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 杨娜 张梦玥
摘 要:文章结合21世纪初以来国内外有关“汉服”“华服”等实践活动,基于对“民族服装”范畴的基本理解,着重探析“汉服”与“华服”这两个概念的定位和差异。在将“汉服”和“华服”分别对应于当代“汉族”和“中华民族”(中国人)的基础之上,文章进一步讨论了“现代汉服”的建构之于“华服”的关系问题,以及汉服运动对于未来“华服”体系的形成与发展所可能具有的重要意义。
关键词:汉服;华服;汉族;中华民族;民族服装
中图分类号:J52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19)05-0046-10
國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ysb.2019.05.008
Abstract:Based on the practical activities at home and abroad concerning “Hanfu” and “Huafu” since the beginning of the 21st century, this essay mainly analyzes the orientations and differences of these two concepts “Hanfu” (Apparel Han) and “Huafu” (Apparel Hu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ational costume”. After correlating “Hanfu” and “Huafu” with “Han nationality” and “Chinese nationality” respectively, it then further discusses the construction of “modern Hanfu” and its relationship with “Huafu” and the significance of Apparel Han Movement in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future "Huafu" system.
Key words:Hanfu (Apparel Han);Huafu (Apparel Hua); Han nationality; Chinese nationality; national costume
尽管在历史上,中国曾经有过“衣冠上国”的自诩,但到了近现代社会,由于汉族、中国人或中华民族一直面临着颇为复杂的认同困扰,故在相关的“民族服装”及其特征等问题上,一直没有达成共识。回顾一百多年来,中国社会对于中山装、旗袍,以及新世纪以来“新唐装”“新中装”的一系列实践过程,不难发现中国公众对于“民族服装”的强烈渴求,但与之伴随的各种争议,也意味着中国人对于民族服装(亦即中式服装)的建构实践,即使在经过了上百年的努力之后,依然尚未完成这一目标。人类学家费孝通教授于1997年1月,在北京大学重点学科汇报会的讲话中,提到了“文化自觉”。他对“文化自觉”给出的定义是:文化自觉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过程,所具的特色和它发展的趋向。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对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决定适应新环境、新时代时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文化自觉是一个艰巨的过程,只有在认识自己的文化,理解所接触到的多种文化的基础上,才有条件在这个正在形成中的多元文化的世界确立自己的位置。[1]在我们看来,一百多年来,中国社会对于“民族服装”持续不断地追寻,在某种意义上,也堪称是“文化自觉”的一种表现。
在当下新的时代背景下,中国公众对于民族自尊心、文化自信心和自豪感的追寻,已经使得一般国民对于通过“民族服装”所展现的身份认同,与一百年前的认知截然不同了。因此,目前有关“汉民族的民族服装”“中华民族的民族服装”的讨论一直在持续升温,方兴未艾。但是,“汉服”“华服”等相关名词大多是出于民间社会尤其是在网络社区的讨论,学术界尚较少介入,官方也从未表态,与此同时,人们对上述名词的定义和规范,也是说法不一,歧义纷呈。
