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师之
法若真(1613-1696),明末清初胶州人。字汉儒,又字师百,号黄山、黄石、黄山衲、小珠山人、黄山逸史等,斋号有倾古堂、逐斋等。清顺治三年(1646)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充福建乡试正考官,迁秘书院侍读,掌六部章奏诰敕撰文。后授浙江按察使,又擢安徽布政使。康熙十七年(1678),大臣冯溥、李蔚、杜立德,合疏推荐他举博学宏词,因有股疾未应试。从此法若真弃官归里,隐居胶州南乡的黄山(今青岛市黄岛区宝山镇尚庄)。隐居20余年问,诗文著述、书画创作,从未间断。有《黄山诗留》16卷、《黄山文留》4卷和《驱病足文》《黄山年略》等传世。其书画风格恣肆雄健,独树一格,影响较大,后人有称“黄山画派”者。但此“黄山画派”并非今时所称黄山画派,此“黄山”系指清初胶州南乡的黄山,当地称为“小黄山”,法若真因号“黄山”或“黄石”,这在其本人及其后高凤翰等人的著述中均提及。受法若真“黄山画派”影响的有其孙法光祖、法辉祖,其曾孙法坤厚诗、书、画俱擅,人称“小黄山”;其同邑姻亲晚辈高凤翰诗文书画也受其影响较大。
法若真为官近30年,颇有政绩,为人关不久的清政府立下了汗马功劳,尤其在平定江南、稳定沿海局势、发展经济的过程中,指挥若定,声名卓著。同时,他在为官过程中,与当时的隐人逸士、明末遗老、才子达官俱有复杂而众多的交往。
法若真首先是位很有才华的诗人,其诗少宗李贺,晚年归心少陵(杜甫),以自抒性情为主,不受时俗所拘,尤擅五、七言古体长篇,其气足,其势胜,其调古,排山倒海,波谲云诡,莫可方物。《四库全书提要》称其诗“不屑比栉字句、依倚门户,惟其意所欲为,不今不古,自成一格”。这种不今不古的风格,冲击了明末“后七子”的摹古遗风。王崇简在《黄山诗留》序中称赞法若真诗“因情以发气,因气以发声,因声而绘词,殆清不致弱,壮不及浮,信乎”。張谦宜《法徵君传》云:“徵君好诗,自登朝、庐墓以至老放江海问,忧郁愤悒,实赖以自释,应人求多不起稿,故失编者时有。晚年定居黄山,自删薙留贻者尚四千馀篇。”可见其诗作之多。
法若真也是一位优秀的古文家。他出身五经,30岁前,在其父法寰的严督之下,闭门深山,终日用功,打下深厚基础。其为文奇崛,直追上古,而且感情真挚动人。
历来论者谈及法若真书法,皆认为才气横溢、不受拘束,“惟其意所欲为”。这固然揭示了他的个性鲜明,但他的书法渊源有自,功力深湛,绝非向壁虚造,信笔挥洒。他早期学颜鲁公,大处落墨,不拘细节,苍茫浑朴,神采飞扬。中期宗魏晋,深得锺王遗意而别有士气。又因与王铎之子王无咎为同科进士,得拜王铎为师,书风遂大变,汪洋恣肆,行、草、楷各体皆有独特风格。李玉棻评其行书“有鸾停鹤峙之势”。李集《鹤徵录》称赞他的草书“巨幅大笔,气势瑰魄”。他还以擘窠大字见长。李集《鹤徵录》载:“若真以巨幅大书司马温公禅偈见贻,笔势飞动。”
法若真更是清初著名画家。他的画系士大夫娱情丹青,自游自止,不为前人所拘。故虽仿宋元诸家,却往往自摅胸怀,张庚称赞他“笔有奇趣”。偶而涉笔便“潇洒拔俗,不染尘氛”。所作扇面小幅“笔势雄健而清爽俊拔,风趣油然”;大幅山水更是“神奇变幻,横绝时蹊,别立风骨”。光绪年问即墨文人黄肇颚题其《浅绛山水图》曰:“黄山先生画气势巍然,魄力雄健而清超俊爽,风趣在笔外自行,墨自止,不为先哲所拘,盖神品也,宜推为山左第一云。”法若真代表作有《溪山云霭图》《幽涧古柏图》《西山坐雨图》《黄山烟云图》等。
