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年前,乌拉圭的一支业余橄榄球队包机前往智利途中遇上风暴,飞机坠毁在3900多米高的安第斯山脉上。一周过去了,十天过去了,两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在这样下雪的季节,人类几乎没有幸存的可能,谁还会相信仍有幸存者?
饥寒交迫中,为了在冰天雪地的恶劣环境中存活,幸存者被迫以遇难者的人肉果腹,其中3人以惊人的毅力爬过了雪山,来到智利境内求助。在安第斯山中度过了艰难绝望的72天后,最终16人获救。然而几十年来,那些空难幸存者几乎很少亲口讲述他们的求生故事,直到2006年,幸存者之一南多·帕拉多终于出版了回忆录《安第斯山脉上的奇迹》,首次披露了当年绝境求生的可怕经历。空难生还者以他们超人的意志力活了下来,被世人视作英雄,但是有关他们求生的手段引起质疑后,他们又被看成魔鬼。
幸存者们最后得到了被食用者家属的谅解——那些死去的生命此刻就在生还者的体内存活着。
“好像我们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像是被遗弃在外星球”
2012年10月12日,智利首都圣地亚哥,一场橄榄球友谊赛正在进行,场上的球员都是60岁左右的老人,他们来自乌拉圭和智利。这是一场迟到了40年的球赛,而40年前发生了什么?场上一位名叫丹尼尔·费尔南德斯的老队员回忆说:“回想起40年前的这个时候,飞机正在下坠。”
1972年10月12日,乌拉圭的一支业余橄榄球队——老基督徒球队租用乌拉圭空军571号包机,前往智利首都圣地亚哥,参加一场橄榄球比赛。时年22岁的南多·帕拉多,是当时老基督徒队的一员。他后来回忆说:“在我们出发去圣地亚哥的前夜,队长告诉我们,飞机上有10个空座位。如果谁愿意带家人或者朋友同行,他们可以免费坐飞机。”于是帕拉多带上了母亲泽尼亚和妹妹苏西。
没有人会料到,这将是一条不归路。
当天,飞机飞到安第斯山脉附近时,天气变得很糟,飞机不得不在阿根廷的门多萨临时降落。安第斯山脉属于科迪勒拉山系,从北到南全长8900余千米,是世界上最长的山脉,纵贯南美大陆西部,素有“南美洲脊梁”之称,山脉有许多海拔6000米以上、山顶终年积雪的高峰。
第二天早上,飞机飞往圣地亚哥。下午3时多,飞机突然开始轻微颠簸,大部分乘客并没有在意。但是飞机颠簸得越来越剧烈,甚至连飞行员也没有意识到,飞机已经偏离了航线。
在茫茫云海中,飞机撞上了安第斯山脉深处的一座无名山峰,尾部被撞飞,机身前半部分顺着山坡滑落。由于特殊的U型坡度和厚厚的积雪,飞机最终停了下来。45名乘客,33名得以幸存。没有人能告诉这些幸存者他们当时在哪兒。
幸存者罗伯托·坎尼萨回忆了坠机前后的情形:
这起事故发生的时候,也就是1972年10月13日,我是乌拉圭首都蒙得维的亚的一名医学院学生,同时我还是一名业余橄榄球运动员,是一个名叫劳丽的美丽姑娘的男朋友。在此之前,我和朋友们都拥有远大前程,未来可期,我们将成为律师、工程师、医生、建筑师……一切都很美好。
飞机坠毁前,我望向窗外,感觉有些不对劲,机翼离安第斯山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峭壁实在太近了,飞行员到底在干什么?
