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利群
摘 要:新时代中国文艺发展进入文化强国战略推进的黄金时期,批评理所当然也进入了“批评的时代”,既面临机遇也面临挑战。基于批评褒优贬劣、激浊扬清的文学评价机制功能作用发挥,从“批评之问”入手对症下药,回归批评要的就是“批评”本位;从“批评之道”追根溯源,重构批评精神和批评传统;从“批评之器”落脚以夯实批评基础,打磨好批评这把利器,构成批评之问-批评之道-批评之器三位一体的结构系统与内在逻辑,形成新时代批评发展之势。
关键词:文艺批评;评价机制;批评之问;批评之道;批评之器
党的十八大胜利召开,标志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习近平在十九大报告中对文艺发展寄予厚望,提出“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任务和要求:“社会主义文艺是人民的文艺,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在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中进行无愧于时代的文艺创造。要繁荣文艺创作,坚持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相统一,加强现实题材创作,不断推出讴歌党、讴歌祖国、讴歌人民、讴歌英雄的精品力作。发扬学术民主、艺术民主,提升文艺原创力,推动文艺创新。倡导讲品位、讲格调、讲责任,抵制低俗、庸俗、媚俗。加强文艺队伍建设,造就一大批德艺双馨名家大师,培育一大批高水平创作人才。”这可谓吹响新时代社会主义文艺繁荣发展的进军号,文艺发展进入“文化强国”的辉煌时期。批评理所当然首当其冲,义不容辞地担当起新时代赋予的责任和使命,不仅应该有所作为,而且必须大有作为。
批评作为文艺评价机制,具有褒优贬劣、激浊扬清的功能作用,对文艺创新发展负有义不容辞的职责和担当。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针对文艺批评指出:“要高度重视和切实加强文艺评论工作。文艺批评是文艺创作的一面镜子、一剂良药,是引导创作、多出精品、提高审美、引领风尚的重要力量。”{1}这是坚持党对文艺工作领导具体落实在文艺批评上的体现,言简意赅地阐明文艺批评性质特征、功能作用、价值地位及重要意义。学习领会和贯彻习近平讲话精神,就是要将其落实在推动文艺繁荣发展的实际行动上,开创中国当代文艺发展的新时代。习近平讲话不仅创造了文艺创新发展的最佳机遇,而且也提供文艺批评发展前所未有的良机。早在1942年延安文艺时期,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就提出“文艺批评是一个复杂的问题,需要许多专门的研究”{2},不仅指出批评的重要性,而且强调批评的复杂性及专门研究的必要性。前后相隔七十多年的两次讲话精神可谓薪火相传、一脉相承,即可作为指导文艺工作的纲领性文件,亦可作为文艺批评的一种表达方式,极大地推动了社会主义文艺的繁荣发展,也形成新时代文艺及批评创新发展及崛起之势。本文秉承讲话精神,针对当前批评发展现状,从批评之问出发、回归批评之道、落脚批评之器的三维一体视角,对当前批评发展问题进行探讨,以期深入开展文艺批评的专门研究。
一、基于问题导向意识的批评之问挑战
所谓批评之问,指文艺批评首先必须具有鲜明的问题导向意识,即针对当下批评现状发现问题、找准症结、分析原因、探寻对策、确立方向路径。尽管批评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艰难转型过程中取得许多成绩,但仍然不能掩饰其当下存在某些不足与问题。尽管对文艺批评的诟病无论是来自外部声音还是来自内部声音,也无论带有愤青意识还是忧患意识,确实需要加以辨析与区分,以明确问题症结和关键所在,但批评滞后于文艺发展的问题毋庸置疑。甚至将当下批评置于新时期以来批评发展历程中审视,也不難断定失却上世纪80年代批评的锐气和雄风,批评滑坡、困乏、焦虑、缺位、边缘化等责难声并非空穴来风。毫无疑问,批评存在问题众所周知,诸如疲软乏力、缺席失语、自说自话、捧杀棒杀、零散碎片、规则失范、标准偏移、价值迷失、意义消解、功能退化等,甚至在一片众声喧哗声中也不乏批评内部自我反省的质疑声。“更为严重的情况出现在批评内部:一些批评家似乎丧失了必要的信心,他们对于批评的前景忧心忡忡。批评家的脸上时常浮现出悲观的表情,自嘲成为一种无奈的策略。他们习惯地说,批评已经‘失语’,陷入了‘危机’——‘失语’或者‘危机’正在成为两个时髦的反面形容词。”{3}纵然批评问题存在现象可以罗列一大堆,但关键在于找到症结,才好对症下药,行之有效地解决问题。