一、中国传统服装的式微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之中,衣冠服饰被赋予了多重性的价值,除了“避寒暑、御风雨、蔽形体、遮羞耻、增美饰”等一系列人类社会通行的实用功能之外,它还有着“知礼仪、别尊卑、正名分”等特殊的意义。一袭衣冠常被视为是民族差异性的外在体现,每每成为辨别“华”与“夷”,亦即我族、我群与异族、他者的重要标识,更进一步,在某些历史场景下,甚至还象征着对华夏文化和中国文明之正统性的认同。然而,在近现代社会之中,伴随着辛亥革命的“剪辫易服”、新中国成立后的制服风貌、改革开放后的“多元时尚化”等一系列变革,现代中国人的服饰体系,已经和民族特色的服饰文化及其历史传统渐行渐远。普通人民的日常服饰,从T恤到运动装,可谓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在一些重要的场合,旗袍、中山装、西装、西式礼服,乃至少数民族的节日盛装,可谓选项很多,各有千秋。但也总有相当一部分公众认为,如此虽然富于多样性,却缺少了传统的象征与特色。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日本的和服、韩国的韩服、印度的沙丽、苏格兰裙等,常常会在特定的国际交往场景中承担“国服”的角色,在传统的节日、仪式活动中,也会以“民族服装”的属性出现,给人们以视觉上的冲击。中国为何在现代化进程中没能完成对“民族服装”的建构,在国际社交场合中更是缺少明确的“华服”标识?对此,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因:
一是中国的传统服装文化出现了断裂。由于中国的现代化道路属于典型的“外源型现代化”,从而造成了传统文化在一定程度上的断裂。[2]在一百多年现代化的进程中,被新文化运动所大力批判、被现代精英知识分子所抛弃的传统文化,其外在形式与内在意义都发生了深刻的断裂,其中自然也包括本文讨论的“民族服装”的相关部分。
中国民族众多,漫长历史上相继出现过的服饰种类灿若繁星,不可胜数,其中以“束发戴冠、上衣下裳、交领右衽、宽袍大袖”为特色的华夏(汉)民族服饰,从先秦时代确立,基本上为后世历代所承袭,并对东亚其它国家产生过重要影响,其在中国古代社会传承数千年直至明末时期。[3]清初,满清统治者汲取金国灭亡的教训,为了“礼不忘本”,提出“剃发易服”政策。《清史·舆服二》记载:“我国家以骑射为业,今若轻循汉人之俗,不亲弓矢,则武备何由而习乎?射猎者,演武之法;服制者,立国之经。”明确规定本朝统治者对于祖制的衣冠、言语都不能轻易改变,故有清一代始终贯彻“剃发易服”政策。至此,華夏(汉)服饰文化体系的自然历史进程,就因被人为打断而出现了断裂。
中华民国成立后的易服改元之举,其意义不仅是废除清朝的服饰制度,更重要的还在于它第一次直接且自上而下地将西洋服饰引入到中国,开启了中西文化碰撞与交融的时代。1929年,民国政府出台《文官制服礼服条例》,规定“制服用中山装”;几乎同时又在改订的《服制条例》中,为女子礼服增加了前期“服制”中所没有的蓝色旗袍,此外,1942年,当时的汪伪政权亦曾颁布过《国民服制条例》,其中要求“女子常服与礼服都仿如旗袍的改装”。经由这些曲折的过程,遂逐渐正式地确立了中山装和现代旗袍的地位,也开启了以立体剪裁、修身合体等为显著特色,由西方服装思想所主导的近代中国服装文化的走向。值得一提的是,由于种种历史和社会原因,以平面裁剪、宽袍大袖等为显著特色的华夏(汉)式传统服饰,此后却一直处于缺席状态。
二是在数千年文明的历史长河中,中国各个地区的“民俗服装”异彩纷呈,例如,贵州的汉人支系屯堡服饰、广东的客家特色“蓝衫”、陕西的“斜襟布衫”等等,都很有地域特色而不尽相同,再加上各少数民族的民族服饰也非常丰富多彩,于是,中国各民族、各地域传统服饰的文化多样性,反倒使得在国际舞台上或在重要的外交、仪式场合中,很难选择某一种具有独特标识且可以代表或承载着中华文化内涵、民族审美和国民形象的服饰样式,暂时还无法形成能够获得全体国民一致认可和接受的服饰性象征。一般来说,“民俗服装”通常是并不具有族际识别功能的,而只有当它与其他民族形成对比或将其与西式服装文化进行比较时,它才会显现出其作为“民族服装”的属性或可能性,也才有可能发挥出某种程度的族际标识和认同的功能。[4]267此外,在近现代中国社会,各地的“民俗服装”也都程度不等地面临着民众服装生活日益西化之趋势的影响,并因此发生了很多改变。
正是由于在近现代以来的中国社会中,传统特色的“民族服装”持续缺席,很多国民对其知之甚少,因此,在当代中国尚很难形成可与传统服饰对应的应用场景和整体氛围,无怪乎当传统的宽袍大袖、峨冠博带出现在当代城市由钢筋水泥混筑的森林之间时,往往就对周围的人们产生了强烈的“文化冲击”。
三是以西式为主要导向和风格的“新中式服装”不断被建构出来,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对于传统服饰的汲取尚嫌不足。在西方服饰文化不断涌入中国的全球化浪潮中,从新中国成立到21世纪初年,包括被西方称之为“毛装”的中山装,风靡一时的“江青裙”,还有凭借国际APEC会议流行开来的“新唐装”“新中装”等,无一例外都是以西式服装的款式为基础,同时也结合一些传统服饰文化及中国审美的元素所建构而成的“新中式服装“,应该承认,它们在一个时期确实成为新时代中国人的时尚,甚至也成为文化认同的身份象征。
