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的禅意手法

2019-09-10 08:02李君
青年文学家 2019年30期
关键词:公案西游记

李君

摘  要:《西游记》作为一部家喻户晓的神魔小说,其背后的意旨非常值得研究。本文通过对小说主旨大意、角色象征和征引化用等几个角度来探求小说对禅宗的借鉴与立题,以期发现小说与禅宗的种种联系,进一步加深对小说文化内涵的理解。

关键词:《西游记》;禅宗文化;公案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30-0-02

《西游记》的主题意旨历来众说纷纭,虽历来下语荒诞者众,但无论怎样看,这部神魔小说的故事原型脱胎于唐朝玄奘法师西行求法的历史事件是不可置否的,自然站在佛门角度对这一作品进行阐释有着天然的合理性。综观全书,其涉禅修心的意旨十分明显,明代谢肇渊《五杂俎》评价说:“《西游记》曼衍虚诞,而且纵横变化,以猿为心之神,猪为意之驰,其始之放纵,上天下地,莫能禁制,而归于紧箍一咒,使心猿驯伏,至死靡他,盖亦求放心之喻,非浪作也。” 清人顾恩瀚在《竹素园丛谈》也说“书中多寓言,阐发禅机”。在佛门宗派中最能和文学发生联系的当属禅宗,其寓旨独到,方便善巧,意象丰富,真可谓文学写作的“向上一着”,这部小说在抒发修心主题的背后也显露了与禅宗的多方面联系。

一、禅悟主旨

小说开篇回目“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炼大道生”直接点明全书主旨——缘心修道,而如何了悟这修心的工夫,也正成为这部小说的构篇线索,正如卷首诗中所讲“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此处的“会元”便有“明心”之意,也就是禅宗所讲的明心见性。

综观整部小说内容,可以说是唐僧师徒取经功业的记录簿,是师徒四人突破八十一难最终取得成功的线性叙事,但如果透过一个个的取经故事就可以发现其中所蕴含的禅理思维。

《西游记》第十四回“心猿归正,六贼无踪”的篇首诗写到“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要物,若知无物又无心,便是真如法身佛”,此语出自宋人张伯端的《即心是佛颂》,主旨大意正符合禅宗心佛不二实相无相的教旨。而且此回的故事内容也对回目标题做了具化的描写,“心猿”当指小说出现率最高的主角之一孙悟空,“归正”除指小说事件上孙悟空接受归化,师从唐僧之外,从“六贼无踪”的结果意义上来讲也蕴含了禅家回光返照的抽象寓指。小说开篇的几回作者无疑让孙悟空大放光彩,但此阶段的事迹显然并非作者欲一意歌颂的,行文到此本书的主题方正式启呈。“六贼无踪”的“六贼”指孙行者路遇的六个拦路毛贼,有意思的是他们的名字非常具有佛家词相,分别是“眼看喜”,“耳听怒”,“鼻嗅爱”,“舌尝思”,“意见欲”和“身本忧”,正合佛门对“眼耳鼻舌身意”根、尘、法的缘会诠释,孙悟空的答话也有几分禅机,他说“你却不认得我这出家人是你的主人公”,化用了禅宗中真心做主人的主人翁意象,具有明显的禅意特色。

小说最后第一百回师徒四人功德圆满,受封佛果后,孙悟空向师父唐僧谄求“松箍儿咒”,唐僧回他“今已成佛,自然去矣”,行者摸摸头,果然!看似戏剧性的收场也暗含了禅宗妙义,禅宗有牧牛图一作深为佛门高德所推崇,即普明禅师牧牛图颂,此是对修行过程中的十个阶段借牧牛为寓以偈语的形式进行的高超创作,从一开始恶牛难制,牧童操鞭力牵,象征妄想难伏不得本心的凡心阶段,到后来驯降调服,不劳鞭策,逐渐破除妄想,征得本家的功夫境地,正是对孙悟空与紧箍咒的禅门注解,正如牧牛图第二首所写“从来劣性难调制,犹得山童尽力牵”,对于刚入门时的孙悟空来讲是需要这样的牵制的,亦如《维摩经》中《香积佛品》“以难化之人,心如猿猴,故以若干种法,制御其心,乃可调伏”,但到了功果圆满的时候,妄念调服,归得本心,真正做了自家主人,自然就少了这种善与恶的对待,而能任运自然,无拘无束。