此时,机舱内的气氛却是一片欢乐,年轻的队友们正在打闹、唱歌、放声大笑。我们正在飞向智利,到那里参加一场橄榄球比赛。
飞机又颠簸了几下,我抓紧了座椅,可以感觉到飞行员正在努力拉起飞机,但无论是飞机引擎还是飞行员,好像都精疲力竭了。
突然,我听到一侧机翼剐蹭到了山壁,接着是一些爆破声,然后飞机就彻底失去了控制,像是被飓风卷了一样,旋转、急速下落。我紧紧地蜷缩起来,抱住自己的头。这下大概是完了,我低着头,等待着飞机最后的撞击将我们的生命画上休止符。
飞机猛地一停,我的座椅撞向前方。一切都停了下来,我还有呼吸,我还有意识,我还活着。
周围是呻吟声和哭喊声,当中还夹杂着飞机燃料刺鼻的气味。机身从中间断开,敞开了一个大口子,机尾已经不见了踪影。
有人用力扶起了我的座位,我回过头一看,是老朋友泽比诺,他和我一样,也是一位医学院学生。他看着我,好像在说:“原来你也活着!”我们陷入了沉默,面对一片狼藉,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从哪开始下手。
山上的气温低得令人难以置信,原来机舱内是24℃,现在已经到了零下23℃。我和泽比诺翻出几个行李箱,找出几件运动衫和夹克穿上,又找出了一些短袖T恤作为止血绷带,开始救助别的幸存者。
没过多久,我就感到呼吸困难,山上空气实在太稀薄了,心里开始暗骂:我们到底在什么鬼地方?我们的飞机怎么好好的就撞上了山头?
天很快黑了,我们小心翼翼地点起了火,生怕引爆残留的飞机燃油。我的手上全是死人和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人的血。夜幕的降临,让人感到极度疲劳,我蜷缩到一个小角落里。在幸存下来之后,我第一次认真地检查和感受自己的身体,虽然每一块肌肉都快累得抽筋,但我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受伤,这一点直到今天我依然感激。
发生事故的地点位于安第斯山脉的东侧,高耸的山壁阻挡了我们前往智利的路。飞机上的45人中有5人在事故中当场死亡,7人下落不明。智利方面知道我们的飞机在即将进入智利境内的时候失去了联系,那时我们距离目的地大约160公里。虽然,当时飞机上的通讯工具无法使用,但我们相信救援很快会到来。
我们把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食物聚集起来,大家平分,打开所有能找到的行李箱,翻出里面的衣服穿起来保暖。用行李箱在地上拖着,写出了大大的SOS(国际摩尔斯电码求救信号),希望能有飞机在高空中看到。但飞机迟迟没有出现。夜幕降临,我们只好回到四处漏风的机舱内。
第二天早上,我们听到飞机的声音在头顶盘旋,我们看到远处还跟着一架小飞机。大家都觉得飞机看到我们了,于是跳着、喊着、欢呼着。结果,它们飞走了……接下来,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飞机没有再出现过,我们安慰自己,可能是因为救援难度大,他们需要直升机,很快直升机就会来救我们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幸存的人数继续减少。我感到绝望,好像我们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像是被遗弃在外星球。
“我们每个晚上都祈祷明天会有太阳”
当飞机坠毁后,南多·帕拉多的头部遭受重创昏迷,后来他回忆了当时的情形:
坠机后最初的几个小时里,我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后来天渐渐亮了,意识也随着血液慢慢流回我的大脑,我听见周围有人声。眼前的影子渐渐化成一个人的脸,我看到一对深褐色眼睛上面的一蓬乱发,他在对我说着什么。我慢慢伸出手去摸自己的头,发现头发被干了的血块粘在了一起。周围的人轻轻地对我耳语着,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我们的飞机坠毁了,我们掉进了大山里。机上45人活下来的只有33人,我最好的两个朋友和与我同行的母亲都死了,19岁的妹妹苏西奄奄一息。
我几乎寸步不离地呆在妹妹身边,搓她冰冻的手脚,跟她说话,把融化的冰水滴到她的嘴唇上。我常对她说:“别担心,他们会找到我们的,会把我们带回家。”这时,我多么需要我父亲给我一些力量,我似乎清楚地看到他在家里,被难以想象的巨大伤痛击倒,我为他心碎。我多么想告诉他:“我还活着!”
