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小时候听长辈经常说:“早起一日松。”话里“松”的意思不是“松弛”而是“轻松”。后来看到类似的书面语说法:“一日之计在于晨。”A型血的人尊重社会原则,讲究秩序。我经常引用民谚、俗语和格言诠释抽象的意思。这充分证明我尊重传统、尊重经验,愿意把传统经验作为指南。所以长假第一天,我按照预谋,早早起身。扛着锄头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到了土豆地,也没犹豫,脱了外衣,挽起裤脚,挥锄猛挖。露水纷纷飞溅,土豆接连出窝,不久就晾晒半地。起初我有急功近利的想法,想趁生猛,尽量多挖土豆。说不定不到天黑,就能挖完回家。
挖土豆是机械单调的劳作。一锄头下去,弯腰提起土豆蔓。根上缀着几颗大土豆,再一锄头下去,弯腰提起土豆蔓,根上缀的却是几颗小土豆。第三锄头下去,弯腰提起土豆蔓,根上一颗土豆都没有。诗歌写过土豆吗?如果写过,肯定是又大又饱满,现实的情况却不尽如人意。但不管如何,只要有土豆蔓的地方,就要挥一锄头下去。只有挖开,才见分晓。据说今年是先雨后旱,虚张声势的土豆蔓茎下,空空如也的情形频现。充满失望的劳作分外疲倦。即使这样,还要不断高高举起锄头,在空中划一道弧线,深深嵌进干坼的黄土,然后弯腰提起藤蔓,然后惊喜或者沮丧。
太阳两竿高的时候,从南边小路上过来一伙人。男男女女,花里胡哨。原来他们是长假里的游客。他们看见我挥锄劳作,哇哇惊叫;他们看见新鲜出土的土豆,哇哇惊叫;他们看见土豆地里的一条蚯蚓,更是哇哇惊叫。看来惊奇和惊叫是这些人的本能。他们争先恐后抢过我的锄头,想要试试挖土豆的滋味。第一个人一锄头下去,正好劈在土豆蔓中间,一颗硕大的土豆被腰斩,一半被撬出土,一半留在土里。第二个人一锄头下去,差点劈了自己的脚趾头。第三个人倒是挖了几窝,但弄得满脸通红,连声说“累死我了,累死我了”,边说边扔了锄头,一窝蜂又簇拥着走了,没过多久,就消失在地埂尽头。
临近中午,我的肩膀和胳膊酸痛起来。但回身后看,才挖了一小块地方,而眼前还是一望无际的土豆田。我意识到,一天之内,挖完所有的土豆,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使今年的土豆挖完了,明年还有土豆要挖。明年的土豆挖完了,后年的土豆苗又长出来了。而且挖土豆是如此古老的劳作,恐怕几千年都没有改变。无数的先人一辈子挖土豆,挖着挖着就死了,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他们的子孙接过锄头,继续挖土豆。总而言之,一言以概之,挖土豆这样的事情,是没有尽头的。挖土豆这样的事情,实质是时间问题。时间到了,就该吃干粮;时间到了,就该睡午觉。时间到了,大片的土豆地就会空空如也;时间到了,大片的旷野又会开满土豆花。想到这里,我心情平静,在地上铺平比较干燥的土豆蔓,然后放平身体躺在上面。天上没有片云,阳光有点刺眼。我把草帽盖在脸上,很快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乌鸦的叫声惊醒。我掀开草帽,看见太阳有点偏西。一群乌鸦由东向西,飞过我的头顶,很快消失在山顶一棵孤树背后。办公室工作的时日,每次看到20年前写的《乌鸦》这首诗,我就想起阴沉沉的山凹地和乌云翻滚的天空。这次完全不同,我先看到了寂静无声的秋野,看到了蓝幽幽的晴空,看到了偏西的太阳和匆匆的乌鸦,然后才想起《乌鸦》这首诗。事实上,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想诗歌的事情。太阳已经偏西,我要把满地的藤蔓归拢,最重要的是,我要把上午挖出的土豆收拾:肥大的,瘦小的;白色的,红色的;粗皮的,细皮的;光滑圆润的,带着结疤虫眼的……大地的果实,每一枚都是努力的奉献,都值得再三珍惜。我把它们分装在彩色条纹的编织袋里,最后把编织袋扛到空地中间。毋庸置疑,长假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我长吁一口气,放下挽起的裤脚,抖抖外衣上的泥土。我想稍憩片刻之后回家。于是我背靠着团聚的土豆,看苍茫的残阳落入群山怀抱,看暮色像血丝,一丝一丝渗透在清冽的空气里。