二、角色象征

在小说《西游记》的编写当中有一些人物意象带有禅意寓指的作用,明了此一层含义对于进一步理解小说主题是有所助益的。

唐僧,作为小说主角之一,在看到他作为演进西行故事线的主人公形象时也应当发掘其蕴含的禅意象征。据小说描写,唐僧乳名叫江流儿,曾被恶僧辱骂“姓名也不知,父母也不识”而探寻身世之谜,并最终得以真相大白,家人团聚。“江流兒”这个名字可看做佛门教理中众生流浪生死业海的寓意描写,佛门将众生的生死流转比喻为业海浮沉,需众生奋发努力,找回自己的本来面目,也就是识得本心,方能出离苦海,也即禅门的最高目标证道解脱。所以小说虽取材于唐代高僧法师玄奘西行古印度求取佛法的历史故事,但实则刻画的是期望探寻真理求得解脱的行者风范,是对宗门禅悟的全程解说,我想这应该是这个角色的象征义所在。就小说的描写来看,唐僧在取经过程中看似不完美的表现实则也是凡心历练的必然结果,正因为有不圆满的缺陷在,才能将禅理体现在种种克服磨难的故事当中。在小说最后佛祖点明唐僧前世为“金蝉子”,古人对蝉评价极高,如晋郭璞《蝉赞》有云“虫之清洁,可贵惟蝉,潜蜕弃秽,饮露恒鲜。”而且蝉禅谐音,世人又以金为贵,小说便以“金蝉”喻佛心,且在第十五回的诗赞中有“致使金蝉重脱壳”句,把入禅悟道作为取经故事的抽象主题自为题中应有之义。

孙悟空可以说是小说浓墨重彩极力刻画的一个形象,他张扬的个性深受读者喜爱,如果我们站在禅理的角度来看这个角色的成立,则不难发现其背后的隐喻。禅门讲人之佛性万能具足,生佛无别,在圣不增,在凡不减,等而视之,孙悟空的神通变化就可看作是对佛性妙用的写照,但这妙用却也不妙,以体用论来解释就是这神通变化只得其用,不得其体,所以他习得神通后被菩提祖师告知仍需明心见性方能避免“三灾”, 直到第十四回“心猿归正”踏上觉悟本心之路才得此妙用的好归处。针对孙悟空这个角色,有学者认为他“敢笑敢骂”,“大无畏”的风格颇似禅宗“呵佛骂祖”之风,这一点值得商榷,因为这些话语非明证心性者不能为之,显然这种具有破除学人心中妄想执着之当机作用的教导语,不可与孙悟空的举止归为一处。

小说中最滑稽多变的角色可以说是猪八戒了,他好吃懒做,“色情未泯”,为小说故事增添了不少喜剧成分,也正因为凡心未褪,时常作为消解取经意志的不和谐存在,频欲脱离队伍,这种有时起着障碍作用的角色实际上可看做凡心妄想的具化,佛门视贪欲懈怠为堕落之根源,人在修行中需要不断修正这种心念,否则便如《佛遗教经》所说“譬如有人,手执蜜器,动转轻躁,但观其蜜,不见深坑”,不加警醒,便会“坠于坑陷”了,所以小说中猪八戒的小聪明往往招来大祸患。

沙和尚出现的场景是在流沙河,佛门中常以人烦恼之多概为尘沙烦恼,且流沙河里“三千弱水深”,当有不堪济渡之状,法船难行自不用言,在这样一个障法的环境下,沙僧的身份寓意自然在其被收服之前不会超越他被尘惑无明笼罩的形象指代,所以他“不识主人”也就顺理成章了。

白龙马的归服出现在第十五回,回目中可见“意马收缰”,“心猿意马”的意象被小说巧妙地完成组合,该语出自汉代魏伯阳《参同契》注“心猿不定,意马四驰”,后被佛门引入阐喻心识纷杂,不得停歇,五根纵逸之害“亦如恶马”,不加规制,反当牵人,“坠于坑陷”。可以看出西行师徒身上皆有凡心本具的烦恼障碍,故而他们在小说的主旨层面上便削弱了主体感,取而代之的是披荆斩棘,突破障难的过关意识,在破关的过程中阐发烦恼转菩提之禅旨。

