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勃赋与骈文对六朝的革新

2019-09-17 09:59徐雨涵
鸭绿江·下半月 2019年6期
关键词:王勃革新

摘要:初唐上承六朝,王勃的文学创作尤其是赋与骈文不可避免地受到六朝文风影响,并在继承中革新。王勃反对绮丽文风、主张经世致用的思想对其赋与骈文的创作影响重大,其赋较六朝题材范围更广、情感更激昂、技巧更见完善,其骈文在审美形态与艺术技巧上亦因袭与超越六朝。王勃在创作中虽存在些许鄙陋与矫枉过正现象,但无损其在初唐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与卓越功绩。

关键词:王勃;赋;骈文;革新

王勃是初唐重要作家,虽与杨炯、卢照邻、骆宾王齐名并称“唐初四杰”,然王之成就实非三人所及。不论是听闻“王杨卢骆”的排序后杨炯“愧在卢前”而卢照邻“喜居王后”,还是《唐才子传》所云:“(勃)属文绮丽,请者甚多,金帛盈积,心织而衣,笔耕而食”,都可见世人对王勃文学创作的评价之高。

唐初文学承袭六朝绮靡文风,即所谓“沿江左余风,稀句绘章,揣合低昂”[1]。因此改变文坛积习、摆脱六朝华靡浮艳文风成为初唐文人的共同追求,王勃曾论述绮丽文风之害:“自微言既绝,斯文不振,屈、宋导浇源于前,枚、马张淫风于后;谈人主者以宫室苑圃为雄,叙名流者以沉酗骄奢为达。故魏文用之而中国衰,宋武贵之而江东乱;虽沈、谢争骛,适先兆齐、梁之危;徐、庾并驰,不能免陈周之祸。”王勃从政治上阐述浮艳文风的祸国之弊,将国家兴亡与文学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于是他主动担起文学变革的重担,坚决否定并力图矫正六朝绮艳婉媚、言之无物的文风,在文学创作上追求情真意切、清新俊逸。初唐时期社会欣欣向荣之朝气与王勃的天才创作能力使其文作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与强烈的个性色彩,虽未能完全摆脱六朝文学的影响,但已明显区别于六朝的靡艳阴柔,体现了其作品在因袭中的革新。

一、辞赋与骈文的界定

古代诗、文并称,“诗”之外皆为“文”。根据形式“文”又可分为韵文、骈文与散文三类,其中辞赋归属韵文,而骈文则由辞赋演化而来。骈文或有韵或无韵,与辞赋构成复杂的交叉关系。在王勃现存作品中辞赋与骈文数量过半,其文章(含辞赋)共计119篇,其中辞赋12篇,骈文107篇(含罗中玉自日本抄录的佚文24篇),因此探究王勃的辞赋与骈文对六朝的革新,对于评价王勃在文学史上的贡献具有重要意义。

辞赋与骈文的归属范围问题,文学史上历来存在较大争议。虽至今尚无定论,但大致不外乎两种观点:其一是主张将辞赋与骈文彻底区分开来,另一则认为辞赋与骈文应综合看待。如谭家健先生就主张第一种观点,他认为赋与骈文是两种不同的文体,有各自发展历史与特色,故不可混淆:“辞赋与骈文虽有交叉关系(如元朝骈赋),但它毕竟是一种独立文体,其发展大体与骈文平行。”“辞赋与骈文是并存的两种文体,各自有其独具的特色和产生、发展、变化的历史。在古代文体分类中,赋从来自成一家,在当代赋学研究著作中,辞赋并不隶属于骈文,骈文亦不被视为赋体。二者有交叉关系,那就是六朝骈赋。至于汉晋大赋和抒情小赋,唐之律赋,都不宜算作骈文。”于景祥先生则支持第二种观点,在其著作《唐宋骈文史》与《独具魅力的六朝骈文》中,都将辞赋与骈文相综合,如其《唐宋骈文史》中就别列“李白之赋”“杜甫之赋”等条目进行分析。

