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少平 吕慧媛 徐宏举
摘要:《临潼县志·地理》在订正前人讹误的同时仍有一些问题未加详辩。经文献分析、梳理后可见,临潼县之始当为“会昌县”而非《县志》所载“昭应县”,其“县制沿革史”共计1278年;临潼“骊山之阳(骊山南麓)”本名“蓝田山”,而今日“蓝田山”本为“覆车山”。
关键词:《临潼县志》;会昌县;骊山;蓝田山
中图分类号:K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19)09-0083-03
明清时期,官方曾经编修《临潼县志》六次,其中以知县赵于京(济南人)编修、成书于康熙四十年(1701年)的清康熙本体例最全,后在乾隆四十一年(1779年)经知县史传远再次编修,共计九卷、订为六册,分述地理、事迹、祠墓、赋役、职官、选举、人物、艺文等八编,记录详实、内容完整,史料价值极高。其中《临潼县志·地理》为临潼区2008年第三次文物普查提供了重要的史料线索和文献旁证,但该书在订正前人讹误的同时仍有一些问题未加详辩。有鉴于此,笔不揣浅陋,着重对《地理》篇中的两个问题进行探讨,以期辨清讹误,促进地方史志的研究。
一、临潼县之始当为“会昌县”
按照县志编撰惯例,《临潼县志》首先对县制历史沿革进行考述,《临潼县志·地理》开篇即载:“临潼,唐之昭应也。”[1]卷1,23即陕西省临潼县最早可追溯到唐代设置的昭应县,至今已沿用1274年。但据《新唐书·地理志》载:“昭应,次赤。本新丰,垂拱二年曰庆山,神龙元年复故名。有宫在骊山下,贞观十八年置,咸亨二年始名温泉宫。天宝元年更骊山曰会昌山。三载,以县去宫远,析新丰、万年置会昌县。六载,更温泉曰华清宫,宫治汤井为池,环山列宫室,又筑罗城,置百司及十宅。七载省新丰,更会昌县及山曰昭应。”[2]卷37,962按其所载,“昭应县”初名“会昌县”,那么临潼县之始就应上溯到唐玄宗天宝三年(公元744年)所置“会昌县”,而非《临潼县志》所载“昭应县”,现对唐新丰、会昌、昭应县之间承袭关系进行考析,以期明辨临潼县的初名与始置时间,精确区别临潼地区“建制史”和临潼“县制史”。
(一)“析置会昌县”
临潼唐初时沿用隋朝所置新丰县,该县可追溯到汉初所置“新丰县”。隋唐新丰县有“温汤”,《隋书·地理志》载:“新丰,有温汤。”[3]卷29,808即今临潼区骊山华清池温泉。据《新/旧唐书》所载,唐太宗、高宗、中宗、睿宗皇帝臨幸新丰县“温汤”约十五次,随着“开元盛世”的到来,玄宗更加频繁“临幸温汤”以致汤泉宫(温泉宫)不能满足需求,遂于天宝初年开始扩建温泉宫并将骊山更名“会昌山”。《新唐书·地理志》载:“有宫在骊山下,贞观十八年置,咸亨二年始名温泉宫。天宝元年更骊山曰会昌山。三载,以县去宫远,析新丰、万年置会昌县。”[2]卷37,962可见“会昌县”属于“因山为名”。“会昌”意谓会当兴盛隆昌,唐代诗人孙逖曾作《奉和登会昌山应制》:“愿因山作寿,长保会昌期。”
