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流到海洋,大自然充满了杀手。它们肉眼难辨,从热带雨林破损的边缘区域,以及被人类蚕食的热带稀树大草原逸出,在人类群体中波浪式传播。
1976年,一种不知名的病毒光顾了扎伊尔,疯狂地虐杀埃博拉河沿岸55个村庄的百姓,有的家庭甚至无一幸免。这种病毒10天内就能完成艾滋病要花10年才能做到的事情。接着它们突然销声匿迹,但病毒并没有从地球上消失,反而悄然开始了环球旅行。文明与病毒之间,只隔了一个航班的距离。来自热带雨林的致命杀手,寄生在宿主身上,可在24小时内乘飞机抵达地球上的任何城市,没人知道它们可能酿成什么灾难。1989年,它悄然出现在美国华盛顿近郊,一场灾难似乎不可避免了……
来自热带雨林的恶意
1980年1月,一名男子登上肯尼亚航空的一个航班,前往内罗毕。这架通勤小型机的额定乘员为35人,座位狭小而拥挤。飞机发动引擎,螺旋桨隆隆轰鸣,机身随之抖动摇晃——男子似乎“晕机”了。
他病恹恹地蜷缩在座位上,用晕机袋捂住嘴,从肺部深处咳嗽,向袋子里呕吐。他的胃早就空了,但仍吐个不停。人们发现了这名男子的异常——他双眼通红,面无表情,脸上的肌肉下垂,遍布瘀伤。他手里的袋子装满了黑色呕吐物,气味仿佛屠宰场,弥漫在整个机舱里。
此时没人知道,黑色呕吐物中满载着一种极为不祥的物质,感染性极强,高度致命,能把军方的生物危害专家吓得魂不附体。男子合上口袋,递给了乘务员。
这名男子叫夏尔·莫内,在肯尼亚西部的恩佐亚糖厂工作。1980年元旦,他和一名女性朋友前往埃尔贡山野营,并进入奇塔姆洞,就在那时,一种致命物质侵入他的体内,以他的身体为宿主,开始繁衍。
回来后,莫内照常在糖厂上班。但在探访奇塔姆洞后的第7天,即1980年1月8日,他开始眼睛疼、头疼,随后背部开始剧痛,恶心、高烧和呕吐,人也变得迟钝、冷漠,眼神呆滞,面部失去了活力,毫无表情。
同事们将他送到一家私立医院,医生做完检查,对他的病情无能为力。医生估计或许是某种细菌感染,給他注射了抗生素,但无济于事。
医生建议他去内罗毕医院,那是非洲东部最好的私立医院。于是同事将他送上飞机。航空线路构成一片巨大网络,莫内带着他体内的致命物质进入了这个网络——这种来自热带雨林的威胁,可在24小时内乘飞机抵达地球上的任何城市:巴黎、东京、纽约、洛杉矶……
1980年1月15日傍晚,飞机在乔莫·肯雅塔国际机场降落,他携带的“行李”已经在体内大量增殖,将他的身体破坏殆尽——他已经变成了人体炸弹。一辆出租车将他送到内罗毕医院,这时,他连说话都已经很困难了。
在门诊部的长椅上等待医生时,莫内感到眩晕和虚弱,他的脊梁塌下来,松弛无力,然后失去平衡昏倒在地,并不断呕吐。军方生物危害专家对这种情况有个说法:“崩溃并流血至死。”血液从他体内迅速向外蔓延。致命物质摧毁了宿主,此刻正忙着钻出他身体,试图找到新的宿主。
莫内被迅速送进了重症监护病房。第二天凌晨,他在重症监护病房死去。
谁也不清楚莫内的死因,医生解剖他的遗体后,仍然不清楚他的死因。他体内的一切都不正常,任何一项都足以致命:血液凝块、大量内出血、肝脏变成糊状物、肠子充满血液。医生最后称之为“爆发性肝功能衰竭”。
随后,莫内的主治医生也病了。研究人员在这名医生的血样里发现了非常可怕的东西——马尔堡病毒。
病毒迅速演化的天然实验室
马尔堡病毒来自非洲,却有一个德国名字——这是根据病毒第一次被发现的地点命名。
