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再生计划”:能否经得住考验

2019-09-18 06:17李维康
瞭望东方周刊 2019年17期
关键词:号院老城院落

李维康

北京白塔寺

青瓦灰墙,方桌靠椅,书声朗朗。走进北京市西城区青塔胡同41号院,何江老师正在国学课上领读《论语》。令人想象不到的是,跟读的是一群平均年龄高于60岁的街坊邻里。

“说句心里话,我真是挺期盼每星期来这里上课。”65岁的陈阿姨是这里的常客,每周都按时来上国学课和诗朗诵课程。“太极、象棋、手工、品茶……活动太多,我都参加不过来。”她对本刊说。

2015年,青塔胡同41号院经过20天的更新改造后,变成北顺社区的综合活动空间。如今,它已成为白塔寺地区首个胡同文化新地标。

由三户人家的大杂院腾退改造为社区文化活动空间的41号院,仅是“白塔寺再生计划”众多项目中的一个。

从2015年起,在北京西城区政府与实施主体北京华融金盈投资发展有限公司的推动下,“白塔寺再生计划”改造方案正式启动,这一计划包括了对白塔寺区域内主干道、断头路的打通,对市政基础设施的更新以及腾退院落的改造等。

多面性与混杂性

从阜成门内大街望向两侧,白塔寺片区的老城肌理和金融街的办公楼宇对比鲜明。一路之隔,北京的两面清晰可见。

以何種模式来进行院落的保护和改造才是合理的、具备可持续性的?是大拆后的重建,还是文物式的小修小补?

作为北京老城25片历史文化保护区之一,近些年来,白塔寺片区如何保护、更新古院落和胡同的话题一直被各界探讨。

“在北京的老城更新项目中,甚少有其他项目能有白塔寺片区这样的多面性与混杂性。”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世界建筑》主编张利说。

自明代朝天宫被焚毁后,白塔寺地区的百姓开始自发建设,形成了与其他历史街区不尽相同且矛盾更为突出的区域。

相比于规整、宏大的四合院,这里的院落面积有限、形态各异,整体的肌理也相对细碎,但却真实反映了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起居模式。

随着人口增多、社会变迁,区域内众多的私有院落由一户变为多户,直至转变为如今的“大杂院”形态。这些杂院由于缺乏有效的维护和配套的市政设施,难以承载越来越大的老城人口压力。

长期以来,院落加建、垂直加建导致这里的胡同22%宽度不足3米、20%的路口断头,29条胡同内被塞满了700多辆机动车,临近停车场超载率达200%。70%的居住建筑质量堪忧,68%的住户忍受着没有户厕的不便。

白塔寺片区改造的复杂性不仅在于胡同肌理破碎、基础设施欠缺,还在于该片区的区位特征不鲜明。

“如果老北京有一张文化地图,那么白塔寺在这张地图上没有什么显著位置。”北京华融金盈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执行董事王玉熙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在白塔寺片区,前门的文化标签、南锣鼓巷的门庭若市、什刹海的柔情风景,似乎都不存在。白塔虽然是中国现存年代最早、规模最大的喇嘛塔,但“在现代社会,白塔寺不承载宗教功能,更多的是居住功能的体现,所以它的价值被弱化,难以吸引资本和媒体的关注。”王玉熙说。

对白塔寺地区古院落群这样的建筑文化遗产而言,在当下如何保存与重生,成为一个意义非凡的课题。

微循环、微更新

以何种模式来进行院落的保护和改造才是合理的、具备可持续性的?是大拆后的重建,还是文物式的小修小补?

“随着遗产保护和文化传承意识的不断增强,同时也由于拆迁成本的不断攀升,大规模拆改的模式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老城进入了整体保护下的疏解腾退和整治更新的阶段。”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张悦说。

从2001年出台的《北京旧城25片历史文化保护区保护规划》,到2002年的《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到2005 年《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条例》实施,再到2017年出台《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16年-2035年)》,十多年间,人们逐渐重新凝聚起对老城进行整体保护、有机更新、文化复兴的共识。

“我们提出了名为‘白塔寺再生计划的老城保护更新模式。微循环、微更新是该计划遵循的基本理论框架。”王玉熙表示,自该计划实施以来,他们做了五个层面的工作:人口疏解和调控、院落更新、基础设施更新、街区环境改善以及开展社区营造。

白塔寺再生计划项目上的现场设计陈列展示

白塔寺片区的改造工作分为三个阶段。2013年到2016年,人口疏解、腾退是第一阶段的主要工作。“人口密度降低会腾退出一些空间,便于进行其他改造。” 目前,白塔寺片区共腾退300多户居民,占总数的7%。“我们认为这个区域至少应该完成30%的居民腾退,这是最低指标。”