第二日
长假第二天劈木头。劈木头是男人的活。过去的男人,多多少少都劈过木头。在崇尚力量的美国,艺术家爱劈木头的不在少数。惠特曼、海明威应该都曾劈过木头。即使人们没有见过,他们本质上都是劈木头的人。欧洲的艺术家大都擅长情感。卡夫卡、里尔克和普鲁斯特都不像劈木头的人。梵高宁肯割自己的耳朵玩,也不会到屋外猛劈一阵木头。至于王尔德之流,不仅不会劈木头,说不定还会对劈木头嗤之以鼻。倒是那些失败的江湖豪杰,隐居在森林小屋,有可能每天出来劈劈木头,发泄自己内在的不平之气。中国人从孟轲先生起就崇尚劳心而鄙薄劳力。劈木头即使姿势再好,也似乎不值得夸赞,所以艺术作品里,上朝跪拜的多,喝茶养心的多,游山玩水的多,佯装酒醉的多,就是罕见抡斧劈木头的形象。
直到安徽农家之子查海生,才把劈木头列为高贵生活的一个选项。他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尊敬查海生——即通称的海子,但我不是海蜇丝。长假第二天,我不是因为要创造幸福才去劈木头的。只是轮到我劈木头了,我不得不劈木头了,于是我就劈木头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简单。我不会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好像劈木头这事情有多么了不起。虽然总体看来,因为煤和电广泛应用于生活,加之森林减少环境保护的原因,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如今劈木头的人少了。但也并未完全绝迹。如今偶尔能从照片或者电影里看到劈木头的人和他劈开的木头。当然,这都是一些劈完木头就要去推动情节的人。他们斧头下的,往往也都是漂亮的圆木截。这些圆木截被劈开后,往往会被扔进豪宅里宽大的壁炉。
长假第二天,我劈的绝不是清一色的性感圆木截。——这种木头比较好劈:把一截竖在墩上,举起斧头,在横截面上轻轻比画,然后猛然高举,使劲落下,“咣当”一声,圆木一分为二。然后再一半一半竖起,再比画,再高举,再落下,圆木截一分为四。要是拍照片或者拍电影,这已经可以了。但没有人为我准备好一截一截的圆木截,让我潇洒挥斧,让我尽情表演。我面对的是各式各樣的木头,有枯枝败叶,有榆木疙瘩,有死顽根子,还有外强中干的朽树干子……树叶连着树枝,树枝连着树干,树干接着树根。我抖掉树叶,剁掉树枝。把它们整理成两堆,树叶冬天烧炕,树枝可以引火。现在用得上锯子了。先把简单的树干与难缠的树根分开。然后再把赤戳戳的树干锯成小截。这时候,就可以拿起斧头,真正开始劈木头了。
长假第二天,我劈木头。不是为了拍张照片,或者一段录像。甚至没有围观者。我独自劈木头,劈了整整一天时间。后背渗出的汗水湿了衣服,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滴在眼镜片上,瞬间视线朦胧。开始的时候,斧把有点光滑,使不上劲道,我不得不朝手心吐点唾沫。后来手心也出汗了。汗水使手掌滞涩,很快磨出了血泡。虽然出现了这些情况,事情仍然简单,就是说我要继续忍着疼痛和疲倦,挥着斧子劈木头。中午的时候,孩子把饭菜和茶水放在另一个墩上,自己斜靠着一根木头看着。我坐下吃东西的时候,他没接过斧头,也没有说:“爸爸,让我试试。”他低头玩起了手机。这是正常现象。我却隐隐有些失落,但说不清楚因何而来。我也有点孤独,想着不如继续干活。一旦挥斧劈柴,心里就不会搁着其他了。我粗粗地估计了一下,以这样的速度,黄昏的时候,我会劈完一地木头,而且会把它们码放整齐。好的劈柴手一定要把劈好的木头码齐,难道不是吗?