马尔堡是德国中部的古老城市,被森林和牧场环绕,厂房坐落于绿色山谷之中。1967年,病毒在一家名叫贝林制药的工厂爆发,该工厂使用非洲绿猴的肾脏细胞生产疫苗,定期从乌干达进口猴子。病毒潜伏在猴子体内来到德国,并在猴群中蔓延,其中有几只“崩溃并流血至死”。很快,马尔堡病毒跨越物种传播,感染了城区人口。
被感染者7天左右开始头痛,病情迅速恶化,高烧、凝血、喷吐鲜血和临终休克。短短几天内,马尔堡市的医生以为世界末日降临了。
最后统计,病毒的感染者共有31人,其中7人死在血泊中,致死率约为四分之一,属于极度致命的病原体。
马尔堡病毒在宿主体内增殖时,病毒粒子会渗透到身体从大脑到皮肤的每一个部分。军方专家日后会说病毒“极度扩增”了,其外在表现正是黑色呕吐物。极度扩增到最高峰,一滴眼药水大小的患者血液内就有数以亿计的病毒粒子。
马尔堡病毒在德国爆发后,国际卫生机构迫切希望找到感染猴子的确切来源,以便弄清楚马尔堡病毒在自然界的活动地点。1982年,一名英国兽医主动报告了马尔堡病猴的证据。
1967年夏,病毒在德国爆发时,这名兽医在恩德培负责检查出口的猴子。他的的老板是一名猴类商人,每年大约向欧洲出口1.3万只猴子。数量惊人,利润更是可观。这名兽医后来回忆,他负责将看似有病的猴子从猴群中剔除,将健康的猴子送上飞机。“我以为那些病猴都被宰杀了”,但后来他得知实情并非如此。公司老板将病猴送到维多利亚湖上的一座小岛放生,于是小岛变成猴类病毒的聚集地。
兽医说:“要是老板缺少猴子了,就会背着我去岛上抓几只凑数,这些猴子会被送往欧洲。”
另一方面,这些动物被一股脑塞进铁笼,互相密切接触,来回传播病毒。而且这些不同种类的猴子混在了一起,可以说为跨物种传播的病毒大爆发搭建了完美的舞台,成为病毒迅速演化的天然实验室。当我们开始探查各种病毒的起源时,就像照进黑暗洞窟的手电筒光束,让你看见热带病毒的源头与蔓延大戏的一角,尽管视野有限,但足以令人不安。
“这东西不像艾滋病毒,和它相比,艾滋病毒就像儿童玩具”
马尔堡病毒是丝状病毒家族的一员,它是人类发现的第一种丝状病毒。夏尔·莫内死后不久,研究人员确定了丝状病毒科的构成,它由马尔堡病毒和两种埃博拉病毒构成。这两种埃博拉病毒分别是扎伊尔埃博拉病毒和苏丹埃博拉病毒。
马尔堡是丝状病毒三姐妹中相对温和的一种,被马尔堡病毒感染,患者会像遭受了核辐射,几乎所有组织都会受到损伤。
苏丹埃博拉病毒比马尔堡病毒更加致命,致死率是50%,感染者有一半会迅速死去。1976年这个高危毒株,几乎摧毁了苏丹南部的全部人口。
假如苏丹埃博拉病毒扩散到非洲中部,几周内就会到达喀土穆,再过几周将攻破开罗,紧接着抵达雅典、纽约、巴黎、伦敦、新加坡——它有可能传遍全世界的每个角落。
但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出于尚不清楚的某些原因,病毒渐渐消失。苏丹的危机很快结束,全世界绝大多数人毫不知情。
而最可怕的是扎伊尔埃博拉病毒,其致死率达到了惊人的90%,就像是人命的黑板擦。
扎伊尔埃博拉病毒袭击人体内除骨骼肌和骨骼之外的所有器官和组织,它就像不知疲倦的机器、分子尺寸的鲨鱼,吞噬人类的身体,供病毒自我复制,几乎将整个人体变成了饱含病毒粒子的黏液。
苏丹危机爆发两个月后,1976年9月初,这种更加致命的丝状病毒出现在向西500英里扎伊尔北部的邦巴区,疯狂地虐杀埃博拉河沿岸55个村庄的百姓,有的家庭甚至无一幸免。一名医生曾说:“这东西不像艾滋病毒,和它相比,艾滋病毒就像儿童玩具。”
它在邦巴迅猛地来回扫荡后,绝大多数人被夺去生命。但事情的发展让扎伊尔和全世界都又是吃惊又是松了一口气:病毒始终没有蔓延进入城区。危机就这么过去了。
10天内,它就能完成艾滋病毒要花10年才能做到的事情