三、引入《心经》

禅宗工夫无外乎心性磨炼,要能回光返照自性光明,不住着于妄想境界,即此不着之意亦要舍离,清爽洒洒,难以言说,所以能悟空理自成禅门的必修功课。《心经》是佛门大典,其对空性的抒发历来受佛门重视,可以说指导了禅宗对色空实相的悟解,《西游记》小说中多次引用到这部佛经,正是体现了对禅宗意识的运用。小说第三十二回记载:“师徒正行赏间,又见一山挡路。唐僧道:‘徒弟们仔细,前遇高山,恐有虎狼阻挡。’行者道:‘师父,出家人莫说在家话。你记得乌巢和尚的《心经》云‘心无挂碍;无挂碍,方无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之言?但只是‘扫除心上垢,洗净耳边尘,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第八十五回相同的情景也提道了《多心经》(即《心经》,“多”为波罗蜜多简称),还提及了四句颂,即“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求佛者需明了佛生本无二别,明悟自性即超凡地,正可谓对禅门宗旨的至佳描述。

小说对《心经》的引用可以说是对唐代玄奘法师亲身经历的真实写照,据《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记载,玄奘在西行途中的莫贺延碛即以此经勘破诸恶境界,但不容忽视的是小说主题意旨与此经有莫大关联,而且小说最后阿傩,迦叶传无字经时,燃灯古佛笑云“东土众僧愚迷,不识无字之经,却不枉费了圣僧这场跋涉?”,遂遣白雄尊者起神通叫师徒识破换经,可见无字经亦有妙处在,但却不能接愚下中人,这也与禅宗一贯的教法相应,《金刚经》有云“为发最上乘者说”,禅宗直指人心,叫人当下承担,惟自性以外更无别法可求,所空者即空诸妄想,所有者即真体妙用,即所谓真空妙有,也是禅理的一个显现。

四、化用公案

学者吴学书、吴鑫鹏(2015)认为“《西游记》中所发生的人或事,都源于禅宗四祖、五祖和六祖的故事原型。”如小说一开始孙悟空在未有名字前拜菩提老祖学艺时,老祖问其姓名,孙悟空答道“我无性……我也不恼……我也不嗔……一生无性”,看似错意的回答实则散发着禅理妙味,这样的对答和禅宗四祖道信大师与五祖弘忍大师的一段对话何其相似,公案讲五祖儿时遇到四祖,四祖问曰“你姓什么?”五祖答道“佛性”,四祖又问“你难道没有姓吗?”五祖回答“性空,所以无。”对答间,般若空性透露其间。

再如菩提老祖夜授妙法的故事,则是化用了五祖弘忍传道六祖慧能大师的公案,小说中写道老祖“将悟空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了”,其实是叫悟空三更时入室受法。公案则是说五祖弘忍去寺中慧能舂米的地方看他,“以杖击碓三下而去”,意指“三鼓入室”授法。

小说最后唐僧被收去紫金钵盂也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一个故事,虽然这是法不空施的惯例,没有什么不对,但其中也可看作是一个公案的变用,公案讲金碧峰禅师曾受赐皇帝一个紫金钵,甚为喜爱,常常把玩,最后在他阳寿将尽时阎罗王遣阴差来捉他,此时禅师正在禅定中,差使寻不得见,无法交差,因问土地神得知禅师贪恋紫金钵,所以将钵弄得叮当响致使禅师动念失定,也就能被阴差看见,禅师自知难逃向差使求暂缓片刻,此时禅师顺力摔碎了紫金钵再次入定,至此彻底断除贪恋跳出生死關。小说中这个钵的禅理意义或许也在于它指代了禅悟中的最后一重执着,只有彻底放下这种念执方能明心证道,正所谓“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唐僧交去了紫金钵盂,所以最后取了真经换了佛果。

通观《西游记》整篇小说,无论是从主旨题意,人物塑造还是化引征用都有着禅宗的意味,也正是禅宗理念将这部小说的趣味性和可读性进行了深化,所以通过了解《西游记》的禅意手法对于进一步理解小说是有着重要意义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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