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方云
文学图示是文学空间挑战时间传统的利器,具有源远流长的历史①,它颠覆了地图学界的实证论传统,将科学话语和艺术真实巧妙地融为一体,具有一般语言描述很难企及的视觉效果。但遗憾的是,这种图示化的文学空间凸显的是地图成品而非制作方法;专业领域的制图研究为数众多, 但与文学的相关性不够 (Tyner,2010: 3-12)。文献显示,匹亚提(Piatti)团队绘制瑞士历史小说《阿尔宾·尹德甘德》时使用的电子绘图法是目前这一领域的主要成果②,尤其是计算机模糊技术的使用,令人印象深刻。但该法存在以下几个缺陷:第一,制作意识相对落后。由于受制于传统地图科学实证主义的思维定式,研究者认为绘制文学地图的目的只是为了呈现文本的空间背景。第二,制作方法太过笼统。其研究重点在于文学虚拟空间的方法简介,缺乏完整的描述和详细的论证。第三,成品信息含量有限。和传统的文学地图一样,该方法制作的地图只是罗列出了文本的空间场景,忽略了叙事进程等文学地图的基本要素,其研究价值也因此大打折扣。
匹亚提等所处的困境是长期以来文学制图学举步维艰的一个缩影,文学和地图两门学科之间的行业鸿沟难辞其咎:第一,目标定位。一般而言,研究者无法从绝大多数文学作品中获取地标的经纬数值,只能通过相关的文字描述来确定其大致位置,有些甚至无法查证,制图的难度可想而知。第二,目标面积。整体来看,文学作品中的面积标识非常模糊,而有些区域地图的精度要求非常高,难以制作出一幅精确的文学地图。第三,日期确认。年代与地图的精确性存在极大关系,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地理知识的更新,众多区域的位置、大小甚至名称都有可能发生显著的变化,所以不得不查。但很多文学作品的年代指向却相当模糊,很难加以确认,所以匹亚提将文学制图冠名为“模糊地理学”(Piatti, et al., 2009: 182)。这种略带自嘲的称谓表明,文学制图行为面临非同一般的困难和挑战。
但辩证法决定了事物的对立属性,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学地图的艺术性恰恰是其优势所在,它介于客观真实和艺术虚构之间,既可以发挥地图直观的导向功能,也有利于展示文学虚构的独特价值,所以仍需大力提倡。鉴于此,本文运用权威的计算机地理信息处理系统ArcGIS (Arcmap)③,遵守专业地图的绘制流程,同时探索文学地图的行业规范,以《威尼斯商人》为例,从规划、数据分析、表征和整饰输出四个方面出发,尝试建立一种新的文学制图法,既为莎士比亚戏剧研究拓展新的领域,也为英美文学空间批评提供别具一格的描绘对象。
规划时制图者首先需要考虑四个基本问题:目的、主题、形式和受众。与通用地图不同的是,文学制图者需要将阅读过程中零碎的空间经验串联起来,以便于形象勾勒作品的空间布局和叙事框架,从而发现一些容易忽略的整体意象和象征图式,并以此为出发点探索其潜藏的意义。具体到《威尼斯商人》,本文希望利用文学地图这一特殊方式来描绘该剧的空间程式,继而管窥戏剧这一特殊空间艺术形式下的本质内容,为英美文学的空间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跨学科批评视角。
就主题而言,文学地图的核心内容当然是文本空间要素之间的关系和顺序。此时制图者所关注的是作品空间场景的布局和先后顺序,而非简单的空间要素罗列,体现在莎剧中则是剧本空间背景的有机再现。无疑这样的文学主题有别于一般意义上的通用地图或提供天气等专门信息的特用地图。与此同时,文学地图的形式是一个非常重要而棘手的问题。传统手绘地图相对易于操作,但精确性大打折扣;计算机地理信息系统生成的现代地图形象而逼真,但制作相对复杂和困难。本研究吸收了两种方式的长处,输出的地图与传统地图有些相似,但更多地融入了现代化的制图技术和特殊的文学叙事元素。
