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写惊悚剧本的朋友聊天说自己喜欢看恐怖片,网上有的基本都看过。他说看恐怖片是无聊的表现,我不敢苟同。
有外国专家曾做过研究,说看恐怖片可以释放人的情感压力。恐怖片通过紧张刺激的画面、音效,甚至现在的3D效果的真实感觉,让人的精神达到最高的临界值,在整个观看的过程中,人的情感不断地随电影情节起伏,也就是说紧张、害怕、平静的情绪交替出现,可以充分释放你在生活中积压的不良情感,以我的亲身感受来说,看恐怖片能很好地排解压力和烦闷的心情。当然,看恐怖片也是因人而异的,如果一个人特别不能接受血腥、黑暗,也就是心理承受力太低,或者容易受自己潜意识支配,幻想力强,那么就不适合看恐怖片,因为有可能导致这类人思想上的负担,比如怕黑、害怕独处等等。
很多时候看完像《死神来了》《午夜惊魂》《咒怨》这类极其虐心和刺激眼球的恐怖片后到了晚上我也会神经兮兮地检查床底下、衣柜、阳台和卫生间,好像不检查一遍根本就无法躺在床上,还有就是窗帘中间绝对不能留一点儿缝隙,留了缝隙就会感觉那后边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但就是这样还是无法控制看恐怖片的强烈的愿望。
曾经的岁月如光影掠过,记忆的碎片像一架老旧的摄像机,在脑海的深处反复播放,那些黑白的影像,时而沉浮在梦境里永生难忘。比如顿涅茨克,比如那个沉静如水的夜晚经历的一场惊魂。
作为省级外贸企业,每家公司都会在自己公司的业务范围内国家设立办事处,派驻工作人员负责在国外接发货和一些业务拓展的工作,办事处工作人员有两到五人。我所在的业务部是我公司唯一跟乌克兰有贸易往来的部门,因为当时签订了一个进口乌克兰产两万吨钢材的订单,而易货商品中出口的全是中国的轻工产品和食品,这样这些出口产品全部发往乌克兰,乌方陆续接货需近一年的时间,而国内接收钢材只需两次租船装货就完成了。
1993年除夕那天,第一批一万吨钢材从乌克兰马里乌波尔港经过五十多天的海运到达了上海港,部里四人到上海接货,春节大家就在上海度过了。春节后国内的商品需要陆续签订合同并发往乌克兰,公司急需派一名熟悉业务的工作人员到顿涅茨克驻扎并全权负责那里的工作。当时我们部里有两名比我年轻的男同事,但是他们都因为大学学的外语是英语而不懂俄语不想去,而我大学的专业是国际贸易,学的外语也是英语,我们业务部只有部门经理精通俄语。在这种情况下我主动提出去乌克兰工作,经理把计划提交给公司总经理,这种派一人尤其是一名女孩子在国外驻扎的工作在外贸系统还没有先例。最终,公司批准了我去驻扎。
3月初我怀着既忐忑不安又无以言表的喜悦之情经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莫斯科,再转机到达乌克兰的顿涅茨克市。
顿涅茨克是前乌克兰东部城市,为顿涅茨克州的首府(后公投成为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ДНР”),人口大约两百万,以讲俄语者为主,居民主要为俄罗斯族和乌克兰族。
在苏联时期,顿涅茨克就是著名的煤城,顿涅茨克州有前苏联闻名的亚速钢厂、伊里查钢厂、焦炭厂、化工厂及盐矿。当然,最为我们所熟知的是顿涅茨克矿工足球队,这是一支驰骋欧洲足坛的劲旅,时常杀进欧洲冠军杯决赛,顿涅茨克也是2012年欧洲杯主办地。
顿涅茨克是足球之城,更是玫瑰之城。公园,街道,甚至居民楼阳台的花篮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玫瑰。鲜艳的花朵装扮着美丽的街道,花在风中摇曳,人在花海中穿行,这是一座极具浪漫色彩的城市。
到达顿涅茨克后,我们的合作伙伴西蒙公司安排我住进了“基辅宾馆”,一周后办事处粉刷完毕,我就搬到了波波维奇大街33号楼。这栋公寓共十四层,我们公司的办事处设在二楼;三楼是街道对面的警察局的宿舍,住着十几名年轻的警察;四楼和五楼也都是租住在这里的外地人,六楼以上是顿涅茨克州交响乐团的部分外地团员。每层楼有四套公寓,二楼那三套公寓分别租给了三家小公司,这样每天下午四点半下班后整个二楼就我一人。