辞赋与骈文界限模糊、难以界定,究其原因主在于骈赋归属的不确定。王勃的十二篇辞赋中就有十一篇骈赋,因此骈赋的界定是本文展开研究的前提。骈赋虽以赋为名卻具有骈文对偶、用典、藻饰、声律等基本特点,因此很多学者认为骈赋应归属骈文。如尹恭弘先生与王瑶先生:“在文体的详细辨析上,骈赋多注重在雕纂,和碑版书记并不完全相同;但在属文的熔裁和章句注重的形式美的条件,却完全是一样的;所以庾子山的各赋,就成为历代的骈文的典型了。”二人以庾信为例,明确了骈文与辞赋的关系,认为凡骈赋尽可归属骈文。但笔者更认同莫山洪先生的观点:“骈文的界定,不但要以其四大修辞形态作为标准,而且还应充分考虑到骈文与相关文体的关系,即骈文与辞赋的关系。其实,不管是辞赋也好,骈文也好,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极尽描写之功能,而且都有对偶句式的存在,都有用典的特点,语言也都是偏于华丽,这样就很难将之区分开来。因此,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将‘以赋名篇的作品排除在骈文之外。”

骈赋居于骈文与辞赋的中间地带,兼具二者特征,故无法将其明晰地区分。与其纠结其中而不得定论,不妨暂且采用莫山洪先生以名定类的方法。因此,本文在这个立论基础上对王勃的辞赋与骈文分别进行研究。

现今流传最广最完整的王勃作品集为清同治、光绪年间蒋清翊所注的《王子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11月据此出版《王子安集注》),共二十卷,其中诗歌仅占一卷,赋有两卷,其余十七卷都是书、启、序等各种体裁的骈文,可见王勃的赋与骈文在其创作中占有重要地位。王勃赋与骈文继承了六朝余绪,又具有初唐特征,具有昂扬的风骨精神与壮大的情感力量。本文将具体分析其辞赋与骈文对于六朝浮靡文风的超越。

二、王勃赋对六朝的革新

赋体文学由汉经魏晋齐梁至唐,文坛地位、艺术风貌等都发生了巨大变化。赋在汉代为最主要的文体,经魏晋齐梁的数百年发展,至初唐已退缩到了相对次要的地位。虽赋的地位有所下降,但其创作却从未停止,清人王芑孙的《读赋序言》甚至对唐赋大加溢美,云:“诗莫盛于唐,赋亦莫盛于唐。总魏、晋、宋、齐、梁、周、陈、隋八朝之众轨,启宋、元、明三代之支流,踵武姬、汉,蔚然翔跃,百体争开,昌(按一作‘曷)其盈矣。”诚然,唐赋具有继往开来的作用,而研究唐赋首先应着眼于初唐。初唐赋现存一百余篇,其中王勃独占十二篇,是“四杰”也是整个初唐时期存赋最多的作家,因此研究王勃辞赋对于六朝的革新亦可见初唐辞赋的新变。此处将从题材、情感与技巧上进行具体分析:

1.题材的扩大

王勃辞赋的题材对六朝文学一脉相承,但在受其影响的同时又呈现出新的选材取向。六朝文学多咏物赋及抒情小赋,常以花鸟虫鱼等细微事物比兴象征、托物言志,王勃继承了这一特点,如《慈竹赋》以慈竹起兴抒发乡愁、《青苔赋》以青苔叹己之欲超脱而不得、《采莲赋》借莲剖己身世之悲与急于用世之心等。虽不免因与六朝作家时代际遇不同而象征意义有异,但总体而言仍可见审美情趣的因袭关系。