谈到法若真的书画艺术,不得不首先谈他对于书画艺术的态度。一部洋洋洒洒数万言的《黄山年略》,他几乎只字不提书画;研究者除了知他早年读书深山、中年奔波王命、晚年闭门著述之外,关于他书画艺术的师从与渊源,几乎没有半点有价值的信息。因此以高居翰等为代表的学者们不了解他对书画艺术的立场与观点,乃至把他评价为“那个时代最巨大的侏儒”。笔者认为,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一方面,法若真本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在儒家所主张的“修齐治平”,这从他的命字“汉儒”以及清朝甫人关他就应试出仕、全心效力,即可知之,从他年谱里连篇累牍的王命驰驱、吏事始末,更明白无误。所以他不以书画为专业和能事,也不屑于舞文弄墨以自售,不尚技巧、不轻示人,故作品流传不广,知之者少。另—方面,明末清初,时代丕变,大家林立,异禀畸行,争奇斗艳,时尚也不以正统为是,故法若真一派端严庄肃的风气,不为当时及其后普通鉴赏者重视。两者合力,致使法若真真成了“那个时代最巨大的侏儒”。这其实是一个历史的误会。法若真60岁以后的山水画,画面大都有山有水,山、水、云、石浑然模糊,雨树瀑流,晦明变化,气势夺心申自鬼,不见一人一屋一舟一桥,意境虚日广,这也是法若真山水画的一大特点。
如上文所述,法若真的书画正如他的诗文,不拘一格,丝毫不弱于他同时代的任何一家,而且全能、局大、气壮,当然这与他的异禀赋、饱读书、富阅历、广交游有密切关系。本文择要就法若真的书画交游重点。这也可以从某种程度上解决我们上文提到的、他书画的师从与渊源问题。
法若真与明末清初的书画家、诗人的交往,多见于《黄山诗留》中,今摘其要者略加释解。
三月,王觉斯年伯偶病,偕黄鸥湄年丈过访二首伯也王洛阳,古人谁与当。飞扬句自健,跳卧色犹苍。河岳评花讯,
文章以病藏。且将诸子辈,潦倒寄沉枪。(戊子)数日见黄子,言询修禊翁。羲皇卧布被,诗卷老春风。大半浑朝野,萧然无异同。何时重贳酒,花赛玉津东。(戊子)
王铎(1592-1652)是明天启二年(1622)进士,南明弘光朝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降清后官礼部尚书。黄鸥湄即福建晋江黄志遴,字铨士,号鸥湄,与法若真同中顺治三年(1646)进士,选庶吉士,官至少詹事,出为湖广左布政,授国史院编修,是清朝福建第一位进士。“戊子”为顺治五年(1648)。其时,法若真、黄志遴刚刚同中进士,王铎降清后正在北京,同学二人由同年进士的王无咎陪同去看望老前辈。《王铎年谱》也在“清顺治五年戊子”条目中有“三月,觉斯患病,友人法若真过访”语,而未提及黄志遴这次也与法若真一起。诗第一首第一句即对王觉斯书画以极高评价,古人能比者不多,以至有洛阳纸贵之誉。诗第二首第三句让我们看到了王觉斯的另一面,即其自己的无所谓在朝在野,无所谓得势失势,更无所谓明朝清朝了;尾句“何时重贳酒”,是证他们不止一次的诗酒雅会,《王铎年谱》中的“友人法若真过访”更说明他们的关系应在师友之间。
寄刘子羽二首
刘子善属文,孤骨寄琅琊。园留十丈竹,村坐五山花。贫不消狂兴,走犹健墨车。春残只数日,近又醉谁家?