在美国陆军的传染病医学研究所(简称USAMRIID),有一间名为AA-5的套房,是一组负压隔离室,是由陆军科学家尤金·约翰逊设立,专门研究埃博拉病毒的研究实验室。
约翰逊是埃博拉及马尔堡病毒的专家,曾多年在非洲寻找它们,但这些病毒好像从非洲中部的森林和草原上消失了。
虽然埃博拉病毒尚未在世界上大爆发,但科学家们始终担心某次微爆发会酿成无法阻止的滔天灾难。一种病毒能杀死九成感染者,疫苗和治疗手段都不存在,其后果就是全球大爆发。埃博拉的行为不可预测,假如出现了以空气传播的埃博拉毒株,它会像流感一样在6周内席卷全世界,杀死无数人。
埃博拉病毒在人体内肆虐的时候,人类的整个免疫系统都会失灵,人体像是被围困的城市,城门大开,敌军拥入,在公共广场上安营扎寨,放火焚烧所有一切。就在埃博拉病毒进入血液系统的那一刻起,人类就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几乎肯定难逃一死——它10天内就能完成艾滋病毒要花10年才能做到的事情。
1983年,约翰逊用埃博拉病毒感染了几只猴子,试验各种药物,寻找阻止埃博拉病毒感染的办法。
这些猴子被重重隔离,研究员每次进去都要严格地穿上防护服。被隔离的房间里有两排铁笼,沿两侧墙壁摆放,互相面对。一排铁笼关着两只健康的猴子,是“控制组”,它们没有被注射埃博拉病毒。而另一排猴子被注射了全世界已知最致命的埃博拉毒株:扎伊尔埃博拉毒株。
被注射病毒的猴子很快生病,約翰逊尝试用各种药物治疗猴子,但都不起作用,病猴悉数死亡。只剩下两只“控制组”未被感染的健康猴子,生活在病猴对面的笼子里。
但两周之后,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两只健康的猴子也崩溃并流血至死。它们没有被人为感染埃博拉病毒,也没有靠近过病猴——参与实验的南希·杰克斯后来说:“猴子喜欢吐口水,扔东西。管理员用水管清洗笼子,会产生气溶胶级的液滴。病毒很可能是通过被雾化的分泌物传播的。从那以后,我知道了,埃博拉病毒也能通过空气传播。”
让一个健康的人坐在房间一侧,一个艾滋病患者坐在另一侧,艾滋病病毒不可能飘过房间去感染那个健康的人。但埃博拉病毒做到了,而且途径不为人知。
只需几天,一两颗病毒就会变成10亿颗,其数量超过一个大国人口
美国弗吉尼亚州的雷斯顿位于华盛顿特区以西约10英里处。1989年秋天,黑泽尔顿研究制品公司将此地的一幢单层办公楼用作猴舍,对外名称是雷斯顿灵长类动物检疫隔离中心,负责进口和销售实验用的动物。猴舍的每一只猴子都有独立的笼子,共有12个存放猴子的房间,分别用从字母A到L命名。
1989年10月4日,黑泽尔顿研究制品公司收到了从菲律宾发来的100只野生食蟹猴,送到雷斯顿猴舍。这批猴子的发运方是费莱特养殖场,一家离马尼拉不远的猴类动物批发机构。猴子捕自棉兰老岛近海岸的热带雨林。
但接下来的3周内,猴舍内的猴子接连死去。11月1日,猴舍管理员向顾问兽医达尔加德汇报:送来的100只猴子里,已经有29只死亡,死亡率接近三分之一,而且绝大多数死亡发生在F室。
达尔加德来到猴舍,看到两只病猴,它们眼皮耷拉着,眼睛微微闭拢,眼神迟钝,没有光彩,显得呆滞而缺乏生气。他脱下手套摸了一下猴子的腹部:在发烧。当天夜里,这两只猴子都死了。
第二天早晨,验尸的结果让他们感到困惑:猴子看起来像是死于中暑,但脾脏却肿大得奇怪,而且两只猴子的肠道内都有少量血液。当天,从费莱特养殖场来的另一批食蟹猴送到了。猴舍管理员将它们关在H室。
此后猴子持续死亡,每晚都有几只,人们却无法判断猴子的死因。达尔加德担心房间里存在某种传染性病原体。