除审美情趣的因袭外,更应看到王勃辞赋在题材上的新变。王勃辞赋突破了六朝辞赋中常见的对殿宇苑囿风光与缠绵悱恻的男女情爱进行细致摹画的圈子,将生活融入辞赋,开始广泛地在赋中接触生活实际。不同于梁、陈等纵情声色、风花雪月的宫廷文人,王勃一生沉沦下僚,年少才高却不得重用、急于用世而不能,因此他常为生活奔走烦忧,为能早日功成名就而真切努力着。他的人生一波三折,年少成名、为人从属、背井离乡、过州立府、交游天下等等,其一生仅二十七载春秋,人生阅历却颇丰。在这些经历中,王勃扩大了视野,有了独特的人生感受,于是“各系其志,发而为文”,在赋中更多地表达身处逆境的感受、对人生生存状态的思索与对理想境界的追求,在思想内容上为之一新。

王勃的赋中还引入了大量的游览内容,王勃以赋记游的多次实践,使赋的记游功能有所增强。在王勃之前,以赋记游并不多见,文人更倾向于以诗或散文记游,而王勃的半生漂泊、辗转蜀中,使其赋作中记游成分增多,感情表达也更畅尽明确,以赋记游由此发展起来。王勃流寓蜀中三年,先后游历了梓州、成都、彭州、绵竹、德阳等地,他尽情遨游,尽情抒怀,将奇山异水、古迹名胜皆纳于文中。如其《游庙山赋》中“泉石移景,秋阴方积”“绿岩分径,苍岑对室”“菌轩丹纠,芝场翠密”都是对蜀中奇山险水的描写,其生逢大唐盛世却怀才不遇的愤懑悲凉之感在游记中时隐时现。王勃《九成宫东台山池赋》借记游来自荐:“红泉碧磴,金石千声,云霞万色”“仙流成止水之源,泉石俨干霄之状”等,通过赞美九成宫的风光来渲染隐居避世之情绪,使宰相张文瓘赞不绝口、引其入仕,侧面反映出其急于干谒之心。

2.情感的昂扬

六朝前期多轻艳流荡的宫廷之作,后期的战乱动荡产生了一些关注社会人生、歌咏情怀的现实之作。如南北朝著名文人庾信,其人生以出使西魏、羁留异国为界分为前后两期,前期是恩礼甚隆的宫廷文学主力,后期饱尝人生辛酸、结出了“穷南北之盛”的文学硕果。庾信后期的作品如《哀江南赋》、《枯树赋》等皆情哀意切、气骨清健,因羁滞北朝而颇多沉痛绝望之气,体现出其晚年颓唐之态。诚如《哀江南赋》中所言,庾赋“不无危苦之词,唯以悲哀为主”,亦如杜甫所评:“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读其晚期作品入目皆凄凉。

许是因在年岁与个人际遇上或多或少存在差异,王勃的人生虽不如意却仍旧意气风发、情感激昂。王勃年少才丰,溺水而亡时也仅是二十七岁的青年,加之大唐的盛大气象使士人具有入世的激情,故王勃虽因“檄鸡文”一朝遭贬,却仍怀有积极求进的功业之心与被重新起用的希冀。在蜀地漫游期间,王勃有感于自然山水、万物生灵,辞赋中虽不免有壮志难酬的郁结,却在生机勃勃的山水间淡化了几分,甚至不时洋溢着股股生气与积极用世的渴望。如其《游庙山赋》《春思赋》《江曲孤凫赋》等都不至于颓唐萧瑟,且在整体上可见腾腾生气,而早期的赋如《九成宫东台山池赋》更是一部自荐入仕、急于干谒的作品。区别于六朝时期感伤时乱的主题与阴柔之美,王勃辞赋更多地抒发有志不遇的愤懑郁结,更多地表现其积极迫切的人生追求,别开高华雄阔之气。

3.技巧的完善

由于王勃辞赋从六朝发展而来,因此并未完全摆脱齐梁宫廷诗风的影响,在技巧上尤甚。其赋作讲究对偶格律,追求词采与韵调,体现出六朝辞赋讲究对偶、词藻、声色与用典的特色,且王勃在创作实践中又进一步发展了这些特点,令创作技巧臻于圆熟完善。