由于“新中式服装”的剪裁和构成,实际是以西式服装的款式结构为参照,摒弃了中国传统的立体剪裁技巧,采用拼接的西式立体剪裁造型及现代服装的制作技术,包括肩部接袖、粘合衬里、蒸汽熨烫等技术而创制的,再通过加入中国传统的服装文化元素,比如立领、盘口、镶边、刺绣等传统工艺,棉麻、真丝、织锦等传统面料,团花、缠枝花、吉祥如意纹等传统元素,使之形成了具有中国传统服饰文化元素的服装风格。这些不断被建构的“新中式服装”,可以理解为是在现代西式服装的基础之上建构或演绎而出的,同时又有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某些特色,以及中国审美、或中国象征寓意的风格。因此,它们也都在一定程度上,多少得到了国际社会及周边民族的认知,可以说是较为明确的对“民族服装”建构的追求。[4]286
总之,自清末民初以来,在现代化进程所导致的社会快速变迁之中,特别是经过了新文化运动、“文化大革命”等一系列重大的社会变动,遂使得在多元传统服饰文化并行存在的现代中国社会空间里,中国人在“民族服装”问题上形成巨大的真空地带。但与此同时,伴随着不断被创新和实践的“新中式服装”,则反映出中国人对于传统服装,乃至传统文化生活形态的追求与渴望,其实也是始终存在的。
二、对于“汉服”的讨论与实践
在2001年上海APEC会议之后“新唐装”方兴未艾之际,互联网上却又兴起了有关“汉服”的讨论,这一争论把服装样式锁定在了大约是在明末清初消失在中国民间社会的汉族“古装”之上。虽然“新唐装”红极一时,但在互联网上却始终有部分网友坚持认为,“新唐装是根据清朝的‘马褂’设计而成,与真正的唐朝服装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属于中国的传统民族服装范畴。”[5]这种意见认为,中华民族的官方服装应该由汉民族服装为主体构成,进而提出了汉民族服饰,亦即“汉服”的概念。
应该指出,21世纪初在互联网中提出的“汉服”,与历史上的“汉服”并不相同。历史文献中,“汉服”一词曾表示“汉族人的穿着”,作为专有名词,它通常是与异族的服饰相对应的,比较突出地强调该服饰的汉民族属性。如西汉蔡邕《独断》中的“通天冠:天子常服,汉服受之秦,《礼》无文。”《文献通稿·契丹人》:“凡六十里至,过惠州,城二重,至低小,外城无人居,内城有瓦舍仓廪,人多汉服 。”有时候,“汉服”还往往具有“他称”的蕴意,亦即外族人眼中汉族人所穿的服饰。但当代的“汉服”言说,多少是有一些反“唐装”和反“旗袍”的倾向。[6]网友们界定的“汉服”概念,也多以明清易代分割线为依据。“汉服”——全称是汉族的民族服装,是源自清政府“剃发易服”政策之前汉族人身上的民族服装,定义为“公元前21世纪至公元17世纪中叶(明末清初)这近四千年中,在华夏民族(汉后又称汉民族)的主要居住区,以‘华夏-汉’文化为背景和主导思想,通过自然演化而形成的具有独特汉民族风貌性格,明显区别于其它民族的传统服装和装饰体系[7]。”
上述对“汉服”的重新定义,后来逐渐在汉服运动的实践中得到了普及。该定义认为,在明清鼎革之前数千年,无论是战乱还是和平年代,华夏(汉)服饰文化体系一直是相对完整地存在于现实生活并自然演化的,只是有影响力扩大和缩小的区别。影响力扩大的表现之一,如日本遣唐使效仿中国服饰文化和制度;影响力缩小的表现之一,如永嘉之乱,衣冠南渡。诸如此类,史不绝书。华夏(汉)服饰文化体系万变不离其宗,有着诞生、萌芽、定型、融合、吸收等一系列的复杂演变过程,不管如何演变,17世纪之前中国人日常生活中始终存在此完整的、独立的、原生服饰文化系统。直到清王朝的一紙禁令,才导致此服饰文化体系的崩溃。犹如汉字是一个完整、独立、原生的文字系统,从甲骨文、金文、篆书、楷书……,一直到今天的简体字,一直在不停地演变,我们不能认为华夏(汉)服饰文化体系在历朝历代所表现出来的风格、形貌不尽相同,而否定其源远流长、自成一体的历史事实。
相对于“唐装”对于“唐人”的身份并不那么看重而言,“汉服”的呼吁更为注重“汉人”这一民族属性。网友们参照着明末清初之前的“古装”、和服、戏服等制作了现代汉服,并在2003年,由一位郑州工人王乐天把它穿上了当代中国的马路街头,由此拉开了21世纪复兴汉服的序幕。时至今日,汉服运动已经发轫16年,其参与者不断增加、范围不断扩大,整体规模也呈现出日趋发展的态势。
不过,迄今为止官方从未对汉服运动有过表态,在具体的实践中大家对“汉服”的界定又各执一词,所以,有关“汉服”的争论一直存在着。分歧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汉服”与“传统服饰”的界限相对模糊,汉服运动参与者一方面宣称自己是“复兴”不是“复古”,另一方面又“唯文物”为准地以考据心态去判断市场上销售的是否属于“汉服”;二是由于“汉服”的断裂属性,清朝初年的“十从十不从”政策,导致人们对“汉服”的记忆属于边缘性记忆,更多的认知停留在寺庙道观、戏台盛装、东亚邻邦的服饰之中,因而,“汉服复兴运动”更像是一场都市青少年群体基于复活“古装”而实践的亚文化活动,缺少了现实生活场景的必须性和合理性。因此,汉服运动几乎是在争议、争吵,缺少学术支持和理论研究的过程当中,凭借大量“草根”阶层的“汉服”复兴者们,通过反反复复、坚持不懈的穿着实践,“穿”出了今天的成就,[8]197也藉此为重新唤回“汉民族服装”提供了可能性与先决的条件。