到了第二天下午,我用手臂揽着苏西,突然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她看着我,但没能开口说话。她的身体不再紧张,忧虑渐渐地从她脸上消失了,她停止了呼吸。我整晚抱着她,天亮后我把她埋葬了,埋在我母亲身边的雪里。
我从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孤独感,我22岁,母亲死了,妹妹也死了,最好的朋友也死了。我们中的多数都只是些从18岁到22岁的、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然而我们却被抛弃在这荒山野岭中,饥饿、伤痛,还有寒冷,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威胁。
看着冷漠的雪山,我觉得我们必死无疑。我很想哭,但本能立即告诉我不能哭,我不能失去任何水分和盐分。我又想到了我的父亲,觉得父亲的爱好像一条生命线牵动着我。我会回家的,我在心里向他保证,我不会死在这里。刹那间,我感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飞机上的副驾驶员在生命垂危之际曾喃喃道:“我们已经飞过了库里科。”库里科是智利首都圣地亚哥南面180多公里的一个小城市。照此推断,只要越过西面最高的这座山峰,向西就是智利。这给我们带来了希望。但是,首先要想办法活下去。
进入冬季的安第斯山,绝不是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寒冷折磨着我们,高山空气稀薄,肺得不到足够的氧气,高山的阳光充满了强烈的紫外线,嘴唇和皮肤都起了泡,厚厚的积雪让我们举步维艰,稍一走动,雪就没到臀部。
坠机后,队长马塞洛召集未受伤的人组成搜救小队,将几十个被困在机身里的队友解救出来。两个学过医的队员罗伯托和泽比诺帮着照顾伤员。有的人伤得很重,一个名叫恩里克的球员被一根6英寸的钢管刺穿腹部,泽比诺替他将钢管从身体里猛拉出来时,连带着拉出了几英寸长的肠子!但性格坚韧的恩里克不顾自己的伤痛,马上又去帮助其他人。
终年积雪的安第斯山,夜晚温度低至零下30℃,飞机里面的温度也只有零下25℃。第一夜,6个重伤者在严寒中死去。空难幸存者爱德华·斯特劳克回忆起第一夜的经历时说:“我们把所有尸体从机舱拖到外面,这样我们在机舱里就有更多的空间。”
幸存者们用摔坏的行李和木椅堵住飞机的破洞,再用雪塞住缝隙处,把飞机座椅上的座套拆卸下来缝合在一起,裹在身上保暖。晚上所有人挤在一起,脸对着脸睡觉,这样呼出来的热气就可以喷到对面人的脸上。帕拉多回忆道:“我们都带有打火机,尽管空气稀薄仍然可以勉强生起火来,但身边没有可以燃烧的东西。我们甚至烧掉了我们所有的纸币——大约7500美元被付之一炬用来取暖。然而这样也无法阻挡不断有人死去。我们每个晚上都祈祷明天会有太阳。”
“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吃掉我”
坠机现场没有任何饮用水,幸存者们也没有足够的热量来源可以将冰融化。帕拉多说:
我们开始吃冰,结果我们的嘴唇全都破裂流血了。
第一周结束时,仍然没有盼来救援者的影子,我们开始饿得头晕眼花,马塞洛搜出行李箱里所有能吃的东西,只有几块巧克力、一些零食、几瓶葡萄酒。之后,他开始定量分配食物。我们每人每一餐不过是一块巧克力或一勺果酱,用一口葡萄酒冲下肚。这完全解决不了饥饿问题,只是这种进餐方式多少给了我们一点儿力量。
一天早上,我站在机身外,看着手掌上一粒裹着巧克力的花生。这將是最后的一点儿食物,我绝望地决定要慢慢享用。我把巧克力舔光,把剩下的花生装进了口袋。第二天,我把花生米分开,将一半塞进嘴里,盛下的一半装回口袋。我把花生含在嘴里,几个小时才肯咬一小口。第三天,剩下的半个花生被我以同样的方式吃掉了,真的弹尽粮绝了。
我们疯狂地寻找食物,驱使我们的并非普通的食欲。当大脑意识到身体细胞开始自我燃烧换取能量,它释放出大量肾上腺素,我们像逃避猛兽的猎物一样逃避饥饿。我们把飞机残骸搜索了一遍又一遍,试图撕下皮箱的皮革来吃,虽然明知道它们经过了化学处理,有害无益。我们撕开坐垫,希望在里面找到稻草、麦杆,却只发现了一些塑料泡沫,我的脑袋里充满了疯狂的想法,也许某块石头下藏着一只虫子,也许某个地方生长着一棵植物?我们仔细地检查了所有死者的口袋了吗?有时,在漫长的沉默后,我突然大叫:“这个该死的地方,什么吃的也没有!”