初到顿涅茨克时因语言上无法交流带来很多麻烦和笑话,但是我给自己定下了每天最少背一百个单词的任务,一个月后我已经能与当地人用俄语简单交流了。时间过的很慢,每天去顿涅茨克国立大学上午上课两个小时后放学返回驻地,吃过午饭坐公交车去西蒙公司上班。公司里的人都特别友善,把我当孩子般看待,这让远离家人的我备感温暖和幸福,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生活中很多意外和不幸发生的时候都是让人猝不及防的,我的安静祥和的日子在七月五日的惊魂夜后被彻底打破了。
那晚,天气晴好。深邃的夜空,布满熠熠闪动的星光,宛如颗颗镶嵌在蓝色幕布上的宝石。月亮散发着淡淡的银辉,慵懒地斜挂在天上。有风轻吹,稀稀疏疏的树影,形状怪异地印在窗户的浅蓝色玻璃上。天色渐深,街道上行人不多,白天热闹的喧嚣,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偶尔传来一阵乌克兰民歌优美的旋律,更增添了许多迷人的异域色彩。一切是那样静谧,那样安详。
那天晚上我一如往常看过电视的新闻和访谈节目后,九点整坐在书房的书桌前,喝着刚刚煮熟的牛奶,边写边背着每天计划要完成的俄语单词。这已经是我三个多月来每晚必做的功课,都是在十一点准时去洗澡然后休息。但是当晚突然心跳加快,我的第六感有一丝不祥的感觉,心慌意乱地继续写着单词,抬眼看了一下对面墙上的挂钟,指针已指向十一点十五分,不知为何我本能地把头转向右边的阳台,这时一个令我惊恐不已的画面映入我的眼帘,透过书房这块能看到阳台的大玻璃窗,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的笑脸正贴着窗玻璃望着我,他大声地喊着:“Давай!”(过来吧!)与此同时我又发现另外一个男人一条腿已越过了阳台的围栏。因强烈刺激导致我身体的血液一瞬间全部涌向了大脑,感觉自己呼吸困难,但这时我的意识却无比清晰,我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跃起来冲向书房门,经过客厅快速跑到房门口。
为了我的安全在我住进来后西蒙公司经理伊戈尔特意找人给我安装了两道极其复杂的门锁,每天外出开门时总需费时费力才能打开门锁,可是当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的手摸到門锁时就感觉锁是自动打开的,一定是上帝在帮我!我心里默念着。开了门后已顾不上漆黑一片的走廊,穿着拖鞋的我竟像猫一般一下就蹿到一楼,推开楼梯间的门站到了一楼大厅值班员的眼前,坐在那儿已经打盹儿的老太太被我吓得惊叫一声,问我出了什么事?但这时的我已说不出话了,就感觉像在冰冷的海水中冻得上牙打下牙,我用手托着自己的下颌好不容易说出“楼上阳台、坏人、两个”,而值班员立刻哆嗦地对我说一楼就她一个人。而此时突然又传来沉重的敲玻璃门的声音,我和管理员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了一楼大玻璃门外有三个人影,再定睛一看,原来是六楼的一家三口人。
在管理员去给他们开门时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量冲向电梯旁按了向上箭头,电梯门开了,我进入后按了六楼的按钮,二楼至五楼根本没有按钮。电梯晃晃悠悠地爬到了六楼,我冲出电梯疯了一样地往五楼跑,当时五楼刚入住东北煤炭工程公司的三位工作人员。跑到他们的房门口我拼命地用手击打着门,大声地喊着:“郭叔、何叔!”后来得知他们当时正要休息,听到我的呼叫声三个人每人手握一根木棒就出来了,也不问我原因就直接往二楼我的房间跑,进到我的客厅打开客厅灯时那两个男人已经从阳台跳下去了。