针对当下批评状况及其存在问题,习近平指出:“文艺批评要的就是批评,不能都是表扬甚至庸俗吹捧、阿谀奉承,不能套用西方理论来剪裁中国人的审美,更不能用简单的商业标准取代艺术标准,把文艺作品完全等同于普通商品,信奉‘红包厚度等于评论高度’。文艺批评褒贬甄别功能弱化,缺乏战斗力、说服力,不利于文艺健康发展。真理越辩越明。一点批评精神都没有,都是表扬和自我表扬、吹捧和自我吹捧、造势和自我造势相结合,那就不是文艺批评了!”这就抓住批评存在问题的症结所在。批评问题症结在于缺失“批评”,即缺失批评之所以为批评的“批评性”,缺乏“批评精神”,缺少敢于批评与“讲真话”的勇气,从而导致批评功能作用弱化及其地位边缘化。
从当下文坛出现的一些乱象以及创作存在某些不足与问题角度来看“批评之问”意义在于:一方面,创作存在问题显然在一定程度上印证批评并未尽职尽责,批评缺位失语使得创作存在问题未能得到及时有效纠正,甚至放任错误倾向泛滥,造成不良后果,由此可见创作存在问题折射出批评乏力问题;另一方面,创作存在问题显然也能够说明批评自身缺乏问题意识,未能发现问题与提出问题,甚至思想混乱、麻木不仁,导致文学评价机制的“批评之问”缺失。习近平讲话中针对创作不良现象进行批评:“存在着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缺‘高峰’的现象,存在着抄袭模仿、千篇一律的问题,存在着机械化生产、快餐式消费的问题。在有些作品中,有的调侃崇高、扭曲经典、颠覆历史,丑化人民群众和英雄人物;有的是非不分、善恶不辨、以丑为美,过度渲染社会阴暗面;有的搜奇猎艳、一味媚俗、低级趣味,把作品当作追逐利益的‘摇钱树’,当作感官刺激的‘摇头丸’;有的胡编乱写、粗制滥造、牵强附会,制造了一些文化‘垃圾’;有的追求奢华、过度包装、炫富摆阔,形式大于内容;还有的热衷于所谓‘为艺术而艺术’,只写一己悲欢、杯水风波,脱离大众、脱离现实。”这些创作问题,确实不仅需要作家反省反思“精品何在”“创作精神何在”问题,而且也需要批评家反思反省“批评何在”“批评精神何在”问题。批评在文艺活动中缺位、失语、不在场、无所作为就是失职,其实也是文坛存在某些乱象及其弊症顽疾的构成部分,创作问题必然关涉批评问题。由此而论,“批评何在”必然产生“批评何为”的质疑,从而引发批评内部自身问题叠加以及价值取向和评价取向紊乱,最后导致在“批评为何”问题上偏离正确的方向。因此,解决文艺批评存在问题,必须抓住“文艺批评要的就是批评”这个纲,纲举目张地解决“批评何在”-“批评何为”-“批评为何”的问题症结,回归文艺批评作为批评的“批评性”本位,回归批评褒优贬劣、激浊扬清的轨道,回归批评精神及批评优良传统。
为什么“文艺批评要的就是批评”,这既与文艺批评性质特征、职责准则、功能作用有关,又与社会时代发展及文艺发展需求有关,更与文艺批评存在理由及合理性、合法性有关。恩格斯《致斐·拉萨尔》指出:“我是从美学观点和历史观点,以非常高的、即最高的标准来衡量您的作品的,而且我必须这样做才能提出一些反对意见……批评必然是最坦率的。”{4}别林斯基认为批评“第一必须言之成理,其次必须端庄郑重”{5},故而批评家应是文艺家的敢于提出批评意见的“诤友”;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批评如果要名副其实成为批评,它就应该更严格些、更认真些。”{6}鲁迅认为:“必须有更真切的批评,这才有真的新文艺和新批评的产生的希望。”{7}在《准风月谈·关于翻译(下)》中指出:“我又希望刻苦的批评家来做剜烂苹果的工作,这正如‘拾荒’一样,是很辛苦的,但也必要,而且大家有益的。”《花边文学·看书琐记(三)》指出:“文艺必须有批评,批评如果不对了,就得用批评来抗争,这才能够使文艺和批评一同前进,如果一律掩住嘴,算是文坛已经干净,那所得的结果倒是要相反的。”当代批评家陈晓明认为:“批评必须锐利、自由,面对文本是我最快樂的时刻。随心所欲的读解,令人信服的推论,横贯中西的思绪,无所畏惧的论断,这是我所欣赏的批评风格。”{8}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批评之“意识形态症候批评”“文化批评”“文化批判”等理论方法亦坚持批评的批判性立场与精神,由此可见其批评力之一斑。因此,文艺批评一旦缺失“批评”,不仅失却批评力及其评价功能作用,而且也会失去批评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更不利于文艺创作提高及文艺发展。因此,解决批评存在不足及问题必须抓住关键要害,针对批评缺失“批评”的症结对症下药,回归“文艺批评要的就是批评”的本位,回归“批评之道”。