有一些界限,人需要长时间才能跨越。当然,这座山上有食物,有肉,大量的肉,近在咫尺,就埋在机身外,薄薄的一层冰雪下面埋着死者的尸体。虽然饥饿令人发疯,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忽略了几百英里内唯一可以吃的东西。但是,当思想最终跨越那条界限,那种原始的冲动让我深感震动。
那是一个黄昏的下午,我们躺在机舱内,准备度过又一个难熬的夜晚。我的目光落到躺在身边的一个年轻人的正在愈合的伤腿上,伤口中央的肉湿润、鲜嫩,边缘凝结的血结成了疤。我无法把眼睛移开。我闻到空气中血的味道,觉得胃口大开。我抬头,看到其他球员,他们也在注视着那条伤疤。羞耻感让我们挪开了目光。但是,发生的事情已经无法抵赖:当我们看到肉,本能地将他当作食物,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恐惧,但是,那扇门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关上。
之前的勘察更多的是为了给大家提升士气,而现在我们都清楚,必须要有人站出来,真正地走出去,远远地走出去,直到找到救援为止。大家讨论决定,将由帕拉多、安东尼奥和我3个人组成远征小组,带着大家最后的希望上路。
意外的是,在12月8日,收音机里传出了搜救行动即将重启的消息,虽然他们只是为了来寻找我们的尸体,但至少我们没有被忘记!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开始犹豫,这个时候进行远征是否明智?天气好的话,在原地等待搜救队可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帕拉多也回忆了那场雪崩:
我们损失惨重。马塞洛死了,还有恩里克和其他6个人。机身完全被雪覆盖。上面还有多厚的雪?2米?10米?我们被活埋了?
我们用一条铝杆通了几个孔用来呼吸,原来上面只压了几尺厚的雪,但我们用了几个小时才从塞满雪的飞机里挖出一条通道,却发现外面风雪咆哮。
被天气所困,我们无法睡觉,无法取暖,无法烘干衣服,机身内的雪如此的厚,我们根本无法在里面站立。我们耷拉着脑袋坐着。无法靠近外面的尸体,没有食物,大家变得更加虚弱。
8名雪崩死者的尸体就在旁边,我们却迟迟不肯下刀切肉。迄今为止,只有三四个人负责从墓地割肉回来,其他人并不知道吃的是谁的尸体。谁能咽得下亲眼看着从新鲜尸体上切下的肉?
大家一致沉默,宁可挨饿。可是,到了10月31日,暴风雪的第三天,我们再也撑不下去。有人找到一片碎玻璃,扒拉掉覆盖在一具尸体上的雪,开始切肉。看着他切割一位朋友,听着玻璃划过肌肉的声音,这种恐怖无以复加。
当一块肉被递到手上时,我顿时感到恶心,它还没有冻硬,而是柔软、油腻的,带着血和软骨。放进嘴里,我不断干呕。一种堕落的罪恶感在腐蚀我的心脏。
我们花了一周时间才清理干净机舱内的雪。现在,所有人都确信,唯一的机会是走出去。
于是,11月中旬,我们决定向东走,很快就发现,山谷并没有像预料的那样绕向西边。但是,出发后不久,我们发现了丢失的机尾部分,里面装满了巧克力、发霉的三明治,最重要的是,还有飞机电池。我们相信它能让无线电重新工作,向外界求救。一周之后,无线电依然毫无生气。与此同时,我们又失去了2个人,球队的外侧前卫阿托罗死于腿部伤口感染,球队支持者拉菲尔腿部长了坏疽,遭了几个星期的罪,也死了。我们中最强壮的人也开始变得虚弱,许多人眼神中流露出放弃。我自己大概一样。
更可怕的是,食物越来越少。我们敲开头骨,取出大脑,吃掉以前无法想象的部分——肺、骨髓、手、脚。在普通人看来,我们的行为或许不能理解,但是求生的本能实在太强烈,当死亡临近,人可以习惯任何东西。
12月的第一个星期,气候开始好转。我们准备最后向西攀登。菲托和他的堂兄切下肉,储藏在雪里。其他人把从机身找到的绝缘布缝成睡袋。罗伯托几经犹豫后,终于同意和我同行,还有前锋安东尼奥。接连几天,我们不停地做准备:把尼龙坐垫罩子做成毯子,用坐垫做成靴子,一个可以用来融化雪的瓶子。罗伯托把几条裤子的裤腿打结,穿上尼龙带做成了背包。