我踉踉跄跄地跟随他们返回到房间后,直接奔到卧室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枪,近似疯狂地跑到阳台上冲下边就开了两枪,等转回客厅站到餐桌旁时两条腿已不听使唤地颤抖着,当时他们的翻译小刘还开玩笑说:“你刚才要是这样估计是活不成了。”门窗关好后我让他们回去休息并表示了谢意,锁好门后躺到床上因恐惧我把身体蜷缩着哭了起来,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我到每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窗户,然后洗漱,吃早餐。异常冷静,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提前离开住地,把客户配给我的德制左轮手枪装到每天上课时带的塑料袋中,直接坐车到了市中心的一家枪店。到枪店后把枪拿出来放到柜台上,让枪店老板给我配子弹,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并让我提供枪证,我说没有,他说那不能卖给你子弹。枪是伊戈尔买的,枪证在他的手中。我无奈地把枪放回塑料袋赶到顿涅茨克大学上课,到教室时因为迟到就跟玛雅老师讲了前一晚发生的事,玛雅吓得连连惊呼。
放学后径自去了西蒙公司跟伊戈尔说了自己的午夜惊魂,他说晚上就让司机萨沙把子弹送去并说尽快安排把阳台用铁艺封闭上。晚上六点钟的时候萨沙在楼下喊我,我迅速跑下楼,他把装着六发子弹的小纸盒交给了我,神秘且小声地对我说:“左轮枪的威力大,你要是射击的话一定要在七米外,七米内头会打烂的。”我心想在房间里怎么可能做到七米外啊!
晚上五楼东北煤炭工程公司的三位中国人请我到他们办事处住,他们帮我拿了我的日用品。他们公司聘请的翻译——辽宁大学退休的何教授不仅精通俄语、英语,而且还研究易经,算了下说我七天后还会出事。而我本人有时特别唯心,觉得要是该发生的就一定会发生,在五楼住了六天后,第七天晚上我执意返回二楼我的房间,一夜平安无事,但是早上五点多的时候客厅的座机铃声大作。我神经立刻如琴弦一样绷紧,爬起来奔向客厅拿起了电话。那边一个男人用有些颤抖地汉语说他是从莫斯科打来的电话,让我通知五楼东北煤炭工程公司的中国人,让他们立刻去莫斯科,因为前一天晚上他们公司驻莫斯科办事处被七名持枪的暴徒入室抢劫一空,幸好无人员伤亡。
在这之后每天晚上我手中都握着枪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去厨房煮奶和去卫生间洗漱都带着手枪,晚上睡觉时枕头下放着手枪、一把匕首和一把中式小菜刀,还有一罐他们送我的催泪瓦斯,我放在了床头下方左手垂手可摸到的位置,这样右手可以灵活地抓到枕头下方的其他防身武器。有人说手持枪支,对情绪创伤有心理上的益处,因为射击能抑制大脑心智,能让你暫时忘却情绪。忘了是痛苦至极的记忆,是好事。虽然一直没有再使用过手枪,但拿着枪让我觉得自己更强悍,更有主导权。
就这样一直到12月底我离开顿涅茨克回国前,阳台的防护栏也迟迟没有安装上,而那几件防身的武器一直陪伴着我。虽然7月之后再没发生什么事故,但是从那时起我就养成了看恐怖片的习惯,以此来锻炼自己的精神耐受力和心理承受力。
记得在一篇文章中曾看到,“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生命力,支撑着我们迎接每一天的开始。经历过创伤而最终度过的人身上更会表现出一种穿越黑暗,在挣扎与恐惧之间迸发出来的巨大能量。”正是这段经历,让我懂得了人生是多么无常,在以后的岁月里,面对人生的艰难与坎坷时能时刻保持冷静和超然。
(杜玮,笔名:维拉。编剧。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海燕》《诗潮》《诗歌月刊》《延河》《辽河》《中国诗人》等刊物发表诗歌、散文、小小说,有作品入选《中国朦胧诗2018卷》和《大连市优秀文学作品集》(2012-2017)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