第三日
长假第三天,我整天数山羊。就像老中文系出身的许多人一样,我也害怕数字。所以这天过得特别辛苦。但没有什么可抱怨的。生活就是这样。一生里总有那么一回两回,要遇上最不擅长的事情。而且大多数时候,都不能刨根究底,或者后悔抱怨,觉得当初还有另外的选择。其实退到当初,除了盲从仍然不知道怎么办。我想长假再长,它遵循的还是生活的规律,呈现的还是老样子。正因为如此,我并未像幼儿园的小朋友那样,提出诸如“哪里来的这么多山羊?为什么让我,而不是马海轶数山羊?为什么不能数性格比较稳定的绵羊,而只能数这好动的山羊?”等等问题。我想起许多埋头苦干的先辈,也想起自己经常拿来教育孩子的信条:“把握当下,做好事情。”我没有多想,只是一门心思想把山羊数清楚。
我小时候放过羊。凡是放过羊的人都知道,山羊不同于绵羊。绵羊温顺审慎,经常在平缓安全的地方啃草,而山羊泼皮胆大,总爬到又陡峭又危险的地方炫耀。有时候,山羊好像杂技演员,在悬崖上跳舞。放过羊的人都知道,要是不遇上《狼图腾》电影里那种特殊情况,绵羊总是循规蹈矩,跟着牧羊人走;而山羊轻率冒进,常把牧羊人领到歧路。凡是放过羊的人都凝视过羊脸,凡是凝视过羊脸的人都知道,绵羊相貌平和,目光里流露着牺牲者的无辜和无畏。当你与绵羊目光相对时,它不会回避也不会闪烁。而山羊两支犄角一撮小胡子,天生一张师爷的脸。当你与它目光相对时,它会不停眨眼以掩饰明显的狡猾。乡下人所说的“羊中的山羊”,其实指的就是爱耍小聪明的家伙。乡下人简单,对山羊的恶感仅止于此。但在西方文化里,山羊不仅是小聪明了,而是更邪恶的象征。《动物农场》里的白山羊穆瑞尔倒没什么突出的表现,但莎剧中把奥瑟罗称为“黑山羊”就没那么简单了。至少不是恭维之词。据说放荡的山林之神潘恩就是山羊的样子。新近加拿大电影《未成年之欲》中邪教组织献给撒旦的祭品就是一只白山羊。而在最后审判的时候,绵羊聚集在上帝的右手边,而山羊却只能在上帝的左手边。我其实不想深入思考。说这么多,只是说明山羊不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让我把它数清楚的动物。
小时候我是放过羊的。凡是放过羊的人都知道怎样数羊。羊儿出圈的时候没必要数,羊儿散布山坡上吃草的时候不好数,羊儿因为天热拧做一团时没法数。夜幕降临,羊儿在旷野里奔波一天,归来时疲倦而安详,它们自觉排队入圈,这时牧羊人站在门口,就可以一只一只从容数清。但长假第三天,我数山羊,不能等到傍晚,我必须从早上就开始。我从前放羊数羊的经验似乎用不上。当年我放的不过是二三十只羊,其中大多数是将来聚集上帝右手边的绵羊,仅有几只是要去上帝左手边的山羊。当时我放的羊儿,无论山羊还是绵羊,都有自己的名字。不过不需要点名,只须站在高处瞥两眼,就能知道我的羊儿是否都在。而长假第三天,我不是放羊的,而是数羊的,我数的不是绵羊,而是清一色的山羊。我面对的不是几十只,或者几百只,而是庞大的未知数。
所以长假第三天,我所做的,可谓是一件颇具挑战性的事情。早上起床,简单洗漱。用很短的时间,整理了一下思路,制订了一个计划。之后立即从白山羊数起。好不容易数到吃干粮时,数字已经大得惊人。就在我低头喝水的工夫,羊群骚动,一群没数的白山羊冲到业已数过的白山羊中,一早上的工作完全白费。干粮之后,我又从黑山羊数起。一口气数到中午。肚子开始叫唤,眼前直冒金星,但我发现不能停下来,除非我把所有的黑山羊数完。因为我的眼睛离开羊群,就会重复早上的悲剧。于是我忍着饥饿,继续数下去。直到下午4点三刻,才将黑山羊数完。我担心把数字弄错,一边不断念叨,一边想写在纸上。一心两用,必生麻烦,等找到纸笔时,果然不知道几万几千几百几十几了。这时没有气愤和沮丧是不正常的,但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出于绝望放弃同样是不正常的。如果放弃,长假第三天就会戛然而止,就会像一只玉玦,永远有一个小缺口。我吃了两片面包,喝了一杯果汁,振作精神,继续开数。这一次,我从灰山羊数起。我发现,在黑山羊和白山羊中间,灰山羊更为醒目。当然,灰山羊还没有数完,夜幕已经降临,山羊群隐没在无边的夜色之中。看着满天繁星,我突然意识到,数山羊就像数星星,以为能数清楚,其实根本数不清楚。数山羊也像数欲望,本以为就这么多了,其实隐秘之处还藏着许多。我想,重要的是,长假第三天,我用心数过了。然后,这一天结束了。
第四日
大家或多或少带着伤生活。有人是身体受伤,有人是心灵受伤,也有人身心俱伤。我是心里有伤的人。小时候爱看书却没有书,心灵被扭曲,扭曲其实也是伤害。此后只要有机会,就要把形形色色的书弄到家里。起初经济窘迫,有节制地淘些旧书削价书,后来手头略微宽裕,就成捆地买新书。经年累月之后,家里自然书满为患:书房里大小高矮都是书柜,客厅里也立了两个架子,后来卧室里也增加一个。即使如此,沙发上,茶几上,床头柜上,窗台上,阳台上,甚至卫生间马桶旁的塑料凳上,凡是能搁下書的地方,保准都是书。这无处不在的书,弄得家里人烦,我自己有时也烦。但最烦的应该是搬家工人。以往的搬家历史证明,搬家工人最烦孔夫子。他们进得屋来,扫视四周。看到小山般的书捆,先是感叹,接着讥讽,接着抱怨,接着加价。我平时吝啬无比,但对搬家工人格外大方。因为我承认他们遇上这么多死沉的破书,是一件倒霉的事情。
长假第四天,我立志清理书籍。最好能清出三分之一,至少五分之一。我起先想把最旧最破的书清掉。一旦按此方针实施,立即发现问题。非但旧书并不一定就是没有价值的书,而且有些旧书,陪伴我的时间甚至早过老婆。《前驱》破得没有封皮了,但在20世纪70年代就是我的书了。还有一本《真正的人》,每看到它的模样,20世纪80年代某个清晨的黎明就浮现在我脑海。1984年从山里去兰州的时候,我带的那两本书还在,当然很旧很破了。但现在要把它们扔进垃圾堆,似乎又有些不忍。1988年毕业离开兰州的时候,我装了一纸箱书。这些书陪我坐火车,坐长途班车,这些书陪我沿着洮河,穿越大峡谷,进入漳岷地区。我在县城的旅店里孤独听雨的时候,是这些书安慰了我。现在要把它们清掉,就像粗糙的人、没智商的人,漫不经心把自己往昔的一段经历和回忆删除。你看我像粗糙而且没智商的人么?