二、回归“文以载道”传统的批评之道弘扬
所谓“批评之道”,包含三层含义或三位一体构成系统:一是批评存在之道,即批评称之为批评、批评成之为批评的批评本体论之“道”;二是批评运行发展之道,即遵循批评规律特征与发展方向的道路之“道”;三是批评摆事实讲道理之道,即批评知识结构与理论基础的道理之“道”。中国古代之“道”论,不仅是哲学本体论,而且也是基于宇宙观、自然观、人生观的世界观与方法论,同时也是基于社会人文关系及结构构成的系统论与辩证法,由此既着眼于宏观之处的高屋建瓴的顶层设计,又立足于微观之处的脚踏实地落实和践行。
中国历来就有基于“道”形成的“文以载道”的“文道论”传统。习近平指出:“苏东坡称赞韩愈‘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讲的是从司马迁之后到韩愈,算起来文章衰弱了八代。韩愈的文章起来了,凭什么呢?就是‘道’,就是文以载道。”中国古代文论历来重视文艺之道的探讨,基于“文以载道”历代批评评诗论文往往原道、明道、论道、传道、问道、知道、循道、得道、通道,追溯探寻文之本体、本源、本元、本原、本质及其义理内涵,成为“为文之用心”及其“文心”内涵精神所在。刘勰《文心雕龙》首篇为《原道》,提出为文首先必须“原道”,旨在强调文“本乎道”的文道观,故“原道”所原为“文之道”。“文之道”不仅来源于道家思想的“道法自然”的“自然之道”,而且来源于儒家思想“征圣”“宗经”之雅正义理的人文之道。由此构成“文心”及“为文之用心”的思想基础与本体论,形成“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9}的“文以明道”思想,奠定中国文学“文以载道”传统基础。文艺之道如此,批评之道亦如此。当前基于批评现状及发展趋向更需要“原道”与“本乎道”,不仅在于追根溯源以更好传承弘扬中国古代批评传统,而且在于应对当下批评存在问题以拨乱反正、正本清源、回归本位、重振精神,既推动传统批评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又推进当代批评的改革与创新,更有利于夯实批评之道的思想基础与理论基础,走出一条具有中国特色、中国经验、中国传统、中国精神的批评之道。
如何推动当代文艺批评遵循“批评之道”:一方面,基于“批评之道”应该回归“文艺批评要的就是批评”的本位,必须在深入发掘与深刻阐释“批评”内涵实质基础上进一步追问“批评何在”“批评为何”“批评何为”的批评本体论问题及意义,由此夯实文艺批评的哲学基础,明确批评之根本魂所在,即批评传统、批评命脉、批评精神所在;另一方面,基于“批评之道”应该明确当代批评发展之道路及方向,进一步追问批评究竟有何作为问题,由此坚定马克思主义文论批评的指导思想地位,构建批评的核心价值观及核心价值体系,强化批评褒优贬劣、激浊扬清的功能作用;再一方面,基于“批评之道”应该构建中国特色的文艺批评理论体系及文学评价体系,文艺批评作为理论与实践的桥梁纽带,不仅具有鲜明的实践性品格,而且具有深厚丰富的知识理论基础,由此才能做到摆事实、讲道理,言之有据,论之成理,以理服人,合情合理。坚持“批评之道”,还需要坚持文艺评价的“真善美”标准,持守“追求真善美是文艺的永恒价值”;坚持批评实事求是、公平公正、合情合理的原则,以其评价机制推动文学健康有序发展;坚持敢于讲真话、讲实话,更好发挥批评主体性及批评正能量,提高批评的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
此外,值得重视的是,“批评之道”源于“文以明道”“文以载道”而形成“文以论道”“以道论文”的“道”之精神追求,追根溯源显然还应当具有人类精神信仰系统的神圣性特征。据于“道”的追求,无论是文艺还是批评都毫无疑问带有灵魂精神之“灵韵”“光晕”“韵味”{10}的神圣性。从文艺发生学角度看,文艺起源的一个重要的发生渠道与原始巫术宗教及其图腾崇拜、自然崇拜、神灵崇拜、祖先崇拜密切相关,由此不仅建构人类灵魂精神信仰系统,而且形成环绕在作为“艺术前的艺术”的原始艺术身上的神灵光环及神圣光晕。伴随着文艺发生发展进程,文艺光环光晕从纵向角度形成由“神灵”到“神圣”再到“精神”的建构,抑或由“神人”到“圣人”再到“艺人”的建构;从横向角度形成“神灵-神圣-精神”三位一体的精神信仰系统,由此奠定“神人以和”“天人合一”“神与物游”“心物交感”“形神兼备”“神遇”“神交”“畅神”等建构的中国古代文论批评优良传统。