故人三十载,是否旧肝肠。愁积书皆废,官休老更狂。眼眯收痛哭,山笑解文章。溪北有杨子,同来泛羽觞。(辛丑)
得刘子羽来
竟背渔蓑挽钓丝,十年别后复谈诗。犹留野朴风人意,不做悲歌江上思。书卷早焚归鲁市,山河无泪下秦碑。偶来东海藏踪迹,莫放秋烟月上时。(辛丑)
刘翼明(1607-1688),字子羽,明末诸城文人,与胶州诗人王僴(字无竟,1598-1635)、宋之麟、谈必昌、杨六谦,诸城文人李澄中、张侗、丁耀亢、邱子如等友情甚笃,长期隐居九仙山。诗人王僴为仇家恶霸徐登第所杀,刘翼明不仅为其撫养老幼,还奔走上告,历尽艰苦,终于惩办了恶霸,伸张了正义,该故事在明末清初广为流传,被后人写成传奇剧本《青衿侠》。“辛丑”应系顺治十八年(1661),是年刘翼明54岁,离为王侗伸冤已过去了二十多年,法若真48岁,正待擢浙江按察使之前。从“故人三十载,是否旧肝肠”句知,法若真在青少年即开始了与山左文人集团的交往;从“十年别后复谈诗”句看,他们已十余年没有见面了。从“莫放秋烟月上时”句得知,他们这次见面是在秋天,很可能系中秋或重阳节前后。
偕刘仁侯、杜子濂、周栎园、胡君玉游嘉善寺,看雨中桃花,得“一树桃花酒一杯”句(原题十二首,兹选二首)
一树桃花酒一杯,河阳今日为谁开。相逢早许白门会,不许秦人着意来(赠栎园)。
一树桃花酒一杯,楼空花雨自徘徊。凤凰山下人何在,红雨纷纷洗绿苔(吊焦弱侯先生,家凤凰山)。(辛丑)
周亮工(1612-1672),河南祥符(今开封)人。字元亮,号栎园。明崇祯进士,授监察御史,降清后曾任户部右侍郎等职。有《赖古堂集》和笔记《因树屋书影》等。刘仁侯、杜子濂、胡君玉都是活动于南京一带的地方官员和文人,嘉善寺是南京的一处名胜,以山幽树古闻名。“辛丑”应系顺治十八年(1661),是年周亮工50岁,法若真48岁,正是擢浙江按察使之后,春风得意,与老少文人喝酒游历,凭吊古迹。周亮工曾任职青州,还把江南的篆刻书画艺术带到山东,培养过象安丘张贞、张在辛父子那样的书画篆刻家。
寄傅青主徵君
君住崛围顶,此山何恋君。看来疑汉月,坐久是秦云。有画追禅子,无台登右军。崆峒留御辇,石鼓断奇文。卧雪人犹在,侵霜雁几群。黄河岂淼灏,白岳自氤缊。解义春秋合,占星箕尾分。百年事半了,六甲不曾闻。痛苦辞平勃,清淡避预欣。巢由石粲粲,卿相札纷纷。武帝书堪泣,庸生草已焚。得贤寻鹿洞,开箧窥龙雯。只恐蒲轮小,如何载典坟(汉庸生墓在胶西,草径霜雪不侵,今已罹兵火)。
傅山(1607-1684)的书法对后世影响较大,他的“四宁四毋”说几乎成了写意派书风的旗号。其实明清之际的很多书法家都在这个审美范畴之内,如黄道周、王铎、张瑞图,也包括法若真。他们那时候恐怕不像今天我们所理解的一样,有“遗臣”“二臣”之严格界限,愿意隐居的隐居,愿意做官的做官,并且他们之间也是相互频繁联系,无所谓在朝在野之分。傅山对于法若真来说可谓是一个在野,一个在朝,但从诗里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隔阂,相信傅山接到诗书也不会小觑法若真。一句“巢由石粲粲,卿相札纷纷”,活脱地勾勒出傅山的隐居得意处。
问画石谿禅师二首(禅师作画,山村皆黑,浙人)
半帧山如漆,千峰墨作云。天青末可问,夜黑到谁分。仿佛蛟龙影,支离虎豹文。祖堂三十里,风雨漫相闻(僧隐祖堂山中)。
逃禅八十载,渡劫几千年。海岳分图画,钟铭老树烟。孤坟湘女泪,半偈浙江船。血渍连山水,逍遥疑射天。(己酉)
释石谿(1612-?),明末清初画家,清初绘画“四僧”之一,俗姓刘,武陵(今湖南常德)人。法名髡残,字石谿,一字介丘,号白秃,一号残道者、电住道人、石道人。他削发后云游各地,43岁时定居南京大报恩寺,后迁居牛首山幽栖寺。所画山水构图繁复重叠,境界幽深壮阔,笔墨沉酣苍劲,时人把他与程正揆(号青溪道人)并称“二溪”,与石涛并称“二石”。他比法若真大一岁,笔者认为,法的山水画构图饱满繁复,层峦叠翠,气势郁勃,应该有石溪和尚的影响在。诗注中的祖堂山,正是牛首山的南麓。“己酉”当系康熙八年(1669),其时石豁58岁,法若真57岁,所谓“问画”一是请教画事,二是求画,或者二者兼有。