2017年到2018年,五个层面的工作交叉进行,院落更新是这个阶段的重点。将自愿腾退的居民小院交到专业建筑设计师手中,通过设计手法、新式材料等,重新整合空间,实现功能叠加与折叠,以适应现代城市生活需求和人的不同需求。

2019年以来,华融金盈公司对受壁街和阜内大街进行了整治,未来将会启动东西岔胡同的更新。“东西岔胡同的改造将采用一种新的街区更新理念,它不再是一个点或者一条线,而是深入到院落内部的整治。它是政策的全覆盖、空间的全覆盖、内容的全覆盖。”王玉熙介绍。

“老北京的居住文化就是熟人文化,白塔寺片区作为传统街区,不应该仅仅体现建筑的传统性,它特有的居住文化也应该体现出来,这才完整。”

老城有着独特的肌理,而北京老城的肌理正是由一个个以四合院为代表的“细胞”组成的。保护老城的肌理,关键是对“细胞”的修复与再造。

在王玉熙看来,“‘白塔寺再生计划在理论和逻辑上是成立的,但是否能经得住考验,还需要实践来验证。”

邻里关系再生

青塔胡同41号院的里院,是个带有露天花园的小院。室内,木质家具尽显古色古香,墙面贴着签满姓名的“青塔胡同41号文明公约”,旁边挂着由残障儿童所创作的图画作品。

青塔胡同41号院由华融金盈公司改造后,被西城区新街口街道办事处接手打造为书香社区营造计划的实践基地,西城区新街口街道办事处委托北京市西城区公益文化传播中心运营。

小院门口,社区活动的“课表”排得满满当当:白塔乐坊口琴之声、茶人茶语品茶会、胡同手艺社、青塔棋社、北顺诗社……十几种活动被安排在特定的时间段。

“居民对社区活动的参与度非常高,活动的主题和内容都是五六十岁的居民自己想出来的,我们主要负责梳理和引导。”北京市西城区公益文化传播中心社区营造策划总监刘婧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青塔胡同41号院以满足居民需求为切入点,不断吸引居民主动参与到社区建设的大事小情中,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形成对社区的认同感。

除了青塔胡同41号院,宫门口东岔81号会客厅也是具有代表性的公共空间。“我们特别重视社区营造工作,其实就是重塑邻里关系。”王玉熙告诉本刊,邻里关系包括两个层面:原邻里和新邻里。腾退后的院落,除了改造成社区公共空间,还会积极引入商户机构,从而形成新住民与原住民的关系。

王玉熙介绍,他们将引导入驻商户为社区作贡献,加强与原住民的沟通和交流。比如,“白塔寺再生计划·暖城行动”设计周即将迎来第二届,通过挖掘白塔寺街区文化、地区社区变迁,探索老北京胡同生活与未来社区的联接点,带动历史文化街区的创新活力。

“老北京的居住文化就是熟人文化,白塔寺片区作为传统街区,不应该仅仅体现建筑的传统性,它特有的居住文化也应该体现出来,这才完整。”王玉熙说。

每一股力量都要发挥作用

仅占30%的腾退小院被实施主体改造更新,但絕大多数没有搬走的居民也有改善空间的需要。该如何改?

王玉熙表示,将在东西岔胡同等试点探索“就地改造”新模式,“核心内容就是居住空间的成套化改造。”

所谓成套化改造,就是将厨房、卫生间等植入到家庭空间内,对生活核心功能进行最大化集成。对于物理空间比较小的家庭,则把厨房和收纳模块植入院落内。

不过,就地改造面临着两大困境——改造资金和产权归属。

谁来承担改造资金?针对这个问题,王玉熙说:“接下来我们会考虑向政府提议推出一些政策,政府出一部分钱,居民出一部分钱,双方形成共建关系。”

产权归谁?事实上,白塔寺片区的胡同院落加建情况严重,如果在院内植入公共模块,势必要对院内的违建进行拆除,“它的复杂性更高,完全依靠社会资金的投入和居民的自发改造,可能不足以解决这些问题,需要政府的支持。”

“白塔寺片区改造最核心的问题就是如何充分实现多元参与,形成合力。我认为现在还没有找到黏合剂。” 政府主导、企业示范、社会力量参与、本地居民共建——作为“白塔寺再生计划”的多元参与的主体,每一股力量都需要发挥作用。

“比原来的开发难得多,这也是目前改造缓慢的原因。”王玉熙说,改造和重生过程中产生的矛盾,主要源于过去与当下生活模式、空间需求、建筑形式和社会结构的不同。合理地疏导、化解这些矛盾,使改造后的院落适应新时代生活的需求,这才是“重生”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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