显然,在网友们于当代所建构的“汉服”和所谓“汉民族服饰”之间,特别是与汉族普通民众的服饰生活之年间存在着较大的差距。[9]根据现代都市青年男女对“汉服”的实践特征来理解,“汉服”作为汉民族的民族服装来定义的话,它可被分为“传统汉服”和“现代汉服”两个部分。所谓“传统汉服”,不妨参照网络上流行的“汉服”定义,亦即基于明末清初“剃发易服”这一历史节点以前的汉人生活着装。换言之,“传统汉服”是指“明朝以前(含明朝,约黄帝时期至公元17世纪中叶五千年),在中国及周边地区,以华夏(汉)民族演化过程中形成的独特文化为基础,通过自然演化和传承形成的、表现民族性格与特征的、明显区别于其他民族服饰的传统服饰体系。或者说,是在历史的传承与发展中形成的、以上溯炎黄,下至宋明的华夏(汉)文化为基础,并在此基础上自然发展演变而成的、体现民族性格与特征的一系列服饰的总体集合。[7]“汉服”的直白含义,应该就是汉民族的民族服装,但由于清王朝推动以满清服饰取代华夏(汉)族服饰的高压政策,以及随后“十从十不从”“十从十不从”是清朝年间的民间口谣。相传剃发易服令在遭到顽强的抵抗后,清朝不得不暂时缓和关系,遂又颁布了“十从十不从”政策。但事实上,正史并未记载该事,介绍此事的是清代天嘏所著《满清外史》。其中具体表述为:“男从女不从,生从死不从,阳从阴不从,官从隶不从,老从少不从,儒从释道不从,娼从优伶不从,仕官从而婚姻不从,国号从而官号不从,役税从而语言文字不从。”的缓和举措,遂使“汉服”的样式在数百年岁月长河中,逐渐被异化为戏服、古装、寿衣等特殊服饰而存留在特殊人群之中,也因此,对于清朝初期以前的“传统汉服”和现代社会中人们依据“古装”重新建构的“现代汉服”,需要分别给予定义。
“现代汉服”的定义,应该是指现代社会中人们依据“古装”而重新建构的汉民族服装样式,当然也可以将民国初年旨在基于“排满”革命符号的“汉衣冠”复兴也包含在内。大体上,“现代汉服”就是指自辛亥革命以来,在继承“传统汉服”的基础上,体现华夏(汉)民族传统服装风格、表现华夏(汉)民族文化特征、寄托华夏(汉)民族情感、凝聚民族认同,并明显与其他民族服饰相区别的、由人民群众自主演化的、为现代人服务的民族服饰文化体系。所谓“服饰文化体系”,在此是指有相对固定的款式、搭配、风格、涵义和应用场合,以及有相对稳定的礼服、盛装、常服等使用层级的一套或一系列服装。此处所谓“固定款式”,是指相对于西式服装而有较明显差异的形制特征。汉服体系中的款式,大致可以分为上衣下裳、深衣制和上衣下裤三类,主流款式的核心特点为平面剪裁、交领右衽(领子左右相叠,外形看起来如字母“y”)、绳带系结(没有扣子和拉链,用绳带系结)、上衣下裳、宽袍大袖(泛指礼服,日常中兼有窄袖)、衣裾、袖口缘边等。此外,还有襕衫、圆领袍、褙子、坦领、半臂、半袖衫等各具特色的款式。这些特征既是汉服样式的重要表现,也是建构汉服体系的重要依据。综上所述,对于“现代汉服”的理解,应该不是以汉朝、唐朝、宋朝或明朝某一个历史时代的具体样式为依据做考古复原,而是基于对传统服装文化的理解,在现时代背景下,保留传统民族服装框架的再创造、再“发明”与再重构,它更多地是对传统服饰文化的一种认同性的表现。换言之,与传统文献中记载的“汉服”不同的是,当下中国青年提倡的“汉服”,其实是对历史的再发现与再接续。[10]
截止2017年底,全球海内外汉服社团已突破1000余家,百度汉服贴吧会员数超过84万,淘宝商家营业数额超过4亿6千万。[11]汉服运动的规模持续扩大,表明它立足于草根人民的生活实践,故能不断地扩大其影响力,现在“汉服”早已发展成为中国一种独特的社会文化现象。[12]
但“汉服”虽热,复兴亦难。“汉服”作为现代汉民族服装的定位,就使得它应该是一个独立、完整、有生命力的服饰文化体系,除了与西式服装对比具有典型特征之外,还应有自己的传承或演化的逻辑,而不仅只是历朝历代的款式集合。目前,社会各界对“汉服”的认识普遍停留在“一件衣裳”或“一类衣裳”的印象之中,或以为只要复原或改良出一款历史上汉族人穿过的衣服,就可称之为“汉服”了。但“汉服”的定位不应如此简单,它应该被理解为汉民族的现代民族服装,因此,“现代汉服”的重构应该符合以下几点要求:
首先,汉民族服装的根源或依据应该是定位于汉民族的“民俗服饰”之上。所谓“民俗服装”,主要是指在中国各个地方的乡土地域社会中,与当地的生态环境、生计方式和民俗文化传统均密切相关的民间服装。[4]在民俗服装与民族服装之间,并不存在本质性和不可逾越的鸿沟,民族服装也是在族际环境下,由民俗服装延伸而来。民俗服装看似平庸世俗,但确实是一个民族文化的最真实表达。只有“汉服”在现代日常生活中存在,它才能真正消除诸如“特定群体”“特定时间”“特定空间”中特殊服装的属性,也因此,我们应该把“汉服”的理念引入到民间文化领域,[13]因为只有回归现代民俗服饰的范畴,回归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服饰的定位,它才有可能真正地重新获得汉民族服装的名分。