看来我清书的标准小有问题,于是着手制订新的方针。我想起乡下的俗语:“有钱不置半年闲。”有鉴于此,我应该清掉那些半年以来或者半年以内不看的书。既然半年以来都没看过,今后半年也不会看,留着它干啥?我为自己制订的新标准洋洋得意,打开书柜门,却发现这样一来,我大概要扔掉99%的书。据官方通讯社消息,2013年我国成年国民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为4.77本。不怕你们笑话,半年以来,我没读一本书。今后半年,也极有可能没机会读书。如今连《参考消息》《新闻联播》都没耐心看了,哪有心思正儿八经看完一本书?上班很忙,下班很累。空余时间,少部分吃喝拉撒,多部分低头刷屏。现在的问题是,浏览圈里标题算不算读书?读书都互联网+了,留着纸本书籍干啥?就在要彻底解决之前,突然想到,现在不读,并不代表将来也不读。10年之后退休,那时候不读书又如何消遣残生?说到读书,像回事的还是捧一本真书念。手机读书,相当于用屁吹蜡烛。
就这样,长假第四天,我拿起一本书,掸去上面的灰尘,想想它对我过往的意义,想想它对我未来的用处,总是下不了决心,只好放回老地方。再拿起一本,再掸去上面的灰尘,再掂量一番,还是下不了决心,又放回老地方。清到中午,才有5本书被扔在门厅地上。午饭时我的目光老往门厅里溜。原来1987年6月国际文化出版公司的《人性的弱点》竟然被抛弃了。对我而言,那其实是有故事、有背景、有意义的一本书。当时与我恋爱的女孩分手时送我这本书,扉页上写着生离死别的赠言:“认识你自己。”她显然希望我认识到自己的弱点,改过自新,成为一个有用之人。如今自我认识尚未完成,我却要把“圣经”抛弃,多么冷酷、多么糊涂啊!想到这里,人性苏醒,顾不得一口菜还在嘴里,赶紧过去,把这本珍贵的书抢救回来。擦净封面,抚平边角,收到一个庄重的位置。接着吃饭,我的目光忍不住还往门厅里溜,原来《牛虻》也是被抛弃的4本书之一。我对这本书被自己清掉感到震惊。我有一万个留下它的理由:它是为数不多的家传书籍之一,它是《牛虻》的第一个中译本,它是此生看的第一本洋书,蒙泰尼里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教父,琼玛是我爱上的第一个女孩,从此书我第一次知道,一个人既可以名为亚瑟,也可以名为列瓦雷士……我找不到哪怕一个需要清掉它的理由。如此重要而且有意义的一本书,怎么能够随手清掉?在我现有的书里,即使清掉无论哪一本,也不能清掉这一本啊!我在极端悔恨里,赶忙从尘埃里捧起《牛虻》,擦净封面,抚平边角,收到一个更庄重的地方。
长假第四天,我清理书籍。清了多半天,才清出5本书。因为其中两本完全属于误操作,所以仍然收起。因为两次离开饭桌,搅动灰尘,受到饭友批评,认为完全不懂餐桌礼仪。重新入座后,万分克制,目光再未往门厅那边游移。饭后继续清理,直到黄昏。家人外出回家,看见家里比早时更乱,十分不解,不明白我在整理还是添乱。当得知清出的还是3本书时,嘲笑我是逗着自己玩。我有点不服气,决心再做努力,清出若干来,让他们看看。这次我想既不划线,也不定标准,来一个决绝的办法。一念之间,想用抓阄的办法解决。但再念之间,觉得在家人眼皮子底下,一个人举行抓阄仪式,有点滑稽,有点可笑。于是决定用盲审的清法:眯上眼睛,伸手出去,摸到哪本就清掉它。第一次眯眼,伸手出去,摸到一本。睁眼看是艾丽斯·门罗的《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心想书名提炼的都是人生关键,扔掉这些玩意儿,人生还有什么意义?第二次眯眼,伸手出去,摸到一本。睁眼看是《鲁迅全集》第11卷,收的是先生的书信及两地书。心想把这个扔了,还不如把自己扔了。第三次眯眼,伸手出去,摸到一本,睁眼看是马丁的《365个碎片》。心想把这个扔了,可真的把自己扔了。俗语说,“再一再二不再三”,我都再三了。三次顺手摸到的都不能扔,我还能演什么戏?算了,算了吧。既然99%的书都没清掉,清掉3本书又有什么意义?我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门厅,把躺在地上的三本书捞起,赶紧藏到某个书柜的最里边。