本研究的目标群体主要是具备一定研究素养的批评者和拥有一定文学鉴赏能力的读者,所以地图制作过程中的分析含有诸多的学术成分,制图的成品力求精确。但如前文所言,文学地图本身是一种“模糊地图”,精确是努力的方向,但虚构也是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包含着研究者本身的价值判断。与此同时,就像文本会拥有专业读者和普通读者一样,文学地图的受众中肯定会有一部分普通读者,所以本研究不会追求艰深晦涩的专业描述,制作成品力求浅显易懂——更何况图形的优势在于直观形象。
1. 数据收集
数据是制图的基础,一般分为数据的收集、分类和目标定位三个方面。确定搜索目标是《威尼斯商人》地图数据收集的第一步,制图者可以采取线性阅读的方式,以剧本的开头“地点”介绍作为研究起点,发现该剧一部分在威尼斯、一部分在大陆上的贝尔蒙特(鲍西亚邸宅所在地)进行。地点介绍是戏剧特有的空间展示方式,贯穿剧本的始终,既为整个剧本的情节发展奠定了一个具体的背景框架,也为读者提供了显而易见的空间运行轨道。但不能把数据收集简单等同于每幕每场开头地点的罗列,恰恰相反,制图者需要以每一幕每一场的地点为纲领,深入到文本内部去仔细搜寻,尽可能多地列出剧中所提及的空间名称,比如《威尼斯商人》中第一幕第一场的主要空间要素依次有威尼斯、街道、外洋、学校、贝尔蒙特;第二场有贝尔蒙特鲍西亚家中一室、那不勒斯、巴拉廷、法国、英国、苏格兰、德国、海外各国、交易所等。以此类推,就可以得到剩余场次细致而完整的空间信息。
数据收集还涉及地图母本的选择问题。由于主客观条件的限制,绘图者很难到目标文本涉及的地区进行实地测绘,更不用说回到六百年前的威尼斯。但我们可以充分利用已有的地图资源,到专业的地图册或地理书中去寻找一幅与文本空间大致匹配的地图成品。这一过程非常的费时费力,却必须进行,而且需要遵循以下原则:第一,来源的权威性。绘图者力求引用可信度较高、已经得到业界公认的地图,以保障文学地图母本的准确性。第二,空间的匹配。文本空间背景的大小要尽量与地图母本的空间范围匹配,比如《威尼斯商人》的主要场景设在威尼斯和帕度亚,这时候的地图母本最好是一幅意大利的区域地图,以显示足够多的空间细节和相对准确的空间关系。显然这时选用一幅世界地图是不合时宜的。但如果在勾勒《威尼斯商人》实际戏剧动作场景的同时还要体现人物对话涉及的世界各地,那么一张威尼斯的区域地图就远远不够,所以还需要一幅世界地图的辅助。第三,时间的匹配。对于同一个空间对象,不同时间的地图描绘极有可能存在差异,一幅意大利中世纪地图和现代地图在地名、位置和现状等方面大相径庭是常见现象,所以《威尼斯商人》的母图应该至少是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地图。按照这些要求,本文选用了十六世纪欧洲杰出的地图学家亚伯拉罕·奥特柳丝1584年制作的“帕多瓦区域地图”(Patavini Territorii Corograpia),作为《威尼斯商人》的母图,同时选用其1570年出版的“世界地图”(Typvs Orbis Terrarvm) 作为辅图备用。
2. 数据的分类
以上全息式的空间信息收集优势在于能够基本囊括文本的空间要素,但也带来许多问题,比如戏剧动作的实际发生地与言语指涉空间的混杂不清,极易导致制图者陷于空间标识的漩涡中而迷失了构图方向,所以分类整理势在必行。匹亚提研究团队做出了有益的尝试,他们按功能将文本空间结构分成五类相应的空间单位 (Piatti, et al., 2009: 183):