这正是文艺经典的独一无二性特征与永恒魅力的精神力量所在,文艺的陶冶性情、净化心灵、提振精神的功能作用所在,文艺的神圣性所在,作家作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依据所在,也正是人们始终保持对文艺的尊重、崇拜、敬仰之心的依据所在。“批评之道”亦如此,批评据于“道”,正是批评据于人类灵魂精神信仰系统对真善美永恒价值追求,据于“文以明道”“文以载道”确立文艺核心价值取向及文艺评价导向,同时将其落实在人内心灵魂的心灵发现、探索、碰撞、闪光中。正如当代批评家谢有顺所言:“我发现,最伟大的批评,都不会只是文学现象的描述或某种知识背景的推演。……批评家更多的是与批评对象之间进行精神对话,借此阐释自己内心的精神图像,对美的发现,以及对未来的全部想象。没有人会否认这些批评所具有的独立而非凡的价值,它与那些伟大的思想著作一样重要。”{11}这正是批评之所以具有神圣性、权威性、正当性的根本和理由。为此,当下批评只有回归与重建“批评之道”,才能重新找回批评的自尊和自信,人们才有理由怀有对批评尊重、崇拜、敬仰之心,才有理由自觉维护批评的神圣性、权威性与正当性。如何回归“批评之道”,不仅需要追根溯源回归传统精神,而且需要将“批评之道”落实在“批评之器”上。
三、精心打磨“利器”的批评之器功用
所谓“批评之器”,指批评遵循规律、规则及运行特点而定型的行为方式及其可操作性的工具手段与方法。批评之器其实也是“批评之道”落实与践行的结果,从形而上之道转化为形而下之器。毛泽东提出批评“需要许多专门的研究”,其中就包括专业性、针对性、可操作性的批评之器研究,通过“专门的研究”以打磨批评利器。习近平提出:“打磨好批评这把‘利器’。”所谓“利器”意味着批评不仅需要掌握先进而又适用有效的工具手段与方法,而且应该使之成为尖锐性、锋利性、威力性、权威性的利器。因此,批评不仅要有武器,而且必须打磨为利器,使批评成为行之有效、克敌制胜的利器。《论语·卫灵公》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谓刀不磨则不利,玉不琢不成器,批评之器只有经过打磨、锤炼、锻炼、磨练方能成为利器,才能增强战斗力、作用力、影响力及有效性。
中国历来既重“道”又重“器”,历代“道器论”往往着眼于辩证把握“道”“器”关系。《周易·系辞上》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阐发“道”与“器”相反相成的对立统一关系,或者说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构成的不可分割统一体。“道器论”一方面将无形之精神本体落实于有形之器具上,即道在器中、器显于道;另一方面有形之器蕴含无形之道,即器归于道、以道利器。因此,“道器论”固然以道统器、以道御器,但并非有所偏废,而是以道成器、以器传道、道器一体。故以“器”组词可构成大器、神器、重器、利器、锐器、成器、程器、器重、器用等宏大而重要的范畴;与“器”义相近和相关还有“技”“术”“法”“匠”“工”等术语,由此延伸“器”含义及语用范围,显现“器”之工具性与专业性的综合功能作用。刘勰《文心雕龙·总术》曰:“夫不截盘根,无以验利器;不剖文奥,无以辨通才。才之能通,必资晓术,自非圆鉴区域,大判条例,岂能控引情源,制胜文苑哉?”说明“利器”对于“制胜文苑”的重要性。如何“利其器”与“验利器”?刘勰《文心雕龙·知音》讨论文学鉴赏批评方法问题时,一方面提出批评需有“博观”的经验积累以形成鉴赏主体素质能力,即“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另一方面提出批评需有“平理”的原则与职责,即“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再一方面提出批评方法之“六观”以确立多维立体的整体观照视角,即“是以将阅文情,先标六观:一观位体,二观置辞,三觀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以此批评方法达到“圆照”效果。由此观之,刘勰能够成之为批评大家关键在于掌握“利器”,他对屈原《离骚》的评论之所以能在众说纷纭中独树一帜并得到文坛认同,就是因为他以《辨骚》的“辨”之法揭示出文学发展“变乎《骚》”的意义,以“核”之法着眼于“核其论”,以“征”之法立足于“必征言”,故能以其批评利器指出论争诸说“褒贬任声,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玩而未覆者也”的偏颇之原因,故而能由表入里地“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熔经义,亦自铸伟辞”,实事求是地得出“金相玉式,艳溢锱毫”的结论,从而深入发掘出屈原《离骚》的精神内涵及经典意义,由此奠定中国古代文学“风骚”传统基石。中国历代卓有成就的批评家莫不如此,王充、司马迁、曹丕、陆机、钟嵘、肖统、司空图、严羽、李贽、金圣叹、毛宗岗、叶燮、章学诚、王国维等,无不以其批评利器成就文论批评业绩,彰显批评利器推进文学发展的功能作用。