11月13日,达尔加德决定向USAMRIID求助,并联系上了研究所的病毒学家彼得·耶林。第二天,取自猴尸的几小块冷冻样本送到了研究所。见到样本后,耶林又吃惊又生气,因为这几块可能含有某种病毒的碎肉没有密封,居然用锡纸包着,样本里还有装着取样的试管和死猴的血清。
耶林拿着样本走进3级防护实验室。鉴别病毒的方法之一是让它在三角瓶里的活细胞内生长,而培养病毒需要几天时间。把病毒样本滴一滴进三角瓶,病毒在细胞内扩散。假如病毒喜欢这些细胞,就会开始增殖。几天之内,一两颗病毒就会变成10亿颗,其数量超过一个大国人口。
过了几天,猴舍再次传来坏消息:F室有8只猴子死去。这时,F室的猴子已死亡过半。
到11月16日,其他房间也有猴子开始死亡。当天下午,达尔加德终于接到彼得·耶林的电话。研究所的一名病理学家仔细检查脾脏样本后,初步判断是猿猴出血热(一种猴类病毒):对人类无害,对猴类致命。
为避免病毒传遍整个猴舍,达尔加德当即决定将F室的所有猴子处死,并将它们装进透明塑料袋,放进冷藏柜。
这些人必须愿意冒生命危险,必须准备好赴汤蹈火
猴舍的情况越发不妙:H室一夜之间又死了5只猴子。
研究所的一名实习生也突然发现三角瓶里的情况不太对劲,他在电子显微镜中看到了丝状病毒。一瞬间他恐惧得忘记了呼吸——这像是马尔堡病毒,生物安全4级的高危病原体,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之中,他和耶林还闻过。
他们立即通知了研究所疾病评估部门的主任,但两人谁也没有透露自己曾闻过那个三角瓶,如果说出来,他们会被隔离。主任表示需要更多的证据:“假如要宣布华盛顿近郊爆发了马尔堡病毒,那我们就必须百分之百确定自己没搞错。”
如果这真的马尔堡病毒,他们面临的问题相当严重,猴舍的工作人员曾解剖过猴子,有很大的感染风险。另外病毒来自何方?这是一个新毒株吗?有可能感染人类吗?
很快,结果出来了,这些猴子染上的不是马尔堡病毒,而是埃博拉病毒——扎伊尔埃博拉病毒。耶林立即通过实验室的紧急电话将情况汇报给主任。
他们匆忙赶去见USAMRIID的指挥官。几分钟内,这条消息被报给USAMRIID的上级单位。一场紧急会议被迅速召开。
会议上,研究所病理学部门的主任南希·杰克斯描述了这种病毒的可怕性:它接触肺部即可传染;另外,空气传播的致死量相当小:500个有感染力的病毒粒子就够了。一个细胞就能轻易产出这种数量级的空气传播粒子。假如少量空气传播的埃博拉病毒进入空调系统,就足以杀死一整幢楼里的所有人。它的威力不亚于钚,甚至比钚更可怕,因为它能自我复制
按照标准理论,阻止病毒传染有3种方法:疫苗、药物和生物隔离。埃博拉没有疫苗和药物,所以只剩下生物隔离。只有两种选择:第一是封锁猴群,看着猴子死去,同时密切观察接触过猴子的人员,如有必要就隔离他们。第二是进入那幢建筑物,彻底消毒。注射致命药物杀死所有猴子,焚烧尸体,喷洒化学药剂和熏蒸消毒——这是一场大型生物危机防范行动。
想要阻止这种病原体传播,就必须动员全部力量,包括军方。这个任务需要士兵在指挥链下采取行动。这些人必须年轻,没有家庭,愿意冒生命危险。这些人必须彼此认识,能够团队作战。这些人必须准备好赴汤蹈火。
事实上陆军从来没有组织过对抗高危病毒的大型实地行动,整件事都必须从零开始。
此时是5时半,人们开始下班,雷斯顿的猴子正在死去,病毒正在传播。USAMRIID的高层说:“我们得让整件事动起来,我们必须同时通知所有人,越快越好。”
生命禁區
11月29日,意外的消息再次传来,猴舍的一名动物管理员病了。局势似乎正在迅速失去控制。