种类说明/定义背景行为发生地(比如一座房屋、一个村庄)行为区域几种背景的组合(比如一座城市、一个地区)映射空间人物未到但梦见、记得或想往之地标识提及之地但不属于以上之类(显示文学空间的范围和视野)路线人物移动线路:步行、坐车或骑马等
这样的细分能有效解决一些小说空间信息杂乱的问题,却不太适合戏剧地图制作,原因如下:第一,代表某一动作发生的空间“背景”显得有些过于笼统和宽泛,“行为位置”(action place) 则更为精确。第二,“映射空间”与“标识”的分类虽将信息进行了细分,但实际上在戏剧中可以归为一类,都是剧中人物提及之地,而映射空间在地图研究中多指代认知地图的空间投射,“标识”一词则指向所有空间信息的识别码,所以两者都不适合,“言语空间”更为贴近戏剧的空间实际。第三,在戏剧的空间构筑中,剧本的开头就对剧情的大背景进行了界定,然后逐场逐幕地深入到各个行为的具体发生地,所以“行为区域”应该排在列表的首位。第四,“路线”一说能清晰表明人物移动的线路,但具体到剧本中,有时候却很难判定人物到底是步行、乘船或骑马——除非这种到达方式具有举足轻重的隐喻作用,一般而言,作这样的细分对于制图者本身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本小节保留“路线”这一条目,但特指人物行为位置的变化,用以勾勒行为区域的运行轨迹。第五,更为重要的是,文学地图不应该只是显示呆板的空间关系,同时也应涵盖一定的叙事动作和情节特征。但需要注意两点:其一,行为描述必须精炼,因为地图版面是有限的,有时太多的信息节点反而会扰乱地图空间的正常布局和信息的准确传达。其二,叙事性的文字阐释是否出现应该由版面信息的多少决定。一般而言,单部作品的地图有足够的空间容纳相关故事信息,而数目越多,容纳的难度就越大,这是多部作品地图很难涵盖叙事信息的主要原因。基于以上理由,文学地图(尤其是戏剧地图)的空间信息列表如下:
种类说明/定义行为区域几种背景的组合(比如一座城市、一个地区)行为位置行为发生地(比如一座房屋、一个村庄)言语空间人物提及之地路线人物行为位置的运动轨迹[叙事空间] [情节信息]
3.目标的定位
数据分类能够把零碎的空间单位归纳为井然有序的地图素材,但有时候地图母本上根本就没有某些重要地理信息的标识,而文本中的相关信息又非常有限,从而形成了文学制图的一个棘手问题:目标定位。《威尼斯商人》中的贝尔蒙特就是很好的例证,莎士比亚对该地的描述为“在大陆上”④,靠近河边,“可以乘公共渡船到威尼斯去”,两地距离有“二十里路”,离“帕度亚”(Padua) 非常近(莎士比亚,第二幕第二场,第65-66页),有价值的描述仅此而已。而问题在于,一些历史地理学家们几乎穷尽了这一地区的古代地图,也发现了几处名叫贝尔蒙特或蒙特贝罗的村镇,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与威尼斯相距二十英里且通水路 (Podewell, 2009:224-30)。
出现这种情形可能有两个主要原因:第一,该地方确实存在,但由于岁月变迁、名称更换、重要性不足或相关度不够等原因,地图上并未标注出来。第二,该地方为根本就不存在的文学虚构。此时必须利用一切可能的资源进行考证和确认,分析地图信息缺失的原因,以做到有的放矢。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可以尽可能找到与作品中的地名相匹配的一幅地图来取而代之,或者从另一幅地图或空间描述中找到相关地名的基本信息,再在地图上进行标识。但第二种情形则更为复杂。制图者可以从作品内部和外部两个维度进行信息搜寻。对于贝尔蒙特到底是确实存在或纯属虚构的问题,莎学家们也各执一词。穆雷·李维斯认为贝尔蒙特位于帕度亚以北靠近布伦塔河的小镇格拉帕,尽管它离威尼斯有四十五英里,但其近水的特性与莎剧描述一致。在西奥多·埃尔兹那里,贝尔蒙特并不是一个村镇或内陆港口,而是布伦塔河边一处宫殿式别墅,这一观点得到了瓦雷特·杰弗里等学者的支持。但杰弗里认为贝尔蒙特位于斯特拉, 后者离帕度亚五英里,威尼斯十五英里 (Podewell, 2009: 224-37),尽管与《威尼斯商人》的描述差了五英里,但对于意大利知之甚少的莎翁来说,这样的差别显得微不足道,所以整体而言埃尔兹的推断论是可信的。
