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付拆书：《海的女儿》

老付

《海的女儿》是《安徒生童话》中脍炙人口的名篇之一，也有人将它称之为安徒生的心曲，内涵丰富，意蕴隽永。

有人从“人”的角度解读，有人从“叛逆”的角度解读，今天，我们可以来听一听亲近母语总课题组核心成员、著名儿童阅读推广人、2018“阅读改变中国”年度点灯人付雪莲老师有温度的分享。会拆书的她，还会带给我们更多惊喜。

命运早已对你下了手

住在那底下的海王已经做了好多年的鳏夫，但是他有老母亲为他管理家务。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可是对于自己高贵的出身总是感到不可一世……除此之外，她是值得大大赞赏的，特别是因为她非常爱那些小小的海公主——她的一些孙女。

独身的父亲，强势的奶奶，五个姐姐，这就是小人鱼的原生家庭。

纵使海王宫殿的墙是用珊瑚砌成的，高窗子是用最亮的琥珀做成的，屋顶铺着黑色的蚌壳，它们随着水的流动自动地开合，并且每一个蚌壳里面都有亮晶晶的珍珠。

但这个家仍旧是残缺的，是的，宫殿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爱情。孤独多年的父亲没有爱情，年老的奶奶没有爱情，小小的海公主没有爱情，当然，安徒生也没有爱情，每一个人都没有爱情。

这时，势必就要有一个人出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堵上这个缺口，让它不再往心里呼呼灌风。年龄最小，最敏感，最沉默又最喜欢深思的小人鱼，几乎成了不二人选。你以为是小人鱼选择了命运吗？你错了，是命运选择了小人鱼。

渴望终于成了入骨的毒

当别的姐妹们用她们从沉船里所获得的最奇异的东西来装饰她们的花同的时候，她除了栽种像高空的太阳一样艳红的花朵以外，只愿意要那个美丽的大理石像。这石像是一个美丽的男孩，它是用一块洁白的石头雕出来的，跟一条遭难的船一同沉到海底。

小人鱼为什么只种艳红的花朵？因为那是人类世界的太阳啊。渴望是藏不住的，你捂住了嘴巴，它也会从你的眼睛里流出来，从你的梦里跑出来。

十岁那年，小人鱼就已经模模糊糊地了解到自己内心最深的渴望了，她渴望那个有太阳的上层世界，她渴望遭难的美丽男孩，她渴望一次圆满的爱。这渴望就像扎在心头的针，时时刻刻折磨着她。

“等你满了十五岁的时候，”老祖母说，“我就准许你浮到海面上去。那时你可以坐在月光底下的石头上面，看巨大的船只在你身边驶过去。你也可以看到树林和城市。”

第二年，这些姐妹中有一位要到十五岁了;可是其余的呢——唔，她们每个之间相差一岁。

小人鱼比五个姐姐都要渴望得厉害，而她却恰恰要等待得最久。

在焦急和等侍中，小人鱼从女孩变成了少女。在想得不可得中，炙热的渴望终于流进了她的血，渗进了她的骨。折磨，至死方休。

走向你的每一步都痛

小人鱼不禁想起了她第一次浮到海面上来的情景，想起她那时看到的同样华丽和欢乐的场面。她于是旋舞起来，飞翔着，正如一只被迫逐的燕子在飞翔着一样。大家都在喝彩，称赞她，她从来没有跳得这么美丽。锋利的刀子似乎在砍着她的细嫩的脚，但是她并不感觉痛，她的心比这还要痛。

那是她看到他的最后一晚。肉体的疼痛不及心痛的十万分之一。回忆潮水般席卷而来……

她要去令她万分恐惧的巫婆那里，门口黏糊糊的珊瑚虫手臂里还抱着一个被勒死了的小人魚。那，还要不要继续爱下去？

她要放弃最引以为傲的歌喉，舌头被割掉那一刻，还要不要继续爱下去？

她要永远离开家人，心痛苦得似乎要裂成碎片。那，还要不要继续爱下去？

她的尾巴要被分成两半，收缩成人类所谓的漂亮双腿。那种痛，就好像有一柄两面都快的刀子劈开了纤细的身体。究竟，还要不要继续爱下去？

她向尖刀看了一眼，接着又把眼睛掉向这个王子：他正在梦中喃喃地念着他的新娘的名字。他思想中只有她的存在。刀子在她的于里发抖。还要不要继续爱下去？

她把刀子远远地向浪花里扔去，刀子沉下的地方，浪花发出一道红光，好像有许多血滴溅出了水面。她再一次把模糊的视线投向王子，然后从船上跳到海里，身躯融化成泡沫。

她的“回答”震耳欲聋。震碎了这世上所有的胆怯，犹豫与衡量。

在爱里，我们都是哑巴

王子问她是谁，怎样到这儿来的。她用她深蓝色的眼睛温柔而又悲哀地望着他，因为她现在已经不会讲话了……现在她穿上了丝绸和细纱做的贵重衣服。她是宫里一个最美丽的人，然后她是一个哑巴，既不能唱歌，也不能讲话。漂亮的女奴隶，穿着丝绸，戴着金银饰物，走上前来，为王子和他的父母唱着歌。