针对当代批评发展问题,打磨好批评这把“利器”尤为重要,只有“利其器”方能“善其事”,如同战士必须时刻擦亮手中武器,拥有好武器及掌握好武器才能百战百胜。那么,如何打磨好批评这把“利器”?习近平讲话指明了方向:“要以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为指导,继承创新中国古代文艺批评理论优秀遗产,批判借鉴现代西方文艺理论,打磨好批评这把‘利器’,把好文艺批评的方向盘,运用历史的、人民的、艺术的、美学的观点评判和鉴赏作品,在艺术质量和水平上敢于实事求是,对各种不良文艺作品、现象、思潮敢于表明态度,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敢于表明立场,倡导说真话、讲道理,营造开展文艺批评的良好氛围。”这可谓循道以利器,即依循规律规则打磨利器,亦即通过“专门的研究”打磨利器。当代批评家洪治纲认为:“在确保批评家自我的独立性之后,我们还必须解决批评方法、审美价值和观念取向上的科学性。这是维护批评行为公正性和批评话语有效性的重要途径。很多时候,我们容易陷入自身固有的、封闭的理论定势中,以一种停滞的眼光去批评创作,就因为我们没有与文学自身的迅速发展保持审美的同步性,没有以开放迎纳的姿态去积极地修正、完善自己的批评方法和调整、充实自己的审美观念。批评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批评家对自身话语体系不断完善和丰富的过程,是确认自己作为批评家在角色上的胜任程度。”{12}这充分说明了批评利器打磨还需要建立在批评家不断反思自我、完善自身、增强主体性、提高思想业务素质能力的基础上,方能使其批评武器打磨成为利器。
针对打磨批评利器以提高批评效果问题,应该遵循“批评之道”落实在以下措施上:一是夯实批评理论基础以打磨好批评利器,使其“利”在具备理论基础、专业知识、学理逻辑、学术依据的合理性上,提升批评的理论品质水平及理论高度和深度,由此才能言之成理,以理服人。二是立足于批评实践活动总结经验教训以打磨好批评利器,改变批评滞后于创作状况,提倡批评“三贴近”,即贴近作家、贴近创作、贴近作品,强化批评的现场性、在场性、针对性,使其“利”在摆事实、佐材料、举例证的实事求是的实证基础上,既使批评的实践性品格得到充分体现,又能够切实保障和提高批评的有效性与影响力,推动批评与创作同步运行,形成文艺创新发展的双核驱动力。三是传承弘扬批评优良传统以打磨好批评利器,推进传统批评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现代批评转型与当代批评变革,不仅遵循“因革”“通变”规律与内在逻辑形成中国批评的整体性与连贯性,而且坚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原则,使其“利”在能够整合会通古今中外批评资源基础上,形成批评活力与创新力,推动当代批评立足中国、走向世界。四是扩展优化批评队伍以打磨好批评利器,当前以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家协会成立为标志,采取以专业评论委员会集结队伍、建立批评网站平台、拓展批评期刊及网络阵地、创办文艺评论基地、培养培训批评人才、开办批评讲习班及其研讨会等措施,切实可行地打磨批评利器,使其“利”在批评的先锋性、锋利性、尖锐性、前沿性特点上,才能打破批评变沉寂与消极为积极主动出击与冲击,形成批评崛起之势。五是加强批评自身建设以打磨好批评利器,批评界需要凝心聚力,更需要风清气正,使其“利”在打铁先须自身硬的基础上,由此需要加强批评思想、组织、专业建设,加强批评与自我批评,强化批评自律与批评伦理意识,重振批评精神,坚持批评原则,遵守职业道德。六是营造优良健康的人文生态环境以打磨好批评利器,为批评发展提供制度创新、体制改革、机制激励、政策支持、生态和谐、环境优化的保障体系,才能保障文艺“二为方向”“双百方针”“双创原则”的贯彻落实,才能形成文艺争鸣、文艺论争、文艺研讨、文艺思潮、文艺流派发展的良好环境与氛围,才能形成批评与自我批评、反批评、批评链、批评场、批评生态的坚实基础与条件,由此才能更有利于打磨好批评利器,使其“利”在基于核心价值观及其正确方向的评价导向上。