哭见心和尚(僧讳湛衲,号见心,别号古甲,精于画,不求知于人)
富贵不可得,空名亦受难。况复逢知己,不敢一技看。怜僧以画著,露顶撇禅冠。所恨名不成,拥衲抱食单。介之刘太史,墨汁泼江干。怪石倒天落,瀑水惊危湍。千峰浑墨汁,树雨倒回澜。高悬太古堂,云崩墨末干。一赠郭逸仲,一报大春官。自此立骞腾,乾坤扶羽翰。画水凌沧海,蛟龙避夜弹。画雪射淡粉,峨眉万里寒。寒声喷四壁,高宾坐石轩。字日白雪僧,神物凭在臂。闻之于长安,公卿书如积。扬之于秋冰,诸家皆迫视。其法用古人,不为古人易。相许读三年,经营力赑颅。腕内调风云,可以持天地。天地不兼成,奇人不再生。才大遇轗轲,自惜身后名。子贫不可富,子贱不可荣。得此一山衲,友称南湖精。回首放深山,风雨傲纵横。苍天何梦梦,亦死此山僧。文章遭鬼妒,画工岂所憎?草木变赭色,山色失远青。世绝老画师,天陨处士星。嗟嗟彼苍天,不平其为何?昔为乞丐儿,救棘金谷歌。昔从牛马后,太阶凌银河。富贵期百年,且恨不能多。此僧三尺躯,一手弄清波。生亦山半屋,死亦山半阿。何有亦何亡?亦俾悲汨罗。其人则已矣,其如画工何?其画则已矣,其如天地何?(辛亥)释湛衲(古甲)是一位不被后世重视的画家,如清初“四僧”画家一样,他也属遗民画家,而且如石涛、八大一样是明宗室,对清初画坛的影响也不小,法若真可能在做浙江按察使和安徽布政使时即与其交往,且收藏了他很多作品。高凤翰诗《题法南野过西亭所画六作》中,即有“金陵古甲古王孙,画隐僧寮谒大藩。相视一笑果忘言,翻然留迹报知恩。黄山官贫画名尊,一一传代后之昆”句,其自注日“右临古甲和尚”,由此诗可知当年释湛衲与法若真交同莫逆。法南野即法坤厚,法若真曾孙。直到乾隆十几年法家还藏有湛衲(古甲)的画,后来高凤翰妹夫匡继武(字松岑)也经常临习湛衲(古甲)的画,如高凤翰在《题<二酉藏书图>赠金游府》中说:“笔墨真赏为难。世人悠悠,大半皆耳食耳。松岑此帧,是仿古甲和尚得意笔。”可见湛衲(古甲)和尚对胶州画坛的影响。要追根溯源的话,恐怕以法若真的因素为多。“辛亥”为康熙十年(1671),是年法若真已去官,正在江南游历。由法若真此诗,知古甲和尚逝于是年前后。
法若真除与上述清初书画家诗人交往深厚外,相与交往的还有诸如明清之际的盐城书家宋曹,胶州书画收藏家张若麒、张应甲父子,诸城文人丁耀亢,莱阳诗人宋继澄、宋琏、宋玫父子,胶州文人、诗论家张谦宜,以及程正揆、梅清、戴本孝、龚贤、王世德等。
法若真堂弟法若贞,字玉符,顺治三年(1646)与伯兄法若真同年进士,历官礼科给事中,官至汉羌兵备道。
法若真之后,“诸子若孙文学累累有名”。他的儿子法枟、法樟等,幼承家学,能诗善文,皆为山东知名文人。法枟(1633-1723),字云木,后字舆瞻,一字书山,康熙十八年(1679)进士,官大理寺評事,工诗,擅书画,有《书山草堂诗稿》传世,其绫本水墨《山水》轴现藏故宫博物院。法樟(1641-?),字岘山,号寿公,恬淡嗜学,著有《又敬堂诗集》。法樟之孙法克平亦擅丹青。
法若真孙辈法光祖(法枟子)、法辉祖(法樟子)继承了法若真的艺术风格,以诗画篆刻名重一时。
法光祖(1674-1721),字幼黄,号寅津,工书画,尤擅山水,风格“似其祖若真笔”,著有《介庐诗草》。据法坤宏《扶风旧德录》载,法若真逝后,其部分作品及藏品由法光祖继承,其子有法坤宏、法坤振、法坤厚等。
法辉祖,字稚黄,又字季修、旃原,号念庐,别号竹隐,晚号十竹老人,官内阁中书,工诗和篆刻,与高凤翰为同学,留有《念庐诗存》四卷,其子法允华。
法克平,字勉夫,法若真曾孙,法樟之孙,官翰林院待诏,擅丹青。