这个曾被祖母用八个大牡蛎紧紧附贴在尾巴上以示高贵地位的公主，现在只是一个哑巴女奴。这究竟是命运的嘲弄，还是爱得多的人注定要多受苦？

我对不让美人鱼说话这个安排极其着迷。你或许会说，不会说话就无法告诉王子真相，这样才又虐又好看。你说的有道理，但一定还有些什么别的。

我总会想，如果当初海的巫婆没有取走她的舌头，她能跟王子说话了，她是否就会死死地拽住王子的胳膊说：“不要走，不是她，当初救你的是我，你应该爱的人，是我啊。”

小人鱼真的会这样说吗？

在爱里，每个人都是哑巴。

如果你真的爱过，便会知道，一生一次的爱，根本，开不了口恳求。

王子真的无辜吗？

“在所有的人当中，你是最爱我的吗？”当他把她抱进怀里吻她前额的时候，小人鱼的眼睛似乎在这样说。

“是的，你是我最亲爱的人！”王子说，“因为你在一切人中有一颗最善良的心。你对我是最亲爱的，你很像我某次看到过的一个年轻女子，可是我永远再也看不见她了。”

“你很像神庙里的那个美丽的姑娘，而她却不像。如果我要先选新娘的话，那么我就要选择你——我亲爱的、有一双能讲话的眼睛的哑巴孤女。”

于是他吻了她鲜红的嘴唇，摸抚着她的长头发，把他的头贴到她的心上，弄得她的这颗心又梦想起人间的幸福和一个不灭的灵魂来。

于是他把这位羞答答的新娘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啊，我太幸福了！”他对小人鱼说，“我从来不敢希望的最好的东西，现在终于成为事实了。你会为我的幸福而高兴吧，因为你是一切人中最喜欢我的人！”

有人说，王子是无辜的。

因为这句话，我急了。

无辜？你认为王子无辜？

你敢说王子不知道小人鱼爱他吗？他心知肚明！

如果没有遇到公主，他或许会娶小人鱼吧。但一遇到公主，他立刻把小人鱼抛弃了。

小人鱼此刻才真的清醒过来吧。

原来，她一直是他的备胎。

一把叫做后悔药的刀

“我们已经把头发交给了那个巫婆，希望她能帮助你，使你不至丁灭亡。她给了我们一把刀子。拿去吧，你看，它是多么快！在太阳没有出来以前，你得把它插进那个王子的心里去。当他的热血流到你脚上时，你的双脚将会又联到一起，成为一条鱼尾……快动手！在太阳没有出来以前，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了！”

当小人鱼把帐子掀开，看到那位美丽的新娘把头枕在王子的怀里睡着了。她弯下腰，在王子清秀的眉毛上吻了一下。天就快亮了。而王子在梦中依旧喃喃念着新娘的名字。

那把叫做后悔药的刀，还是让她扔了。爱这件事呀，最可悲的是，永远都没办法单打独斗。

拿着刀进帐篷，不是为了争取最后的活命，而是为了确定自己的心意。

是的，确定了。

爱，是一场豪赌，我输掉了全部。

我决定成全你，也放爱一条生路。

送给新娘的吻

她看到王子和他美丽的新娘在寻找她。他们悲痛地望着那翻腾的泡沫，好像他们知道她已经跳到浪涛里去了似的。在冥冥中她吻着这位新娘的前额，她对王子微笑。

给新娘吻，却对王子微笑。这样的细节很耐人寻味。是因为得到永恒的灵魂，便不再需要王子了么？

恐怕不是。

她是多么幸运的新娘啊。我不恨她。她只是和我一样爱你的女人。

为什么不再吻你而是微笑。不是不爱了，是我真的知道，这辈子再也爱不到你了。

我微笑不是因为我快乐，而是因为我踏實。

这颗心，终于死心了。

感情是人世间最深刻的修行。

安放好了感情，也就安放好了人生。（选自《点灯人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