当天14时,疾控中心和陆军研究所完成任务的分配:疾控中心管理这场爆发的人员健康问题,要是出现人类感染者,就交给他们主导处理。陆军研究所负责猴子和猴舍,也就是这场爆发的源头。
会议结束后,陆军研究所立即着手组织人员,建立了一个军事行动小分队,他们将在杰瑞·杰克斯上校带领下进入猴舍。猴舍大楼内有500只猴子,体重共计3吨左右,病毒将以可怕的速度倍增。
杰瑞和约翰逊立刻开始策划一场生物危害防御行动,并他们列出优先顺序:首先,保证人命安全;其次,对动物实施安乐死;再次,搜集科研样本,目的是辨别毒株和确认传播途径。
该怎么让工作组安全进出这个高危区域呢?必须设置整备区,必须有灰色区域——气密室,化学消毒药剂喷淋。
11月30日,约翰逊到达猴舍,进行实地勘察,并请工作人员用军用棕色胶带封死了通往猴舍后侧的门,这是对抗高危病原体的第一道防线。
12月1日6时半,军事小组的车队驶向猴舍,停在大楼背后的草坪上,远离人们的视线。大楼后侧是一面砖墙,有几扇狭窄的窗户和一扇玻璃门。他们将从玻璃门进入猴舍。
第一个进去的是杰瑞·杰克斯,他打前锋,带着一组人走进埃博拉的地狱。他们身上穿着橙色的雷卡防护服,用于战地防御可经空气传播的微生物。但即使身穿防护服也非常危险,防护服有一百种意外可能被扯破。
病理学部门的主任南希对穿防护服的士兵叮嘱道:“防护服是正压的。假如出现裂缝,你们必须立刻用胶带封死,否则就会失去压力,被污染的空气会流入防护服内。”她举起一卷棕色胶带说:“进去之前,我会在脚腕上多缠几圈胶带,从脚腕撕下一截就可以补洞了。”
为防护服加压的电池有6小时使用寿命。电池耗尽之前,穿防护服的人必须离开高危区域并清除污染。
杰瑞·杰克斯在H室清点出了65只猴子。他们先用木杆按住猴子,再用特制注射器,给猴子注射麻醉剂。猴子失去知觉后,杰瑞再给它注射镇静剂,让它们陷入深度睡眠。接着,他们支起几张不锈钢台子,取每只猴子的血样并注射第3针药剂——安乐死。确认猴子死亡后,他们剖开尸体,取出肝脏和脾脏的样本。样本会被装进塑料瓶,尸体则被放进生物危害品处理袋,再装进盒中。
下午,H室的所有猴子都被处死。从高危区出来的小组成员站在草坪上,脸色苍白,疲惫而心事重重。
12月4日,又一名猴舍的员工病倒了,发烧且呕吐。此前,他曾去过购物中心,见过朋友,在餐厅吃过饭——人们甚至不敢想象后果。而耶林一直在化验他和实习生的血样,害怕病毒会在他们身上突然发作。
猴舍中还有400多只活猴,叫嚣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每个房间都出现了病猴,需要处理的动物多得惊人。
杰瑞命令他们穿平民便服,于明天早上5时在研究所的装卸台集合。
12月5日,杰瑞将队员分成几组:取血组(在取血台前操作)、安乐死组(处死猴子)和验尸组(切开猴尸,取组织样本,将尸体装入防护处理袋)。
他们组成了流水线,所有的猴子都将在这条流水线上死亡。12月7日下午4时,最后一只猴子被处死装袋,队员开始消毒离场。有一只猴子逃跑了,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才抓住它,在流水线上结束了它的生命。
所有的猴子尸体,会裹上三层生物危害品处理袋,消毒后拿出猴舍大楼,放进不锈钢的垃圾桶。黑泽尔顿员工将它们送往公司的焚化炉,用高温彻底销毁。
约翰逊命令他们再侦察一遍大楼,确定所有房間里都没有活猴了。有人在一间储藏室里发现一个冷藏柜,里面有十几只死猴。约翰逊说:“我不想再看到猴子惹出来的麻烦了!不需要样本!直接消毒处置!”
