了作者的思想并在作品中反映出来,“三言”文必通俗的风貌与其民俗事象描写有着不可分割的必然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