第五日
長假第五天,让我砌墙吧。人类有很长的砌墙历史。祖先最早住在山洞里,就像野兽一样。后来他们从洞里出来,再也不想回去了。为了给“家”字的屋顶找到支撑,他们学习砌墙。教科书告诉我,人与禽兽的区别在于人会运用语言,会制造和使用工具。我说人与禽兽的区别在于人懂得如何砌墙。野兽至今还住山洞,但人住在自己建造的房子里。房子是由结实的墙支撑的。墙给人遮挡风雨和猛兽,墙给人带来安全、隐秘和无限的想象,墙给人带来了温暖的家。与西方人相较,中国人尤其钟情于墙,他们在房子的周围砌墙,形成院子;在众多的院子周围砌墙,形成城郭;在城郭的北边砌墙,砌成万里长城。长城的英文意思是“伟大的墙”。
长假第五天,你们在外奔波,而我要砌墙。天空不如往日晴朗,地上只是一层薄霜。这是甩开膀子大干的季节。砖块和土坯已经备好,码在近旁,宛如图书馆的排排卷册。我把水泥和沙子按照比例掺和,加水搅拌。做这些的时候,想起从前没有洋灰的时候,河谷地带的人们用石头砌墙,那些墙非常美观而且坚固。而在黄土高原,人们用湿土筑墙。然后用草泥把墙面裱得光滑,新和的草泥性子太刚,裱墙就会开裂。所以和好之后,要沤上一年半载。等墙砌好干透,刨开黑黝黝的泥堆,重新洒上清水,赤脚反复踩踏,草泥变得柔韧绵长。用这样的草泥裱的墙面,洁白又光滑,镶嵌其中的草屑形成天然的图案,墙面散发着经久的墨香。
遐想之间,水泥沙子已经和好,灰桶就在跟前,瓦刀和灰刀也都就位,可以挽起袖子大干了。我找来几根竹签做标杆,插在打好的地基四周,拉了吊线,系上铅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瞄瞄正斜,诸法妥切,堪称完美。我拿起一块砖,深吸一口气,在北面中央郑重放下。只有开始,没有结束,接着而来的是第二块、第三块……无数的砖块沿着吊线,像两翼无限扩展。人类砌墙的历史证明,墙根端直,墙头也端直,墙根歪斜,墙头也歪斜。因此我非常专注于墙根的七层红砖。努力把它们砌得正而且直。七层红砖砌好之后,接着用上了土坯。土坯又大又结实,虽然有些沉重,但也痛快淋漓。随着墙体不断增高,手法愈加娴熟,速度也快了起来。中午的时候,中段就有一人来高。
下午重新开工,首先需要脚手架。没人帮忙,我只好挨家挨户去找材料。年轻人都走了,留下走不动的老人。他们尽管和氣,却爱莫能助。只是有气无力地说:“需要什么,尽管拿吧。”我一一道谢之后,拿了绳索、木板和椽檩。我想借到连接扣件,但最终空手而归。按照惯例,借东西要写借条,但这些老人不约而同摆摆手,意思是说可以免了。即使这样,借东西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东西齐备之后,我急忙搭架,因为关系安危,我格外操心,每个环节都不敢马虎。这又花费了不少时间。脚手架终于搭好,太阳还有两竿高低。我借喝茶小憩片刻,给脚手架上转放了足够多的洋灰和土块之后,我上到高处,继续工作。随着时间推移,墙在不断增高,墙在不断延长。我想,要是不断砌下去,长足以连接今古,高足以接近雄心。
长假第五天,我砌了一天墙。虽然太阳已经落山,但因为北方的秋空格外清爽辽远,所以黑暗延宕,姗姗来迟,我也就乘机多砌了一会儿。后来夜幕真的降临,眼光渐渐模糊,完全看不见准确的位置。我只好停止,先用瓦刀刮去灰刀上的泥浆,再用灰刀刮去瓦刀上的泥浆。我没有立即从脚手架上下来,而是坐在高处,仰首浩淼的苍穹,灿烂的星星闪烁着向我昭示永渺的真理。但渺小而无知的我,却听不懂星辰的言语。我俯首张望,我砌的新墙,在夜色里坚定而沉默地生长。或许有朋友要问:“你为什么要砌墙?你在哪里砌墙?”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不需要隔离,不需要宫殿,更不需要占领。如果你们看不见我砌的墙,那么,我就会说,我们每个人生来都在砌墙,如果不是在广阔的陆地,那就在神圣的心灵。即使再简陋的心灵里,也有一道藩篱,藩篱也是墙啊!或许我们如此执着地在永恒的时空砌墙,为的是能在墙的附近,找见生命短暂的自我。