更为重要的是,营造优良健康的批评生态环境,必须有赖于全社会人文生态环境优化与净化,坚持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成为关键所在。习近平指出:“加强和改进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要把握住两条:一是要紧紧依靠广大文艺工作者,二是要尊重和遵循文艺规律。各级党委要从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高度,增强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把文艺工作纳入重要议事日程,贯彻好党的文艺方针政策,把握文艺发展正确方向。”这从根本上为打磨好批评利器提供正确方向与制度保障。
综上所述,当代文艺批评发展必须基于问题导向意识,重构批评“道器”论,构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批评理论与实践体系,凸显批评利器的创新性、有效性与影响力。当前,新时代中国文艺发展进入了“文化强国”战略推进的黄金时期,批评理所当然也进入了“批评的时代”,既面临机遇也面临挑战。基于批评褒优贬劣、激浊扬清的文学评价机制功能作用发挥,从“批评之问”入手以对症下药,回归批评要的就是“批评”本位;从“批评之道”探索以追根溯源,重构批评精神和批评传统;从“批评之器”落脚以夯实批评基础条件,打磨好批评这把利器,构成批评之问·批评之道·批评之器三位一体的结构系统与内在逻辑,形成新时代批评崛起之势。
注释:
①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9页。本文所引习近平讲话材料均出于此,以下引文不再注明出处。
②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泽东选集》,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第869页。
③南帆:《低调的乐观》,选自张燕玲、张萍编:《我的批评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4页。
④恩格斯:《致斐·拉萨尔》,摘自《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47页。
⑤[俄]别林斯基:《一八四七年俄国文学一瞥》,摘自《别林斯基选集》(第2卷),时代出版社1953年版,第512页。
⑥[俄]车尔尼雪夫斯基:《论批评中的坦率精神》,选自《车尔尼雪夫斯基论文学》(中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65年版,第140页。
⑦鲁迅:《<文艺与批评>译者附记》,选自《鲁迅全集》(第17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446页。
⑧陈晓明:《我的批评观》,选自张燕玲、张萍编:《我的批评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9页。
⑨刘勰:《文心雕龙·原道》,选自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3页。本文所引《文心雕龙》原文出处均自于此,以下所引不再注明出处。
⑩[德]本雅明:《机器复制时代的艺术品》,参阅弗兰西斯·弗兰契娃等编:《现代艺术和现代主义》,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8年版,第349页。
{11}谢有顺:《批评对什么有效》,选自张燕玲、张萍编:《我的批评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46页。
{12}洪治纲:《批评:自我的发现与确认》,选自张燕玲、张萍编:《我的批评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42页。
*本文系2018年国家重大课题“改革开放40年文学批评学术史研究”(项目编号:18ZDA276)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