首先表现为以限韵来追求更完美的声韵效果。限韵即用某一个韵部或某一韵部中的某几个字作韵脚创作诗赋,采取四六间隔句式且限韵的骈赋是为律赋。学界认定最早的律赋是王勃的《寒梧栖凤赋》,与后代意在科举不同,《寒梧栖凤赋》是王勃自发尝试的产物。全赋以“孤清夜月”为韵,用韵精准且具有韵律美,体现出辞赋格律化特色,已是初唐律赋的典范之作;同时作者以凤凰自况,以志行高洁的凤凰“率舞而下”表达自己对于功成名就的热切渴望,达到了声韵与内容的完美统一。由此可见王勃对六朝辞赋在声韵上的发展。

其次,王勃强调对偶精工,其赋十二篇皆为骈体,对句使用率极高。王勃在六朝骈赋的基础上进行形制上的新变,如四六句式的大量运用与五七言句式的使用。六朝时骈文中四六句式的使用已相当普遍,但骈赋中并不多见。“赋中四六,宁入唐而后多”正表明了四六句式在唐赋中的发展。王勃的《采莲赋》全篇共309句,其中四六言句多达255句,占八成以上,足见四六句式使用的普遍。四六句式在骈赋中的使用虽不及律赋,但较之六朝已大为增加。王勃赋中除四六外,尚有其他形式,如先前提及的五七言句式自王勃开始在赋中大量运用,体现出赋的诗化特征。如《春思赋》共202句,五、七言句多达163句,且多为四句或八句一转,采取句句押韵或隔句押韵的方式,令赋作更近歌行体诗歌。庾信的《春赋》也大量使用五七言句,在全赋62句中占24句,但相较王勃《春思赋》则诗化倾向并不鲜明。四六句式与五七言句式的大量出现,使骈赋如织锦绘帛而更显绚丽,增强了骈赋的艺术感染力。

第三,王勃某些赋作虽仍有堆砌典故之嫌,但较之六朝已不再故实满纸、为文造情,而能做到随需而施,情事融洽。南北朝文人如庾信在其《枯树赋》中自注:“此赋……然喜成段对用故事,以为奇赡。殊不知乃为事所用,其间意脉多不贯串。”当时以徐庾为代表的文人皆好用典故,用典空洞繁实而使文章晦涩难懂。王勃《七夕赋》则有所改进,全赋托寓于君主生活,牛郎织女的典故使赋具有朦胧曼妙之味,借牛郎织女七夕相会来肯定与赞美男女间的相爱相思之真情,进而体现出作者对于真情的赞颂与讴歌。故实与情感相辅相成,表现出王勃在用典上對六朝赋作的革新。

第四,王勃骈赋仍琢磨形式、追求美文,且在修辞与藻饰上较六朝更加精致。如《九成宫东台山池赋》:“岭横鸡秀,波连凤液,花鸟萦红,萍鱼漾碧”,精致秀美如在目前;《涧底寒松赋》之“紫叶吟风,苍条振雪”以拟人使句意新奇峭拔;《青苔赋》:“如母子之钩带,似闺门之悌友”,用比喻使青苔之群集状形神毕现等,都是王勃讲究藻饰刻镂的例证,既沿袭了六朝富丽的词藻,又在言语上更显雕琢形象。综上四点,可见王勃赋作在技巧上对六朝的革新,其辞赋在六朝骈俪之极致的基础上衍化新变,较六朝愈发严谨整练。