其次,在多元化的现代化社会,汉民族服装必须实现现代化的重构。所谓“现代化重构”,是指把传统服饰从博物馆中、从历史书中“请出来”,使其与时代结合,走进汉族人民的生活当中,为人民群众的实际生活需求服务。由于汉民族服装的断裂属性,导致现代的人们缺少对它的认知,峨冠博带、宽袍广袖往往被当做“古装”。今天的汉民族服装不应该只是从传统服饰史里“拿出”一些漂亮的款式、样式穿在身上就可完成,而是要在基于历史研究、文物考证的基础之上,引入符合现代化文明的服饰文化元素,通过大量广泛的实践操作和扎实的理论研究,进而实现传统服饰的现代化重构。
最后,汉服体系的建立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在实践中不断地总结、提炼、修正和重构。一套民族服饰的重构不仅需要一批身体力行的先行者,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与行动让它呈现在公众面前,更重要的是背后那一整套服饰理论体系的再造与重构,包括艺术、生活乃至审美的诸多部分。[8]312换言之,现代汉民族服装体系,不仅仅是服装款式,还应包括穿戴搭配、生活气息、礼仪场景、文化意义等一系列指导和规范。这一点应该是与和服、韩服,甚至是西服颇为类似的,通过不同的场景、礼仪、赋予服装不同的文化内涵,如日本的和服,不仅有男女之分,更有冬夏之分;在礼服中,还会通过袖型的不同,如中振袖、小振袖、本振袖、留袖等代表结婚与否,以及其相对应的婚礼或是成人礼等不同场合,甚至还有极其精细、周到的配套礼仪规范。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民族,汉服体系也应当具有内涵丰富、博大精深等一系列通用服饰体系所应具有的内容。
三、对于“华服”的讨论与实践
伴随着中国民众对多元化服饰生活的追求,除了民间的汉服运动之外,近年来,“华服”的概念也出现在现代的时装舞台之上。特别是对于在海外生活的华人而言,以及对于中国服装品牌的“走出去”战略而言,人们往往倾向于采用“华服”这一用语来强调自己的身份属性。与汉服运动的草根实践相比较,“华服”的概念更像是一个包容宽泛的时尚名词,并因此成为与“华人”“华语”“华文”等同类的标识词汇之一。
当下语境中的所谓“华服”,也与历史上的“华服”不完全相同。中国历史文献记载中,“华”的本意是指具有文化的民族,也包含了“服饰之美”的蕴意。如《唐律名例疏议释义》载:“亲被王教,自属中国,衣冠威仪,习俗孝悌,居身礼义,故谓之中华”。《左传·定公十年》载“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这些文献记录都是用“华”字来强调“华族”的服饰文化。
在当下“华服”一词出现的场景中,“华”也有两方面的含义。从狭义讲,“华”可以理解为华夏民族,亦即汉民族前身的服饰。“汉民族不仅完全继承了其前身华夏民族的全部文化遗产,也由于秦始皇和汉武帝的‘海内为一’,也使汉民族文化‘定于一’而定型。”[14]在此,“华夏服饰”基本上可以等同于“汉族服饰”。但广义上讲,“华”则可理解为中华民族的民族服饰,亦即包含了56个民族的中华民族的服饰文化,因而它应该是包括了唐装、旗袍等所有“新中式服装”,也包括“汉服”和藏袍、朝鲜服、苗服等少数民族服饰在内,以及包括全国各地的民俗服饰在内。换言之,广义的“华服”,大体上可以和涵盖宽泛的“中式服装”基本相等同。[15]鉴于在有些讨论中,往往存在将“汉服”和“华服”相混淆的問题,同时,也由于在现实中常常需要将“汉服”和“华服”的概念区分开来,因此,本文倾向于在广义上使用“华服”一词,而不采用它的狭义。将“汉服”和“华服”分别定义,有助于克服或超越“汉服”理念在当下语境中的排他性,从而在超越汉民族之民族服装的层面之上,将中国人的民族服装问题更为恰当地提示出来。
根据现代服装设计师们的定义,“华服”应该是“将现代理念和国际化流行趋势相结合,将中国的民俗、民风的寓意、象征与现代简洁、夸张、浪漫、典雅的服饰造型融合在一起,将东方的雅典和西方的豪放有机地融为一体。”[16]也因此,在各类国际赛事、两岸三地以及海外华人的各种实践活动中,人们对于“华服”的设计和创新层出不穷,且其样式与风貌也不尽相同,归纳起来,大体上有三大类别:
一是基于西式礼服的样式但又加入了一些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华服”。例如,中国服装品牌“NE·TIGER(东北虎)”在其官方网站中,就突出强调了其品牌的战略型代表性服饰——“华服”,董事长张志峰在采访中也指出,“华服应该是中国人在正式场合体现身份的穿着。”[17]但是,据为我们观察,其所谓“华服”实际的款式结构,更多地还是基于西式晚礼服、婚礼服等样式,再融入一些中国传统的“锦”材料、“绣”工艺等,可以说是展现了某些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之风貌的“新中式礼服”。除此之外,像2006年国际旅游形象小姐大赛中“中国华服”的专场展示,2010年多伦多华裔小姐比赛中的“华服”环节,其所谓“华服”基本上大都是基于西式礼服而设计的现代“新中式礼服”。