安东尼奥和我迫不及待地想出发,但罗伯托似乎总是不断找借口推迟行程——他的睡袋需要缝得更牢,他需要恢复体力等。12月11日,球队的一个老朋友拉玛·图卡蒂因为腿部感染而死去,残酷的现实敲碎了罗伯托的顽固。
12月12日,空难发生后第61天,帕拉多、罗伯托和安东尼奥组成的三人小组带好行囊出发了。帕拉多回忆:
我们一言不发,顺着冰川往较低的一座山峰爬去。大家都清楚面对的危险:我们的身体虚弱不堪,没有任何登山技巧。开始雪地很硬比较好走,后来雪开始融化,我们不得不一路趟水。我的鞋子很快浸湿了,觉得像拖着一块铁板在走。
中午,我们抵达让人头晕的高度,可是在攀登了五六个小时后,眼前的山峰似乎还是那么远。我身体渴望放弃,但是本能却推动着我前进,一步步机械地迈步,没什么可在乎的。我是一台爬山的火车头,很快把安东尼奥和罗伯托远远甩在后面。他们大叫着让我停下,我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来等他们。吃了一些肉和融化的雪水后,我们都明白麻烦大了——如果天黑前找不到避风的地方,天亮前我们就会被冻死。
我们接着往上爬,已经接近傍晚了,气温开始下降。我开始慌了,爬到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希望看得远一些。最后,我们在另一块突出的大石头下面找到一块空地,铺开用铜线粗糙缝成的睡袋。
夜晚气温降得如此之低,用来融化雪的瓶子破裂了。第二天早上,我们把冻得硬邦邦的鞋放到阳光下解冻,接着继续攀登。
每一百米,就有一段接近垂直的峭壁。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脚踩空就会摔死。脑袋里重复着一个单调的声音:左脚放那里,现在伸手去够那个裂缝。那块石头牢靠吗?好,抓稳,相信自己。小心冰!
我从未如此专注,如此警觉。在那些生死一线的时刻,痛苦反而消失了。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推动我们继续前进。但是,一整天,我们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假巅峰,却发现眼前还是直耸入云的山峰。日落前,我们早早地歇下了。第二天早上,安东尼奥和我决定继续攀登,而罗伯托留下看包裹。
几小时后,我们碰上一段几百英尺高的悬崖,几乎是绝对的垂直,但上面覆盖了厚厚的冻得很硬的雪。
我研究了一下崖壁。我的腦袋变得愚钝,但很快想起了绑在背上的铝拐杖。
“我们需要台阶。”我说,一边用拐杖在雪上凿出台阶,然后像爬梯子一样爬上去。我们继续前进,挖凿,攀登,又挖凿。
几个小时过去,接近中午时,我们看到山脊线上的蓝天。在经过那么多假巅峰后,我不敢抱太大希望。但这次,我发现自己站在空旷的山顶上。
我不记得那时候是否感到狂喜,如果有,也是短暂的。放眼四周,每个方向,都是一览无尽的山脉。每座都和我们曾经爬过的一样陡峭。我立刻明白,包机的副驾驶犯下了可怕的错误:我们没有飞过库里科,我们根本没有接近安第斯山的西麓,我们的飞机掉在了山脉的中央。
那一时刻,我所有的希望、梦想、猜测统统蒸发。我一直以为生命是自然的历程,死亡只是生命的尽头。现在,在这个没有生机的地方,我惊恐而清楚地意识到,死亡是无尽的,生命才是短暂而脆弱的梦。
我突然强烈地想念我父亲。我相信,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但是,在绝望中,对父亲的记忆仍然让我沉浸在幸福中。我猛然醒悟,即使是这些望不到尽头的山峰也无法毁灭我的爱。在那一时刻,我发现一个简单惊人的秘密:死亡有一个对手,但是它不是简单地活着,也不是勇气和信念,死亡的对手是爱。我竟然一直忽视这个真谛!我的恐惧消失,我绝不让死亡控制我,我要满怀着爱走过那些该死的土地。我将走到生命离开身体,倒下,我死去时离家又近了一步。
很快,我听到下面传来的声音。
“你看见绿色了吗,帕拉多?”安东尼奥喊着。
我喊回去:“告诉罗伯托上来,让他自己看。”
罗伯托用了3个小时爬上来。“向下看,”我说,“那里有个山谷,看到了吗?”
