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历
即兴演奏
1
一张弓,一支箭,
僵持,犹疑。正中靶心的,
到底是
哪滴欲望,哪枚颤抖?
2
剥掉电的外衣,
唯有火焰,漂白死灰。
3
直觉无孔不入,沟通没有缝隙。
风的声带,被黑管遥控。
精致是粗糙的另一种款形,
庞大的演绎,令人窒息。
4
心跳气象万千。
近视眼配戴老光镜,焦距失明,
曲不靠谱,管弦不知所云。
5
看不透就别看了,就买几碟天空
和大地,安慰失聪的助听器。
6
双簧戾气太重。丘比特突发肥胖症。
柏拉图的金戒指,至今
尚未浮出水面。博尔赫斯的眼中,
始终住着一汪罕见的清澈。
7
窨井吹箫,林木噤声。
浊浪叨叨,语无伦次。
8
颜色易老,不宜过度堆积。
雕刀无中生有,打捞幻象。
9
罗丹的石头里面,为何没有《秋日》的金黄?
莎乐美,莎乐美,
你高蹈的独舞,跳不出《豹》的寂寥。
10
“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唱毕《杜伊诺哀歌》,
里尔克在玫瑰中自焚
——血癌摘走了他最后一朵诗意。
11
言说川流不息。只有弯曲的弓,
能够跨越两岸。
12
桥一生抚摸一条河,
从未截留一朵浪花。
辞海里万字竞渡,众词缄默。
遁声而去的,
不是爱,是恨的排泄物。
13
夜在夜中分娩。电入玻璃。
莺歌燕呢,死灰复燃。
逸出节奏的舌头,突然骨折。
14
太阳笑里藏刀。
饕餮正酣。动物和植物唱和,
荤菜素菜,
被不同的腔调,一扫而光。
15
沉溺是沉醉的副歌。荷尔蒙的烈度,
超过所有工业酒精。
虚脱是痉挛的休止符。
窒息,抽搐,休克,情欲的手术台上,
嚎叫是最好的麻醉剂。
16
似乎一切皆可重来。飘散的青烟
如何回到火中?
肺的挖掘机,如何摄取天籁?
17
猿在弹拨,猴在蹦达,
猫在吊嗓,鬼在发飚。
水火相依为命,死灰自生自灭。
18
即兴演奏,昼夜轰鸣。
19
凡尘中,跃然纸上的,是一排排
黑白的凹凸,
突兀的击打,发出意想不到的
异响。
一滴水
1
地球是一滴水。水中之水,叫做海洋。
水中沙石,被称之为陆地和岛屿。
2
银河中,说的都是一滴水
如何干涸的故事。
大西洋向东,太平洋不太平。长崎广岛,鸡飞蛋打。
所有争端,皆是同一滴水中的囚徒,越狱前的内讧 。
3
天雨粟,鬼夜哭。丁头字、圣书字、甲古文、
玛雅字、彝文、婆罗米文,这是第一个千年纪;
神学、玄学、科学、神权、君权、民权,
这是第二个千年纪;
村庄、外太空、球籍、变种,这是第三个千年纪。
4
舰群重返母系社会。神权、强权、霸权,
三权勃起。恐怖是屠夫的摇头丸。
航行或是搜肠刮肚的鼠标。富裕、野蛮、愚昧
皆是贫困的恶邻,专制是最好的包租婆。
5
虚伪泛滥成灾。耶稣说:人子,你们的罪与生俱来,
欲得拯救,必须祷告,必须和上帝签约,
具体条文,乃是《新约》和《旧约》。谁信?
6
阿拉伯帝国,奥斯曼帝国——中世纪的黑,闪闪发光。
中世纪的真理,是火烧出来的。
布鲁诺和伽利略,是上帝抛给人类的两颗舍利子。
7
还有什么不是皇帝的新衣?残暴是专制的起重机。
声称消灭了剥削的人,成了噬骨的吸髓者。
十七世纪,“五月花”号——一个庞大的金元帝国,
从大不列颠驶向新大陆,载来了一船
利益至上的精神疟疾,以及免疫力并不强大的
货币疫苗。
8
如果说通货膨胀是资本的黑死病,失业就是暴政的
牛皮癣。
世界之血,世界之痛。杀人的刀,
由冷兵器变成了剥削、压迫和霸权的三叉戟。
9
从血肉到骨头,人类以公正的名义大打出手。
资本、帝国、战争、污染、割据、宣言、律令、
条约、宪政、军备,
皆是一切王道,不可或缺的生意经。
10
苟且是迷信的长明灯。干戈和玉帛,
一边杀戮,一边擦拭。
野心既是图腾,又是墓碑。传统的纺织业,给世界
披上了一匹经纬分明的电子布。
11
万岁。乌托邦的国王们,垄断了理想国的地下贸易。
即使把全世界无产者团结起来,购买力也低得出奇。
遗憾,阳世不流通冥币。
12
世界打开人类,人类打开语言,语言打开世界。
语言和文字,人类的双拐,谁也不敢扔掉。
话语权乃是乌合之饕餮。
暴君的易容术,财富的说明书,不啻为乌合之秘笈。
国家是欲望的熔炉。
从部落到城邦,暴戾终于炼出了,帝国的浓缩铀。
13
信仰是氧,只有抵达高处,方知它的意义。
现在的你是原来的你吗?所归之处,是曾经之所?
归来不是荣耀,世上本无归途。
宗教是勇敢的科学,和诗一样,直觉是命门。
有人临终才明白:人生是一坛血腌的梦。
14
他乡的云,美得触目惊心。他乡的云和故乡的云,
都是同一片天空的紡织品。
无论故乡或者他乡,如果有一朵云是咸的,
它一定饱含泪水。
15
天啦,我们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就是无耻。
毋需喏喏。
地球是一滴水,可能被瞬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