贝尔蒙特只是《威尼斯商人》地图定位的一个方面,威尼斯则是该剧戏剧冲突的另一个主战场,涉及威尼斯街道、威尼斯广场、夏洛克家和威尼斯法庭等。其中威尼斯街道众多,与此相关的街道在哪里呢?研究发现,《威尼斯商人》中的街景剧与该城市的上流人士密切相关,而其中又分为富裕的资本主义阶层(安东尼奥)和“贫穷”的贵族阶层(巴萨尼奥、格莱西安诺和罗兰佐)。比如第一幕第一场的街道中,谈话的主角是巴萨尼奥等相对贫穷的贵族绅士,而且巴萨里奥也认为自己“把一份微薄的资产都挥霍光了……”(莎士比亚,第一幕第一场,第9页),而萨拉里诺在谈论安东尼奥的货物时用词也非常地夸张:“它们 [礁石] 只要略微碰一碰我那艘好船的船舷,就会把满船的香料倾泻在水里,让汹涌的波涛披戴着我的绸缎绫罗;方才还是价值连城的,一转瞬间尽归乌有?”(莎士比亚,第一幕第一场,第6页)莎士比亚研究学者布兹·保德威尔据此推测,五位威尼斯的青年贵族先后现身于同一街道,说明该地区应该是威尼斯非常时尚繁华的高档社区,比如大运河沿线一带,其他场中的街道位置也大致相同。但第二幕第二场的街景戏尽管在夏洛克家附近举行,其具体位置同样需要考证。保德威尔同时发现,1516年威尼斯的犹太人被赶至城北一个小岛上。因为该地是一处废弃的铸造厂 (gettare iron foundry),所以取名为Ghetto,这是欧洲第一处犹太人聚居区,据说四周高墙林立,只有三座大门与外界相通,夏洛克极有可能居住于此 (Podewell, 2009:222)。
与此同时,“里亚托” (The Rialto) 名叫威尼斯广场,紧邻威尼斯最古老的里奥多·圣·雅各伯教堂,是银行家和商贾聚集、交易和聊天的场所。1594年,一位名叫费恩斯·莫里森的英国游客描述如下:“里亚托是一处四边形的广场式商业区,四周酒廊林立,拱门中开,是商人巨贾云集之所,其中圣·马克广场是绅士们午前到黄昏时段聚集的钟爱之地”(Moryson, 1907: 32)。
对于广场旁边的交易所,文艺复兴时期英国著名的旅行家托马斯·克拉特写道:
一座非常庄严宏伟的大楼……威尼斯的绅士商贾每日聚集两次:早上十一点至十二点,下午五点到六点。该所气势恢宏,宫砖砌成,配有宽敞的过道和露天画廊,旁通一处精致的四角庭院(Coryat, 1978: 125)。
而按照威尼斯的司法传统,《威尼斯商人》中的法庭应该设于公爵宫里面的“十人议会厅”⑤,而公爵宫位于威尼斯市中心的圣·马克广场旁边,既是威尼斯公爵的寓所,也是政府的行署,内设法庭和嫌犯羁押区,通过叹息桥与其相连。
由上可知,文本的空间定位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涉及文学、地理学、历史学、考古学和文献学等学科门类,客观存在的巨大困难是文学制图长期停滞不前的重要原因。而当数据的搜集、分类和定位工作完成后,绘图者需要把这些宝贵的原始数据储存起来,放入新建的文件夹内,将其命名为“《威尼斯商人》地图”后备用。
经过复杂的数据收集、分类和定位后,就该图形表征出场了,其中主要涉及原始数据的矢量化和属性数据的输入两个步骤。