但文献对会昌县所置时间共有三种不同记载:1、天宝二年(743年),《旧唐书·地理志》记载:“天宝二年,分新丰、万年置会昌县。”[4]卷38,13962、天宝三年(744年),《旧唐书·玄宗本纪》记载:“(天宝三载)十二月甲午,分新丰县置会昌县”,[4]卷8,218《新唐书·地理志》《唐会要》《资治通鉴》《册府元龟》等所载与此相同;3、天宝四年(745年),《太平寰宇记》记载:“天宝初,玄宗每岁十月幸温汤,岁尽而归,以县去汤稍远,四年,析新丰置会昌县。”[5]卷27,580《长安志》记载:“开元后,玄宗每岁十月幸温汤,岁尽而归,以县去汤泉稍远,天宝四载析新丰、万年二县于温泉旁置会昌县,于今治以山名名之,又升为赤县。”[6]卷15,353《雍录》《类编长安志》《雍大记》等所载与此相同。《两唐书地理志汇释·误述考订》用《旧唐书·玄宗本纪》和《唐会要》证明“二年”为“三年”之误,[7]34而“四年”一说则是误将“会昌县”升为“赤县(同京县)”的时间作为置县之时,《旧唐书·玄宗本纪》明载:“四载,丁酉,幸温泉宫。壬子,以会昌县为同京县。十二月戊戌,还京。”[4]卷8,219所以唐“会昌县”实应始置于“天宝三年十二月甲午(744年)”。
(二)“改会昌为昭应县”
从县制行政承袭关系上看,“昭应县”承袭“会昌县”而与“新丰县”无涉。首先,文献明载“改会昌县为昭应县”,唐代杜光庭著《历代崇道记》记载:“(天宝七年)诏改会昌县为昭应县,其新丰县隶入昭应。又封会昌山为昭应山,封山神为玄德公,改朝元阁为降圣阁,内出图本,颁示天下,宣付史官。”[8]此为唐代当世笔记史料,可信程度较高。按其所载,从“天宝三年”起至“天宝七年”止,“会昌县”仅存四年便改名为“昭应县”,“昭应”即应验之意,《太平寰宇记》记载:“后以太宗昭陵之故,数有应征事。”[5]卷27,580与此同时撤销“新丰县”并入“昭应县”,不再沿用,这在《新/旧唐书》《册府元龟》《唐会要》中亦有相同记载。其次,结合考古资料看,唐“会昌县城”与“昭应县城”皆在今华清宫以北,前后沿袭使用,且“昭应县”辖地“(奉天皇帝)齐陵”在今新丰镇鸿门村西堡组、北临唐新丰故城,表明“昭应县”确实兼有“新丰县”辖地,从而推定文献所载“改会昌县为昭应县,其新丰县隶入昭应”属实。
但除了“改会昌为昭应县”一说之外,文献对县制沿革还有一种不同记载:唐朝诗人郑嵎《津阳门诗(并序)》:“其年十月移禁仗,(六年)山下栉比罗百司。朝元阁成老君见,会昌县以新丰移。(注)时有诏改新丰为会昌县,移自阴盘故城,置于山下。至明年(七年)十月,老君见于朝元阁南而于其处,置?圣观,复改新丰为昭应县。庙宇始成,令大将军髙力士率禁乐以落之。”[9]卷62,1671按其所载,唐玄宗天宝六年改“改新丰为会昌县”,天宝七年又“复改新丰为昭应县”,“昭应县”承袭“新丰县”而来,与会昌县无涉。但诗人郑嵎并未接触到唐代典籍实录,又按《津阳门诗·序》所载:“津阳门者,华清宫之外阙。南扃禁闱,北走京道。开成中,嵎常下帷于石瓮僧院,多闻宫中陈迹焉。今年冬,自虢来,暮及山下,因解鞍谋食,客旅邸,而主翁年且艾,自言及事明皇。夜阑酒余,复为嵎道承平故实。翌日,于马上辄裁刻俚叟之语,为长句七言诗,凡一千四百字,成一百韵,以门题为之目云耳。”[9]卷62,1671其诗作内容实为民间采风而得,可能于史实有所出入,因此史料价值不如正史文献,不足为据。
综上所述,昭应县确系承袭会昌县而来,因此临潼县的县制沿革史应从“天宝三年(744年)”唐置“会昌县”始算,其县制沿革史共计1278年,而在此之前行地区政变迁应属建制沿革史研究范畴。关于《临潼县志·地理》将临潼之始定为“昭应”是沿袭正史中《地理志》的编撰惯例——为避免建制承袭关系混乱而略载临时存在、短暂“更名复名”之县,且不将其计入县制沿革,详载存在时间长、承袭关系清晰的县,如《宋史·地理志》记载:临潼,次畿。唐昭应县,大中祥符改。《(元丰)九域志》记载:京兆临潼县有零口镇。临潼,唐之昭应县;昭应,唐初之新丰县。”[10]81这有利于增强记载的逻辑性,但也会疏漏一些历史信息,幸而唐代笔记、实录、宋代地理类志书中皆有会昌县的记载,才使临潼县制沿革史不至缺漏。
