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郑璇来说,世界格外安静,除非,在她右耳旁发生一起爆炸,或者,全力在她左耳旁按汽车的高音喇叭,才足以让她的鼓膜感受到丝毫震动。
幸运的是,佩戴助听器,在安静的环境下,她能捕捉到大多数美妙的声响。这点幸运,加上父母在她身上倾注的全部的爱与责任,连同从不服输的韧劲儿,让她打破了聋人被施加的“沟通魔咒”,成为中国自主培养的聋人博士,也是全球华人中第一位语言学专业的聋人博士。在这个星球上,同时精通汉语、英语、中国手语、美国手语的人凤毛麟角,而她就是其中之一。即便是听觉正常的人,38岁成为教授也不易,但聋人郑璇做到了。北京残奥会火炬手、全国自强模范、重庆市优秀共产党员……这些荣誉让她成为聋人圈子中的“网红”。
药物致聋
郑璇的听力是在两岁半时被剥夺的。因过量使用了卡那霉素,她的双耳听力损失程度分别为100分贝和120分贝,一个所有医生看了都会摇头的数字。
万幸的是,她有不服输的父母。他们学历普通,却有异乎寻常的坚持,“一定要让璇璇像别的孩子一樣!”
他们在没有任何专业人士指导的情况下,开始家庭口语康复训练。他们紧紧抓住郑璇仅有的一点高频残余听力,最大限度地保存和开发她的听说技能,
“父母从a、o、e开始教我说话发音,天天练习,从不间断。”她回忆说,“大人总是一天到晚在我耳边大声喊,吐出的气流喷到脸上,让我感觉非常不舒服。有时候我就故意声音忽大忽小,和他们对着干……”
爱改变了一切。她的父母从不外出喝酒、逛街、打麻将,社交也减至最低,坚持陪伴她的每一步成长。郑璇一进入小学就被要求写日记,父亲夜夜批改,10年不辍。
她甚至在6岁就看完了《西游记》的原著,三年级就开始发表作文,在网络文学风行的年代,她的电子书登上了“榕树下”网站的首页。
就这样,她有一颗柔软的心,一张能表达情感的嘴,一支能记录喜怒哀乐的笔……
努力适应环境
对聋人来说,一生中真正的对手,是孤独。能在多大程度上实现与孤独和解,决定了聋人的幸福指数。 在普通学校念书,让郑璇拥有了同龄听人的学业水平,却留下许多伤心的记忆。“我和他们不一样”的感觉让她无比沮丧。
更多的时光片段强化了这种沮丧感:她因为听不清老师的话,曾被幼儿园劝退;初中时,她是调皮男生固定的欺负对象;高中期间,她被同学们认为反应迟缓沟通不畅,一学期换过3次同桌;念大学时,知名教授在阶梯教室讲课,几百人听得津津有味,只有她不知所云……
但郑璇没有沉沦,她寻找机会,调整心态,极力适应这个并不友好的环境。
高考时,她考上了武汉大学国家人文科学实验班,高考语文150分的总分得了130分,大二时在放弃听力测试的情况下顺利通过英语四、六级考试。
她被保送到武汉大学汉语言文字学专业读研究生,在此期间,她发现语言沟通问题是聋人所有障碍的源头。“直觉告诉我,手语是一个更让我觉得自如和亲切的世界,我想要去寻找我的同类人”。
考博成功
当时,复旦大学龚群虎是中国唯一一名研究手语的语言学家,也是把西方的手语语言学理论介绍到中国的第一人。经过一年多的准备,2005年,郑璇考博成功,进入复旦,成为龚教授的学生,攻读手语语言学方向。
在这里,她获得了学校最高奖——复旦大学校长奖。她开始挑战更高的天空。
郑璇攻读硕士和博士期间,网络开始兴盛,帮助她完成“自救”,并真正走入聋人的世界,和更多人同行。“我要把手语语言学的研究成果应用到聋人教育上面,把理论转化成生产力。”
她到了重庆师范大学,投身聋人高等教育,成为聋大学生的老师。
她不放过任何机会去练习口语和听力,在“全民低头族”的年代,手机成了她练习口语、巩固发音的帮手。
她还努力学习英语和美国手语,在美国做孔子学院教师的一年里,她作了22场讲座,其中21场用美国手语,一场用英语。
正如海伦·凯勒所说,“盲隔离了人与物,聋隔离了人与人”,就算居住在同一个小区,聋人和听觉正常的人也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各自走着互不相干的路。
如今,郑璇试图在这两条路中,搭建一座互通的桥梁,让他们相遇并彼此温暖。
在这些努力的背后,她向往着一种场景:聋人和听觉正常的人能够无障碍沟通。这将是一条漫长但充满希望的路。(摘自《中国青年报》816田文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