第六日
长假第六天。睡到自然醒,拉开窗帘,预报的雾霾如期而至。据说雾霾有毒,这天我就不出门,准备写信了。20世纪90年代出生的朋友,听我说写信,理所当然以为我要写电子邮件。其实我说的是,就像从前那样写信:坐在木纹清晰的小桌边,铺开喜欢的暗灰色方格稿纸,用习惯的自来水笔,把大小事和心里话一字一句写在上边。署名之后再看一遍,把信纸小心叠好,装在信封里,贴上生肖邮票,投进墨绿色邮筒,让邮差把它带向远方。那种信是这样开头的:“大札拜读。所附报样亦妥收。您不吝华辞,褒奖再三,我不胜惶恐。作为一名中学教员,我远未达到‘学高为师,德高为范’的境界。”那种信是这样结尾的:“也想念你。只是再见恐怕很难。把那份心事放下又掂起,掂起又放下,如是再三,日已西沉。黄昏就得回家。人生又是怎样的短暂。”
说实话,很长时间没有写信了。从前可不是这样。那时几乎每周,甚至每天都要抽出一点时间写信。有的写给亲人亲戚,有的写给朋友同事,还有的写给陌生人。有一次,我给流氓成性的领导写了一封信。另一次,给借钱不还的骗子写了一封信,而且写得才华横溢,得意非凡。那时电话稀罕,成百上千乃至数万人共用一部电话。遇上联络的事情,总是说:“写一封信去吧。”自从买了那个爱立信手机之后,写信日渐稀少了。当然,起先还给乡下写,后来乡下也装了固定电话。每隔一段,打电话过去,直戳戳问一句:“都好吗?”那边应答:“都好,都好。”就算是联系并且问候过了。等到短信、微信横空出世,不要说写信,就连电话也极少打了,其中原委你自然是懂的。
虽说都是联系与问候,其实写信与打电话完全不同。信件只有一小部分结尾说明是“匆草”,而每通电话几乎都是“匆致”。因为电话就是简捷的发明,电话的关键是按时计费,所以总是受制于时间。电影镜头证明,越是有钱的成功人士,越有可能边走边打电话。在那种情形下,只有简单明了的命令、承诺或者要求,简单的叙事都不可能,更不用说从容的抒情。写信则随意多了,不仅可以边想边写,而且允许修改甚至划去某几行。文字的神奇之处,在于它的实际含义往往大于我们的想象。即使字典上的中性词,放在信里就有了立场和感情。电话的普及消灭了抒情。按照用进废退理论,今天的人们不是不想抒情,而是失去了抒情的机会和能力。这是只有雾霾、段子和微信的时代,这是悲哀的时代。在这悲哀的时代,留存下来的信件都是纪念品,少数甚至成为价值不菲的文物,而有意存留的电话录音大都成为证据。在讲究证据的时代,人们表达就像穿越雷区。
我曾努力回想,最后一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寄给了谁,往往一无所获。对于像我这样写了多年信,而且事事追求完整的人来说,这不可谓不是遗憾。长假第六天,我要用从前的方式写信度过。我假设这是最后的书信,是明确而美好的总结。在放假的日子里,在弥漫的玫瑰茶清香里,怀着平静柔软的心情写信,不需要过多的思虑。我可以从身边环境随意写开:“此刻许多人都在返程,据说他们在堵车的时候遛狗和做操。而我在家里给你写信。我的屋子有一个很大的窗户,天气晴朗的时候,往南一直可以看到20公里以外的地方,目光尽头是孤独的中央电视塔。往西可以看见西边颐和园的万寿山和更远的西山。而今天,外面是浓重的雾霾,只能看到楼下一两百米的街道。街道两旁高大的杨树耷拉着脑袋,就像病了一样。我想如果这些树有肺,如果每一片树叶都有一叶小肺,那么这些肺已经变成黑色的石头。”
我喝了几口茶水,想了想,继续写道:“这场雾霾之后就是一场大风。大风之后,秋就凉了。秋风里金属成分多了。大自然神情肃穆,说话少了。那天送孩子经过上地桥,风挡玻璃里的景象变得陌生,天空和浮云有些苍老。上地桥也在犹疑:‘我是不是另外的一个什么桥?’我看见一群鸟儿往西飞。我有点诧异,回首四顾。秋风在耳边低语:‘我不吹你的皮肤,我吹骨头。’”写到这里,心情悲凉,但我也不想掩饰:“我今早醒来的时候想,秋凉了,我铺开的纸上还没有一个字。要是现在不写,明年也不会再写。我必须抓住时机,必须完成。”