二是以现代旗袍样式为代表的“华服”理念。例如,“央视新闻”微博在2017年9月30日播出了一档新闻微直播《千年华服看旗袍》,详细介绍了旗袍的演变和特征,并把旗袍作为“华服”的象征。此外,如成立于2015年6月的“中国华服会”,其核心定位是“弘扬和传承中华民族传统服饰”,但检索其相关活动的图片,包括成立大会、颁奖盛典、新闻采访等,则无一例外都是以旗袍为典型的“华服”样式。
三是几乎等同于现代“汉服”的一些实践。例如,2018年4月7日,香港前特首梁振英穿着“华服”出席第七届国际华服节,从照片可知,梁振英穿的其实就是具有典型“汉服”风貌的“上衣下裳”和“氅衣”。再如2018年4月18日在西安举办的“中国华服日”活动,其活动标识也是采用“汉服”的“交领右衽”元素,尤其是其现场的活动,更是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汉服实践者。这里的“华服”,几乎完全是等同于“现代汉服”。
如上所述,相对于有着较为明显内涵和标志的“汉服”样式,“华服”的概念更像是一种时尚型服装样式的汇合,它通常是在特定场合中,在面料、色彩、装饰、风格等方面实现了古与今、中与西的融合,并作为一种中国人的现代礼仪服饰而被定义,并试图渗入到现代中国人的礼仪生活之中。在某些场景下,它也会成为城市精英和白领人士参与国际商务和社交活动时的服饰选择,由于它多少具有一些民族的特色和典雅的风格,故也经常成为流行、时尚服装的一类风向标。
但是,我们在本文中所设定的“华服”概念,其全称应是中华民族的民族服装,是指中国各民族共同认同的服饰文化体系,也就是说,它应该是由56个民族的传统服饰共同融合而成的服饰文化体系。在这个意义上,眼下它尚远未成型,是属于一种未来理念型或理想型。与汉民族服饰体系的定位相似,中华民族的民族服装当然也绝不应是单纯的一种款式或一种元素,而必须是内涵多样但又具有某种整体性的服饰文化体系,并且它还应该是一种既能体现数千年悠久历史,又能体现56个民族的传统文化,同时还能体现出时代的风貌,得到中国各族广大人民广泛认同,与西方服饰能够有所区别的服饰文化体系。
此种“华服”和56个民族的“民族服装”,与中国各地的“民俗服装”,以及与各种现代“中式服装”之间的关系,恰好就像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和56个民族之间的关系那样。根据费孝通对于“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定位,“它的主流是由许许多多分散孤立存在的民族单位,经过接触、混杂、联结和融合,同时也有分散和消亡,形成一个你来我去、我来你去,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而又各具个性的多元统一体。”[18]这就意味着中华民族的多元服饰文化体系,其内涵是非常丰富和多样性的,即便它存在一个融汇的核心,也需要不断地吸纳各个民族传统服饰的优秀部分,进而才有可能成立。体现在服饰层面的中华民族服饰,应该是中国各个民族服饰的有机交融,是顺应中华民族之认同心理的共同缔造,而不应是由某个民族的服饰包括“汉服”,或某个朝代的服饰,甚或是某一类服饰元素来充当“代表”。
如此的“华服”概念,主要或更多地是基于国际交流的语境,是基于对比性而可以产生的,与之相对应的参照物,应该就是西方或日韩等其他国家的服饰文化体系。既然在这一概念的背后,蕴含着与西方文化平等对话、互相辉映,乃至发挥文化软实力的思维逻辑,那么,它就不应只是立足于西式服装的理念之上来建构,而应当是在中国各民族服饰文化得以深度交流的基础之上,逐渐迈向可以共享且具有共同的历史底蕴和现实价值、有未来发展空间的“服装文化丛”。换言之,只在西式时装的框架上装点一些中国传统元素的思路(亦即现在服装设计师们所谓的“改良”),未必能够建构起作为中华民族之民族服装意义上的“华服”。显然,此种“华服”,亦即寓意为中华民族的服饰这一概念的确立,并不能仅仅通过“服装设计”来完成,也很难只是基于西式服装的“拼贴”“挪用”和“改良”而完成。重要的是需要在多民族国家内部形成各民族服饰文化的相互欣赏、深度交流、大面积相互借鉴的前提之下,立足于中国各民族服饰民俗文化的传统,融合多民族的民族服饰的多种元素,同时在使传统服饰得以现代化的基础之上,通过历史考证、大众实践、继承创新、场景挖掘、推广运用等多手段的综合运用,才有可能逐渐地促使“华服”这一概念及其范畴渐渐地地得以明晰起来。
不言而喻,如此的“华服”体系的建构乃是一个长期摸索和积累的过程。如果未来的方向是建构出“华服”,那它就必须能够表达中华民族所有人共同的民族认同和情感,而非某种时尚款式所能覆盖。我们认为,此种未然形的“华服”理念,还需要继续创造條件,才能够慢慢地趋于成熟及可能。就此而论,以下几点应该是值得注意的。