一切工作完成后,他们采集了共计3500件样本。长期浸泡在汗水和持续不断的恐惧之中,他们的精神已经麻木,身体疲惫得都没知觉了。
第二天,消毒小组穿上防护服,勘察整幢建筑物后,开始对猴舍进行清理。他们用次氯酸钠溶液擦洗大楼,直到水泥地板上的油漆被刮掉了一层还在继续擦洗。
对建筑物内表面的处理符合要求之后,他们进入最后一道工序:熏蒸。
消毒小组把整幢楼封得密不透风,然后对猴舍进行了三天的电煎锅熏蒸——猴舍大楼已被彻底消毒,在很短的一段时间中,这里没有任何生命体存在。
它已经高高举起屠刀,却忽然扭过脸去
两名猴舍员工在接受治疗后身体状况转好,他们血检的结果是阴性,没有感染埃博拉病毒。耶林和那名实习生也逃过一劫。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现出发病的症兆,这一点既让他们安心,也大惑不解。这种病毒究竟是怎么回事?猴子不堪一击,却没有人类倒下。
疾病控制中心尽全力追查病毒的来源,猴子是从棉兰老岛森林到华盛顿的,那里的猴群也曾大批死亡,但菲律宾也没有工人染病。假如这种病毒来自非洲,它又是怎么到达菲律宾的呢?这种病毒能够毁灭猴子,但为什么没有感染人类?它似乎在逼近我们,高高举起屠刀,却忽然扭过脸去。
陆军研究所确认猴舍大楼安全后,将它还给黑泽尔顿研究制品公司。黑泽尔顿继续从菲律宾购买猴子,然而不到1个月,猴子再次接连死去。
由于上次病毒爆发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因此陆军、疾控中心和黑泽尔顿公司共同决定,隔离猴子,听凭病毒蔓延,让猴群自生自灭。
在猴舍大楼里发生的事情类似于一场实验,科学家从中观察埃博拉病毒如何在密闭空间内的猴群中自然传播。这些病毒迅速从一个房间传到另一个房间,一个房间里只要有一只猴子流鼻血,很快里面80%的猴子都会死去。这种病毒在猴类内部的感染性极强。
研究所的科学家怀疑他们观察到了埃博拉的某个突变毒株,与一个月前见到的毒株截然不同。这种情况非常可怕,埃博拉病毒似乎能快速改变特征,适应宿主,呈现出流感的症状,一个月内,出现一颗新毒株。很快,整幢猴舍的猴子都死绝了。
2月中旬,黑泽尔顿的一名动物管理员在解剖一只死猴时被手术刀割伤了大拇指,被严重暴露在埃博拉病毒之下。研究所的所有人都认为他难逃一死。结果这名动物管理员恢复得很好。
这一次仍旧没有人员伤亡,但发生了一件怪异甚至有可能险恶的事情,猴舍共有4名动物管理员,他们的雷斯顿埃博拉病毒检验均呈阳性——新的毒株感染了他们,却没有让他们患病。最后,病毒从他们体内消失,血液里再也找不到它的踪影。
更让人不安的是,另外3个人并没有割伤自己,他们还是被感染了。病毒以不为人知的方式进入他们体内,最大的可能性是它通过肺部接触进入了他们的血液。这种情况,让研究人员一致认为埃博拉病毒是能够通过空气传播的。
研究人员说,尽管当时他被埃博拉“吓得半死”,但只在得知这种病毒是通过空气在猴群内传播之后,他才真正明白那一次有可能酿成什么灾难。“回想起来我更是怕得要死”,他说,“天哪,要是出现某些小小的变化,这种病毒就能在人群内通过呼吸系统快速传播。它拥有流感的传染能力,又具有黑死病在中世纪的致死率——人类将面临什么?”
此后,埃博拉病毒又陆续爆发过几次,均在全球拉响了警报。2016年12月23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由加拿大公共卫生局研发的疫苗可实现高效防护埃博拉病毒。
但地球上最具智慧的和最细微却最致命的生物间的生命博弈远没有结束——热带雨林是全世界最深的物种储备池,包含了地球上的大多数动植物,也是全世界最大的病毒储备池,这些肉眼难辨的杀手的显现,无疑是热带生物圈遭到破坏的自然结果。它们许多来自热带雨林破损的边缘区域,还有迅速被人类蚕食的热带稀树大草原,它们走出一个生态系统之后,往往会在人类群体中波浪式传播,仿佛是正在衰亡的生物圈的回声。
(参考资料:《血疫》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年3月第1版等;作者:理查德·普雷斯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