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学毕业后,我选择离开家乡,到武都一所乡村初中服务教书。不在老家教书,满校陌生人,这让人轻松,因为你不必考虑如何打招呼的问题,假如做错了事,你不会感到尴尬和忐忑。
说实话,想起那个学校,更多的,是由衷的感激,而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怀念。
经常想起一些令人欢喜的事,每年庆祝教师节,善良淳朴的校领导会把大家召集起来到镇上最好的饭馆吃顿饭。每当聚会,我都会兴高采烈,因为我平时为了省钱极少下馆子。
每次教师大会上,校长的话都会令人振奋:某某班主任跟班好,值得每个人学习;人往高处走,我当初教书的时候也在很远的乡里;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起努力让娃把书念好;我自小在农村长大……
校长并没有什么“官”架子,淳朴、真诚、上进、严谨、恭敬。之前,我一直认为,只要当上“官”的人,不会把劳动人民放在心上。而在那所学校,每学期考核,我领的奖金虽少,但一直排名靠前。校长对我们外地特岗教师尤为照顾。
那年,没成家,一个人,在外租房住,懒得做饭。夜幕来临,没事干,就在门外小卖铺买点吃的,一边吃,一边在二手笔记本电脑上写作。因为经常受到校领导夸赞,虽然乡村物资贫乏,但是我一直觉得很充实。周内尽力认真工作,周末家访。业余时间,我还被招到政教处、教务处、总务处干一点与教学无关的杂活,由此,我赢得了很多友谊。大家公共话题都是——这个班孩子难教,那个班主任很牛,乡村教育,云云。大家都为工作操心着。
我经常在博客上乱写点随笔,有些文字很感性,冲动。
有一次,一位老师说:“你写的这句话不怕校长看到?”
“没事的,当领导的人一般心胸都宽广。”
过了没多久,校长说:“小高,把你写的、发表了的也给我看看……写得好!”
有了校长的鼓励,我更加自信,开始在纸媒上发表豆腐块文章。学校还开办了校刊,校刊喜得沈鹏大师题词。周围不服输的年轻人经常在上面发表一点小文章。再后来,学校还出了一本教师教研集。再后来,学校语文成绩名列全区第一。
二
刚上讲台的第二年,中国教育报、中国教师报登了我一两篇小文,那对我鼓励很大,在我看来,带“中国”的纸媒都是文字的“天堂之地”。好吧!写吧!暂且就用文字守护自己孤单的心灵吧!
有一天夜里,我拿着手电筒,在无人的操场上走,山很寂静,村子里犬吠声却很大,一阵一阵的。我停下脚步,想了想:“乡村如此孤独,如此荒芜,我这点破文章还有用吗?”正待我思想波动、有所动摇之时,门卫老蒲打来电话:“高老师,你有北京教育部寄来的书!来取!” 我的天!北京?教育部?书?
一大摞书,封面上印刷的赤红的口号令人振奋:“投身中国教育事业 服务农村基础教育——献给光荣的特岗教师”。这次彻底泪奔了。教育部在庆祝教师节建立20周年之际,组织一批优秀教师编写了《教育家成长丛书》,作为教师节礼物献给在基层任教的特岗教师。
原来,俺们这一波人,中央部门很重视。这些书,或许不能给我们带来物质上的改变,但很励志。对我来讲,最重要的是看到了偶像们的作品:于漪、钱梦龙、魏书生等等。他们在教师这个岗位上做出了惊人的业绩。我呢?连课都带不好,还谈什么理想?所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不断地阅读、不断地模仿。說实话,有些章节我是哭着读完的,有些老师的经历和遭遇真的很苦,他们的德行令人折服,他们不向命运低头的信念令人钦佩。那时候才明白,教书的“良心”到底长什么样子,啥叫好老师。
我没有他们境界高,但我完全可以模仿他们的“教法”。学习他们真是给我带来了无穷的“好处”。
2012年,因为写了点文章,我被推荐到县委宣传部工作。我想:高进儒终于熬出头了。
那几天,我一直给母亲打电话,高兴地说,我工作的地点离县委书记办公室很近。我母亲,农民,没念过书,半生贫寒,听到我说的这些,她竟然很害怕,误认为我要去当“官”,半晌没说话,然后小声地说:“你这么老实的一个人,直性子,当官多可怕,经常有当官的被抓。”听后,我哈哈大笑,我想对母亲说,你儿子有那个坐牢的机会吗?没过多久,我才发现,命运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2012年,我掏出了所有的积蓄(大概不到两万),东挪西借,交了一套房子的首付,算是对妻儿有个交代。买房的时候,同学、同事、领导纷纷借钱给我,一想到他们的恩情,如今也只能低下头,慢慢地难过,直到无法自控地拥满泪水。
2013年10月,组织上安排我到镇上一所高中任教,开始了一段新的旅程。刚到高中的前几晚,整夜未眠,夜里反复琢磨有关教书这件事,越想感觉压力越大。这帮乡村娃,可是要考学滴!若有闪失,害人一辈子!想想,真叫人胆怯。
2014年,我教两个班的语文,每个班五六十个学生,黑压压黑压压的一大片。学生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天真、暴力,缺乏爱。要许多命的是,孩子们都是别的县城中学不要的“另类”。我不断地鼓励和要求他们,诸如阅读、写日记、练字帖,有时候还让他们在课堂上唱歌、跳舞、演小品。不过,面对他们,我只能说,教育是一种慢的能力!当然,也会有惊喜出现,2014年9月,全县统考,我带两个班,一个班全区第一,一个班全区第二。我不知道统考的时候,学生有没有抄袭,反正政府给我发了2000元的奖金。听说,这份奖金还是局长在书记、县长办公室门口守了很长时间才给老师们争取的奖金。听着这些,又一次眼角湿润……
三
2015年,注定不寻常。我被逐层推荐到教育部参加乡村特岗教师巡回报告会。刚开始要在武汉培训。有一回,在湖北经济学院散步,我注意了一下,发现大家聊的,都是虔诚与前程,生存与行动,教育与媒体,几乎没有人说打麻将、玩扑克或者提拔的事。我感慨万千,对妻子说:“武汉真好,你看看人家,与我们就是有差距。” 在武汉培训的时候,十来天,我彻夜失眠,离别的那天晚上,我一直在难过。真的,舍不得兢兢业业的夏风老师,舍不得中央电视台的宏姐、马导及摄影师们,舍不得与我一起称兄道弟的全国各地的优秀特岗教师代表,舍不得那个支部那个班的青年才俊们。
原来,我还活在孩童时代,心灵是那样的脆弱。孩童的我,假如不教书,再能干啥?我想了想,儿童心智,儿童思维,还是做老师吧!
我假设了自己很多身份:公务员、商人、博士、专家、警察,最后,还是不能离开老师。
2016年开始,出乎我的意料,我的文章开始有人打赏,打赏得来的储备金还能做点“实事”,比如资助贫困学生,由此,我更加相信——活下去,该多好,老师当下去,该多好!
(作者单位:甘肃省兰州市兰州新区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