法重辉(1688-1766),字旭升,号实夫,别号闇斋。法若贞曾孙。有奇才,擅丹青,以文学为黄叔琳所赏,雍正元年(1723)拔贡,十年(1733)顺天举人,游于各督、抚臣幕府,授福建盐大使,迁顺昌知县。法坤宏《迁斋学古编》有其传。
法重谟,字思文,法若真曾孙辈,善诗文书法。
法坤宏(1699-1786),字直方,一字镜野,号迂斋,古文家、经学家,与兴化郑燮(板桥)、潍县韩梦周(理堂)、昌乐阎循观(怀庭)等友善,有《迂斋学古编》《纲目要略》《春秋取义测》载《续修四库全书》。
法坤厚(170-1765),字黄裳,一字黄棠、南野,号西峰、白石山人等,杭州沈廷芳(椒园)弟子,与献县纪昀(晓岚)、平原董元度(曲江)、历城周永年(书昌)等在泰山结海岱诗社,公推法坤厚为首。著有《松荫山堂诗集》16卷、《白石居文集》4卷。法坤厚书法学黄山谷,画传其曾祖法若真家法,复遍探宋元各家各派,能得其神似,大幅恢宏,小幅精到,尤擅画雨树烟岚、溪山冰雪,雨景则淋漓溟濛,雪景则寒彻天地,用笔干净利落,用墨淡雅而有天趣。一如其曾祖,晚年画中了无人迹,庐舍舟桥偶以点缀,但诗、书、画浑融生发,相得益彰,人谓“得黄山(法若真)不传之秘”,故誉称其为“小黄山”。
法坤厚与同邑高凤翰(南阜)为莫逆交,法坤厚娶高凤翰兄高凤举之女为妻,后又与高凤翰儿子高汝魁结为儿女亲家(法家与高家为世代姻亲),二人在晚年经常一起挥洒书画、诗酒唱和。《高凤翰编年录》《(高凤翰全集》第九册,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载“乾隆十一年(1746)丙寅64岁”条:
秋,法坤厚(南野)住西亭数十日,与高凤翰游憩郊野、笔墨切磋,高凤翰为题《秋汀渔泊图》(山东省博物馆藏)。
同时,有诗作《题法南野过西亭所画六作》六首,其第一首即题《秋汀渔泊图》,自注有“右临文伯仁《秋汀渔泊图》”语。
次日,有诗作《南野过竹西亭快饮,对案弄笔墨数十日,别去翌日有赠》,中有“十日平原饮,兼之笔墨缘。病馀寻活计,野外广周旋”句。
这就引出了书画史上的一段公案,即高凤翰晚年山水画的代笔问题。
据目前认定,国内公私博物馆所藏署高凤翰名款的晚年大幅山水画,如载《翰墨丹青——中国明清书画品鉴》(山东美术出版社,2013)的《老树孤秋图》、重庆博物馆藏《雾山深树图》、青岛市黄岛区博物馆藏《赠珠西山水》轴等,均为法坤厚画,高凤翰题。最典型的,当属《赠珠西山水》轴,原定为高凤翰画,为馆藏一级文物。而实际在画幅左下侧葫芦形印章下,还遮盖着一行极小的小楷“南野厚捉刀”五字,算是给我们留出了猜谜的一道缝隙。所谓“南野厚”即法坤厚,“捉刀”者,是用曹操当年典故,谓自己才是此画的真正作者。这由该批作品的典型“黄山雨树”风格,也能断定系法坤厚手笔。这从另一个角度看,法坤厚的山水画造诣的确与高凤翰相埒。
法若真后辈中,除以上诸人外,还有如法允华、法伟堂、法金寿等诗人、书画家、篆刻家,都能传其家法,文脉—直延续到民国时期。
法允华,字茂夫,号实斋,法若真曾孙辈,擅篆刻,有《印法集成》存世。
法伟堂(1843-1907),法若真八世孙,字容叔,一字济庭,号小山,光绪十五年(1889)进士,清末山东著名金石学家、音韵学家、方志学家和教育家,人称“小郑玄”,系清晚期泺源书院山长、胶州匡源(鹤泉)高足,与潍县曹鸿勋、福山王懿荣、胶州柯劭忞、杨际清等为同门,与仪征阮元(芸台)友善,晚年被聘为《山东通志》总纂,卒于任。著有《山左访碑录》13卷、《益都县图志》55卷等。
法金寿字景山,民国初年胶城东门里北巷子人。擅绘山水、花鸟。
(作者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责任编辑:陈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