首先,“华服”的未来理想型,是使之成为一个具有整体性和生命力的现代民族服饰文化的体系,而不仅仅是各种族别款式的大汇集。但是,在它形成之前,来自各民族的民族服饰,以及来自各个地方的民俗服饰的并置、共存及相互欣赏、相互借鉴是非常必要的。如此的“华服”应该立足于各族民众的实践探索历程,而难以经由简单、仓促的个人设计得以实现,同时也很难通过选择某一时期的时装所能代替。通过总结近现代以来中国人对于“民族服装”追寻实践的得与失,可以明确的是,“华服”并不能仅通过某种单一的“款式设计”就能完成的。
其次,“华服”应该是作为“现代”的服饰文化体系而存在,而不应该是“复古”的。“华服”的实践应该基于现代化和未来性的含义。若以“汉服”而言,“如果说它在当代存在的价值,不能只是承载象征意义的物体,重要的是必须对一般民众之现实人生中的服饰生活有意义,它归根到底是一种或一类服装,而不是抽象和空洞的符号。”[6]同样的道理,作为更高一个层级的“华服”,无疑也是需要立足于现实的大众生活。如此的“华服”不应只是在西式服装的表象上面应用一些传统元素就可以了事,而是需要对中国各民族、各地区的服装文化传统予以创造性的继承和发展,“华服”的建构应该立足于中华民族的最为广泛的服饰民俗生活的基础之上,应该是基于广泛的人民实践来总结和抉择,在具备了广大民众的穿戴、喜爱和认同的基础之上,才有进一步总结、提炼和升华的可能性。
第三,显而易见,“华服”体系的建设更是一个长期的实践过程,不能操之过急。回顾一百年来中国人对于中山装、旗袍,以及“新唐装”“新中装”的实践过程,可知截至目前所有的社会文化实践,即使是经过了百年努力,依然尚未完成其最终的目标。因此,“华服”也不大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而是需要若干代人的共同持续努力,通过不断的实践、总结、升华和重构,不断地超越当前分别自以为是的对于“华服”的认知。
四、“现代汉服”体系与“华服”的关系
在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中,“汉族的形成是中华民族形成中的一个重要阶段,在多元一体格局中产生了一个凝聚的核心。”[18]因此,谈及“华服”体系的形成过程,事实上,也就应该把“汉服”及其主要的特征,视为其重要的组成部分和基础来做深入的探讨。由于汉文明作为中华民族文化中不可分割、不可忽视的核心组成,汉族的服饰文化也就毋庸置疑地成为中华民族服饰体系的重要参考,因为“汉族是中国人的主体,要建构中国人的‘民族服装’,无论如何也躲不开汉族的‘民族服装’问题”[6]。
伴随着中国民间如火如荼的汉服运动,“现代汉服”的实践、应用和理论建设,不仅可以为汉人提供民族服装的选项,同时它也应该为现代“华服”的建构提供重要的参考,为中国各民族传统服装文化的现代化提供可供借鉴的思路。关于“现代汉服”与本文所谓“华服”的关系,首先,应该明确的是“现代汉服”可以成为“华服”的基础组成及核心要素。
当代普通民众所践行的汉服运动,有利于重新“发现”中国文明中服装文化传统的悠久历史,从而为“华服”体系的建构开掘直接而又丰富的服装史的资源。“现代汉服”和“华服”的关系,并非是直接的取代或相互的抵触,重要的是,“现代汉服”体系应该并可以成为“华服”体系的主体性内容,但仅此还不够,除了“现代汉服”,还应该加上其他少数民族的传统服饰文化的资源,由此建构“华服”的服饰文化体系才算完整。
不难想象“华服”的实践性建构历程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包括初期诉求、大众实践、市场推广、理论升华等众多方面,并且将与中国现代社会的多元化发展及时代背景息息相关。然而,从今天的现实情况看,人们对于“华服”的理解和认知,更多地仍是在“初期”诉求阶段,且经常陷入概念和逻辑混乱。或许正是由于构成中华民族传统服饰文化体系之最重要组成部分的汉民族服饰,眼下实际上仍处在缺位这一尴尬的现状,现在就奢谈“华服”体系的建构,注定会是“空中楼阁”;但如果直接将“现代汉服”更名或重新定义为“华服”,显然也不符合中国多民族的民族服装及民俗服饰多样性的基本现实。在我们看来,“现代汉服”与“华服”乃是属于两个彼此紧密关联、却又不完全一致的服饰文化体系。眼下很需要对这两个概念予以澄清和作出全新的阐释。
如果说汉服运动在达成重新建构汉民族的民族服装方面,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功,那么,它的未来目标或许还应该与“华服”体系的建构有所关联。值得指出的是,虽然汉服运动主要追求的是汉民族的民族服装,但它在当代中国社会持续地致力于建构“中式服装”的努力中,也具有举足轻重的贡献,我们相信,当代汉服运动的实践历程和经验成果,应该能够为“华服”体系的逐渐确立,提供理论和实践等多方面的基础及先导性的作用。如何才能立足于中国各民族的传统服饰文化之丰厚的基础之上,建构出包括“现代汉服”在内、且可涵括各少数民族传统服饰文化之要素的“华服”体系,确实是当今应该深思,且今后应该长期实践的历史性课题。本文所谓“华服”的定位以及其与“现代汉服”、与各少数民族服饰文化的关系,可用下面的概念图(图1)来表示。