“那肯定有50英里。”罗伯托说,“我们怎么才能走到?”
“智利就在那儿,”我说,“只是比我们想的要远。”
看上去虽然希望渺茫,但我们还是制定了一个计划。安东尼奥将返回坠机地点,把肉留给我们,罗伯托和我继续前进。
那天傍晚,安第斯山的落日尤其壮观。太阳把群山染成金色,天空飘着红色和紫色的云。
1972年12月20日,经过9天的艰难跋涉后,南多·帕拉多和罗伯托·坎尼萨在智利境内碰到了一个牧羊人的营地。两天后,帕拉多领着直升机救出了全部的幸存者,把他们送往圣地亚哥医院治疗高原反应、脱水、冻伤、骨折、坏血病以及营养不良等病症。
在经历了严寒、断粮、雪崩等70多天的痛苦挣扎后,飞机上的45人中,16人生还。他们的获救,被称为“安第斯奇迹”。
求生手段震惊全球,引起强烈争议
成功脱险后,帕拉多没有接受任何心理咨询,也没有做过任何噩梦。如今,他和妻子育有两个女儿。劫后生还的帕拉多后来一共11次重回安第斯山脉上的飞机坠毁地点,向母亲、妹妹和朋友的坟墓献上鲜花。每年12月22日,空难生还者们都要聚会一次。
当年,16名生还者获救时共同立誓绝不对外人谈论以人肉为食一事。但34年后的2006年,南多·帕拉多终于撰写出版了回忆录《安第斯山脉上的奇迹》,首次向世人披露了空难幸存者在绝境中立下的恐怖协议。他们求生的手段,立即震惊全球,引起了强烈的争议。当时有报纸在一篇名为《靠同类相食生存?》的文章中说:“16名幸存者是靠吃朋友的尸体活下来的。”
帕拉多说,是他的父亲促使他后来写下了这本书。“我之所以怀着强烈的愿望走出山,是因为我想再一次看到父亲,父亲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我的母亲和妹妹都死了,我没有女朋友,我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去看到父亲,让他拥抱我。人们问我为何要等这么久才将我的亲身经历讲述出来,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我想为自己的父亲写点东西。当我父亲读了我的书后,对我说‘谢谢你,然后他拥抱了我,那正是我想要的。”在安第斯山脉绝境中,能够再次被父亲拥抱,曾经是他所有的梦想。
空难生还者以他们超人的意志力活了下来,被世人视作英雄,但是有关他们求生的手段引起质疑后,他们又被看成魔鬼。
幸存者们最后得到了被食用者家属的谅解——那些死去的生命此刻就在生还者的体内存活着。
这场空难已经过去47年,当年的幸存者如今都已走到生命的暮年,他们中很多人都承认,正是这场空难改变了他们对生命的认知。帕拉多在回忆录中写过这么一句话:“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安第斯山。”这座安第斯山就是生命本身潜藏着危险和绝境,但又一定蕴藏着希望和奇迹。
(参考资料:《安第斯空难奇迹》《看世界》2012年第22期、《安第斯空难幸存者披露绝境求生内幕》《楚天都市报》2006年6月7日、《安第斯空难幸存者口述:坠机、断粮、雪崩,我们这样熬过72天》《广州日报》2016年12月6日、《“食人者”生命与道德的对峙:安第斯奇迹空难的幸存者》《华夏时报》2015年1月6日等;作者:关照、周江林等)
那些空难唯一幸存者
他們是“唯一幸存者”。无论称之为奇迹或者幸运,“唯一幸存者”都是十分沉重的字眼。每一个被“庆幸”的生存者内心都遭遇着巨大的创伤。
13岁女孩海上漂浮9小时获救
2009年6月30日,一架也门航空626次航班在降落阶段不慎坠入印度洋,机上141名乘客和11名机组人员不幸遇难。13岁的法国女孩巴伊亚·巴卡里是唯一的生还者。
