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的社会抱负与工作方法束缚：写给策展人杨杨的一封信

杨天歌

吾友杨杨：

你常是谦卑的姿态，跟朋友说，想听听他们对你的工作的看法，无所谓是褒是贬。但说实在话，我以前不太敢说。一方面是大家朋友一场，都珍视着友谊，有的话敞开了说，哪怕是小小的意见，反而更容易被深厚的情感放大，以致未来余震不断；另一方面，我看过你听了或者读了其他人发表的批评看法之后的表现，说实在话，我总是有些发怵。虽然都是些小情绪的反应，但情绪毕竟是情绪，作为朋友，何必非要说些敞亮话，而徒增你的烦恼呢？

也确实像你说的，对你的工作（主要是针对你策划的展览）的看法，确实有两极化的趋势。我想：聪明如你，应该也意识到了。那些赞扬你的，他们也许在你身上、在你的展览上看到他们认同的事情，虽然很搞笑的，反过来，你却时常看不上他们，即便你们的工作方向似乎是挺一致的。那些批评甚至贬低你的，有些话在我看来很是有道理，你有曲高和寡的地方，自然也有不接地气的内容。但是，当我看到你听到这些批评时的反应，我甚至有些不寒而栗，你几乎要全盘否定他们，而不利用这样的契机来反思改变自己。有时让人觉得，你的骄傲背后甚至掩藏着你的虚伪，不知你是否会反对？

请原谅我如此开篇，虽然这次你来找我，定不希望我给你这样来信，而是希望一篇有质量的、以夸奖为主的展览评论。前些日子，你邀请我给你新开的展览写一个展评，最好能发在有知名度的甚至是国际媒体上，你知道我有这些资源，认识些主编。你说，这个展览很是重要，它是你的一番自我陈述，夹杂你长久以来的社会关怀以及对艺术根本性问题的思考，而展览的艺术家也是你长期关注与合作的朋友们。那么，作为你朋友的一员，我义不容辞要帮你这个忙。

但是，既然你说展览是关于你的自我陈述，那好，我也想给你有一番自我陈述，于是写下这封私人的信件——在给你打官腔写媒体评论之前。我短暂忘记你平日收到批评意见时的恼羞成怒，忘记因为我们关系的要好而更加难以批评对方的现实与借口，选择诚实指出你这次展览的问题来，至少说明白我的疑惑来。这么说来，这封私人信件反倒成了一种展览批评。我甚至想：如果你有点胆量，仍是一个正直的、乐于面对自身的人。我甚至希望你把我的这番自我陈述，当做展览批评发表在媒体上，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胸怀，到底是真正的博大，还是虚伪的宽容。

一、谈谈你的社会意识和抱负

你说，这次群展中，你浅浅地抒发了自己的社会意识和抱负。像在策展文章里写的，“艺术作品内容所揭示的无数重‘火山’：真实的调查、狰狞的状况、痛苦的诉求、无奈的申辩、诗意的档案和温存的情感……”。但看了展览中大量冗长的视频作品和多如牛毛的文字后，请原谅我不太理解，这些外在的抱负和艺术有什么关系？我不知你面对的是什么样的艺术问题，出发点和落脚点到底哪里踩在了艺术之上。你的社会意识，若是抒发了也便罢了，何必又是“浅浅”抒发？从展览来看，这种“浅浅”并无法让人感到举重若轻、拎得起而又放得下；相反，耗时的视频和文字阅读，只让人沉重，逐步坠入深渊，却是一片空虚。整个展览，与其说是“浅浅抒发”，实际上明明在“深深消耗”。这个过程如此令人沮丧，以至于即便对你的工作方法有认同的人，也在行程中耗尽了哪怕一丝对你的好感。

二、谈谈你选的作品

进一步，接着上面所说的，作为策展人，你选的作品，那叫一个难看。你说，你“并未选择立意于喷薄与爆发的抵抗性、宣言性作品，而是选取了有调查性、纪实性且独具艺术表达的创作”。这些文字，也许对应的是你所说的“浅浅地抒发”。但是，实在怪我愚钝，这个抒发太浅，以至于我在这些冗长的调查性、纪实性作品中实在难以察觉到。你说，你如果真的有社会抱负，又何必那么纠结？有很多针对性的社会参与式作品，你何必避而不谈？

好了，实际上正是有类似的批评，而你针对这个批评，又流露出了曲高和寡式的不屑一顾。你觉得那些做社会参与的老艺术家是一套自生自灭的商业系统了，而激进一些的艺术家，你又觉得人家不够艺术，而是搞政治去了。可是你呢？既说自己有社会抱负，又实际上什么动能也没搞出来。说白了，除了自娱自乐，不就是自欺欺人吗？

三、谈谈你的工作方法

看样子，这次的展览和之前的一样，多数艺术家都是长久和你打交道的，甚至是出现在你之前展览的。这让我质疑起你的工作方法来。你的艺术世界就这么小，以至于你眼前就这么几個艺术家吗？当然了，你说，这几个艺术家是未被体系驯服的、真诚创作的艺术家，而且还年轻——或是年纪小，或是保持着年轻人的能量。但从作品质量而言，有些实在是单调到苦不堪言。而相比于创作同样题材的稍微年长一些的艺术家，或是语言更加单纯激烈的艺术家，你又不屑与之合作。你的借口是他们的曝光度太大，作品已经遭到滥用。可是，你不是说，你希望选好的作品吗？怎么作品又和艺术家是否有名相关联了起来呢？你表面上不选这些成名艺术家，实际上，真不知你在逃离什么？

说实在话，有时，你的矛盾，真让我摸不着头脑。你一个劲儿地执着，时常使我动容；但是，当有人在我面前举着例子、提起你的虚伪，我作为你的朋友，有时却发现难以辩驳……

最后，最不能忍的，就是这个展览的题目，叫“从自我解释到自我改造”——实在抱歉，你自说自话的解释几乎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之感；至于自我改造，我着实不知你真的有此意，以至于怀疑起你的真诚度来。更不要说，你还常常挂在嘴上，真诚最为重要。

平日素来希望不吐不快，却恐不利于情感；今朝时机已来，我向你倾诉，期待你的回应。

小羊 2019年7月