“我的房间有两个门,一个通向客厅,现在关着。一个通向卫生间,此时半掩,东边小窗里进来的一绺亮光镀在把手上,金属和光让我清晰。我的小桌子放在窗子的附近。桌子上有几本书,最上面的是《爱与黑暗的故事》。‘爱与黑暗’是一个象征或者暗示吗?我想给你说的是,中断联系的这些年,我就在爱与黑暗中挣扎……”接下来就不会停顿,可以流畅地写下去了:“……一切都变了。大部分时间,我什么也不想。现实如此乏味,狗屁生活不值一想。只是埋头向前走。偶尔也会停下来看看。偶尔怀多而感激。有一次,听交通台广播的服务节目。他们正在为丧偶的孙师傅寻找伴侣。孙师傅是普通的出租车司机,妻子得了不治之症,延宕了数年,孙师傅既要服侍妻子,又要抚育幼子,还要照看父母。千辛万苦,无悔无怨。直到妻子三年前去世,直到儿子去年上大学。当声音甜美的播音员说‘现在孙师傅要开始新生活了’的时候,我突然泪如泉涌,不能自禁。有时候,我会低头回想,但思绪无一例外飞向过去。心之所系即为家,过去多么美好啊……”
我就這样写着,仿佛一直要写下去,写尽自己的经历、辛酸和幸福。写到黄昏,写到深夜。写好的信整齐地叠放在桌子一角。但我不能判断,这是否是我写过的最长的信。海轶兄可以作证,我曾经写过72页纸的信。自习结束后的孩子小心推开一半的门,在门缝里做了一个要去睡觉的姿势。楼下马路上,一声尖利的摩托引擎响过之后,夜声逐渐细腻起来。在越来越明显的静寂中,我突然意识到,长假第六天,我写的这封长信命运莫测。它不知道要被寄到何方,被何人送达,被何人阅读。从前送信的人疯了,等信的人死了,没死的也老了,老得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剩下满房间、满教室、满车厢、满世界刷屏的人。“大袖飘飘找世界,身边没有人”。现在,一封长信搁在木纹清晰的桌上,只是我标在两个年代之间的休止符,只是我对无限过往的深切追悼,只是失眠之夜我给自己写的摇篮曲。
第七日
《圣经·创世纪》记载:第一天神创造了光。第二天神创造了空气。第三天神创造了陆地、花草树木、蔬菜水果。第四天神创造了太阳、月亮、星星。第五天神创造了鱼、鸟。第六天神造了地上的牲畜、昆虫、野兽和人。经过六天时间,“天地万物都造齐了。”《圣经》接着写道:“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就在第七日歇了他的工,安息了。”北斗七星,村庄七座,我的长假也是七天。第一天我挖土豆。第二天我劈木头。第三天我数山羊。第四天我清理书籍。第五天我砌墙。第六天我写长信。虽然这些卑微的劳动不能与神伟大的创造相比,但第七日,我也歇了。我与神保持一致。
《圣经》没有描述神的第七天如何度过。他是否要像凡人,在星期天早晨多睡一会儿懒觉。《圣经》甚至没有提到,神是不是有睡眠这种需要。我的第七天早晨起床很晚,但没有晚过年轻人,他们周末夜里聚会娱乐,星期天往往睡到中午12点。事实上我6点醒过一次,蹑手蹑脚下地,拉开窗帘看了外面,雾霾依旧。于是又回到被窝。我不知道神睡觉有无睡梦。我在回笼觉里,梦见站在旷野,看见一棵树成千上万的叶子,就像成千上万的蚕,迅速吃掉了天空的白云。随后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风,逼迫树和叶子呕吐。而被树叶重新吐出的云彩又黑又厚,转眼遮蔽了天空。形势发展迅速,我随后就被雷声和霹雳惊醒。
《圣经》没有说明,神在安息之日,是否要像寺院的镏金佛,低垂善目,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静静打坐一天。我想如果能这样安歇自然非常理想。但我们这些凡人不能够。我挖的那些土豆,我劈的那些木头,我写着山羊数目的纸张,以及没有收信人的长信与日常生活东西混在一起,到处乱七八糟。我要是不把这些东西简单整理,我就无法安心休息。不知道神是否有厨房里忙碌的老婆,是否有准备高考的孩子,不知午餐开始之前,神是不是要被派往小区北门去买冬瓜和香菜。反正这些我都有。不知神的星期天午餐是什么?我的午餐是排骨冬瓜汤。为了能有尊严地坐到餐桌边,我得做多少自己并不愿意的事情啊!让人为了一日三餐,终生劳碌,不得停歇,这个安排体现的到底是神的诙谐幽默还是滥用权力?