二、临潼“骊山之阳”本名“蓝田山”
《临潼县志》载:“骊山,县南一里,即蓝田北山,绵亘五十余里,其阳多玉、其阴多金,温泉出焉……一名浮肺山。”[1]卷1,45按其所载,临潼骊山(坐标N34°19′60″,E109°16′35″)是蓝田北山,骊山南麓名为蓝田山;但《蓝田县志》又载:“蓝田山,出美玉。《汉书·地理志》云:蓝田,山出美玉……《旧志》:在县东南三十里,一名玉山。”[11]卷6,342-343即“蓝田山”在蓝田县东(坐标N34°06′37″,E109°29′53″),又名玉山,与骊山无涉。
对于两《县志》中的矛盾记载,清代学者张澍《三秦记(辑录)》考证:“蓝田有方川三十里,其水北流出玉铜铁石。澍按:《水经注》始皇厚葬建扩于丽之戎,一名蓝田,其阴多金,其阳多玉,郦氏谬蓝山为骊山误。”[12]5认为郦道元将“骊山之阳”名“蓝山”误认为是“蓝田山”,故此“蓝田山”地望当以《蓝田县志》所载为是。今人骆希哲《华清稽古》:“自古就将发源于蓝田县秦岭山脉的王顺山、从许家庙向北延伸过大金山……向东绵亘到零河这一段,在渭河南岸二级台地上突兀的山脉称骊山。”[13]108误将王顺山、大金山(横岭)等山脉混为一谈,皆归入“骊山”范围之内。若追本溯源、梳理历代文献相互参照可见,“骊山之阳”本名蓝田山,当以《临潼县志》所载为是,而《蓝田县志》所载之蓝田山原是覆车山。
(一)骊山又名蓝田山
临潼骊山,按《汉书·律历志上》:“骊山女亦为天子,在殷周间,皆不合经术”,[14]卷21,978在商周之际已有此名,又《史记·郑世家》:“二歲,犬戎杀幽王于骊山下,并杀桓公”。[15]卷42,1759《汉书·楚元王传》:“秦始皇葬于骊山之阿、昭应山,后又复称骊山至今未改,是无异议。至于蓝田山,《高士传》载:“秦始皇时,(四皓)见秦政虐,乃退入蓝田山而作歌曰:莫莫高山,深谷逶迤。”[16]14《汉书·五行志》:“文帝后三年秋,大雨,昼夜不绝三十五日。蓝田山水出,流九百馀家。”[14]卷27,1346可见秦末汉初已有此山名。
将骊山称为蓝田山始于东汉卫宏所著《汉旧仪》:“骊山者,古之骊国。晋献公伐之而取二女,曰骊姬。此山多黄金,其南多美玉,曰蓝田,故始皇贪而葬焉。”[17]卷124,1115即骊山南麓是蓝田山,且此蓝田山出美玉,“卫宏曰:秦以前以金、玉、银为方寸玺。秦以来天子独称玺,又以玉,群下莫得用。其玉出蓝田山,题是李斯书,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号曰传国玺。”[14]1621蔡邕《独断》亦有相同内容,①可为旁证。魏晋南北朝时期《皇览·(圣贤)冢墓记》《魏土地记》和《水经注》皆沿袭卫宏《汉旧仪》之说,其中“《土地记》云:骊山即蓝田山”[18]卷1,20,《水经注》:“(秦始皇)营建冢圹于丽戎之山,一名蓝田。其阴多金,其阳多玉,始皇贪其美名,因而葬焉。”[19]卷19,461对“骊山即蓝田山”的传播作用最大,后世地理类志书无不传抄。
(二)“覆车山”误作“蓝田山”