首先启动ArcMap,在选择新建空白地图后,系统自动设置为在数据视图下编辑。点击工具栏上的Add Data加载原始数据,然后对地图母图“帕多瓦区域地图”进行矢量化处理:打开ArcCatalog,在相应文件夹下新建地区面文件、河流面文件和点文件共三个shapefile文件并加载到ArcMap中,然后使用sketch tool 工具从前面提及的“帕多瓦区域地图”中提取区域的形状、面的颜色和边缘线条格式的设置、河流的走向等,同时忽略一些与作品无关的空间要素,保存备用。
与此同时,对图形要素进行相应的属性赋值是地图数字化的重要方面,同时也是创建各种地图的基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我们首先利用Field Calculator对《威尼斯商人》涉及贝尔蒙特、威尼斯的街道、广场和法庭以及夏洛克家等重要地标逐一进行相应的区命名,然后在Text String Label Field中选择name,并在下方的Text Symbol中设置地图文字的大小、颜色、字体等,点击OK显示到图中。⑥
文字也是地图标识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在文学地图中还兼有叙事的功能,所以在此需要特别说明。为了显示《威尼斯商人》地图特有的戏剧叙事顺序,绘图者可以对涉及地点进行有效排序,此时逻辑分级目录显得非常必要。而在戏剧文本的层次中,一级目录代表幕,二级目录表示场,三级目录表征某场剧中的地点分支。比如剧本的第一幕第一场可用1.1来指代,以此类推。与此同时,在地图的空白处以地域空间为标准,将该剧中涉及的地点分为“威尼斯街道”“威尼斯广场”“夏洛克家”“威尼斯法庭”以及“贝尔蒙特鲍西亚家”五个部分,并分别标明各个场景发生的事件,以最大限度地发挥文学地图的叙事功能。
而相较于事件发生的物理场景,对话中的言语空间更加难于用地图表征,如何标识以及与地图主体的有机结合是两大难点。研究者首先需要确定的是,言语空间的标识到底是在同一种母图上进行或选择另一张独立的母本进行操作?前一种方法的优势来自现实空间和言语空间的统一性,读者可以一览整个文本空间的概貌,但如何处理两者之间的差异却非常棘手。后一种思路能够为话语空间提供足够宽松的展示场所,但多多少少显得与主体空间脱节。鉴于此,本研究选择了第一方案,即把两种空间并入同一地图版面中,但为了显示区别,言语空间地图的边缘用云状线条与主体空间隔开,以显示该空间的“虚构”成分。同时,为了保证言语叙事的完整性,本文依然采用了分级标号和文字说明系统,只不过信息更为简洁,字号为较小的10号宋体。
但即便如此,两种地图的比例依然是一个大问题。相较而言,主体地图的比例是一个固定的阈值,以充分体现整个文本物理空间为平衡点,但言语空间的延展性却难以预测,甚至无法调和。《威尼斯商人》的主体图示比例是以涵盖威尼斯和贝尔蒙特两大物理空间支点,而两地之间的距离不过二十五英里,所以可以用大比例来展示。以该剧第一幕为例,既涉及贝尔蒙特和那不勒斯等意大利本土城市,也涵盖英国和法国等欧洲国家,甚至包括西印度洋群岛等世界其他地区。所以要完全统一两者之间的比例是不可能,在此只能采取两种不同比例的地图系统,以表征两者之间巨大的地域差异,至此文学地图的显示才告一段落。
文学地图的设计不仅要保证科学性,还要保证艺术性,需要将制图区域形状、图面尺寸、图例和文字说明、附图及图名等多方面的因素综合考虑,统筹安排,以使整个地图画面更加生动、文学信息更加突出。文学地图的图幅整饰内容包括了图框设计、图例设计、附图设计、文字说明设计等。值得一提的是,在选择地图图标时,研究者可以选择与之匹配的文艺复兴时期装饰性图名边框,用以体现地图古朴的艺术特性。同样,本图将主体背景色设定为深黄,用以体现地图做旧的效果。同时由于威尼斯和贝尔蒙特是该剧的两大空间极点,场景在此之间来回穿梭,因此可以加上一根双箭头的直线以体现特殊的叙事轨迹。最后综合考虑、细微调整,使图幅清晰易读、层次分明、富有美感,形式和内容达到统一,然后在ArcMap 中打印预览一下,确认无误后,点击File→Export Map保存相应格式的文件,然后输出《威尼斯商人》地图即可。