三、王勃骈文对六朝的革新

骈文发展到唐初,在艺术形式上已达到很高成就,对骈文的创作也相应地产生了一定的束缚。程杲在《识孙梅四六丛话》中说:“唐兴以来,体备法言,然格亦未免稍降矣。”此话对错暂且不论,但已反映骈文演变至唐初的情况。王勃创作的主要成就就是骈文,且在文学发展史中,亦可说王勃的骈文成就较诸君最高,比之徐陵、庾信有过之而无不及。刘麟生先生在《唐代骈文概论》中道:“骈文至四杰,可谓现代化,然古意则全失。”在王勃前的隋及唐初骈文,沿袭六朝绮丽竞采之风,直至王勃为首的“四杰”,别树一帜、始有革新。此处将主要从审美形态与技法上具体分析王勃骈文对于六朝的革新。

1.审美形态

王勃的骈文在审美形态上别开生面,一反六朝以来的错婉绮丽之风与阴柔曼丽之美,而另辟阳刚宏阔、巨丽超华之境界。在王勃的骈文中,所取意象普遍较为开阔,以意象之宏阔增长整体文风的气势,如:

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滕王阁序》

文章可以经纬天地,器局可以蓄浅江河。——《山亭思友人序》

风尘洒落,直上天池九万里;丘墟雄壮,傍吞少华五千初。——《山亭兴序》

俱游万物之间,相遇三江之表。——《越州永兴李明府宅送萧三还齐州序》

这些句子中的意象颇为豪迈,“三江”“五湖”“天地”“九万里”等都具有磅礴的气势,颇显大唐气象,都是王勃欲以慷慨壮丽的大唐风范取代浮靡华丽的六朝之风所进行的实践。“徐庚之文,可谓集骈文之大成,达美文之顶点”,徐陵《玉台新咏序》、庾信《哀江南赋序》都是六朝骈文名作,然前一篇“华艳之极”,文中曼妙绝伦的纤丽少女使全文盈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脂粉气息,后一篇虽为感伤身世的写实之作,却又过于凄清哀婉。王勃的骈文则不然,同是人生受挫、背井离乡,王勃在“檄鸡文”事件后流寓蜀中,写下《仲氏宅宴序》:“仆不幸在流俗而嗜烟霞,恨林泉不比德,而秘、阮不同时,处良辰而郁怏,仰高风而抒轴者多矣。”虽亦内心郁结,但文中流转的不是顾影自怜的感伤,而是慷慨激昂的怀才不遇之怨愤。即使是普遍哀切凄婉的离别之作,王勃亦少见缠绵阴翳的离愁,而是带有洒脱之气的感伤,如其《山亭思友人序》:“大丈夫荷帝王之雨露,对清平之日月。文章可以经纬天地,器局可以蓄洩江河。七星可以气冲,八风可以调和。独行万里,觉天地之崆峒;高枕百年,见生灵之龌龊。”其中“日月”“天地”“江河”“万里”等意象俱宏大广阔,使离别之伤情亦颇显磊落洒脱。

此外,王勃的骈文已不再一味追求华词丽藻,而是注重真情的表达与意境的营造。六朝骈文多应制酬唱之作,借绚丽的词藻来掩盖情感的空洞,对此王勃提出“气凌云汉,字挟风霜”,即指出文章应为情而做且意气激昂。王勃将现实生活感受与个性情感融入文中,通过细致的描写营造意境之美,使骈文既辞藻富丽,亦情真意切、情景交融。如《春日送吕三储学士序》:“于时风雨如晦,华柳含春。雕梁看紫燕双飞,乔木听黄莺杂啭。殷忧别思,唍晚年光。”词采丰富绚丽,形象鲜明,离情别绪在清新可人之景的浸润中愈发真切感人。综观王勃的骈文,莫山洪先生归纳为三种情感:一为怀才不遇的愤懑与时不我待的焦虑;二是建功立业的豪迈;三为思念亲友与故乡之感伤。王勃幼时曾师从曹元学习道家思想,在其仕途失意时不免受道家隐士思想的影响,故笔者认为其骈文中还包含一定的隐士情怀。王勃将抒发心志与个人真情作为创作骈文的基础,使华艳流丽的词藻成为“言志抒情”的工具,最终达到言之有物、引人共鸣的效果,这是王勃骈文取得了很大成就的主要原因之一。