在南北朝时期除了“骊山即蓝田山”之外,“《后魏风土记》云:蓝田山,巅方二里,仙圣游集之所。刘雄鸣学道于山下,有祠甚严,亦灞水之源,此西又有尊卢氏陵次,北又有娲氏谷,则知此地是三皇旧居于是。”[20]地部·卷9,210对蓝田山又提出新解——即蓝田山在蓝田县东霸水之源附近,刘雄鸣曾在此学道修炼成仙。但《风土记》所载蓝田山实为覆车山。首先,“《魏略》曰:刘雄鸣者,蓝田人也。少以采药射猎为事,常居覆车山下,每晨夜,出行云雾中,以识道不迷,而时人因谓之能为云雾。”[21]卷8,266又“郭缘生《述征记》曰:山行如覆车之象,其山出玉,亦名玉山。”[6]卷16,388说明刘雄鸣学道处名为覆车山,因山形如覆车所以得名,又因其山产玉故称玉山。其次,覆车山之名可追溯到西汉时期,南朝梁代虞荔著《鼎录》载:“昭帝元平元年于蓝田覆车山铸一鼎,高三尺,受五斗。刻其文曰:宜君王,和四方。调滋味,去腥伤。小篆书,三足。”[22]而汉代蓝田山则是卫宏所述骊山之阳。由此可证《后魏风土记》是误将蓝田县东南覆车山认作蓝田山。
到隋唐时期继续沿袭《后魏风土记》之谬说,主要是因为唐代学者“按《周礼》:玉之美者曰球,其次为蓝,盖以县出美玉,故曰蓝田。”[23]卷1,16认为蓝田县得名于“蓝田玉”,且此时蓝田县玉石开采地恰在“覆车山(玉山)”一带。从官修地理志《元和郡县图志》:“蓝田山,一名玉山,一名覆车山,在县东二十八里”[23]卷1,16到唐代诗人王维《蓝田山石门精舍》《别弟缙后登青龙寺望蓝田山》等名作可知,隋唐时期官方和民间皆认为蓝田县“蓝田山”在县东南、与“骊山”无涉。隋唐时将骊山南麓称为“横岭”,《括地志》记载:“水出蓝田北界横岭”,[18]卷1,20“横岭”在县东北十五公里处,本为秦岭余脉西出蓝田北部的土岭,其东接元象山,西接骊山山脉,东西长约二十五公里,为唐新丰、蓝田两县的县界。关于“骊山即蓝田山”一说仅在《括地志》《太平寰宇记》等地理类志书中有所提及,且对“骊山即蓝田山”和“蓝田山在县东南”的矛盾皆有载而不详辨。随着玉矿开采殆尽,加之地质灾害频繁,覆车山(蓝田山)终成荒山,《通志》载:“隋唐后,玉被采尽,开元时,又遭山崩,遂为荒山。”[24]今日经过地质勘测后发现蓝田玉矿脉既不在“骊山之阳(南麓)”,也不在蓝田县东蓝田山,仅存于今蓝田县玉川乡和红门寺乡一带,与《通志》所载相互印证。正因为隋唐以后蓝田县已无“产玉之山”,所以蓝田山不再变动,此即明清《蓝田县志》所载县东南之蓝田山。
注 释:
① 注:“蔡邕独断曰:皇帝六玺,皆玉螭虎纽……玉玺谱曰:传国玺是秦始皇初定天下所刻,其玉出蓝田山,丞相李斯所书,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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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耿少平,中医学学士,单位为山东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
吕慧媛,考古学及博物馆学硕士,单位为山东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
徐宏举,中医学学士,单位为山东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
(责任编辑: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