重要的是,旨在建构“现代汉服”的社会实践运动,可以为“华服”体系的逐渐形成提供先导性的经验。中华各民族的文化在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过程中,确实是面临很多问题和挑战,尤其是在相继经历过“新文化运动”和“文化大革命”之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如何才能在那些屡遭批判的传统之上,重新找寻现代与传统的结合点,从而实现中国传统文明的新陈代谢,这是需要中国社会各界几代人不断地去摸索、尝试与实践的工作。从“汉服”到“华服”,或许正在成为一个较具典型性的案例。“汉服”作为在民族文化的传统中断裂最深刻、消失最久、集体记忆也最为淡漠的符号标识,反倒在21世纪初传统文化的复兴浪潮之中,以社会运动的形式重现于当代中国社会,其典型和示范性的意义不言而喻。
与此同时,汉服运动也需要通过不断的摸索与探寻,在不断总结各种经验和教训的过程中,探寻传统服饰的现代化之路。眼下面临的问题主要有:如何在继承传统文明的基础上,体现时代的精神和气息,并不断将其融入大众的、现代化的生活,让“汉服”不是单纯作为传统的符号、标志或“遺留物”而存在?如何“在汉服社团户外活动的临时变通和应景建构中”[19],逐渐形成一套相对稳定的表达语境和话语体系,使其不再具有明显的“穿越”气息?如何在现当代的消费社会中,实现商业化、产业化、大众化的服装文化建构,使其成为任何民众都可以“信手拈来”穿着在身,体现其身份认同、文化认同、民族认同的表达?等等。
对于兴起于民间草根的汉服运动而言,它需要不断地尝试历史上各种款式、各种搭配、各种形象、各种风格,以及通过各种手段和渠道展示和宣传自己的主张,正是在大量民众的参与中,才涌现出了不同的活动路径、思想观点和理论成果。汉服运动如若成功,它作为传统文化“现代化”的成就,对于在全球化背景下深度挖掘中国各民族传统文化的价值和反复实践以重新建构新文化的探索,必将成为重大的参考和借鉴;但汉服运动也有可能不那么成功,或只是“昙花一现”,甚或沦为浅薄、庸俗的社会现象,因此,对于它还是应该强化引导,尽量淡化相关争议所带来的混乱或它所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
关于“华服”的建构是一个严肃的话题,虽然它看起来眼下还有些空洞,但其重要性可能会牵涉到国家政治层面,故不应出现重大的实践性失误。在诸多配套或相关的服装文化传统的现代化重构尚未完成的前提下,对于“华服”的全局性试错实验应该非常慎重。总之,如何借鉴“现代汉服”体系从古至今之“变”与“不变”的实践性经验,对于探寻“华服”体系建构的方向,揭示传统服装文化的现代化路径,呈现其在现代社会中存在的可能性与发展指向,或许正是汉服运动所能够为“华服”体系所提供的建设性意义。
结 语
“华服”概念的最终立足点,应该是综合并涵括了中国多民族服饰文化的要素,能够为中国多民族社会所共享、所认同,并且还是包容多元、开放和可以持续成长的服饰文化体系。“华服“虽然眼下还只是一个理念型,但不妨认为“现代汉服”在其中可以承担起核心性的作用。眼下,中国各民族服饰文化的相互交流与不断融合的实践,尤其应该引起我们的关注。“现代汉服”应该与汉字、汉语、孔子学院等中国文化对外传播的式样相同,也可以肩负起中华文化之主体象征性的功能。根据新时代下国家文化战略的需要,如果充分发挥“现代汉服”的文化功能,将可以为凝聚全球华人的认同和向心力做出贡献。
中国人对于“中式服装”的追求和对于“华服”的想象,不应该和汉族民众对于“现代汉服”的追求和认同相抵触,它们可以是两个并行不悖的文化认同现象,应该是互相促进,而不是相互冲突。这多少类似于中国国民认同“中国”的概念,但同时也会认同自己的家乡省市和民族身份,两者并不必然会发生冲突。“汉服”与“华服”是相互关联却不能互划等号的关系,不应将“汉服”直接升格为“华服”,也不宜将“汉服”概念的内涵和外延随意扩大。
本文对“现代汉服”和(未来)“华服”的分别界定,有助于澄清中国人的“民族服装”这一问题的基本概念与逻辑。无论是对于“现代汉服”的实践性建构,还是对于(未来)“华服”的理念性建构,它们都不仅仅只是一件衣裳,也无法只是经由文物复原、时尚设计或简单拼贴多民族的服装文化元素所能够完成的,重要的是,中国社会各界需要在不断的实践和探索过程中,立足于全国人民的服装生活和民俗服装及(少数)民族服装的多元性基础之上,致力于推进包括汉民族服饰在内的所有各民族传统服饰的现代化重构进程,以及推进各民族服饰文化相互之间的深度交流与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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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涂 艳 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