2.艺术技巧

王勃词采之华美为世人所推崇,杨一统在《唐十二家诗王勃集叙略》中说:“论曰:勃作华藻,沿陈隋之遗。”张逊业于《校正王勃集序》中写道:“论曰:王子才富丽径捷,称罕一时,赋与七言古诗,可谓独步;然律及诸作,未脱六朝沿染,而沉思工致,亦未易及也。”王勃沿袭六朝词藻而文辞绚美,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雕琢藻饰,虽也体现出骈文的革新,但所造成的积极影响有限,故此处并不详述。

王勃骈文突破六朝堆砌典故、晦涩生僻之弊,用典大都通俗易懂、平实贴切又生动形象,因配合其怀才不遇的愤懑之情故所用典故多涉及历史上壮志难酬的人物。这一点在其经久不衰的《滕王阁序》中具有鲜明体现: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此段所涉人物颇多,“冯唐”“李广”“贾谊”“梁鸿”“孟尝”“阮籍”,这些人物因怀才不遇甚至被人误解的共性为人所熟知,因此典故也就相对通俗易懂。王勃在骈文中运用这些典故使文章在典雅中见通俗、在苦闷中见无奈,将其壮志难酬的愤懑与羁旅思乡之情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这类典故在王勃骈文中的使用相当普遍,诸如《送白七序》《秋晚入洛于毕公宅别道王宴序》《上绛州上官司马书》等。

王勃骈文沿袭六朝特点,多用四六句式且对偶精工,如《滕王阁序》的四六句式占全文八成以上,四言句“洪都故郡,豫章新府”为并列结构的对仗;六言句“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为动宾结构的对仗;即使是数量较少的七字句亦相互对仗,如“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等,皆结构相同、词义相近,读起来朗朗上口。王勃骈文在继承之外也不乏创新,这主要表现为散句的加入与句式的多变。如其《江曲孤凫赋并序》:“梓州之东南,涪江之所合,有潭焉。周数十步,青壁绝地,绿波澄天。……嗟乎!宇宙之容我多矣!何必处华池之内,而求粮稻之恩?”此序在骈文基础上加入不少散句与语气词,使节奏相对舒缓,突破了骈文强调对偶的局限。除语气词外,王勃骈文还广泛使用句首发语词,如《别卢主簿序》:“况乎同得此义,目击道寸”;《秋晚入洛于毕公宅别道王宴序》:“况乎迹不皆遂,时不再来”等,都是对骈文四六句式的新变。

结语

王勃的赋与骈文在文学史上都具有继往开来的作用,体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与个人特色。面对初唐的浮艳文风,王勃不仅在理论上提出改革文风的要求,也在赋与骈文的创作实践中身体力行,使辞赋与骈文朝着昂扬雄阔的大唐之音前进。王勃的辞赋在题材内容、情感表达与创作技巧方面对六朝进行了革新,其骈文则在审美形态与艺术技巧上对六朝有所发展,都具有进步意义。同时,我们也应认清王勃辞赋和骈文之陋、在革新时存在的矫枉过正现象及其文体与文风的不同步性,如王勃在反六朝与其他“缘情体物,雕虫小技”的文论时正做着沿袭江左余风、追求词藻声色的作品等。但尽管如此,王勃的功绩毕竟不可磨灭,正是以王勃为领袖的文人们改革了六朝绮丽华艳、空洞僵化的文风,才使辞赋与骈文在唐代重新焕发了生机与活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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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白承锡.王勃赋之探讨[J].江苏社会科学,1995(02):111-116.

[7]王婉婉. 王勃文研究[D].安徽大学,2007.

(徐雨涵,华南农业大学人文与法学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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