水性不好的巴伊亚没有救生衣,她紧紧抱住一片飞机残骸,在海上漂浮了超过9个小时,成功获救。后来,巴伊亚回忆说,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喊“过来”,抬头看到一艘船,然后“一名男子跳进水里,抓住我,把我拉到船上”。巴伊亚被全球媒体称为“奇迹女孩”。
4岁女童在母亲庇护下逃生
1987年8月,美国西北航空225次航班由密歇根州飞往亚利桑那州,起飞后不久因人为操作失误而坠毁,共156人死亡,是美国空难史上最大的事故之一。
唯一幸存者塞西莉亚·希成当时年仅4岁。救援人员发现她时,她的身边是父母和哥哥的遗体。塞西莉亚能幸存,据说是因为她的母亲用身体完全护住了她。
如今,塞西莉亚已经成家,她不太愿意分享自己的经历,没有发表公开性声明或出席每年举行的空难纪念仪式。但她左腕上文了一个飞机形状文身,铭记她经历过的灾难。
17岁少年爆炸前逃离飞机
1985年1月21日,因飞行员失误,一架飞机在美国内华达州里诺市起飞不久后失事,69人遇难。
刚参加完周末滑雪活动的17岁少年乔治·拉姆森,与坐在机舱前排的父亲座位相邻,紧挨着舱壁。
在飞机起飞前,拉姆森父子和别的乘客换了座位。拉姆森永远都不会知道是不是这个决定让自己生还。
在飞机坠毁过程中,拉姆森的座位和机身分离。当飞机坠落在高速公路中央时,拉姆森却仍然被座椅的安全带绑在座位上,因为受的伤比较轻,在飞机即将爆炸前,他迅速解开安全带逃离飞机。
空姐万米高空坠落大难不死
1972年1月26日,前南斯拉夫航空357次航班在飞往丹麦哥本哈根途中,在33000英尺(约合10058米)的高空,因恐怖组织安放的炸弹爆炸,飞机行李舱爆炸而在捷克境内坠落,机上27人只有22岁的空姐威斯娜·乌罗威克生还。
威斯娜被困在飞机尾部的餐车里,后来她成为了“坠落距离最长生还者”的吉尼斯世界纪录保持者,因为她在未降落伞的状态下,从万米高空中坠落,受到重创却免于一死。
荷兰女乘客在森林里等待8天才获救
1992年11月14日,从越南胡志明市起飞的航班在降落时撞山,机上30人身亡,只有荷兰女乘客安妮特·赫尔弗肯斯生还。
当时,安妮特和未婚夫登上这个只有55分钟航程的航班,准备去芽庄度假。飞行大约50分钟时,机身突然剧烈地震荡了一下,然后一头栽落下去。在四五个小时后,安妮特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还在机舱里,全身遍布伤口,小腿上露出了4寸长的骨头。未婚夫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刚开始,有一个重伤的越南男子安慰安妮特:“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但安妮特看着这名男子越来越虚弱,最后也没有了呼吸。在这个遍布残骸的山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安妮特躺在树丛中,等待救援。她没有水喝,只能利用从飞机隔热材料上发现的海绵,接雨水挤进嘴里。
就这样,坚持到了第8天,终于有一小队越南人来到了坠机现场,用两根木棍和一块帆布做了一个简易担架,把安妮特抬下了山。
2006年,安妮特回到越南,拜访当年救助过她的人,并徒步趟过6条河再爬了5个多小时的山,重回坠机现场。
(责任编辑:黄梦怡;参考资料:《空难幸存者口述实录他们是这样活下来的》《信息时报》2016年1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