神当然是全知全能的,不需要为了求知读书。我好奇的是,神是否会看那些消遣的书?比如那些让人咯咯笑出声来的漫画书,那些汇集了古今奇闻异事的故事书。反正我总要用看书打发消闲的时光。长假第七日。我先读了一会儿《简单的思想》这本书,读到第11页的时候,我发现这本书所说的思想和谈论思想的方式,都不简单。阅读本书绝对是劳动而不是休息。于是我又翻开《我不是来演讲的》这本书。马尔克斯掌握把思想变得简单的魔术。有一次演讲,他是这样开头的:“首先,请原谅我坐着说话。因为如果我站着,恐怕会吓得两腿发软,瘫倒在地。真的!”另一次演讲,他是这样开头的:“我曾发誓绝不做两件事:领奖和演讲。今天,我硬着头皮,头一回连破两例。在座的都是朋友,请大家在精神上支持我,帮我度过这个难挨的下午。”我怀着轻松好奇的心情读下去。我觉得马尔克斯所有的开头都很精彩。当然包括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开头:“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利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长假第七日的下午雾霾依旧浓重。从形状推断,“雾霾”这两个字相当古老,只是不知道雾霾这种东西,是否属于神在前六天里创造的事物。我好奇神午睡醒来,推开天上宫阙的窗子,俯视中华,看不见北京城时的心情。我一边想象神,一边在玻璃窗后,看了一会儿雾霾。心不在焉、心有旁骛了片刻,然后想要喝点什么。记得以前见许多同道写“苦咖啡”,觉得忧郁之人,面前一杯苦咖啡,很派头,很洋气,很布尔乔亚,总之很酷。等到有机会亲自实践,才发现苦咖啡实在苦,需要皱着眉头才能勉强咽下去。远不如加糖加牛奶的好喝。所以还是喝茶吧。不知道神想喝茶时是否要亲自操作。反正我从烧水洗茶具开始。等到泡好茶水,倒在玻璃杯里,呷上一口,深觉最早把红茶水形容“红汤”的那个人,感觉能力非同寻常,说不定还是一个诗人。海地作家马·奥赛尔小说《不朽的女人》中的那个妓女说:“诗歌不是要让人理解的,感觉到就够了。感觉到流泪,或者呕吐。”“红汤”也如诗歌,也是感觉,仿佛血色残阳、滚滚热浪和强大的泥石流。
我唯一能肯定的是神在安息之日不会看电影,因为那时候电影还没有发明。而我每个像样的休息日,不能没有一部或者更多的电影。我的享受从挑选电影开始。《最长的旅程》《爱情限时恋未尽》《如晴天似雨天》《切肤之歌》,每一部电影的名字都是诱惑。但我最终被瑞典人亚历桑德罗-泰雷斯·肯宁表现女同的作品《伴随着每次心跳》征服。与其说它讲了米娅和弗丽达相爱的故事,不如说表现了她们曲折的心路。看这部电影时,我想起了另两部电影:《越过群山》和《阿黛尔的生活》,三部电影就像三姐妹。只有没有爱过的人才会抱怨米娅与弗丽达进展太快。致命之爱从来就不是按照流程亦步亦趋的。谁要是抱怨林黛玉与贾宝玉一见如故,显得唐突,那他简直没有资格谈论艺术与爱情。米娅和弗丽达都在电影里提到“强烈感觉”。感觉就是宿命,感觉就像闪电,闪电怎样迅疾都不为过。米娅与提姆的7年,抵不住与弗丽达瞬间的四目交汇。《伴随着每次心跳》表明:生活需要转变,转变改变生活。当我沉浸电影里的时候,从高不可攀的苍穹深不可测的沟壑,广大的宇宙一点一点黑了下来,夜晚降临了。虽然看不见天上的星星,但我仍然感到,神也会嫉妒凡俗之人点亮灯盏时的幸福。
作者简介:马丁,1965年生,职员,作家,现居北京。作品见于《葵》《敦煌》《天涯》《诗刊》《青海湖》及《光明日报》等报刊。有作品入编《有个地方你从未去过:中外名诗101首选读》《1991年以来的中国诗歌》等诗选集。著有随笔集《365个碎片》。
责任编辑 范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