综上所述,文学制图法涉及文本细读、空间信息的细分、重组和可视化等诸多跨学科工序和流程,此时地图化的文学空间既是一种场域定位过程,也是一种信息转换行为,在此过程中文本空间逐渐成为地图节点,文字描述演变为空间化的视觉意象,复杂程度可见一斑。但利用新型文学制图法绘制的“《威尼斯商人》地图”不仅形象揭示了该剧特殊的空间背景和叙事进程,而且将“威尼斯·贝尔蒙特”的空间运行轨迹全盘托出,再现了文艺复兴时期“世俗社会·绿色世界”、“退隐与回归”等经典的喜剧主题——其戏剧动作开始于象征文明世界的威尼斯,然后移向与绿色世界有同等心理抚慰功效的女性乐园——贝尔蒙特的鲍西亚香闺,其间空间场景在两处来回游走,暗示事物发展的曲折程度,接着主人翁“在内在的田园诗般的世界中体验到爱和理性的内省,最后在自我和谐的心理氛围中回到外部世界”(Waith, 1985: 68-69)。此时文学地图将潜藏于字里行间的空间结构托出纸面,形成一种直观清晰的叙事图层,实现了文本向地图的视觉转型。更为重要的是,文学制图揭示了一些容易被人忽略却又举足轻重的文本宏观结构,既为文学作品的意义显现绘制出了新的蓝图,也为文学批评提供了别具一格的阐释对象,成为引领读者空间思维的重要因素,从而爆发出旺盛的生命力,具有相当广阔的研究前景。
注释:
①十六-十八世纪是欧美文学制图的起步期,1506年但丁《神曲》中的地狱示意图、1516年拉丁语版《乌托邦》的卷首地图和1719年《鲁滨逊漂流记》的航线图是其中的代表。十九世纪是文学地图化的发展期,旅游指南与文学地图的融合是其典型特征。进入二十世纪后,文学图示化的进程明显加快,1910年约翰·巴索咯穆简要绘制了《坎特伯雷故事集》的朝拜路线图等17幅欧洲文学地图。1923年阿尔伯特·霍普金斯等首次系统描绘了由十二张活页地图组成的“狄更斯世界”,1999年弗朗哥·莫雷蒂绘制了近二十幅欧洲文学地图,蔚为壮观 (Buzard, 1993: 119)。
②他们先将文本中的隐射空间标识出来,并按尺寸和强度进行分类,再利用模糊技术将这些虚幻空间投影到地图毛坯上,呈圆形或椭圆形由内向外散开,颜色也随之变淡,直至完全融入空间背景 (Piatti, et al., 2009: 184)。
③GIS 的全称为Geographic Information System (地理信息系统),是“一套能整合、储存、处理和显示空间信息的系统”。其中美国环境系统研究所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推出的ArcGIS整合了软件工程和人工智能等多种主流技术,目前已经成为代表 GIS 最高水平的全系列产品。而ArcMap是ArcGIS的三大桌面软件之首,包含复杂的统计图表制作、图形系统编辑工具和完整的报表生成器,功能强大,制图精美,成为虚拟制图的首选 (Kennedy, 2009: xxxiii)。
④参见朱生豪等译《莎士比亚全集》第二卷第4页。本文所有《威尼斯商人》的汉语引文均来自该译本,以下只标剧幕、场和页码。
⑤威尼斯的“十人议会”(The Council of Ten) 始建于1310年,原本是为了镇压暴乱的临时机构,1334年成为固定的司法机构,一般由十名成员组成,负责国家的军事、安全、仪式和法律事务,曾经盛极一时,1797年随着威尼斯共和国的衰败而解体 (Podewell, 2009: 205)。
⑥本研究中的字号和字体参数为:地图标题和剧本名称为14号的华文行楷,城市和地名标注为12号的黑体,图例和旁注则为10号的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